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逢山鬼泣》猫姬不姓猫 文案: 心思缜密,高贵冷艳,遇受如忠犬攻; 扮猪吃虎,胡思乱想,遇攻如少女受。 慢热,(羞涩)谈恋爱时顺便放下执念的故事。 此文慢热!慢热!慢热! 攻第7章第一次小秀,11章结尾正式出场,夫夫合体撒狗粮,是在17章开始后的主线。 然而从17章开始看不影响剧情。 薛盟主一句话文案: “阿晏可否与我成亲?” 1v1,薛骆迁x北冥晏(晏扬尘),甜宠,HE,虐在回忆里,不弃坑不断更,江湖救急系列文(开篇)。 感情线不纠结、不失忆、不误会。 正儿八经的羞涩恋爱(捂脸),攒个小钱成个亲,顺便料理前尘往事,教你好好做人。 前期节奏会慢一些,为了烘托下主角的心态,而且这也是一个系列文的开篇嘛……好吧好吧怪我→_→ 七八章左右适应后会加快(一点点),请耐心看下去……我的错我的错⊙▽⊙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乔装改扮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扬尘(北冥晏)、薛骆迁 ┃ 配角:叶笑云、萧衍、姬朝星、姬如垣、霍慎方、北冥易、夏无殇、南宫卿水等一大堆人 ┃ 其它:耽美   南下游魂 第1章 异乡客 第一章 .异乡客   父亲曾对他说过,面对自己喜爱的事,可以胆怯,不可退缩,硬着头皮也要上!   他问:若是……喜爱的人呢?   父亲探身扑了过来:“谁谁?是谁?”   “……”   “这还需要问?”父亲朝他脑袋上拍了一下:“一点儿都不遗传你爹我!来来来,为父教你四字真言,记住了啊:死、不、要、脸。”   他无言地看着自顾自兴奋的父亲,觉得如他这般没皮没脸是自己如何都做不来的。   本家里有一个堂兄弟,算生辰比自己小两个月,应是自己的弟弟,可对方从不喊他兄长。   他给自己支了一招:“你把人骗来。嘿呀!我最近不是在练那个什么“惊鸿九野”吗……哎不是,我是说哥哥帮你搞定!哥这魅力没谁了!咱都是自家兄弟,你也别跟哥客气,你的就是我的……哎别走啊,瞧你那小气劲儿……”   还是在本家,他还有一个堂妹。   堂妹说:“姑娘家的脸皮都薄,兄长你切不可硬来,也不可胡来。”   以上是他十五岁时的事。这三位亲人,瞧着通世情,实则忒不靠谱。   对面请了三个木匠,正修葺那幢百年老楼的大门,是西街木匠铺的几个伙计。从申时起,叮呤咣啷,吵得朱颜开没法子一觉睡到酉时,只得稀里糊涂地爬起来,坐在门槛上嗑着瓜子、晒着夕阳,顺带眯眼打量今儿个新来的人。   就一普普通通的年轻人,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后背着一个不新不旧的黑色包袱,从头到脚也是一抹黑,低着头站在边上,不动也不说话,跟个木头桩子似得,朱颜开在这儿嗑了两斤瓜子都没见他动过。   自家门里,俞氏夫妇正给西街吴老爷的七尺送子观音上油,听说吴老爷的长孙媳妇儿怀上了,老人家一高兴,送了这尊大神来她店里养护,还宴请方圆百里地儿的住户,这两天正热闹着。除了他们所在的北街,一如既往,冷冷清清。   朱颜开在门口东挪挪西蹭蹭,时不时遮遮阳光,擦擦门槛上的灰,终于惹得俞世深抬头:“掌柜的,少吃点行不行?今晚你又牙疼上火,别折腾我行不行?”   这算是打开了话头,朱颜开抛下自己那一麻袋的香瓜子,凑到大堂里:“你们说,对面那位什么时候来串门呀?”   “你怎的知道人家要来?”   朱颜开摆摆手,“嗤,这是我们的地盘啊!”   俞世深将通体白玉打造的观音罩上绒布,由妻子抱进内置软垫的榆木柜,笑眯眯地说:“人家拿着地契房契,一样不少。况且那位晏公子来头不小,我们惹不起。”   “朱小姐就惹得起吗!”朱颜开握起小粉拳挥舞,咬着牙恶狠狠地回道。一旁姬惑摸了摸她的发顶,“掌柜的,我去一趟西街。”   “小心别磕着,早些回来,吴老爷若是留你吃晚饭……”俞世深忽然停住,似乎在考虑这便宜是占还是不占。   朱颜开很是了解他:“得了得了,老吴没这胆儿!”   姬惑刚驾着马车送观音去,朱颜开便与俞世深凑在账台前,拿胳膊肘捅他,一脸诡笑:“说说说,看出什么了?”   俞世深斜眼瞧她;“为何是老吴?”   “习惯了。好歹他年纪比我大那……么那么多,总不能叫小吴。”   “其实不止这两种叫法,”话说到一半,朱颜开抬手要去揪他的耳朵,他赶忙改了话题:“早晨。早晨开门时我去搭过话,人家一问三不知,我也不好追问。不过……”他拿眼睛瞟着门口。   “瓜子我自个儿扫,快说!”   俞世深立马压低了声音,“不过我看他,面色发白,身子骨虚。”   “这些自然算不得什么,”见朱颜开一脸鄙夷,他紧接着说,“主要在他双手:十指指尖发青,指肚略微凹陷,抬手向我作揖时分明弯曲困难。”   朱颜开猛然抬头,皱眉道:“莫非真是中毒?”可若是中了毒,为何不去医治?还跑来这小地方开客栈?   方才她在门口看了那人许久,倒不是多无趣,也不是感兴趣,而是从医十年的她一眼便看出了端倪。此时再听俞世深这般说,不免重视起来。   “这个却是不知了。不过他自称姓晏,名扬尘,我看多半不是真,”俞世深直起身,拍了拍自家的矮个儿掌柜,“少惹为妙。”   “有惑姐姐在,还怕什么?”   此时已近薄暮,悬壶鉴玉堂内渐渐昏暗,俞世深取了灯来点,语气悠闲:“明枪是易躲。”   一炷香后,姬惑很快回来,如朱颜开所说,吴老爷没留她吃饭。今日不上工,三个人就坐在宽敞的大堂里用饭,宛如一家三口。   俞世深与姬惑是一对夫妻,皆是岭南人,今年也皆二十有七。俞家在岭南是有名的经商世家,地方上受薛家照拂依靠,俞世深是俞家老二,上面有个姐姐,如今掌管家里的生意。他没那个心思,完婚便带着妻子游山玩水,中原西南部瞧完了,回到家乡准备歇两年再出去,他大姐也懒得管他。   俞姬氏姬惑此人不简单,母亲便是那赫赫有名的姬衡。   这家店面由中原首富朱家的大小姐朱颜开买下。朱颜开二八年纪,六岁学医,今年刚好十年,曾为圣上诊过脉,皇帝很喜她古灵精怪。她家不是书本网,贵在有钱,所以她也不似那规规矩矩的大小姐。   饭至末,门外有人扣门。梆梆梆,不多不少,刚好三声,他们再等,没有下文。   “来得巧,”俞世深看了眼风卷残云过后的饭桌,起身开门,门外正是他们白日谈论过的晏扬尘。   他还穿着那件与他气质十分不配的黑衣,更衬苍白,面容清秀,额发挡在眼前,站得挺拔却有弱不禁风之感。   朱颜开心中道个乖乖,白日那句话她自己都没当真,想不到这人还算上道儿。早前没在近处瞧过他,现在有机会了立马站起来颠过去:“让我瞧瞧让我瞧瞧!”快到姬惑都没拉住她这个,女儿家。   这边俞世深正和晏扬尘互相作揖,朱颜开蹦蹦跳跳蹭过来,晏扬尘下意识直起身子,向后退了半步,似是被惊到。   朱颜开蓦地站定,一时间两方各自尴尬。   “……在下来得不是时候,改日拜访,告辞。”一片沉默中,晏扬尘正欲转身离去,谁知方才那少女几步跳到他跟前拦住去路:“改日没空!带见面礼了没?”   晏扬尘似乎一怔,神情恍惚:“有……”   “拿来!”   一盘一盘精致的糕点上桌,朱颜开忍不住将脸贴上去,嘴里含混不清地赞美:“这么好吃!谁做的谁做的?”   晏扬尘已被请至屋内,坐在一边含笑道:“在下。”   “在什么下,就说我就行了呗。”朱颜开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继续海吃胡喝,“来,说一遍,‘我做的’。”   晏扬尘看了看一旁的俞氏夫妇,憋了一会儿,道:“我做的。”   朱颜开赏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便不去搭理。   “晏公子实在客气,以后都是街坊邻居,我们还没来得及拜访,到叫公子先来了。”趁着掌柜的顾不得说话,俞世深与晏扬尘攀谈起来。白日他已见识过这人的滴水不漏,此时便不去自讨没趣。   “应该的。”   “公子可是想好做何营生了?”   白日问他,他说还未想好。曾经那里是做客栈生意的,面大盘广房间多,除了继续做客栈,俞世深想不出这年轻人还想搞什么名堂。   果然:“客栈。”   “也好。休憩之地僻静。”除了这句,俞世深想不出这条冷清的街还有何处可言。   “恕在下冒昧,俞公子的主家可名‘颜开’?”晏扬尘轻轻询问,眼睛始终不去看饭桌那的景象。   “是、是……”俞世深也不敢去看。   “在下来时见原先客栈名为‘颜开’,觉得不必更名,不知是否冒犯朱姑娘”   俞世深往“猪姑娘”那边看;“不会。公子喜欢尽管用便是。”   听到这句话的晏扬尘稍稍安心,话也说了礼也送了,初次拜访点到即止,打算离去。“猪姑娘”顾不上管他,冲他略点头又继续埋头。俞世深送至门外:“让公子见笑了,我家掌柜的年纪尚小,多有得罪。”   晏扬尘却扬起一个笑来:“哪里,朱姑娘……朱掌柜性子豪爽,为人不虚。”   不知是否听到他二人的对话,性子豪爽的朱掌柜忽然在里面扯着嗓子吼:“那什么杨公子!啊?哦,姓晏啊。随便随便。喂!今日收下你的糕点,以后可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本姑娘罩你……”   初次见面,萍水相逢。   晏扬尘闻言轻轻笑了笑,抬手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慢热,可从十七章主线看起。   觉得还算有趣,倒回去看也可以,影响不大。   第一次写文,前期节奏没有把握好,很抱歉啦。希望可以耐心看一下,谢谢哟~ 第2章 掌柜的 第二章 .掌柜的   晏扬尘面前的木桌上摆着一只茶杯,里面是大半杯的白水,已是冷的。   他坐在凳子上,就着暗淡的烛光发愣。   今日已是他南下来到中原东南地岭南的第六日,若是家中有心派人捉他回去或是派来杀手灭口,最有可能就在今夜。   又或许他已不值得家里如此劳心劳力了。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指不自然地弯曲,如老翁之手,看着老态毕露,并且一日比一日颜色发深。   方才打更过了夜半,他又一次仔细瞧了一圈这家客栈:坐落在北街巷尾左手边的角落里,斜对面有一家不晓得医馆还是鉴玉堂的店铺,门外有一颗槐树、两颗柳树,中间是两辆马车无法同时通过的街道;久无人迹的房屋笼罩在灰色中,高大的树木斜斜长入院子,乍看过去倒像是树叶中长了一栋房屋似得。   房子两进两出构成四方形状,中央的大草坪倒是够大,恐怕日后收拾起来也够累;左厢四层右厢三,左厢前是一排废弃房屋,刚好挡了右厢的阳光;后面的屋子足到六层,从门面看去倒是脱颖而出,显得落魄下又壮丽。   他今日一天,什么都没做,只是在这家客栈中转悠了好久。   这里唯一的优点是安静,住户不过四五家,皆非小商小贩。从右厢三层最左的屋子推开窗,可以看到二月曲水江。据说是因这个,当年那对夫妇便一时兴起买下了它,原本想二人依偎着看曲水,却不想留着落满灰尘。   或许……以后不会了。晏扬尘瞧着地板上灰尘朦胧,想着大门上的镶金匾额:那是他母亲为这家客栈所提的名字,意取喜笑颜开。今日来,他便看到匾额上坑坑洼洼,连金子的影子都没见着。他请人暂时修补了大门,倘若这几天平安无事,他决定住下来,不止因无处可去。   若是要住下,自己所带的银子可周转一二,将这客栈开张,请几个伙计。看了对面和这条街的冷清,想来也不必请太多,有人打扫有些生气、偶尔进账便可,反正他也不缺钱,就做个甩手掌柜,在此了却余生罢了。   窗子开着,曲水江就在眼下,波涛声在清风抚慰中响彻温柔,哗啦啦,哗啦啦,他却不愿起身去看。在北地山上一待便是十多年,自少时曲水江畔的薛家的宴请过后,再无缘见。   手指摩挲过桌面,传来细微的刺痛感,他知他的这双手已废得彻彻底底,只是想想从前还有丝丝怅然。   “咚咚咚——”窗边忽然响起敲击声。晏扬尘慢慢抬头,一条人影怀里抱着一细长物什,蹲在瓦片上将头微微探入窗子,一只手敲着窗扇。烛火离窗子太远,晏扬尘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觉一缕发垂下,模模糊糊中晃动。   他站起身,拿着烛台过去,渐渐看清了那人:一身夜行衣,脸露在外面,白白净净,年轻英气,两道剑眉更衬他凌冽,原本是个好儿郎,却皱紧了眉头,显得十分厌烦,甚至几分仇视,紧紧盯着晏扬尘。   果然来了。   晏扬尘心中微弱的妄念火苗熄灭后,反倒安然下来,与来者静静对视,心中甚至想这次的杀手倒是有趣,会敲门,哦,敲窗。且这双眼睛很像自己的三弟,让他感到舒服。三弟也是这般喜欢蹙眉,这不行,那不好,特别爱撒娇,特别粘人,却是个温柔的孩子,心里关切得不行,就是说不出,小时候他还会在午后抱着晨儿……   “咣当。”   像是触及了什么禁忌回忆,烛台失手跌落在地,晏扬尘呆站着。   “……”两厢对视被打断,黑衣人忽然翻身进了屋子,捡起了烛台,声音很低:“火。”   “不必,”这两个字,形容万念俱灰。他甚至强忍着冲动,不冲眼前的人喊出“杀了我”。   就让他在黑暗中离开。生来如此,去时便也是吧。这样便不必受折磨了吧。   对方像是没听到,或者本就没想过要搭理,擦身摸黑去晏扬尘坐过的桌子找了火折子点了,室内便重新亮起了微弱的光。   要杀要剐请君随意。晏扬尘脑海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对方坐在凳子上,声音疲懒:“北冥晏?”   无人答话,屋内安静。晏扬尘转头静静地看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画来,那人自顾自地说下去:“住店。”   “……”晏扬尘关上了窗子,语气和缓了些:“未曾开张。”   “缺伙计?”   “不缺。”   “工钱怎么算?”   “没有。”   “休假?”   “不休。”   黑衣人抬头,“找死?”   晏扬尘这次连话都懒得回,摇了摇头。   眼前的人不是自己在等的,在他跃入房间捡起烛台时便知,他家的人若连那么明显的毒都看不出,就不必在江湖上混了。   晏扬尘察觉到自己吁了一口气,下一瞬又为自己“想要活着”的潜意识而感到惭愧。   “就这么定了。”   这场独角戏就这样落幕,黑衣人将怀中的事物放在桌上:“抵账。”   “抵何账?”问话,目光却不自觉被吸引:是一把剑,剑身修长,通体霜白,除此没有任何花纹赘饰,剑柄处刻着一枚小小的血滴痕迹,没有剑穗,他拿起来抚过,只觉一阵冷意侵入皮肤。   黑衣人看似乎懒得搭理他:“住店账。”   晏扬尘仔细看了那剑一会儿,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亮光来,如久旱逢甘霖,熠熠生辉。不一会儿,却原封不动地推回去:“在下在等人,此处也不曾打扫,还请公子去别处歇。”   “等人?”年轻的公子哥眯起眼睛审视他,末了一字一句说道:“走、不、动。”   “在下愿为公子叫来马车,银钱请公子不必担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已是好言好语的逐客令,若是还不走,就是不识趣。谁知那人正是不识趣的:“不走。”   此时外街正打新更,晏扬尘心中莫名来了一阵不安,看对方的眼神从方才看到剑之后就大不相同,似是担忧,亦或生气,重重弯腰作揖:“公子,实不是在下不肯留人。只是今夜,在下这里护不得公子周全。还请公子……”话还未说完,年轻的黑衣剑客便打断:“如此算承认你是北冥晏,你正遭人追杀。”   这个名字带来诸多记忆,弯腰的晏扬尘一动不动,烛火跳动,心在胸膛里缓缓律动,他缓缓接道:“在下姓晏,名扬尘。若公子执意留宿,便在此处暂且一晚,白日有打扫。在下就先告辞。”   他再待不下去。   “剑。”   “……不必。”   “我叫萧衍。”   “萧公子客气。”   待晏扬尘关门离去,萧衍皱着眉从怀中拿出一纸信封,神情万分厌恶、几乎是甩手扔过烛火,薄如蝉翼的信卷了火焰,顷刻间化作了灰融入地板上的陈年老灰中。他走到门边听到晏扬尘打开了一间之隔的屋子的门,又走到窗子旁,开窗跃上屋顶,走到边缘,头向下探,看到草地上一切如新,没有一丝不该在这里有的痕迹,遂冷冷笑了笑,心道都是好狗。又朗声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人没死,叫他自己滚来。”   屋檐下几条黑影一闪而过,萧衍眸色渐深,一脸的不甘心,嘴里碎碎念着骂人,咬着牙回到屋子,关窗。   桌上剑还在,萧衍看都不看,就让它落寞地丢在一旁。   次日一早,晏扬尘发现昨日那柄剑立在自己的门前,像友人,执意陪伴。在门口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拿在手中。   楼下大堂传来动静,从楼上看下去,昨日那萧衍已换下夜行衣、买来早饭,正在下面悠闲地吃。他刚探出头去看,萧衍便抬头,还是那副厌烦的表情:“掌柜的。”   晏扬尘僵住了身体,把那剑往后藏了藏,昨日才说不要,今日又舍不得不要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他见了这剑,当真有他乡遇故交之感。许久没有下过北山,第一次住在别处,又翻来覆去想萧衍的来历,昨夜几乎辗转难眠。   想了好多问题问萧衍,不知如何开口。 第3章 第一个伙计 第三章 .第一个伙计   “萧公子打算何时离开?”   听到这句话时,萧衍正将白米粥一饮而尽,放下碗示意道:“就从这些开始。”不等晏扬尘下楼,他便随手拿块抹布收拾起了桌子。   萧衍瞧着像个富家公子,本以为这些活决计是没做过的,可令晏扬尘没想到的是,萧衍不仅会做,还做得有模有样。擦完桌子擦凳子,还有楼梯、账台、柱子,以及房梁,就差房顶了。   时至晌午后,整个大堂都已焕然一新。期间二人毫无对话,晏扬尘坐在一边,本打算等萧衍一时的性子过去,再打发他走,结果等到了他要去烧午饭。   “不必麻烦……”话音刚落,萧衍已经出了大堂踱步往后院,晏扬尘在原地一阵憋,憋了一会儿,追上去:“在下的意思是,萧公子累了,不如我们出去吃。”   萧衍停步,皱眉瞪他:“没钱。”   “自然是在下请。”   萧衍睨着他:“散伙饭?”   “若在下说是,萧公子便不去了?”   萧衍冷笑道:“要换法子赶我?”九月里的天还很湿润,不知为何,晏扬尘今日改了主意,反正赶也赶不走,叹气道:“若萧公子无处可去,今后还请公子关照。”   他微微躬身作了一揖,萧衍似乎愣了一瞬,随即返身往外走:“叫萧衍。”   晏扬尘几步跟上:“昨日相识,怕是不妥。”   萧衍恶狠狠地咬字:“迂腐!”   “见笑。”   萧衍攥紧了双拳:“招人。”   “何人?”   “厨子、杂役、账房、跑堂……难不成,你想让我一人做?”   说话间二人已经并肩走出了大门,对面的大当家朱颜开躺在自家门口,铺着席子挺尸补钙,见着他们便嬉皮笑脸:“出门啊,小晏。”她嘴里含着晏扬尘那日给的糖,讲话本就含含糊糊,又是第一次叫“小晏”,出门的二人双双听成了“萧衍。”俱是一怔。   “二位认识?”   朱颜开侧头瞟了一眼,很快别回去,双腿抖动直哆嗦:“不认识。”   萧衍仍是那副厌烦的神情,又看朱颜开一个女儿家大大咧咧躺在店铺门口,身边摆满了各种吃食,多动症似得癫狂,眉头更深:“我从不结识乞丐。”   朱颜开立马停下了摇摇晃晃的身子,“噌”的一声站起来冲萧衍喊道:“小贼!说谁乞丐!”   “脏兮兮的,不是乞丐,便是小贼?”萧衍冷冷回道。   “嘿!你再多说一句试试?信不信我打得你连你娘都认不出!”说着就撸起了袖子,娇小的身躯和水灵的面容让这一幕实在不妥。   晏扬尘已明白方才不过一个误会,一会没插话这二人都要掐在一起,日后还如何做街坊邻居。急忙挡在萧衍面前,拦住朱颜开:“朱掌柜,误会。”   “这位是萧衍萧公子,是在下昨日……请来的伙计,今后还请朱掌柜关照。”又转身与萧衍,指着悬壶鉴玉堂的幡旗道:“萧公子,这位是悬壶鉴玉堂的大当家,朱颜开朱姑娘。方才那小晏恐怕是喊在下。”   萧衍蹙眉道:“小晏?”他上下打量朱颜开,觉得她最多不过十八岁,个子只到自己胸口,在场中晏扬尘比自己矮一些,但朱颜开也只到晏扬尘肩膀,虽看得出食量惊人,却十分瘦小。于是得出结论:“没大没小。”   朱颜开回敬一脸鄙夷,惦着脚尖去勾晏扬尘的脖颈,“哼,本姑娘就这样,我和小晏熟,你想我叫我都嫌你不够格!低点儿!”晏扬尘有点不适应,但还是应声压低身体,让朱颜开勾住。   萧衍抱臂冷笑一声,与他们擦身而过。   见人走了,朱颜开便放开晏扬尘:“这人你上哪捡的?”   晏扬尘笑得含蓄:“缘。”   昨夜萧衍的到来,打消了他等待中的惴惴不安,带来了一柄剑。当时萧衍气息微乱,习武之人都可瞒过去,可晏扬尘熟知人体穴位和对应症状,萧衍捡起烛台的动作中喘息次数不对,应该是受了些不打紧的小伤,但在腰上,或是臂膀上,所以动作保持却被呼吸出卖。他虽对萧衍一无所知,也不好多问,可萧衍给他熟悉的感觉,便是那无处可去的淡然。   朱颜开知晓他不废话,也不多问,晏扬尘代萧衍道歉也直说不用不用,小小年纪一身摸爬滚打来的江湖气息,让晏扬尘心生好感。二人告别,萧衍就在转角处等。   “朱掌柜性子直,许多话不必放在心上。”萧衍还是老样子,晏扬尘不确定他是否生了他的气,气他放在明显向着朱颜开,毕竟对方是个姑娘,又比他们小。   萧衍不答反问:“在下敢问公子,那小猪姑娘年龄几何?”   晏扬尘笑他有意学自己,便知他还不至于这般小气,也不恼:“妄论姑娘年纪,恐怕不妥。”   “……不稀罕。”   两人行了一段路。   “方才,萧公子所说极是。虽然萧公子才能卓越,可终究不是三头六臂。”   萧衍从鼻子里勉强应了一声。   北街是乌塘镇最小、最窄的街道,而乌塘镇不止东南西北街,零零碎碎算下来叫得出名字的都有百八十条,叫不出名字的也多得是。   两个人拐出北街走上一条大路,午时乌塘镇许多小贩都已暂时休息。   或许是错觉,晏扬尘总觉得身边走着萧衍,犹如凶神恶煞在侧,让行人退避三舍、躲避不及。对方倒没什么反应,一路行行走走,午饭找了距离最近又瞧着还算体面的如懿酒馆吃。   前脚才迈入门槛,就见有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头戴纶巾,手执一只茶杯,站在大堂中间,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什么。   “那越家能干吗?当然不能啊,任谁能咽得下这口气?诸位也晓得,何况是越老爷那人?可对方是薛家,咽不下也得咽……”   “越家这俩姑娘啊,长得是倾国绝色,可命都不好啊……”   萧、晏二人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刚落座,便听酒馆内众食客应和,三言两语不过都说越家如何如何不能就这般过去,以越老爷那脾气怕是要亲自砍人,越女摊上这事真是唉云云。   晏扬尘初来乍到,不习惯中原饭馆不设内帘,所有人都挤在一个大房间。北山虽也在中原境内,可山上他有整整十二年不曾与旁人同桌吃过饭,这几年才略微有所改变;   萧衍则惯常不高兴,碧落小邦人口不足岭南一半,他看见人堆就反感,生平最恨嚼舌根的乌合之众,恨不得掀桌一锅端了他们。   所以不约而同地选了距离中心最远的地方,却架不住那人扯着嗓子喊,想不听都难。   晏扬尘正看着萧衍蹙得死死的眉,盘算着一会儿若是萧衍忍不住掀桌,他要赔多少钱。   恰在此时,书生的一句话抓住了他的思绪:   “听说为着这事,薛尧衫震怒,薛家上上下下几乎都受了牵连,尤其是他自个儿,那平日里最宠爱的越姬啊!诸君!越姬!被拖到祖堂罚戒鞭和禁闭。薛家现在啊,可是人人自危……” 第4章 传说 第四章 .传说   乌塘镇地处中原边缘地带,中原国北有上善海,南有大荒水,西邻九州,东与古蜀、碧落小邦接壤,在整个陆地上位置偏东南。每当九月开始,一直顺势至十二月,雨水充沛,气候湿暖。   过了最热的季节,此时如懿酒馆外吹着柔和的秋风,馆内一派热火朝天。   晏扬尘曾不止一次想过,当今世上仅仅是被人提一句都可掀起大浪的姓氏,除了薛家便没了旁的。朝廷不问江湖事,不过怕是掺和了也比不上。   中原五杰自然不止薛姓一家,可薛家就是如此出色。   江湖自有江湖规矩,江湖儿女的规矩,就是规规矩矩和简简单单,论武功,其次是人脉。   武林讲究武功,而武林盟主之位已是整整三十年不曾让位。三十年前,薛家还不似今日这般连冠辉煌。那年的武林大会,五家争夺:   二月曲水江边的薛家,练四尺长剑,刀剑世家,家业基本不出东南地区,薛府都在曲水江边,岭南第一大家族;   深蓝破风谷的叶家,七寸匕首杀人不见血,偏安西南一隅;   南浔府地的夏家,据传其削骨为笛,于整个南疆是霸主,和南宫家、季家并修御尸三道;   中州连城司的霍家,弯弓可射日,势力范围最为广阔,朝廷认可;   北山绝壁上的北冥家,暗器毒绝天下,轻功决然独立。一半是中原北疆之土,另一半跃居古蜀邦国。   若论实力五家倒差别不大,只是薛家运气忒好,连着三代出练武奇才。   第一位便是那三十年前赢得武林大会的家主,也是方才书生口中的薛尧衫,薛家现任家主。   三十年前,定安历92年,年仅三十岁的薛尧衫连冠两届十年的武林盟主,一时成为当时的谈资。   第二位不是一人,是薛尧衫的两个胞胎儿子:薛锦思和薛落思,他们先后作为家主赢得过一次五年轮的比武,可惜大哥天生一副弱骨子,当了家主没两年便病死;老二则是个纨绔,自家大哥累死任上时他离家出走在外,还有了私生子,后来带已经四岁的儿子回家后也做了没几年家主便去世。   第三代便是这孩子,名叫薛骆迁,在薛家排行老大,本家里只一堂妹薛天籁,同辈薛骆邶。   薛骆迁真乃武学奇才,小时候常年被锁在家中习武,四年前的比武大会上,年仅二十一,打遍江湖高手,赢得盟主之位,又为薛家长了脸,从此声名大噪,世人称其“刀剑之子”。   这四人这些年来后浪推前浪,保薛家天下霸主,不可谓不传奇。   晏扬尘曾在十三年前随父亲南下,受邀参加薛家举办的宴会,在宴会上远远见过与自己同岁、彼时十二岁的薛骆迁一面。那时的他是家中的期待,而薛骆迁只是刚回到薛家没多久的私生子。不过九年,风水轮流转。   晏扬尘顾不得萧衍越来越黑的脸色,也没心思用饭,侧着耳朵听书生讲薛家的八卦。   方才他们进来本就晚了,他压根没听薛家究竟发生了何事,惹得薛尧衫震怒。当年他随父亲拜见薛尧衫时,对方已到知天命的年纪,却瞧着不过四十,沉稳老练,霍家那泼皮小子拿弓箭射中他的锦冠也没见他有一丝的不悦,按规矩罚了禁闭思过了事。   当年印象最深的,还是薛家挑选弟子,甚是严格,从父母之资质起层层选拔,杜绝外姓弟子,并要求身量足、容貌正,自小习武,初期还有一系列选拔测试。   最后这点倒与北冥家相似。   书生径自讲他家里二哥在薛家做账房,薛家如何如何,这般那般的,他的话一半真一半假,有些地方夸张过头,有些地方又看得不真切,底下有人终是忍不住打断:“行了老钟!别扯那些个没用的,快说说,薛家那越娘子后来如何了?”   众食客多是跑江湖的,一听这话纷纷嘿嘿起哄,调笑薛尧衫一代盟主艳福不浅。别的不说,越姬可是当年中原十大美女之一,年轻貌美,与薛骆迁一般大,二十有五。   “要我说,越姬和薛家私生子本就是一对,哪有什么勾引不勾引!薛尧衫是见孙媳妇好看,强抢了人家大姑娘的!”   “我看也是。四年前的武林大会我可是去了的,说是中原武林,我看明明就是那薛骆迁的场子,啧啧啧,可真是过瘾,我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唉……他俩真是郎才女貌!”   “翟兄有本事,一般人哪能看到?听说明年还是在塞外雪山举行,真想一睹为快啊!”   “哎!我不过是有一友人在,能在外围瞧两眼。可压根看不清啊,刀光剑影的,速度忒快!老子当时拿着我这把剑,看得实在惭愧,都想退隐江湖了!”被叫翟兄的男子瞧着正值壮年,身量略显单薄,拍着自己的剑。   早在进酒馆时晏扬尘已认出,他是岭南腹地河巍翟家的翟秉,在河巍也算是个人物,当年师父曾让他记住中原所有势力范围,大大小小,无一不遗。   身旁人恭维道:“翟兄谦虚!翟家也算和薛家亲近,我等是比不上的。”   翟秉摇头饮酒,在众人包括晏扬尘与萧衍的注视下缓缓说道:“咱们虽和薛家长在同一块土地上,我家还是薛家下属家族,却都是井底之蛙!咱现在百八十号人里,说说,有谁见过薛家本家人?”   大堂里有几个应声的,却只是见过薛家分家弟子,还都是薛家受了委托而来。   这么多人中大都是江湖中人,却只有五六人看过薛家人的衣袍。不过这也不能全怪这些人没见过世面,薛家的规矩,潜心习武,非要事不得出自家地界,他家也不许任何人进入,拜访的、委托的、看热闹的,全部通报分家小厮驻扎地,至于见不见,多半不见。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薛家人若要私事出门,绝不会招摇,绝不会被人认出,并且不如传闻和其他家族的习俗,他们是不穿统一的衣袍。   “都没见过是不?只是听说薛家如何如何厉害。我那日却真是见识了,薛家那小子,今年不过二十五,四年了吧,当年二十一,战叶笑云那场。”   大堂内原本嘈嘈杂杂,听得此话忽然响起一片抽气声。   西南地深蓝破风谷的叶家,如今兄弟五个主家事,叶笑云是老二。   “叶笑云谁不知?‘笑面苍云’又谁不知?自从他和他那位好哥哥同北冥家搞上关系,杀人嗜血可是愈发过分了!”人群里响起一个略带悲愤的女声,坐在靠近门边的一蓝衣女子戴着面纱,怒目而视。正欲好好讲讲自己当日所见震撼的翟秉磕住,回头去看那女子,难掩尴尬,却听到她似乎抽泣起来,眼中说不清是愤恨还是畏惧的光。   像是提及了晦气,馆内忽然鸦雀无声,只有萧衍拨着盘里的回锅肉,发出清脆的声音。   “唉……”不知是谁的一声叹息,打破了寂静,翟秉趁势继续说道:“那叶笑云自诩武功高强,谁也不放在眼中,比试遇上了薛骆迁,四招被看出破绽,七招一剑封喉。薛家不好与叶家撕破脸皮,薛骆迁便饶了他一条狗命,据说却是伤得不轻。”话音未落,馆内响彻掌声,有几个汉子想喊几声活该,被旁边人拉住使眼色,没过一会儿掌声变得稀稀拉拉,最终恢复寂静。   北冥晏本静静地听,此时却忍不住往翟秉处看去,似乎有些着急。   原本还想详细讲来,却被眼前的气氛打压。此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年薛落思的儿子胜了叶家,可是惊动整个武林的大事、幸事!可要的不就是细节?   这些事已是四年前,当初中原乃至境外皆有所闻,薛骆迁也是如此声名而起,可无论多少次、无论经过多久,再听到叶笑云吃瘪还是使人忍不住叫好,道一声恶有恶报。   若不是当年事败露,身败名裂 ,以叶笑云的资质,媲美薛骆绰绰有余迁。   “老翟,说了这么多,最后这事究竟怎么了?”   翟秉闻声回道:“这我就不知了,钟公子可知?”   被冷落片刻的书生立即正色道:“别的不晓得,不过薛掌门的手段一向干净利落,若要追究,恐怕死得神不知鬼不觉。不过……”   “不过什么?别卖关子!”面对他的是一个粗壮大汉,端一碗酒,扯着嗓子喊。   钟书生有些嫌恶,转了转头面朝另一边继续说:“不过我二哥告诉我,薛骆迁离开薛家了!”   “啊?被逐出家门?”   一石激起千层浪,堂内所有人都看过去,期待他说下去。说下去,说说薛骆迁受罚了没?为何走?如何走?带了谁?去做什么?还有……   酒杯举到唇边,眼前是萧衍搅得一团糟的回锅肉,耳边只听那书生又说道:“薛骆迁在薛家现在可是个宝,又是武林盟主,谁敢逐他?我哥说他似乎是被家里派出去做事了。你们也知道,大家族的出门都需要报备,我哥见那本上只写了‘因公北上’,别的我一概不知。”   堂内又响起一片唏嘘,八卦而欲求不满的心思,为神秘的薛家和神秘的薛大公子,而在薛骆迁的光环下,薛家其他一辈根本不足为提。   萧衍将酒盏推到晏扬尘面前,彼时他才看到自己手里的酒杯是空的。   没得谈论,酒馆又恢复了往日的嘈杂,一白发老者方才一直盯着他与萧衍,此时忽然起身推门而出。   晏扬尘见萧衍只起初动了动筷子,后毫无食欲,说道:“萧公子可吃好了?”   “走,”萧衍起身,嘴里嘟嘟囔囔道:“这儿的厨子还不如我。”   作者有话要说:   敢怒不敢言,有可能是惹不起;   但还有可能是,理亏。   若是后者,那么怒就是指发泄和无能了。 第5章 第一位客人居然是…… 第五章 .第一位客人居然是……   走出酒馆后晏扬尘似乎来了兴趣,回去的路上问道:“萧公子做饭好吃吗?”   萧衍皱着眉径自往前走。方才听了好一会儿热闹,此时周遭安静下来觉得很是舒心,也没再冷言冷语,淡淡说道:“这家的回锅肉,肉还可以,油却不行。”   晏扬尘点头:“放少了?还是多了?”   萧衍摇头:“刚好。是油的种类不对。”   晏扬尘听不懂,若是让他鉴别毒与药的种类,或是兵器的种类,倒还有说辞,这油……他在家里,从不曾试过做菜,别说做,他是从没进过灶房的。家里有规矩,不许三心二意。   萧衍忽然侧头看他:阳光下晏扬尘苍白的皮肤如同瓷器,晶莹剔透,细微的汗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鼻梁上温出了薄汗,双眼正视前路认真思考的模样,忽然让他心生趣味,嘴角翘起倨傲的弧度:“有一种油,做菜可为佳肴,你猜猜看?”   晏扬尘不耻下问:“不知。还请萧公子指教。”   “指教倒是可以,”萧衍欲言又止,装作颇为为难的样子看着他:“我有何好处?”   晏扬尘认真想了一下道:“今后萧公子来做客栈厨子。”   萧衍:“……”   “萧公子觉得如何?”晏扬尘见他再次欲言又止,以为他信了自己那句没有工钱的话,解释道:“工钱自然是好商量,在下定不会亏待萧公子。”   “……不必!”萧衍垮下脸来,心中仔细思考自己缘何沦落到这般境地,思来想去还是那人的错,心里的怨恨更甚了,语气也变了。   晏扬尘却会错了意,摆手道:“不可,怎能使唤萧公子白干?”   萧衍蓦地停下脚步,猛然回头,与晏扬尘近距离脸对着脸:“再叫萧公子,我抽你。”   晏扬尘:“萧衍公子。”   萧衍猛地抬手,作势要抽,晏扬尘毫无惧色,甚至一脸无辜地直视他。萧衍余光可见距离他们所站街道不足三米的屋顶,顶上人影飘过,冷笑道:“你猜萧衍公子敢不敢抽你?”   说完不等晏扬尘回答,转身继续走:“今夜我给你做饭。”   “荣幸之至。”   市井略微嘈杂,萧衍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越想越觉自个儿窝囊,越想越恨不得提刀杀人,最好能试试宰武林盟主。   转入北街,热闹之感全然不复,周遭的房子不是紧闭着门,就是早已荒废,整条街开门做生意的只有朱颜开的悬壶鉴玉堂。这条街也不长,几乎从转口便可看到巷尾的颜开客栈,按理说地理位置还算说得过去,不至于这般冷清才是。   朱颜开已收了席子上楼睡觉去,两个见面便点火的人不碰面倒也清净。晏扬尘又想起昨日家里没来人寻他,那便是今日,今日不来还有明日,明日过后亦有后日……再仔细一想,若是斤斤计较,怕是每日都不得安宁。不如放开去,今朝有酒今朝醉,至少有一人在身旁。   晏扬尘看得出,萧衍从昨夜相遇起,心情便差得离谱,性格阴晴不定,心思捉摸不透,难不成是受了刺激?若非如此,应当不是这样。   方才转入巷子里时萧衍忽然问他:“知道人油如何炼制吗?”   人油人油,人身上的油脂。   晏扬尘一时没答话,萧衍便温言说道:“来。萧公子教你。你先将人捉起来,饿到半死,上灌水下灌肠,头发剃光,指甲……要看你偏好什么口味,要是爱干净呢,就给剪了,不过想留着也行。男人身上的毛,剃了。女人就不用了。要是想玩玩,可以先折腾着,折腾到没气力叫,剩下也省心。挑人,最好要那骨肉均匀的,太瘦,没油水,榨出汁量不足、色不正;太胖,不如猪油。将人放置在铁质囚笼中,固定四肢,站立。从脚底烧灼,每日喂食喂水,以免死去,过程中保持活着,人油品质会好,但不能喂太多,一个时辰一次。”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是这些天来的第一次。话音一落,站在了客栈大门前,这条路也不过如此长度。   期间他自顾自地说,并且试图想象他所说的画面,面无表情。   “理应半个时辰一次。”   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水,小斗;食,馒头。”   “吃药须药引,人油点灯也是如此。”   萧衍眉间抽跳,还没反应过来话是从谁嘴中吐出的,就下意识接话:“……以何为芯?”   “人肉白骨。取法,烧灼至其痛苦死去后,从铁笼璧上撕下。”接得流畅至极,却不是晏扬尘所说。   萧衍往后看,看着晏扬尘身左的白衣青年:青年戴着一顶白色高帽,穿一身白,如同奔丧而来,站在晏扬尘身侧。   晏扬尘也不知从何处学来的衣品,他是乌鸦一般,与那人有得一比。这俩人站在一起,一黑一白,脸色皆是惨白,身量又相似瘦弱,犹如地府来的黑白无常,只是边上的青年略显憔悴,说话有气无力,声音很轻。因用语与晏扬尘相似,所以萧衍一时不曾反应。   更可怕的、也更令萧衍不爽的是,他竟没有对此察觉,就让对方近了晏扬尘的身!   “莫非公子家里是做赶尸生意?”青年乌青着双眼,瞪着萧衍轻声说,他的周身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蜜意的、粘稠的。   不管是谁,晏扬尘先是有礼作揖,这是萧衍已勉强接受的。谁料到那惨白青年也如晏扬尘一般对着行了个一模一样的揖礼,并且同时发声:   “在下晏扬尘。”   “在下南宫后卿。”   南宫家不止在南疆有名,不过萧衍和北冥晏都不是中原人,某人还在三千里外的北山待了许多年,根本不认识他。   南宫后卿再次作揖:“晏公子。”   晏扬尘回礼,南宫后卿对着萧衍又要行礼,萧衍皮笑肉不笑道:“我叫萧公子。”   晏扬尘发出一声轻轻的短音,萧衍看过去,是有一瞬间没忍住的笑。   一番相识过后,南宫后卿所说,他方才路过,寻客栈住店,在此听到萧衍说如何炼制人油,入北街后一路跟在后面,实在他乡遇故知。   萧衍完全不吃这一套,谁跟你是故知?心中暗自提防此人,像这样跟在他身后,没有一丝气息和痕迹的人,萧衍只遇过三个,如这青年一般年轻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薛骆迁。   想来他必轻功了得。闻言倚在门上冷笑:“偷听?找死?”   “不,在下每日与死人打交道,方知生命之可贵。”南宫后卿一本正经地回答:“在下来自西边的巫咸小邦,现下已在南疆和岭南一带活动,不才做了赶尸匠,来此地住宿一夜。不知晏公子、萧公子,可是这家客栈的主人?”   “赶尸匠赶尸途中有朝廷特批的专门宿地,为何不去?”他倒是不怕,可须得顾忌晏扬尘,而且第一位客人是赶尸匠,未免也太不吉利。   “事主确实安排好,谁知途中走丢一人,在下这才耽搁了一些时辰,未能至指定镇子。”   萧衍哼了一声:“好办,现在去。你瞧这天儿不过午时末。”   “在下怎可抛下同伴?”   晏扬尘问道:“还未寻到?”   “还不曾,”南宫后卿看上去难掩疲惫:“晏公子不必担心,她一向稳重,只是初来乍到不识路,无大碍。”   “南宫公子的尸群在何处?”   “在镇外坟地。在下已镇压数次,一晚不会有事。”   萧衍实在受不了这两人的对话,听着都累,只想快些打发了他:“我们这儿还没开张,隔壁西街有家……”话还未说完,便被晏扬尘抬手制止:“萧衍。”   萧衍愣了。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的不是晏扬尘,不是那个处处礼让,揣着精明装糊涂的晏扬尘。   晏扬尘继续说道:“寻常客栈有住客,不会轻易收留赶尸人。”又转向尸匠:“这里无人住,你可先住下,只是还来不及收拾,怕是不干净。如若南宫公子不弃,在下十分荣幸。”   萧衍只觉见鬼了,谁家开客栈第一位客人是赶尸匠??他是不知方才南宫后卿那句“方才生命之可贵”,对晏扬尘来说有多大感触。   尸匠赶忙道谢,哪里还会嫌脏。在萧衍堪称炽热的目光的注视下,坦然地随晏扬尘进店去了。 第6章 神仙打架 第六章 .神仙打架   尸匠被晏扬尘安排在东厢,他自己住在隔壁,另一个隔壁是萧衍。   当夜,房门被敲得震天响。晏扬尘刚拉开门,就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怀里抱着一堆东西冲了进来,撞了他一个趔趄。转身,是抱着被褥的萧衍。   这才几个呼吸的光景,萧衍已在地上铺好了被褥,晏扬尘快步走过去,一把拉住就要钻进被子里的萧衍。   “萧公子……在下记得公子的房间下午打扫过。”   “很干净。”   “嗯……在下也记得萧公子的房间,屋顶不漏、房门未坏、桌椅板凳床也都好好的……”   “好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哦,在下还记得,萧公子昨夜是睡在自己房间里的。”   “没错。”   然后萧衍低下头看了看晏扬尘抓自己的手,晏扬尘触电般迅速放开,作揖道:“在下失礼了。”   “免礼。”被放开的萧衍往被子里一钻,躺得舒舒服服。   晏扬尘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蹲在一旁:“……是这样,萧公子……在下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萧衍无情拒绝:“不可。在下困,明日再问。”   在一旁憋了一会儿,还是憋不过去的晏扬尘抱起自己的被褥,跑到隔壁萧衍的房间门口时,才发现萧衍有出门后锁门的好习惯。   他虽是掌柜,却履行甩手职责。下午尸匠入住后,是萧衍吩咐人打扫出房间的,钥匙也在萧衍手中。   上下大致逛了逛,估计萧衍觉得那些没打扫的、空无一物的房间很值钱,于是都锁着。   如今只两条路:睡外面,和不睡觉。   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第一条的晏扬尘撑了一会儿才发现,他也做不到第二条。于是只好灰溜溜地回到萧衍在的房间。   屋里静悄悄,萧衍好像已睡着,晏扬尘小心翼翼地走回床边,再慢慢和衣躺下。   躺了一会儿便迷迷糊糊了:今日动作大,这几日又奔波劳累,担惊受怕,早已筋疲力尽,这幅身子骨能撑到现在已实属不易。   昏昏沉沉中,梦见那年的二月曲水江。   那日见江水是白日,波光粼粼中几条小船架着,船上有采莲女,他乘船来,在岸边见到……   “啪——”的一声,惊醒了本就睡不安生的晏扬尘,猛地翻身坐起时只看到萧衍跃出窗子的那片衣角。待穿好鞋子扒在窗上望出去,就见萧衍站在客栈里的草地上,手里拿着把漆黑短剑,他的对面只一人。   对面的女孩比朱颜开要矮,两手空空撑在杂草里,蹲在地上面朝萧衍,夜色中那双眼睛暗淡无光。   他在晏扬尘房间里,根本没有睡着。   女孩或许更应该称为女童。她只有一米左右的高度,身材消瘦,长发凌乱着有一半挡在脸前,只露出右半张脸来。   她穿着一身明显是男人穿的宽大蓝白色衣袍,脚踝、小腿肚、膝盖、大腿、腰身、手腕、胳膊肘全都绑着丝带,丝带亦纤长,随风飘荡,身体因为很瘦所以紧勒出了凹陷,但衣服对她来说又确实过于大了,多余的布料又鼓鼓囊囊,看上去笨拙又难看。   即使是这样,萧衍仍不放松警惕,手中的短剑灵活转动,眼睛在女童身上来回打转。   萧衍无法断定对方是否来自北方,是否如昨夜那些人一般来自北冥家的杀手堂,来杀他必须保护的人。   说起北方,那里也只有一处可道,具有传奇色彩的北冥却岚所建立的北冥家。   北冥家的暗器,即使是武林盟主也不敢不提防。   突然,就在瞬息间,女童一个纵身朝萧衍飞奔过来,同时双手背在身后,从腰后抽出两把略小一些的斧头,斧头生了锈颜色不一,她挥着它们直直冲萧衍的天灵盖劈下来,萧衍一个侧身方才闪过,女童迅速左挥冲他的腰和大腿处砍去,毫无一丝犹豫和停顿,动作行云流水,不华丽而重速度。   萧衍抬脚朝女童的手腕就是一个狠踹,力道生生将那细如竹竿的腕子踢断,没了手腕作为支撑,斧头失去挥舞的力道,自然掉落在地,被萧衍踩在脚下;   另一只手中的斧子也被短剑截住。而那女童竟是一声未吭,在被萧衍飞快踹断一只手腕时,立刻放弃了手里的兵器,直起身用完好的那只手腕空掌劈过去,正对萧衍的脖颈。   招招致命,迅速果决,毫不犹豫。就在此时萧衍也看清了女童:脸上没有血色,眼中毫无光彩,鼻下呼吸微弱。   莫不是个瞎子?   萧衍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脚下用力踢飞了踩住的板斧,短剑在手中转了头,反手划向女童的手掌。若是她不躲,必废剩下的这只手。若是躲了去,他便直取她的喉咙!   谁知女童并没有躲,而是面无表情受了这一剑,锋利的剑刃划过她小小的掌心,只一下便深入骨中,却是这样依旧冲他拍来!   萧衍朝后下腰,令手掌扑空,又飞起一脚提向女童的胸口,女童脚尖轻点身体轻盈地向后掠去,落在板斧旁边,完好的那只手捡起一板斧的手柄咬在嘴里,再捡起另一板,再次准确无误地冲向萧衍。   “当——”的一声,板斧和短剑相接,激烈地撞在一起,瞧着小小的人力气却实在不小,萧衍以双手执剑才挡下她嘴里和手里的斧子。他们二人,一个皱着眉头满脸厌烦,一个面无表情如同死人,谁也不发出声音,谁也不挑衅谁,但谁也不手下留情。   萧衍用力一推,兵器分离后再次碰撞,一次比一次凶狠,一次比一次剧烈,一次比一次迅速。   正在交战不分时,楼上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低沉而威严道:“行川!”   闻声女童立刻收了手,萧衍也没趁人之危,更何况对方似乎看不见。   尸匠再次喊到:“萧公子!萧公子手下留情!”   紧接着是晏扬尘的声音,听着不大真切,似乎是对尸匠所说:“南宫公子莫急,萧衍不会赶尽杀绝……”   不会赶尽杀绝。   他信自己不会赶尽杀绝。   曾经爹也这般对自己说过,口口声声!信誓旦旦!不会赶尽杀绝!   怔忡中,尸匠和晏扬尘已下了楼,名叫行川的女童站在杂草中,慢慢朝尸匠的方向走了过去。   “行川,你去了哪儿?”尸匠拉过女童,上下查看,除了手腕处的紫黑,没别的伤。   “晏公子,客栈可有伤药?”   晏扬尘凑过去看了一眼道:“无用。即刻送医馆,不若此,姑娘的手便废了。”   行川没有反应,任由尸匠拉着,如同一具木偶。   晏扬尘又说道:“是在下的伙计打伤了这位姑娘,一切费用由在下承担。”   尸匠将头慢慢转向萧衍。   晏扬尘立刻前行一步挡在二人中间:“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医治姑娘的伤,别的再计较不迟。”说完便递过去一纸银票,他出门别的先不说,钱财可是带得很足。   萧衍在一旁既不道歉也不开口说话,看戏般的态度,见晏扬尘有意维护自己也无动于衷。   尸匠没有回答晏扬尘,只接了票子,盯着萧衍。忽然,行川扯了扯尸匠的衣袖,嘴里吐出几个音节,咿咿呀呀,尸匠听到后却大惊失色,苍白的脸更失血色。   “晏公子,今日之事,在下改日会来讨个说法,多谢收留照拂。忽有急事,恕在下告辞。”   说完再没看他二人一眼,带着行川离去。晏扬尘自知理亏,萧衍本就不乐意他留宿,所以都没叫住他。   人走了,萧衍看着晏扬尘,微微抬着下巴,等他如何责骂自己,晏扬尘只摇了摇头:“你……一点也会不怜香惜玉!”   萧衍哼了哼:“要看什么玉,和你不一样,所有玉都要惜一惜。”   晏扬尘不和他贫嘴:“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伤人家?”   “你以为我乐意管闲事,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   “……哼,有空多关心你自己吧。”   晏扬尘语塞,看着萧衍欲言又止。对方冷笑一声,走过去捡起自己的短剑,心烦意乱。 第7章 远道而来 第七章 .远道而来   乌塘镇外是一条江,隔江之外名为中原岭南,是曾夺得三次武林盟主之位、现今盟主的祖父薛尧衫的出生地。   早年他在岭南一带活动,定安历80年,十八岁的薛尧衫迎来胞胎儿子,他的妻子在游玩二月曲水江时腹部阵痛,因此他在为朝廷效命后归家时,将薛家建在江边。   江两岸,是薛家的天下,乌塘镇也属薛家势力范围。   在江浅岸远离城镇处,有一小片树林,原本南宫后卿将自己所赶尸群安顿在这荒郊野外,符纸与血珠镇压数次,又有行川看守,本可万无一失,至今也不曾出过意外,可今次却让他意外惊骇。   尸群完好无损,只是少了最重要的那一只。   南宫后卿路上已问询过行川,得到的答案只有不知,如何丢失、何时丢失、可有异样……统统不知。   只是人确实丢了。   行川的手不自然地垂着,脸上看不出表情,问一句答一句,似乎天下间没有令她感兴趣的事情,她就像一个会动会说话的死人,南宫后卿也没有半点责怪,话题一转:“霍慎方如何了?”   他与行川一路赶尸南下,途中被霍家的小子纠缠,行川在距离乌塘镇百里的安居镇拖住霍慎方,让他先行,却不想在这紧要关头他们丢失最重要的东西!   行川摇摇头,用生涩的巫咸方言吐出一个名字,南宫后卿的脸色“刷”的变化,语速极快,受惊道:“果真?”   其实他心中明白,行川不会看错,只是这个名字带来太大的震惊,令人不敢相信。   还没有回神,行川又说出两个名字,这次南宫后卿不是吃惊而是皱眉:“这二人你不曾见过,不好确定。”北冥家从来不好交际,若真是他们俩来,道理实是说不通的。   “……他不是北上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行川扯扯他的衣角,又指指剩下的尸群,意问怎么办,南宫后卿沉默片刻,拔足走出树林:“行川,你去寻夏公子。”   茶馆中,人人屏息凝神,低头看着自己的茶杯,眼角不停往门口瞟;   茶铺外,三五成群的少女里夹杂着几个少年,兜兜转转着逛街,却拿起又放下,眼角不停往茶铺口瞟。   茶铺外搭着几张简易桌子,此时有一行四人坐着喝茶:两个看着还年少的,十□□的样子,容貌有六分相似,如同兄弟俩,只是一个穿白色锦缎,另一个穿丹砂红衣袍;   白衣的那个神态柔和,举止优雅,额间点丹砂;另一个像只猴子,左扭扭右扭扭,脸上干干净净,带着张扬的笑。   这俩人右边是一个身穿漆黑武服的青年,瞧着像个好说话的主儿,长相往恬淡上靠拢,两边的碎发随风浮动,面上平淡如水。   三人都是好颜色、好胚子,可人群的余光却不住看向剩下的那人:也是一个青年,看上去比三人稍稍大一些,穿着一袭白衣飘飘,分明是舞文弄墨的打扮,在他身上硬是穿出一股气场来,堪堪往那一坐,坐姿挺拔,墨色的发与衣裳对比鲜明,身后背着一把四尺长剑,黑金相间的剑鞘在阳光下闪耀着锋芒。   这些俱不足以让人多看两眼,令人惊叹的是他的那张脸,乃是无法以言语表达出的赏心悦目,仿佛有种魔力,吸引人一看再看,不愿离开视线,这种美兼顾秀气与英气。   他若是蹙眉,一派将军风采;他若是展颜,又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只可惜此刻他哪一个都不是,只是平静地坐着,举着缺了一个口的茶碗看。   北冥易一会儿不说话就难受,一路来与自己同行的两个,一个是闷葫芦,一个是不废话,好不容易拿自己大哥作为话题引子,一路上絮絮叨叨那些小时候事,却无人与自己热切讨论,交流感情。   刚又遇见一个,长得像个女人一样细腻秀气,扭扭捏捏话更少,他都要闷死了。   正要拿薛骆迁的长相开荤玩笑,身边自己的二哥忽然眼疾手快端着茶水给他灌了一嘴,不动声色道:“住嘴。”   “我又不和你说……”   北冥昱目不斜视轻声道:“这里不是北疆,莫要张扬!”   “我哪有张扬……”北冥易嘟嘟囔囔,看了看薛骆迁和霍慎方,最终选择了霍慎方:“霍慎方,你说说,我有张扬吗?”   被点名的霍慎方抬头,秀丽的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好一会才回道:“倒不过分……”   显然,北冥易对此回答并不满意,转而看向薛骆迁,那长了一副好皮囊的青年正拿着茶碗送到唇边,微微转动碗缘,动作里有些迟疑,脸上还是云淡风轻。   旁人怕是看不出他在做什么,喝茶就喝茶,不喝就放下,凑在唇边转是几个意思?而且还端端正正的。北冥易瞧了几眼,眼珠子直打转:“薛大哥!”   薛骆迁略抬眼看向他,他的双眼生得极是漂亮,女人都要自愧不如。   “不是这样,”北冥易拿起自己面前的茶碗,随便拿衣袖擦擦碗口,放到唇边道:“将碗倾斜,水至边缘,沾湿后贴唇而饮。”   霍慎方和北冥昱一齐看过来,霍慎方一脸不解,北冥昱则是在桌下拉了拉三弟的衣摆:“干什么你!”   北冥易目光狡黠:“教薛大哥咱们家的礼数啊。”   北冥昱深吸一口气,有些不悦:“薛大哥是中原人,你乱教什么!”   “咱们也是中原人!虽然长在古蜀……哎呀,都是一家人嘛!”说着又看向薛骆迁,眯着眼睛笑:“你说是吧,薛大哥?”   闻言北冥昱急忙解释道:“薛大哥,三弟就是这个样子口无遮拦……”   “啥叫口无遮拦啊?咱们大哥和薛姑娘的亲事可是两家定下的,名正言顺,不让说?怕什么?怕什么?谁敢说我大哥?我北冥易让他哭着喊爹爹!”想起那些不堪入耳的议论,北冥易就觉心中十分不痛快,声音高了一些,“刷”地站起来,惹得路人明目张胆侧目。   北冥昱一把拉下弟弟,还没等他出言训斥,就听薛骆迁冷淡的声音响起:“安静。”   任谁都听得出这句话里透着深深的不悦,北冥昱以为自家弟弟太吵,正要说几句好话,就听北冥易继续瞎掰扯:“啊,那个,当然了,我大哥不喜欢女人……啊呸,我是说我大哥无意于薛姑娘!薛大哥,不是你妹子不好,这是两个人的事儿对不对?”   北冥昱说道:“确实是两个人的事儿,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者说薛姑娘没什么不好……”   “喂喂喂!你这人咋前后不一呢,不是你说,咱大哥是不愿娶薛姑娘才离家的吗?”   北冥昱文雅的脸几乎都要扭曲了,看都不敢看薛骆迁。那薛姑娘可是薛骆迁的堂妹,据说二人关系极好。   忽然,薛骆迁问道:“果真如此?”   “我哪里能知道!这不跟薛大哥你来找大哥了吗!我倒要好好问问大哥,若真是这样,薛大哥你也别怪我要帮我大哥退婚。”说到大哥离家,北冥易一脸痛惜:“啧啧,被一个女子逼得背井离乡……”   薛骆迁没有再说别的,只是又低下头去按照北冥易的法子,做起源起古蜀的北冥家的礼教了。 第8章 谁人不识君威名? 第八章 .谁人不识君威名?   这些天萧衍愈发不愿搭理晏扬尘,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夜里就睡在隔壁,饭一同吃、告示一同写、客栈一同拾掇,却少有对话,晏扬尘不知自己何处惹了他不悦,可也不问。   钥匙依旧在萧衍处,差人打扫客栈的也还是萧衍,对自己爱答不理的仍是萧衍。如此几天下来二人都习惯了清净,默默做起事来也不觉得别扭,反正如今吃力不讨好的萧公子看自己掌柜犹如看一块抹布。   而因这些天的饭菜是由萧衍包揽,晏扬尘曾试着说服他来掌勺,试过两次后便不再试了,有被拒绝的功夫还不如贴出告示招揽厨子。客栈焕然一新并开始招人已有两日,除了昨日朱颜开带着俞氏夫妇踹门,哦不,串门,是串门,贺喜这晦气的客栈终于遇见了傻帽儿,另外喝了个烂醉、和萧衍又差点打起来之外,暂时无人问津。   尸匠自与他们道别,还没有消息,两个人暂时也就不再去想,只是晏扬尘偶尔会想起行川姑娘的腕子。当日自己太累,迷迷糊糊爬起来看萧衍和她打了一场,又担心尸匠怨恨萧衍,纷繁复杂下竟没多在意她的伤,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如今想起来心中自责,无论如何事出在自己客栈中,犯事的是自己的伙计。可哪里都无法探听他们的消息,途中路过此地的异客走得毫无痕迹。   又是一个夜晚,然而今夜造访者颇多。   先是一名白发老者携一位姑娘踏月色而来,萧衍与晏扬尘正吃过饭,萧衍去后院洗漱碗筷,晏扬尘擦桌子,门外有人叩门,刚打开门,叩门之人就跪下了,跪完还顺势再磕头,把他吓得一愣,差点忘了去扶:“二位快请起……这是……”这是唱哪出?   萧衍不知何时从后院蹿出来,啧啧道:“干什么?空房多着,给钱就住,没钱滚蛋。跪也不成。”   白发老者听见这话忽颤抖了一下,身旁的少女也静默跪趴着,晏扬尘如何拽也拽不起他们,回头皱眉看了眼萧衍,又继续拉扯:“二位先起来,有何事直说便是,这般跪着是怎么回事?”若不是有求于人,缘何下跪,对方还是鹤发白须的老者和年轻柔弱的姑娘!   闻言老者终于颤悠悠地抬起头来看了眼晏扬尘,又将视线投给萧衍,萧衍坐在桌子上,冷着脸瞧他。   看他形容为难,似有难言之隐,身旁的少女也起身,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晏扬尘认出了她:“你是……那日在如懿酒馆的那位姑娘?”   来者正是晏扬尘留下萧衍那日,二人所去如懿酒馆见到的姑娘,提起叶笑云一副恨不能咬死他的模样还记在晏扬尘脑中。   这姑娘依旧穿着当日的蓝衣,云鬓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白白净净生得倒也漂亮,只是一脸悲戚不能自已。   晏扬尘自小是长在古蜀的,最见不得女子受苦。古蜀礼教天下闻名,所出皆是翩翩公子、矜持女子,就是多少迂腐了些,古蜀作为中原邦国,依附中原而自身有名,中原不少大家族的孩子都给家里送到古蜀接受训诫,再皮的孩子从古蜀出来也不敢造次,犹如换了一人。   纵使见不得,他也不知从何安慰,如何去做,他于人情世故总是不得法。只好先搁置,问清何事:“老伯,究竟发生何事?你与这位姑娘怎会来此……”   白发老翁看看晏扬尘,再看看萧衍,两边看来看去,“扑通”一声又跪下,拽着晏扬尘的衣摆声音沙哑:“公子,公子!老朽求求公子,求求公子!救救我家大小姐!”   “你家小姐何许人?为何求我救?老伯,您先起来,跪着怎么说话?”晏扬尘拽不动老者,叫萧衍帮忙,萧衍跃下桌子将抹布甩在肩头:“掌柜的让你站起来,听不见?”   老者抬头看了眼萧衍,眼中有畏惧的光,但乖乖站了起来,抹着眼泪坐下:“公子,我家小姐名越霜霖,我是越家的老奴,”他指向身旁的姑娘:“这位是我家二小姐,越霜霁。”   萧衍拿来一只烛台放在晏扬尘手边,坐在一旁懒散地听。   越家有名。   于江湖不因武功,于朝廷不因功名,因的,是家中的两个女儿。   大女儿越霜霖,二女儿越霜霁,皆是国色天姿,姐姐更是入榜中原十大美女之一,姐妹俩自小文采绝艳,琴棋书画诗酒花,无一不精通。越家走经商生意,家中很是有钱,同中州朱家、岭南俞家并称富裕,其中朱家因祖上是御医,待遇不同而为首富。   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越家女儿的好颜色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朝廷与江湖都已知晓。当今圣上虽然年轻,却痴情而不好女色,后宫只有皇后一人,听闻越家女儿容颜出众,也不过拿着画像和皇后调笑一番,还妄想惹武将出身的皇后如大家闺秀一般醋一醋。   皇家无人问津,江湖却多得是英雄好汉、无赖地痞,想要求娶美女。越家老爷很头疼,因为他早已相中了两个佳婿,为两个女儿找好了归宿。   为大女儿千挑万选的呢,是郎才女貌的佳话,刚刚坐上武林盟主之位的薛家公子,薛骆迁;这二女儿呢,便是叶家的二公子叶笑云,各方面资质不输薛骆迁。   薛骆迁自是不必再改了:家世清白,家底殷实,相貌无双,武功高强,话虽然少了些,人虽然冷了些,但贵在有气势,所谓言多必失,且薛大公子虽然冷淡,人却是热心肠的,薛家又是大家,往日也与自家有生意往来,想来女儿嫁过去必不会受苦、受欺负。   原本是计划得挺好,谁知商量亲事时,见过自己的大女儿越霜霖的薛大公子,仍旧一口回绝。   其实来回也就说了俩字。   薛尧衫问你可愿意?薛骆迁只有在进门时看了一眼越老爷,被问话时目不斜视,答:不愿。   薛尧衫便点点头,说你下去吧。然后神情不变对着越老爷道:“送客。”   好,很好。越老爷坐上马车后还稀里糊涂的。   那还有二女儿呢!为了女儿的幸福,越老爷跋涉,越过南疆,到了西南破风谷,叶笑云见了越二小姐的画像,满口答应,亲自设宴招待越老爷,又送越家人回东南,定了婚期,给了彩礼,相当积极。   越老爷置办好了丰厚的嫁妆,对自己这个精明玲珑又样貌极佳的二女婿很是满意,甚至觉得叶笑云好薛骆迁太多太多了,再想到薛骆迁冷淡的样子都觉得不那么遗憾了。英雄好汉如此多,女儿又如此优秀,不怕找不着更好的,只是暂时没有比薛骆迁更好的罢了。   越老爷喜气洋洋了一阵子,大肆宴请宾客,闹得轰轰烈烈。整个江湖都都道了,叶家样貌最出色、武功最好、性格最撒欢、朋友遍布天下的叶二公子要娶越家的双骄之一,就在一片喜庆中,越二小姐拜了天地洞房花烛时才发现,同自己成婚的,不是“笑面苍云”里的云,而是苍。   叶笑沧是叶笑云的大哥,性子温和,管理家族井井有条,叶家父母早亡,祖父叶弦辰是最初薛尧衫的四个弟兄之一,身子骨弱,在外征战落得一身毛病,家里的大大小小事都是叶笑沧一手操持起的,四个弟弟也是他一手拉扯大。   兄弟俩在江湖并称“笑面苍云”,一文一武,好不得意!   叶笑沧果真是哪里都好的,只可惜是个残废,武功尽失,走路都要靠轮椅。   越二小姐当即就不干了,哭着喊着要回家,也不知当夜究竟发生了何事,越二小姐竟把叶笑云招惹了,叶笑云一个巴掌扇得她眼冒金星,趴在地上晕过去,等她醒来,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叶笑云派人连夜送她回家,另附一纸休书。   作者有话要说:   越老爷子你会不会太心急啦!!哪有女方父母火急火燎上门提亲的,你家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 第9章 不知情者自重 第九章 .不知情者自重   越霜霁回到东南的家中时,越老爷差点没背过气去。好不容易缓过来,就要去打死叶笑云那个小兔崽子。   这又是骗婚又是休妻,条件再好也不是良人!   跟着越霜霁后面回来的,还有她的嫁妆和亲自赔罪的叶家大哥,另外也赔了不少银钱。   越老爷平时疼女儿疼得很,咽不下这口气,本想将叶家人打出去,被自己唯一的儿子越书盎拦住,将东西如数退回去,只要叶家想法子保全妹妹的名声,否则撕破脸皮对谁都不好。   当时叶笑沧坐在轮椅上比他们矮了些,可神情没有一丝自卑,只苦笑道:“二弟给你们添了这些个麻烦,叶家定会尽全力保越姑娘名节。”   可是当日越老爷聘女婿并与叶家结好的消息,已经传遍江湖各地,越家如此有钱,送女当日整个江湖各大家族、门派人尽皆知,除了一贯独来独往的北山绝壁之外,有名有姓的都派了人来,薛家派的还是薛骆迁和薛骆邶。现如今所有人都以为叶笑云娶得美人在家偷着乐,谁知现在要被自己的老丈人追杀。   商量来商量去,这不行那不行,众人一时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越家不放叶笑沧回深蓝,叶笑沧自个儿也不愿推卸责任,就这样一来二去拖了有十几日,他们这边天天围着叶笑沧转,能不能想出办法先不说,折腾叶笑沧倒是折腾得快活,直到叶笑云来接他大哥回家。   叶家在西南破风谷,主要在深蓝谷地,距离越家不说一个天涯一个海角,也必定有半个。叶笑云驾一匹快马日夜兼程,赶到越家时人已经有两日两夜不曾休息,却依旧神采奕奕,下马便往越家闯。越家世代经商哪里敌得过他,叶笑云又憋着一肚子火气,若不是他大哥出来及时制止,恐怕那一众摆设般的护院都要缺胳膊少腿。   这个时候的叶笑云已经显现出不对劲,可谁也不曾留意,因他看上去还是那个张扬肆意的少年郎。   越老爷瞧他入自己家如入无人之境,怒极反笑:“叶笑云!好你个小兔崽子!你还敢来!”   叶笑云左右绕大哥转了两圈,看大哥神情憔悴之外别的都没事儿,一颗悬着的心当时就落下,嬉皮笑脸道:“哎哟我说谁呢,这不是我那老丈人吗?您还好吧?没气死?”   越书盎抽出剑喝道:“叶笑云!放肆!”   “放肆?哈哈哈,你算什么东西?说我放肆?”叶笑云掐着腰挡在叶笑沧前面,哈哈笑了几声,众人只觉他笑容明媚,不似小人模样,却不想做出这等事来。叶笑云兀自笑着,只当面前都是一堆大萝卜,他大哥脸色苍白,在后面一声不吭。   “我放肆……越书昂!哈哈哈哈……我杀了你!”突然,叶笑云停下爽朗的笑,自袖中抽出一把暗色匕首,纵身扑向越书盎,竟是划向他的双眼!这一招太快,起先院子里的人都注意着他笑,又因他大哥在,觉他不敢造次,都没怎么防范,更何况以“笑面苍云”的动作,纵使是如今如鱼得水的薛骆迁也不及,他们想躲也得有这个本事。   越书盎只觉眼前一阵刺亮的光,眨眼的功夫,眼前又是一怔剧痛。   “啊啊啊啊——”   一切都太快了,快到叶笑沧没能拉住他,快到谁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待再看,他已经回到原地,昂着下巴看着剧痛在地的越书盎,嘴角带着一丝笑。从前见他的人只会觉得好一个笑容明丽的好儿郎,如今亲眼见他的恐怖,再看这笑,又都能解读出笑中的几分阴冷了。   他手中的匕首甚至没有沾染鲜血,被他收回了袖中。   “盎儿——”越老爷扑了上去。越书盎满脸是血,痛得在地上打滚,越老爷怒火攻心,晃晃悠悠站起身就要扑向叶笑云,下人们赶紧拉住老爷,生怕叶笑云再对老爷下毒手,自见叶笑云那般鬼魅身影,在场的人没有人不怕,没有人自信躲得过。   叶笑云眯起眼睛笑得讨人喜欢:“我大哥,你们照顾得不错。你们家这几日,折腾得也够累吧?”再看叶笑沧,面色苍白发青,气息伏乱,身体微微颤抖,牙齿打着颤,似是犯病前兆。他自被九黎的那弟兄俩打伤就落下了病根,再加上后来独自撑着叶家,如今是三分的累都受不得,从深蓝奔波来越家,在越家寝食难安,时常夜里被叫起来,商量对策,如此下来十几日,身体早该扛不住,不过撑着想将弟弟的事了了罢了。   越老爷在下人们的压制下怒吼:“叶笑云!老朽要杀了你!!你个兔崽子!你过来——来人!来人呐!!人呢!!”   谁敢来,无人敢来。   叶笑云看了越书盎一会儿,笑容慢慢减弱:“越书盎,一双眼睛,你我两清。”   他转身蹲在大哥面前:“大哥,跟我回家。”   叶笑沧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反倒是更加平静:“阿云,大哥教过你,做人当如何?”   叶笑云此时的笑与平日不同,像一个少女一般矜持:“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你当如何?”   “大哥放心。”   故事到这里截然而至,被叩门声打断。萧衍开门,进来一个容貌玉雪秀气的少年,瞧着不大,白白净净的,一进来就愣了,咯咯直笑:“这么热闹啊。”   晏扬尘拍拍越老伯的肩安抚,起身上前:“不知公子打尖还是住店?”   “都不是,你们这儿是招伙计吧?我来试试。你就是掌柜的?”   萧衍下巴一抬:“坐那儿等着。”   “哎好,我知道的,要排队,”少年嘿嘿笑着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将包袱一放:“哇,掌柜的,你们这儿还要老人和姑娘?”   “嘘,别吵吵,”萧衍懒得听他们讲故事,倚在少年边上心不在焉:“不要老的,要姑娘。”   “那我得回去一趟!”闻言少年起身就要走,刚出两步就停下,一拍脑门:“那啥,一会儿我走了,你们啥时候关门?”   萧衍斜眼瞧晏扬尘那桌,冷笑道:“早着。”   “好,大哥怎么称呼?”   “呵呵,我叫萧公子。”   “萧公子?那我叫你公子哥吧!公子哥,一定要等我回来,我很快!”说完就一溜烟跑没影儿了,留公子哥站在原地:“……”回头又见这傻小子把包袱丢在客栈里。   越霜霁回到家中躲了几个月,外面渐渐有了风言风语:一说叶二夫人越霜霁在叶家根本不受宠,叶笑云上哪都不带她,从没人见过他二人在一处,而且叶笑云还是从前那般在外面野,归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二说叶笑云最近和九黎蛮族关系很近,曾有人见叶笑云与他们在一处。   这时,距离叶笑云成婚不过两个多月。   喜事的余热才刚刚过去,叶家就办了一场丧事。死的,是在江湖上颇受人尊敬的叶笑沧。   又过了一个月,叶笑云伙同九黎刁民推翻九黎寨主,做了九黎的掌权者,因其是中原人,不被九黎蛮族认同;又因手段实在低劣,不被中原江湖所容,一时间叶家树倒猢狲散,全靠叶笑云铁腕强撑,已是强弩之末。   此时不过越女嫁入叶家三个月,叶笑云此时休妻,江湖上都为叶家感到末日不远,越女与他脱离关系,除了叹惋只道幸运。 第10章 重逢1 第十章 .重逢1   这是起因。   越家因这门亲事受叶家连累,叶笑云的名声开始变坏时,也是越家在江湖中几乎寸步难行时。越书盎的眼睛被叶笑云弄瞎,越老爷重金悬赏要讨个说法,可江湖中没人愿意去惹这个麻烦,再者说,如今的叶笑云,主掌叶家,手下又有一群九黎蛮族兵,他本身实力也相当出色,谁得罪的起?   越老爷本就老来得女,年事已高,遭逢打击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人寰,留下两个女儿和一个瞎儿子,越家渐渐没落,没几年便不再富裕。   屋漏偏逢连夜雨,越家长女越霜霖又被薛尧衫那个老色鬼看上,名义上说给孙子娶房媳妇儿,越女进门没多久便成了他的艺伎,成了人人知晓却不说的秘闻,而且,没有名分。   这还不算完,据说越姬在薛家不安分老实,因薛骆迁年轻有才,样貌俊俏,薛老爷死后还不是薛骆迁掌管薛家?薛老爷与他之间自然是个人都清楚应该依附谁,她便想着法子地勾引薛骆迁,薛骆迁又是个远近闻名的淡薄女色,前脚勾搭后脚就给告知自家祖父,薛尧衫一气之下将平日里最宠爱的她关入祠堂。薛家祠堂,和姬家的杀伐堂,在中原的名声都堪比叶笑云。而薛骆迁受此牵连被家里派去北边做事。   晏扬尘有些发懵,在他的印象中,薛尧衫与薛骆迁都是冷淡的人,祖孙俩俱是洁身自好,怎可能因女色闹得家里鸡犬不宁?那日在酒馆就觉得有些不对。   “晏公子?”   也不知他发什么呆,越老伯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回应,回神过来后马上作揖道:“……在下失礼了。”   越老伯赶忙制止,哭丧着脸道:“晏公子客气了!如今还是请晏公子发话,救救我家小姐吧!”   晏扬尘不解道:“越伯伯,您先别急,需要晏某帮忙之处,定然不会推脱。只是,薛家祠堂的刑罚虽然出了名的严厉,可毕竟……”话未完,就听越老伯哭号道:“正是这个!我家小姐根本不是被薛老爷罚入祠堂!薛老爷见我越家凄惨,大发慈悲,有心护我家小姐,可小姐还是被奸人所夺!”   “奸人?”萧衍眯起眼睛轻轻吐字。   “是齐白渊那个混蛋!”一旁抽搭许久没有吭声的越霜霁忽然出声道,嗓子沙哑,眼眶乌黑,完全没了平日里的美貌。   “齐家本是我们越家的附庸商家,越家没落后他们哄抬商价,欺骗客人,压榨伙计,欺压越家,赚了不少钱,有钱了便要求娶我家大小姐,可我家大小姐当然不可下嫁给那登徒子!暴发户!欺诈犯!他们见不从便要强抢,我们实在没法子,只有去求薛老爷。”   “薛老爷与我家老爷素日有来往,两家又有生意往来,薛老爷宅心仁厚,便给大小姐个名分进薛家以保全清白,可薛公子已有心上人,不好再说。薛老爷就问大小姐是否愿意名义做他的艺伎,待她找到如意郎君足够护她便放他走,我家大小姐答应了。在薛家的这段日子,薛家上上下下对我们如自家人,大小姐也在薛老爷的鼓励下重新拿起了琴,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就在前两天,大小姐竟在薛家凭空消失了!薛家派了人来寻,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越老伯是自小跟着越老爷的,看着两位小姐长大,此时忍不住抹起了眼泪,越霜霁也在一旁呜呜哭起来。   晏扬尘听得发懵,手足无措道:“那、那可有何线索?”   “定是那厮做的!”越老伯狠狠说道:“早前他就干过这事!被薛家人打了一顿!狗改不了吃屎!”   看来,是没有线索。   晏扬尘心里很乱,不知是因素未谋面的女子下落不明、她的家人对自己哭诉请求帮助的缘故,还是方才听到的哪一句话导致,正强迫自己理清思绪,越老伯又携越霜霁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晏公子!求您救救我家大小姐!让萧公子跟我走一趟吧!萧公子说了,只要您答应他就去啊!”   晏扬尘一愣,回头去看萧衍,对方坐在太师椅上乐得自在,斜眼瞟了一眼自己,嘴角含着冷笑。   “……好,老伯先起来,在下答应你,必全力救越姑娘,”晏扬尘先是扶起二人坐下,又几步走到萧衍身边:“你……”   “你又没问过我。”   “我……”   “我确实能办这事。”   “那……”   “那什么那,你以为我闲着?”   “好,现在就走。”   萧衍懒懒地站起来:“有津贴没,都这个点了谁家伙计还做活?”   “有,要多少给多少,只是你要快!”   萧衍低头看了看他,转身往外走:“薛家人现在在哪?”却是问越老伯的话,这人要做事时丝毫不耽搁。   越老伯跟着他出去,应声答话。晏扬尘对越霜霁道:“麻烦姑娘看着店,在下也一同去。”说完不顾越霜霁有何反应就也出了门。   薛尧衫派遣的人在镇外树林发现了一群贴着符纸的尸体,不见赶尸人。   来的人倒不少,夜色中黑压压的一片,有男有女,都是差不多高矮胖瘦,容貌清一色的出众。领头的是一个青年,二十多岁的模样,嘴角自然翘起,看着很是亲切;身旁的是一位少女,神情认真,小巧的鼻尖微微挺翘。青年蹲在树林外查看被足迹纷乱的泥土,其余的人都在树林中各自查看,一时还没有收获。   晏扬尘跟来时,萧衍并没有觉得太多的意外,只嘲笑了他一番拿剑毫无气势,一路上越老伯将该讲的事都讲过,放心不下越霜霁,萧衍便打发了他回去。行至树林外,果然见一青年似在刨土,因此事不宜声张,薛家人没有统一着装,再加上这人行迹实在可疑,二人一时拿不定注意,纷纷抽出剑来。   只这抽剑的动作,入了那青年的耳。青年笑眯眯地抬头,看清萧衍后再看晏扬尘:“嚯!”   萧、晏二人还没表示什么,他便朝树林里喊:“天籁!哎哎哎,天籁你过来过来!赶紧过来!”   萧衍一把剑横在他脖子上,他也没有动,只转头笑得毫无尊严可言:“这位兄台手下留情,自己人,自己人。”   “你喊什么?”说话的却是萧衍和一个少女,异口同声,那少女自树林中走出来,瞧见萧衍拿剑架着自己的哥哥,皱了皱眉:“何人?”   “自己人,自己人,”还没人说话,青年便自己嘿嘿笑道,少女瞧他一眼,半怒半嗔道:“都被人拿剑架着了还管不住你那张嘴。”出口是无奈的口气。   “管不住管不住。哎,别说这个,你看看,你快看看那是谁?”   少女往他嘴努的方向看去,看见晏扬尘拿着那把萧衍给的剑站在萧衍侧后方,看见他的容貌还没有什么反应,待看见那把剑时,冷静认真的脸上染上了一抹惊异:“……北冥……大公子?”   听到这话萧衍抽回剑来,笑了:“有眼力。”   晏扬尘脸色有些苍白,作揖道:“在下……”却不知为何说不出话来。   青年活动下脖子,凑了过来:“你还不认识我吧?我叫薛骆邶。薛骆迁是我堂弟,堂弟堂弟!这位是我堂妹薛天籁。”   薛天籁致意:“二位。”又笑了笑:“你们不要听他的,迁哥哥比他大两个月。”   薛骆邶也不反驳,嘿嘿地笑,看着晏扬尘笑。晏扬尘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傻站着。   树林里走出一个薛家分家弟子,凑到薛骆邶面前说了句什么,薛骆邶指着萧衍道:“瞧见这位了没,知道是谁不?”那弟子不知,薛骆邶像介绍自己一样:“听说过碧落千年雨竭的邱姑姑没?”那弟子猛抽一口气:“邱姑姑之名,谁人不知?”   晏扬尘就不知。   他在北山虽足不出户却知晓天下事,可这邱姑姑的名字是前几年才从东边的碧落邦国传来的,那几年发生的事是他最不愿记住的,那时他一心求死,怎还顾得上什么秋姑姑、冬伯伯的?   所以他也不知,萧衍乃邱姑姑唯一的弟子,也是亲传弟子。   “这就对了,”薛骆邶压低头小声说道:“嘘!别给别人说啊!这位是邱姑姑的侄子,人家才最有资格叫邱姑姑是姑姑。”实则声音相当大。   然后对着萧衍抱拳道:“萧大公子,此事便拜托你了!”   萧衍冷笑道:“哪里都少不了你们薛家。要我去也成,我先问你,是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若不是有人告知,越家人怎会在饭馆外找到自己?又跟到客栈里?一定是薛骆邶指使越家人来的。   薛骆邶一脸‘你懂我懂大家懂才是真的懂’的贱样:“除了薛骆迁那个阴损的家伙,还能是谁?”   萧衍走进几步,用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哼,他要我来这儿保护他的心上人,再向你们出卖我?”   “哎~这如何能叫出卖呢?不过您老人家干干本行,顺便瞧瞧罢了。这几天可把我们累坏了,要让我们耍刀拿剑也就算啦,这事咱们不会呀!”薛骆邶拿眼瞟他身后正和薛天籁相互行礼的晏扬尘,道:“嘘!您老人家小点声!我们家迁迁害羞得很。”   “他?”萧衍忍不住高声道:“你说他?!”   “不不不,他脸皮厚,城墙一般厚!萧公子息怒呀,”薛骆邶死命憋着笑。   薛骆迁调动萧衍来给北冥晏做伙计的事,让他知道后足足笑了两日,“也不知是哪个人厚着脸皮,起个娘娘腔劲的名字和人家写了十多年的信。”   萧衍捏着拳头,心中也憋着,但与薛骆邶不一样,而是一股邪火,一股很想揍薛骆迁的邪火。   虽然他打不过。   颜开客栈中,越老伯和越霜霁正在相对哭泣。   今夜第三拨客人到访,来人身披一蓑衣,头戴一草帽,个子很高,比萧衍还要高出小半头,斗笠下的脸意外的年轻,并且好看。   他的好看似少年人,张扬和朝气,一双大眼睛弯起来,修长的手指拿下头上的帽子,瞅了瞅目瞪口呆的一老一少,笑道:“阿晏在嘛?” 第11章 重逢2 第十一章 .重逢2   萧衍等人走进树林中时,南宫后卿人在隔江对岸的岭南,行川跟着他,一个黑发青年正仔细瞧她的手腕。   “好了。只是还需每日敷药,三月有余必定痊愈。”青年戴一个面具,语气平淡。   南宫后卿点点头:“多谢夏公子。”行川则是走回他身后,一声未吭。   “你要真的感谢我,就速将那细骨找回来,”夏无殇淡淡说道:“我那幺弟缺一把骨笛。”   “若她还不曾被他找到,自然、自然……”   “他?”   “薛骆迁。”   夏无殇沉默了一瞬,手指搭上腰间一把笛子上,视线放缓,喃喃道:“薛骆迁……”   晏扬尘走到萧衍身边,后者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看着有些困倦:“走。”   “去何处?”   “回客栈。你瞧这儿——”说着指了指一旁的尸群,晏扬尘随他看去,尸群中足有至少五十具尸体,站在飒飒作响的树叶下,秋风这么一吹,尸体们脸前和身上贴着的符纸都要被吹掉似的,平白惹人担忧和瘆冷。   他并没有看出有何不对劲,拦住要离去的萧衍:“越姑娘在何处?”   “已被人救走了。赶尸人赶尸时所贴符纸镇压力度远远不足,届时就要按照排列辅助镇压意识侵蚀,”萧衍自一尸脸上撕下符纸,站着的尸体忽然动了一下胳膊,随后不知被何东西死死压住一般,恢复了原状,没了符纸依旧不能动。   “这大概就是你一口一个的那位,南宫公子的尸群,他身边的小怪物来找他,十有八九便是因为,他的尸群被人动了手脚,比如,”萧衍冷笑道:“有人改了他的‘阵’,但这些尸群并没有被释放,反而被更暴力地镇压,那便是要从这尸体中拿走哪一具。”   这时,一直在外面的薛骆邶走了进来,恰好听到他这番胸有成竹的话:“正是正是。”   晏扬尘怎么想都觉得这二人有敷衍之意,放心不下:“为何要偷尸体?”   “偷?这如何能叫偷?”薛骆邶笑嘻嘻道:“他只是在救人罢了。”他脸上有无谓和安然的神情,叫人看了也急不起来:“北冥小哥啊,没事儿没事儿~”   “方才你说谁在救人?”   “我没说啊,我没说,”薛骆邶熟络地将胳膊搭在他肩上,晏扬尘已在朱颜开等人身上吸取了教训,生生忍着没有躲开,只是神情略有不适。   薛骆邶继续说道:“刚来时我们就发现,这群尸的站位与平常赶尸人的阵不同,里面也没有越姑娘,应当是被自己人救走了。”当日越姑娘在薛家被人带走,薛尧衫派人盘查了许多关口,唯独放过了赶尸群,却不想正是赶尸人利用这一点,将薛姑娘的神志以迷魂香驱散,再用符纸控制她的行动,藏在尸群中自然不会发现,没人会盘查一群死人。   而越老伯之所以来客栈求晏扬尘,不过是那日在酒馆中认出萧衍,私下里求过萧衍,萧衍哪会管这闲事?更何况他是被人派了任务而来,听命于晏扬尘的,如实告知越老伯后他便走了,谁知那老头带一个姑娘来玩苦情戏。行,来就来吧,可他来了,薛家也来人了,非要他走这一趟,实在是白白浪费时间。   纵使这之间有消息不通的缘故,越老伯也不知就在他苦求时,薛骆邶等人已收到消息,人已成功救下。   萧衍嘲笑道:“不信?不信回去看看,说不准姐妹俩正抱一块儿哭得欢。”   今夜折腾了大半宿,薛骆邶实在熬不住了,当即带着自己的大队人马,生拉硬拽着晏扬尘回了客栈。   客栈外,灯笼照耀着温暖的光,晏扬尘却心思不在。   开门的不是越家老少,而是一个看着活泼的少年,证实正是方才那应征来的孩子。一见门外来了这么多人,伸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点人头:“一个、两个、三个……这么多人啊……”   后面又传来一个声音:“谁?是我的小阿晏回来了嘛?”   晏扬尘一听,心中“咯噔”一声。   随即又听那声音嘟囔道:“楼下恐怕他听不见,待会上去喊,醋死他。”话音刚落,那人又软糯道:“阿~晏~小阿晏~我的小阿晏呐~”   晏扬尘的视线随开门的少年移动而移动,却瞧见说话那人穿着蓑衣,一头黑发有些蓬乱,眼中却闪着亮堂的光,样貌极佳,只是丝毫不顾形象,一头朝他扑过来:“阿晏~”   奇怪地,晏扬尘一丝一毫都没有移动,也并不是强忍着不适,就这么任由这个渔夫打扮的男人一把抱住自己:“阿晏,我好想你呀……我们一会儿就这样上楼去好不好?”   晏扬尘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了鼻息,艰难道:“……为何?”   “因为……啧啧,你自个儿上去瞧。哎,先别管他,让我看看你。”他将晏扬尘来回转了几个圈,手下还不见停,玩得很起兴的模样。晏扬尘心中生出的那股酸涩和难过,被他的无厘头打断,无奈道:“……阿云。”   叶笑云将眼睛眯成一条缝,脆生生的回答:“哎!”   三年了。真是好久不见了。   儿时的叶笑云瘦瘦小小的,像个泼皮猴子般好动,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十分灵动讨人喜欢。如今十多年过去,他依旧像有多动症般,只是容貌身量愈发长开,已是出众得很。   江湖中人语,中原武林两大才子:“笑面苍云”中的苍:叶笑沧和“生人死骨”夏无殇;三大武学奇才:“刀剑之子”薛骆迁、“烈阳”霍慎方和“笑面苍云”叶笑云;武林榜榜首如今自然是武林盟主薛骆迁,而公子榜榜首却是叶笑云,至少在他名声还在时,的确容貌之名更甚其武功。   薛骆邶从后面窜出来,一脸兴奋地挤到二人中间:“久仰久仰,叶笑云大名!”   叶笑云哈哈大笑,笑得一口白牙收不住,完全不顾他这第一公子的形象:“你和你大哥真不像……”   这是说性格。薛骆迁为人冷淡,不喜多言,注重时间,表情不会如此丰富。也不知薛骆邶是有意还是无意,立刻接道:“啧啧,他是我堂弟才对。我的确比他要帅那么,一点点……”   “小点声儿,人在上面,”叶笑云一脸我懂的表情,两个人笑得声音很大。萧衍一听就烦,但见叶笑云与晏扬尘一副相熟的样子,也不便开口,只皱着眉侧身回后院休息。叶笑云在一片嘈杂声中注意到他,视线一路随着他,最终消失在后院,他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玩味的笑来。   见状恐不对的晏扬尘抬手在他眼前挥动:“阿云?那人你切不可招惹。”   叶笑云回头探究的神情:“哦?难得见你上心一回,莫不是你的心上人?”   “又胡说!”作势要打,叶笑云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模样:“真是常言道好,有了新人忘旧人……”   “他是……”晏扬尘不知该如何形容他和萧衍,又觉若是一一道来不免又是一个故事,摇摇头道:“改日同你细说……”又想起什么:“你怎会来?何时走?可有人知你来了?你何不……”   叶笑云挥手打断他的唠叨:“不走了,剩下的以后慢慢说。倒是你,”他笑得邪魅:“为何不上楼看看?”   他这一说晏扬尘才想起:“越老伯和越姑娘呢?越大小姐回来了吗?这又是哪位?”他所指正是刚才开门的少年,他还领着一个小姑娘,扎着小辫子长长垂到腰后,万分可爱粉嫩。   “我叫白青玉,这是央央,掌柜的您这儿不是找招伙计吗?”少年迅速答道,倒不怯场此时人多。   “是……你去后院里找方才的那位公子,他会看着办。”   打发了这两个孩子,他又安排薛家众人住下,爹娘买下落灰的大客栈此时热闹了不少,平添一份温暖。薛骆邶等他忙完便拉他到一处僻静的屋子前:“越家姑娘在里面,人没事儿。”   晏扬尘听他这么说便安心了:“如此便好。夜深入姑娘房中不妥,在下见见越老伯吧。”   薛骆邶嘿嘿笑了两声:“俱在里边,”说完也不等他反对,一把推开房门再推他进去,自己转身就走了。   ……   不是没想过会重逢,也不是没想过他来了,甚至想到了现在这样,他就坐在这屋子里,可心中所谓的准备还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土崩瓦解。明明屋里有许多人,倾城绝色就站在他身旁,可视野中还是只有他一人。自己还是像从前一样,局促不安地傻站着,呆呆看着他那张脸。   薛骆迁见他进来,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如文人一般作揖。   因为江湖儿女不常这样揖礼,所以看着有些生疏,他身边的人不知是谁笑出声来,他不管不顾,认认真真地弯腰,动作动静不大却端得规规矩矩、恭恭敬敬、一丝不苟,冷声道:“在下……薛骆迁。”   他们这便算……久别重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的薛盟主有点可爱。 第12章 重逢3 第十二章 .重逢3   晏扬尘脑子发懵。   眼前这个人不应该执剑斩尽天下不平之事吗?为何会在自己眼前对自己行揖礼;   不应该是抱拳大声喝振威吗?当然以薛骆迁的性格大概做不出来,但也不至于如此,况且他手中还握着他那把“逢山”。   再况且他们其实并不是很熟识。   中原“五杰”义结金兰,他的祖母北冥却岚是薛骆迁祖父薛尧衫的三妹,薛、夏、霍、叶家与他家一向多有往来,他们的父辈彼此相识且多为至交好友,到孙子辈因为武林盟主等诸多事逐渐疏远。饶是如此,他也与叶家五个兄弟亲如一家,更是与叶笑云生死之交、不分你我。   北冥家一半来自古蜀,又修的是暗器□□,习俗作风与中原大不相同,没少被中原人嚼舌根,外搭上过街老鼠叶笑云,逐渐与武林正派薛家疏远。   可薛尧衫与北冥却岚曾有约,日后孩子定要联姻,可不曾想薛家的孩子俱是男儿,老大是个病死鬼,老二是个不孝子;   北冥家倒是有一个女儿,名叫北冥念,可家中规矩实在多,古蜀邦国也都是这般:女子不出嫁,须得找上门女婿,北冥却岚便是这样,北冥念要成亲,也必须这样。即使薛尧衫那二儿子肯屈就,薛家也就这一个独苗,那不就是绝后?此事便暂且搁置了。   北冥却岚一生练毒试毒,北冥家人寿命都不长,她早早便逝去。薛尧衫念及当年五人一同在塞外抵御外敌的兄弟情义,要定下孙子辈的亲事。谁知北冥家孙子辈是清一色的男孩,薛尧衫只好将本家唯一的女儿、薛骆迁的堂妹薛天籁许给他家,老大北冥晏天赋异禀,年少有成,样貌上佳,性子温顺,不失活泼,由当年还活着的北冥晏的爹娘做主,此事就这么定了。   那一年,北冥晏只有十二岁,就已知道自己未来要与谁共度一生了。   也是那一年,薛家又是一届武林盟主,一向不喜铺张的薛家宴请宾客,实则是请北冥家带孩子来相互见一见,两家促进一下感情。   他就是在那一年同薛骆迁相识的,说是相识,也不过他站在师父身后,他也站在自己祖父身后,两个孩子都是从小被家里严格教养出的,想要偷偷探出头来看看,又不敢。   那时他是整个北冥家重点保护的天才,手也好好的,薛骆迁是刚从外面被带回来没几年的私生子,薛尧衫见他是个习武之才,才刚开始教他系统地习武。   他们确实不相熟,长这么大,方才那句是薛骆迁第一次对他说话,他亦是从没对他讲过哪怕一个字。   屋子里点了三支烛,微亮,有八个人在。   薛骆迁刚才坐在桌子中央处,右手边站着的美人应该就是越姬;   越姬的右边是她的妹妹越霜霁和管家越老伯,此刻他们正瞪着双眼看站离他们有一尺距离的男人,满脸的戒备与怨恨,这人晏扬尘不曾见过;   薛骆迁左手边是同他同行的三位公子:北冥易、北冥昱与霍慎方。   晏扬尘呆望着薛骆迁不动,薛骆迁亦是。他比最后一次相见高了很多、发也长了一些,额前光洁饱满,下巴处尖尖消瘦,勾勒出漂亮的线条,一双眼睛最好看,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知为何他褪去了从前的黑衣,此时穿了一身白色,更衬少侠风流之感,只是神情还是小时候的样子,说不出是何表情,看不出是何情绪。   纵使十三年未见,只在别人口中听闻过他的消息,他还是立刻认出了薛骆迁。   就在这僵持之中,他并没有注意到站在一边是自己三弟的北冥易、二弟北冥昱,只见北冥易快步走到他面前,喊了声:“大哥!”   晏扬尘恍惚回过神来,见到自己的三弟,一时不能反应。再自他身后看去,又看到二弟北冥昱朝自己走过来,嘴里下意识呢喃道:“易儿……昱儿……”   北冥易刚听他喊自己,眼泪登时从眼眶奔涌而出,扑上去抱住晏扬尘:“大哥!易儿来啦!”就连后面一向稳重的北冥昱也禁不住湿了眼眶:“大哥……”   霍慎方见他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踌躇不前。   晏扬尘拍着三弟的背,道:“易儿不哭……你们,你们怎会、怎么?”一句话竟是说不完整。自离开家里不过几日,可看到自己的宝贝弟弟们还是忍不住辛酸。   忽然,他推开了北冥易,似有惊恐道:“是师父让你们来……”若是以同样的方法对付弟弟们,他便是再镇定的人也要忍不住拼命!   北冥易还没听懂他的话,他二哥便急急摇头:“不不不是,大哥,不是,你莫要误会,”语气非常急切,像是怕提及什么事一样斟酌词汇,出口却发现寸言难出,眼神四下打转,余光看到还站着的薛骆迁:“是薛大哥带我们来的!”   自介绍自己结束,薛骆迁就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看到晏扬尘刚才有些惊恐的表情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晏扬尘抬起朦胧的双眼看过去,他又放缓了眉头。他身旁是越霜霖,容貌万中之一,不可多得,二人站在一起真当是一对郎才女貌,可郎、妾此时心俱不在对方身上。   晏扬尘一时语塞,眼神飞快瞟了一眼薛骆迁,将目光放在越家人身上:“你们……?”   今日之事太多,还有薛骆迁的出现,搅得他心神荡漾,理不出头绪来。越老伯瞪着那陌生青年:“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想害我家大小姐吗?!”   越霜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了眼薛骆迁,对方还是盯着晏扬尘看,好像他的脸上有什么令人探究的事物一般。她咬了咬下唇道:“林伯伯!是白渊救了我,他又怎会害我……”   越老伯简直要将眼珠子瞪出来了:“大小姐!是薛公子救了您!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您怎么还是这般执迷不悟哇……”   闻言,晏扬尘才注意到陌生青年与越霜霖一直有意无意对视,神情可藏情不可,只是越老伯一直横在二人中间,似是要做那拆散之事。   “确为齐公子所救,在下只是尽了职责。”薛骆迁依旧目不转睛,一边淡然说道。   齐白渊出身经商世家,又不懂那御尸之道,救人者是谁众人再清楚不过,不过是薛骆迁肯帮这苦命鸳鸯一把,不便是另一码子事了。   若是萧衍此时在屋内,保不齐要扑上去与他扭打在一团。平日里使唤他就算了,什么时候他这个武林盟主也学那些个酸文人说话了?还在下!在你个头!   晏扬尘也有些惊讶。   这与他想象中的江湖少侠多少有些许不同,薛骆迁的视线一直投射而来,逼得他不敢看过去。被大哥暂时抛下的北冥易刚才还在哭,现在立刻破涕为笑:“薛大哥,真是辛苦你啦!”所说言不真切,谁知他说的是哪一个辛苦?不过这时也没人会追究,众人此时恐怕最关心的,是越家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嗯……除了薛骆迁。   “他?他是想把你卖给姓夏的吧!”越老伯提起“姓夏的”,一把白胡子都气得要飞起了,正欲说什么就听晏扬尘说道:“夏?所说可是南疆夏家?”   越老伯见是他缓了脸色道:“正是。”   “除了他家还有谁要用人骨制笛?更何况还必须是美人身上所出!”越霜霁愤愤道。   夏家自祖辈夏怨起,便有这么一说。   他们家以音律胜人,夏怨以死人之骨制笛,到后面,开始用生人骨。所谓生人骨,就是在人还没有死时,剥起肉,抽其骨。   原本也不为正道所容,可一来,夏家开家主夏怨武功是一等一的高强,后来他们制笛用骨的消息传出后便基本足不出户,待在南疆地方也大,最主要的是,入夏家的南疆之地,聋子也能给你吹得七窍流血。谁敢去叫门?谁敢去除魔卫道?   二来,夏怨乃薛尧衫结拜二弟。   夏家如今当数夏无殇和夏无殣,前者一手遮天,心思缜密而阴沉,后者是前者的幺弟,夏无殇非常宠爱他,他要天上的星星绝不给月亮。下个月十号是他的生辰,他要中原美女做的骨笛,夏无殇就给他捉,挑来挑去,挑中了越霜霖。   可是当时越霜霖已经进入薛家,即使薛夏两家交好,也不好强要。当时越老爷要联姻薛家的家宝薛骆迁的事,至少闹得整个东南部沸沸扬扬,大家都觉得越老爷急是急了些,规矩也不合,但也一致认为这是门好亲事,都做好了喝喜酒羡慕薛骆迁的准备,这小子名利双收,武功盖世又抱得美人归,羡煞旁人。根本没有人想过薛骆迁会拒绝,也根本没想过薛尧衫会放纵他到他说不愿就不行的地步,越老爷也没想过,夏无殇也没想过。   他那时还是没有打起强人的念头,因为越家又攀上了叶家做亲家,即使再无法无天,薛家叶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再者说中原又不止这一个美人。   可后面发生的事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第13章 你要去哪儿? 第十三章 .你要去哪儿?   叶笑云的种种可耻行径,越老爷的去世,越书盎的失明,越霜霖被齐家逼亲、越霜霁受叶家大辱、同行的踩扁……一切都让越家迅速没落。这下,夏无殇便打起了越霜霖的主意。   可谁知他还没来得及派人动手,越霜霖就给齐家逼得做了薛尧衫的艺伎。这下事情本就算完了,他可再找别的美人。   可又谁知,齐家的公子齐白渊与越霜霖一往情深,怎奈自己不敌大哥是个庶出,家里又强逼越霜霖嫁给自己那恶心人都不够格的大哥,导致心上人委屈在薛家。齐白渊不甘心,打算救走越霜霖一走了之,家族也不要了,身份也不要了,钱也不要了,名也不要了,只求与心上人在一起。   可薛家是你能闯的?齐白渊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如何带走越霜霖,就在他准备豁出去干脆和薛家拼命时,夏无殇给他支了个招。   夏无殇亲自去了薛家,因越霜霖虽名义不堪,实则就是养在薛家的,没什么避不避嫌,纵然避嫌,夏无殇自有法子可将信物与信交给越霜霖。越霜霖一见是齐白渊的信,不疑有他,自个儿开了门随接应的人走了,临走前写书一封感恩薛家上下,怕他们阻拦,怕夜长梦多,怕生是非,急着见自己的情郎。   而接应的人,正是南宫后卿。   南宫后卿给她喂了迷药,控制她的行动,一路赶尸继续南下。夏无殇没有回南疆,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他在薛家的地盘等尸匠,就在江水的另一边。   薛家知道此事后害怕她出事赶忙派人通知越家,薛尧衫对外称越姬勾引薛骆迁不成被他罚入祠堂,以此掩人耳目,又派薛骆邶等人分头去寻,恰好薛骆迁北上正要回来,参与其中。   尸匠路过百里外的镇子时,被游访在外中州霍家的霍慎方盘查,一路靠行川与其缠斗才得以脱身,来到乌塘镇,准备第二天渡江交货。他不能也不敢住朝廷安排的地方,可他的身份又无法住正常客栈,那一晚幸而有晏扬尘留下他,否则只能和尸体住在树林中。   可他万万没想到,行川不是摆脱了霍慎方,而是被其故意放走,一路跟随下来,霍慎方中途与薛骆迁等人偶遇,薛霍二人相识,四人方向一致,便一路同行,误打误撞找到了越霜霖。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了,纵然有太多的疑点,如今一时也是理不出多少头绪,何况,越家老少在一旁正为齐白渊之事争执。   越霜霖说:“若不是白渊发觉不对,登门去寻薛伯伯,我早已死了!”   越老伯恨铁不成钢道:“大小姐!他那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他齐家欺人太甚,你怎会寄人篱下?即使薛老爷薛夫人待你亲如己出,可你倒是想想,咱家缘何到这一步了!”   “白渊不曾参与家中之事!”   “他……”   “还不是你家老爷瞎操心,你家大小姐又生得太漂亮!”一个声音同越姑娘的声音一道响起,打断了越老伯的话。   门突然被推开,人还没进来就听叶笑云的声音传进来。晏扬尘一见他进来,倏地几步跨到他身前,正面朝着越家人,挡住叶笑云。这身法诡异得很,在场的人包括薛骆迁都没法一时说明白他究竟是如何过去的,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身形非常快。   “有话好好说,”他只说了这一句,对着越家人,意思再明确不过。叶笑云与越家的恩怨他是没有全部了解,可他绝不能看着越家人与叶笑云起了冲突,即使错在叶笑云,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也只有包庇。   叶笑云最先反应过来,却不是看越家人,而是看向薛骆迁,一脸得意道:“那谁,哈哈,还是我更重要是不是?难受不?你说我怎么这么烦人呢?哈哈哈……”话里的揶揄和俏皮让人想到的是小孩子,他似乎从不在意风度,想笑便笑,笑起来又那么的可爱,让人憎恨不起来。   这时,晏扬尘看到越家人只瞧了瞧叶笑云,便都低下了头,就连一直都没有出声的齐白渊也是如此。   晏扬尘不禁回头也看了眼叶笑云,心道怕是事情不是这般简单。   叶笑云对他咧开嘴笑,嘟着嘴要亲他,他笑着躲开了。阿云还是从前的阿云,只是不知这大大咧咧的背后又有何隐情,他这两年不问世事隔绝了一切外界联系,叶笑云也忙着处理九黎之事,很多事情双方都已缺席。   脸上扬起的笑在回过头去看到薛骆迁时凝固,薛骆迁自他进屋后一直看着他,怕是方才被他看到与叶笑云的举动,不知为何心中一阵慌乱,如同做了错事般逃避那道目光。   薛骆迁对叶笑云的挑衅毫无反应,安安静静站着。   越家人没有动静,叶笑云从他身后绕过走向薛骆迁。晏扬尘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叶笑云与薛骆迁在四年前的武林大会上曾有比试,虽然他知道叶笑云没有那般小气,可现在又拿不准他要做什么,不免又提起一颗心来。   叶笑云果真如孩子一般,教人如此操心,哪里都要操心。   谁知叶笑云走过去一把搂住薛骆迁的肩膀,促狭地冲他眨眼睛,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笑得愈发得意。薛骆迁淡淡瞟了他一眼,任由他搂着自己,声音比方才那句话清亮了许多:“是。”   叶笑云便更加开心地笑了,竟没再管屋子里的一群人,径直出去,边走边嘱咐晏扬尘;“阿晏,借你厨房一用。”   晏扬尘惊诧道:“你饿了?我……”   “没事儿,”叶笑云的声音渐远,带着无限的朝气:“有人给我做饭吃哟。”话音刚落,人已到了楼下,随即楼下发出一些声响来。   但愿萧衍可以沉得住气。晏扬尘心中默默想。   “大哥,先别管别人家的事了!你跟我们回家去吧!”北冥易已接过霍慎方的手帕,擦干了泪,此时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回家去?   下意识在袖中握紧了双拳,这双手却毫无知觉。晏扬尘摇摇头,道:“大哥……大哥就不回去了,倒是你们,今夜休息一晚,明日回家去。”   北冥易一听是要赶人,赶紧上前抱住哥哥的胳膊,急得语无伦次:“大哥,大哥,你听易儿说!师父、师父他没有对你赶尽杀绝!我们还能回去的,你跟我们一起走!不然……不然我就赖在这里了!大哥不走我就不走,大哥去那儿我就去哪儿!”   越说越像小时候了。晏扬尘摸着他的头:“日后易儿成家,娶妻生子,也要跟着?”   北冥易被他说得更急了:“大哥!我和你说正事儿呢!你怎么扯到这地方来了!”干脆狠下心来:“谁说我要成家、娶妻、生子?我这辈子就要赖着你!”   霍慎方在一旁道:“即使你不……北冥哥哥也要成家的……”   北冥易抽空瞪了他一眼:“不许说话!”霍慎方果然退后了两步,呐呐不再出声。   晏扬尘笑道:“慎方说得不错。到那时你还能跟着哥哥吗?”   北冥易愣了,看了看二哥,他二哥摇了摇头,似是要放弃再劝大哥回家。   本来,北冥昱就不敢抱期望的,也只有北冥易愿意一路欺骗着自己,而他跟薛骆迁来找大哥,不过只想见一见大哥,看他过得好不好,如今有薛骆迁在,他这个做弟弟的也可安心,在这里总比在北冥家好。   “跟!我跟着!”北冥易是个不服气的性格,见他们一个一个都这样,转向薛骆迁道:“薛大哥,你说,我能不能跟着你们?”他的话里带着期待,像赌气的孩子,若是叶笑云只是形容像孩子,那么他就是从头到尾、由内到外都像长不大的孩子。   可这话听着似乎不大对劲。   晏扬尘人还没做何反应,脸先红了;北冥昱扶着额头不动声色地往后推了几步;霍慎方与那边四个人都被他的话语惊得呆住了。唯有薛骆迁,岿然不动,答得一本正经:“不能。”   夜已深了,薛骆迁却还没睡下,独自坐在屋子里,拿着一杯茶反复转动,放在唇边沾一下水,再拿开转动,反复、反复。   眉眼淡淡,活色生香,不知在想些什么。   “吱——”萧衍推门进来,一屁股坐在他对面,倒水便喝了个痛快,满脸痛不欲生和惯常的厌烦。   薛骆迁动都没动,眼皮都没抬一下:“晚了。”   “……”萧衍想解释一下,可觉得解释了不就是怕了薛骆迁,又实在不愿回想方才被折磨的经历,心中诅咒叶笑云千遍万遍,捏着茶杯道:“有话快说!”   “放下杯子,”眼看着杯子就要被他捏碎了,薛骆迁才瞧了他一眼:“可有人来?”   “五个,都是北冥家的,轻功和暗器不俗。”   “处理了吗?”   “有薛家‘臣堂’在,料理后事还不至于我出手。”   薛骆迁沉默了一瞬:“他可有受伤?”   萧衍摇头:“我一路跟着他。”   “他可知道?”知道自己的亲人、祖父,也是师父,派人来杀他?   “没叫他瞧见。不过他又不傻。”   薛骆迁点点头表示赞同,皱着眉头摩挲着手中的杯子,又问道:“剑在何处?”   “给他了。”   “画像?”   “烧了。”   那夜被薛骆迁使唤一路来保护北冥晏的他,杀了北冥家派来的人,便将薛骆迁给他的画像和信通通烧得一干二净,眼不见为净。   薛骆迁挑眉道:“烧了?”那幅画像是在北冥家时,北冥昱画出的,飞鸽传书与萧衍,以便认出北冥晏。   萧衍不耐烦:“还有别的事儿没?没有我走了。”说完就站起身走到窗户边上,准备离去。薛骆迁没有回头去看他,只道:“走去哪里?”   萧衍还没有回答,又听他道:“你还有地方去吗?”   平常的问话,却平添一丝悲凉。 第14章 婚约 第十四章 .婚约   不止薛骆迁这里还未睡下,今夜怕是众难眠。   齐白渊重重跪在北冥晏面前,磕了三个响头,除了被叶笑云一再纠缠的萧衍,这客栈里住下的十几号人,尤其是薛家,再尤其是薛骆迁,都已一一谢过。   平心而论,北冥晏自觉在救越小姐之事上并没有出力。收留越小姐的,是薛家;报信的,是齐白渊自个儿;出人出力的,还是薛家;救人的,是薛骆迁一行四人。即使要谢,也该多谢自己身旁的两个弟弟才是。   齐白渊在家中是妾出,很多地方比不得他的哥哥,大家族中只身份这一点便足够压人一生。齐家武学与经商都有参与,却都不精,家中也没有出几个有名气的人,与之相比同期的武林才子薛骆迁、“笑面苍云”叶笑沧和叶笑云兄弟等人,逊色了不少,即使是没落的越家,在江湖上也有人称“玉面郎君”的越书盎。   齐白渊不喜打打杀杀,也不懂如何经商,偏爱读书诵诗,风花雪月。有一年的花灯会上,他与越霜霖在一棵树下相遇,二人一见倾心,齐白渊回去之后便想要提亲,家中得知后满口答应,提亲之名却冠写“齐白植”。   越老爷那时已有所属的女婿,就是大名鼎鼎的薛骆迁,上门问询过,被两个“不愿”打发走了。此时女儿却道自己心有所属,越老爷也没有再强迫。   可前相中薛家,后是这连名都不曾听过的齐家,越老爷还有些不情愿。正值内心天人交战时,叶笑云派人秘密送了一张帖,道如何如何思慕越家姑娘,儿子越书盎极力支持,越老爷一时欢喜便先将大女儿的事搁置了几日。   再后来便是摊上了叶家,被泼了一身脏水,齐家也撤了亲事,但那齐白植好女色,见越家没落,便要越霜霖入府做妾。   这些俱是他二人所说,北冥晏听完什么都没说,只拿出三百两银子给他们。   既然远走高飞的念头已有,便不能没有银子。只是可怜了死去的越老爷和没落的越家。   越霜霖与齐白渊再次叩首谢过,北冥晏让二弟连夜送他们出城,越霜霁偷偷来送,姐妹俩都哭了一场,在江边泪别。   临走前,几人在楼下道别时,越霜霖看着北冥晏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是忍不住悄悄道:“北冥公子可有娶妻?”   “不曾,”北冥晏一怔,不知她为何忽然问这个。   越霜霖又问道:“那……可有倾心之人?”   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模糊的身影,让他的心神狠狠动了动,他摇头道:“不、还不曾有。”   越霜霖似乎安下心来,又似乎带着惋惜和悲伤:“好,公子切莫嫌弃奴家多嘴,只是,公子与薛姑娘有婚约,此番离开家中,教薛姑娘如何?”   北冥晏点点头,正待说什么,一旁的北冥易忽然冲楼上挥手:“薛大哥!我们在这里!”他猛地抬头,看见薛骆迁站在窗口,因为背对着烛火而又有些距离,瞧不清表情。   北冥昱扯着三弟的袖子:“小声些!薛大哥自然瞧得见我们!莫要吵醒越老伯!”   北冥晏回过头来,迎着越霜霖的说不清的目光,轻声道:“是该说清楚。”   第二日一早,越老伯得知大小姐跟着齐白渊跑了,痛恨自己昨夜睡得太死,众人俱是劝解,全然无用。老人家哭得伤心,一直道自己对不住越家、对不住老爷、对不住薛家,北冥晏在一旁手足无措,众人忙手忙脚连早饭也用不下。   萧衍的怒气值都要达顶峰,快要到忍无可忍的地步。   薛骆邶苦着脸道:“她不与齐公子一同走,难道还要赖在我们家啊?”   霍慎方道:“老伯,齐公子是个明理之人,又与越姑娘情投意合,与其强留,何不放手?”   越老伯还待要辩解什么,叶笑云端着热气腾腾的包子上桌,瞧都没瞧他一眼,轻描淡写一句:“差不多得了。”   越老伯的视线躲开他的身影,抽泣声小了一些。   比起这些,北冥晏更关心的是:“今后你与越姑娘打算如何?”越家不能干了,薛家又不能一再收留老弱妇孺。   薛骆迁看着他接道:“家中缺一名管家。”   “……也好,”北冥晏呐呐道,看向越老伯:“老伯,越姑娘,你们看如何?”   “咱家什么时候缺管家了?”薛骆邶拿着包子边啃边问,薛天籁端起一碗粥给他灌下:“吃你的饭,不许多嘴。”   “若薛公子不弃、薛家不弃、薛……”越老伯抹着眼泪一一鸣谢,薛骆迁打断道:“不弃。”说完便低头喝粥,眉头都没皱一下。   越老伯愣了愣,讪讪道:“啊,不弃、不弃便好……”   吃过早饭,薛家一众除魔卫道的剑客先回薛家去,带着越老伯和越二小姐。   走时越霜霁不住看向叶笑云,都被叶笑云或有意或无意给忽视掉了。   叶笑云躲在萧衍身后,揪着萧衍的衣角不松。北冥晏奇怪以萧衍的脾气,怕是近身都要打起来,可萧衍一个早晨看上去都和和气气的,至少表面看得出,他的的确确是在努力强忍了。   北冥晏哪里知道,昨夜叶笑云纠缠他要他做宵夜吃,他不是没打过,他已经打过了!可叶笑云在武功上的造诣与薛骆迁相媲美,一把匕首鬼魅无声,哪里能敌得过?   不仅敌不过,还有更可怕的惩罚在后面,他倒是想打。   昨夜他想走,也有叶笑云在的这一层原因。   人走了一大半,只剩下薛家的三兄妹、北冥家三兄弟、萧衍、叶笑云、霍慎方和昨日来的白青玉、央央。昨夜北冥昱护送齐白渊二人出城,连夜赶回,此时还在楼上客房睡着。   白青玉与央央在后院帮着萧衍收拾碗筷,叶笑云自然跟着。   只有薛骆邶饭后恐怕也是闲,吊儿郎当坐在太师椅上睨着北冥晏道:“北冥大公子啊,你和我堂妹还有婚约,你是晓得的吧?”   北冥晏心中“咯噔”一声,北冥易也是一样。   北冥易不住看向薛骆迁,心道,来了来了,正事来了!   “晓得。”   “我还以为你忘了。”   “怎会……”   “既然不会,你这又不回北山的,是要如何?难不成要我妹妹嫁到这客栈做老板娘哇?”薛骆邶笑着看薛天籁。   他这堂妹的性子最像薛骆迁,因婚约而被薛家破例教授武学,从定下婚约的年纪起,整整十三年了,每日勤于习武,严于律己,从不怠惰,就连一向严肃而吝啬夸赞的薛尧衫也忍不住赞叹她。如今一个姑娘家被人平白说出婚事,还是有外人的场合,却依旧淡然,只嗔了堂兄一眼,小声道:“多嘴!”   北冥晏连忙摇手道:“不、不可,”他的本意是不可叫薛姑娘跟着他受苦,可薛骆邶有意打趣他,故意曲解道:“哦?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觉得我堂妹一个练家子的,除了武功什么都不会,嫁过来给你添麻烦呗?”   一旁的薛天籁已忍不住想笑,可迁哥哥就在对面坐着,又笑不得。   “薛公子误会了,”北冥晏着急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他更深的本意是退婚。   这,在昨夜被越霜霖问话时就已决定。   无论从前他有多辉煌,辉煌到薛家的姑娘配他都配不起,如今也只是一个废人,在这里苟延残喘罢了,别说他与薛姑娘本就彼此无意,纵然两情相悦,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给不了。   即使是最虚幻的情真意切,他怕是也给不了。离开北山的前两年,他与世隔绝,严重时连话都要不会讲了,那一件事给他的打击,让他变得如同刚出生的孩子,不仅如此,生意全无,死志却也不足。   他沉默着,薛骆迁静静地看着他,抿紧了嘴唇。   薛骆邶还想说什么,薛骆迁道:“骆邶。”   清冷的声音似乎唤醒了北冥晏,仿佛心中鼓起一番勇气来:“薛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毕竟是女儿家,说不好上台面。   谁知薛天籁爽朗地笑了笑,走上前来:“北冥公子……我可以像小时候那样喊你晏哥哥吗?”   十三年前,他们见过一面,她还脆生生地喊过他“晏哥哥”,这记忆原本应该深刻,毕竟是同自己度过一生的女子,可北冥晏后来再想起,对她的印象竟不如对薛骆迁的影响深刻。   他点了点头,薛天籁便继续说道:“天籁有一件事想求一求晏哥哥。晏哥哥应该知道,各个家族有自己的规矩,薛家的规矩便是习武者不传女,除非天赋异禀。这样的人薛家有迁哥哥就足够了,天籁不是。可天籁因为与晏哥哥订了亲,自小便和迁哥哥、邶哥哥一同在本家习武,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子都已嫁了人,守起了妇道。”   “如此,我便因武学看到了女子可以有的不一样的一生,仗剑天涯、行侠仗义、自由自在。”   “我已不愿再如寻常家中的女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一个成亲前都见不到的男子,亦或是我不爱的男子,”她拢了拢头发,淡然微笑:“我知道晏哥哥对我也不是男女之情,恐怕晏哥哥都记不起薛家有个名叫天籁的女子了。”   北冥晏摇头道:“记得。”   “那我很高兴。不过,晏哥哥若要此时退婚,我江湖儿女不觉有何不对劲,只是祖父和薛家必不会再教我武功,要我嫁人。若是晏哥哥如今不急着与何人成亲,我想求晏哥哥再给我一些时日。” 第15章 承君重诺 第十五章 .承君重诺   这番话说得,教他昨夜想了一晚的说辞全部散去。从前他于男女之情一事无意,觉得娶谁不都一样,反正他从来不知爱惜自己。可今日倒让他对薛天籁刮目相见了,一介女流有着比男儿更加宽广的胸襟和气度,从容不迫,不卑不亢。   既然这样,该说明白的地方,对方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他也没有多小气,点头应下。   薛骆邶拿眼瞧着自己的堂兄弟,对方还是自己习以为常的老僧入定,屁股好似黏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与他一起的还有北冥易。   这两位都是难缠的主儿,不如让北冥大公子自个儿处理去吧,薛骆邶暗自笑。   再略寒暄几句,他与堂妹也要回家述职,北冥晏下意识地瞧了一眼坐在稍远位置的薛骆迁,见他没有动,也不问,与二人一齐出了门,一直送到小巷子口才停下,从怀中掏出一块拴着红绳的翠玉玉牌,递给薛天籁:“薛姑娘请收下,这是……北冥家的牌子,日后薛老爷问起,你便随意找个由头,说在下在外暂时不能迎亲,却也绝无反悔之意。”   薛天籁看了看堂兄,堂兄厚颜无耻地接过牌子拿在眼前仔细看:“哟哟哟,瞧瞧着纹路,瞧瞧这质地,瞧瞧这做工!”他看着有些局促不安的北冥晏,挤着眼睛笑道:“不亏是江湖上深藏不露的‘富’道人家啊。”   “薛公子说笑了。”   “牌子给我们,你回去咋交代?”   北冥晏强笑道:“我已不会回去。”   “哎不是,我是说你一会儿……”正说着,薛天籁狠狠戳了一下堂兄的脊骨,啐道:“满嘴胡言!赶紧回家。”   ……   “哎你别抢啊,你再抢!你再抢!信不信我削你!”   “我错了我错了,女侠!咱俩谁跟谁,谁拿不一样啊你说是不是?”   “薛天籁我警告你啊,小心着点,你要再敢欺负你哥哥我,我就告祖父去!”   “告我什么呀?你说啊,你倒是说说看啊。”   “哎哎哎,别揪我耳朵!疼!我我我,我让祖父先把你嫁到北山去,你那未婚夫君的爹娘虽然不在了,可他祖父还在啊,你先进进孝道,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哎哟疼!和妇道!!”   两个人的声音愈渐变小,身影也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北冥晏眼中。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回到客栈,刚进大门,就见北冥昱已下楼来,正扯着三弟的胳膊往外拉,北冥易扯着楼梯的扶手死命不从,哭天喊地:“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二哥你别拽我呀!”   霍慎方在一旁似乎想要劝一劝北冥昱,可神情间犹犹豫豫,动作又迟迟疑疑,叫人搞不清他究竟是要劝还是在看戏。   “昱儿!放开他,”北冥晏感觉自己的头都要大了,不得不面对弟弟的去留问题:“他若想留,就留下吧。”   北冥易前一秒还是一脸苦相,梨花带雨一样,听到这话立马破涕为笑:“大哥!我爱死你啦!”其实根本就没流出眼泪来,瞧他方才杀猪一般的嚎叫,当真让人听了以为他肝肠寸断了。   北冥晏太了解三弟了,坐下来倒茶:“我这就飞鸽传书上北山,请人来抬你们回去。”   “你骗人!大哥你才不会写信给家里!”   “我不会,昱儿可以代劳。”   北冥昱表态,走向账台道:“现在就写。”   “咱俩一起跟薛大哥出来,要是不回去,到时候要罚也不是我一个人受,二哥,你可要想好啊~”   “罚就罚,总好过你待在外面胡来,被师父捉回去再罚好!”   “行,到时候我就撒泼打滚呗!再将事情添油加醋那么一说,师父一定大发雷霆。二哥,我心疼你那些私藏起来的字画……”   北冥昱转身走回三弟身后:“大哥,我想了想,恐怕我写不合适……”   他若不写,此时在客栈里的,霍慎方,在北冥易严厉的目光下,对他躲躲闪闪;萧衍青玉一干人与北冥家一点关系都没有;至于叶笑云……罢了,自己能藏他一时,也是赚来的。   “哪里不合适……”   “我来写,”一直没有开口的薛骆迁忽然起身走到账台,拿起笔看着北冥晏:“你说,我写。”   众人都惊了,看着平时执剑的手拿笔,无人答话。   还是北冥易最先反应过来,哭丧着脸:“薛大哥!你翻脸不认人!你你你,你来时说得好好的,让我……”   北冥昱打断道:“薛大哥确实答应我们,带我们来见大哥。可也从没说过你可以留下。”   “那大哥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去啊!师父都同意我们来!”   “无理取闹,三弟!”师父默许,不过是因为薛骆迁亲自开口了。   “我从没和大哥分开过,我不能和大哥分开……”   薛骆迁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写下“北冥家主亲启”六个字,等着下文,北冥晏朝他挥了挥手,薛骆迁会意,点了点头等他安慰完北冥易。   他坐在三弟身边,拉起了弟弟的手。   北冥易刚一碰到那双手浑身便一个激灵,下意思如触电般闪躲开,又迅速抓住了,颤着声线道:“……大哥,你……”   恐怕一切都不必再说。在北山,在北冥家,没有一双完好灵巧的手,就不能制作足以让天下江湖好汉闻风丧胆的暗器,也不能靠手识别中毒的迹象,至于最重要的试毒,更是天方夜谭。   北冥易垂下头:“为什么……”   “一双手换一条命,不吃亏。”   两个弟弟同时抬头看向他,眼中充满了惊惧。北冥易低声哀嚎一声:“大哥……他,那事与你无关!”话虽这样说,可语气却不如心里所想的那样坚定。   “大哥,你这是何苦?”北冥昱叹气道。   北冥晏却微笑了:“左右不过是这般境地,无妨。”他看着北冥昱:“这是爹娘留下的房子。”   二弟北冥昱性子稍显刻板,三弟北冥易更加活泼,平时没事就爱来烦他,他与三弟的关系似乎更加亲密些。但北冥昱才是他真正的亲弟弟,同父同母;而北冥易是他母亲北冥念的哥哥北冥祁的儿子,算下来是他的堂弟,不过三人自小都是丧父丧母的孤儿,一起被祖父、也是师父的北冥家主养大,直到北冥晏十六岁时才知道三弟与自己非同出。所以虽不是亲弟弟,却亲如一脉。   北冥昱一怔。   父母在他年少时就已去世,他对他们的记忆不如大哥,正因如此,他不像大哥,刚懂事的年纪便亲眼见到父母的死。   知道大哥自废双手后的北冥易还不死心,问道:“大哥是真的不能留我们?”   北冥晏缓缓地、却坚定地摇头:他不是不知道自家师父的作风,整个北冥家目前也是靠他的铁腕手段才戒备森严、名扬天下的。虽然各方面确实苛刻了一些,可如今他离开,家主的培养就要从这两个弟弟身上选出。   若是他们无才,那还好说,什么都不教授,至多在山上养个闲人或是放人离去;可若是有才,再想离开家中就是难上加难。除非自绝后路,如他一样。   他也知道的,师父有派人过来杀他,即使他自废双手让自己失去最大价值,但只要活着,脑海中学过的、见识过的、记忆着的东西就还在,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师父怎能任由他带着北冥家的秘密在外游荡?   若不是萧衍出手,他决计活不过那一晚。   如若两个弟弟也同他一般不愿接受家中的命运,那只有自绝后路这一条路,且先不说师父会如何震怒,派多少人来、甚至自己来,就这废手的一点,他都不愿弟弟们去做。   他们如今与自己当年一样,尤其是二弟,额间砂已点,便是下一代的北冥家主。   风流意气,才华横溢,世家公子,前途无量,纵然不是自己所喜的路,也好过夜深人静时看着自己的手,明白自己已是废人的苦。就譬如他,因为那件梗在心上的事而下定决心离开北山,挣脱枷锁后才明白,自己之所学,拿不起心爱的剑来。   再者说了,退一万步讲,如今武林盟主坐在大堂里,就算是师父恐怕也不会轻易出手,再加上阿云、萧衍,若是决意反了师父,那还可以算上两个弟弟,还有他,至少能出一份力。   即使是这样,他能承受住后果吗?他离开北山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不再连累任何人吗?   北冥晏下意识地狠咬住嘴唇。   一片沉默声中,北冥易的声音忽然响起:“好,我走。”   他的大哥和二哥都坐在他身前,眼睛俱是亮了亮,他也对他们笑嘻嘻:“那大哥你答应我,要给我写信。”   “好,写信。”   “写好多好多的信。”   “好,写好多。”   “间隔时间不能太长。”   “好,不长。”   他嘱咐这嘱咐那,他性子本就爱黏人,又是北冥晏小小年纪起就一手带大的,从没和哥哥分开过,怕大哥受苦受欺负,絮絮叨叨,像个老婆婆。   好不容易嘱咐完了大哥,又转头向账台处静立的薛骆迁道:“薛大哥,我把大哥交给你保护了,我知道我打不过你,我二哥也打不过,你是武林盟主,江湖上没人能打得过你,可若你敢欺负我大哥,我北冥易第一个和你拼命!”   北冥昱接着沉声道:“我第二个。”   “前排都被你们抢了,我只好第三个了,萧萧委屈你排第四啦!”叶笑云和萧衍从后门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兄弟情深!啧啧,萧萧咱们也走一个夫妻情深呗~”   萧衍捏着拳头:“滚。”   气氛一下子被打开,几个人讲起了玩笑话,分别的情绪被冲散许多,而北冥晏更在意的是,三弟话里的意思,薛骆迁似乎并不打算离去。   他在吵闹声中看向薛骆迁,薛骆迁冲他微微点了点头,神情颇严肃,像许下了何种重诺似的。 第16章 来日方长 第十六章 .来日方长   虽然如此,信还是要写。北冥晏走到账台边上,探身去看薛骆迁手下的宣纸:这一瞧不要紧,只觉自己眼花瞧错了,定睛再看,又觉吃惊——薛骆迁的字,与自己足有九分相似,若是如昱儿般平日里好跟着他临书法,应能瞧出细微的变化,换了旁人定是瞧不出来的。他看得那行字呆了,竟忘记方才他要说什么了。   “怎么了?”薛骆迁停笔问道。   他们原本站得不近,可北冥晏见字失神不禁将身体往前挪了几寸,以便看得清楚,薛骆迁再一说话惊得他猛地抬头:“没……”刚刚抬眼启唇,便跌进薛骆迁那双生得极为漂亮的眼睛汪洋之中。   他自幼在古蜀长大,待人礼遇有加;后来常年在北上待着,少有下山;又经两年前一事,若有人忽然近身就如惊弓之鸟般下意识躲开。   或许是这双眼睛实在好看,他竟怔怔,一动不动,苍白的脸颊上悄悄晕上一层粉色。   薛骆迁刚抬起手,似是要摸摸他的脸,又或是头顶——北冥晏不知道,因为他忽然清醒过来,直立起了身体,低下头去强迫自己不看那双魅惑人心的眼睛:“……”他暗自纠结了一瞬,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薛骆迁。   叫薛公子,这是他经常用的称呼,显得过于普通;薛盟主?他又不算江湖中人;薛骆迁……他们没有如此熟悉;至于骆迁……   “北冥家主他,可有为难你?”   薛骆迁看他的目光原本平静如水,听到这话忽然眯起双眼、抿起嘴唇,双手上的骨节紧绷,北冥晏身后的几人还在闹腾,只叶笑云一直注意着他二人,也注意到了薛骆迁的反常。   萧衍闹不动,也懒得动,翘着二郎腿坐在叶笑云身边,叶笑云的手指摆弄他的头发他也不恼,似乎对着叶笑云他有出奇的好脾气,至少面上是这样的。萧衍以惯常的阴沉沉的目光,打量账台这边的两人。   北冥晏与薛骆迁最近,却没有察觉。听薛骆迁一如既往地清冷声音道:“没有,”末了又加了一句:“放心。”   被这句放心搅得不放心,飞速说道:“那便请薛盟主修书一封到北山,略略交代我那两个弟弟这几日都做了什么,请、请北冥家主不要责怪。”只要有薛骆迁名字的信一到北山绝壁,饶是他师父也须得给薛家和武林盟主一个面子,人是薛骆迁带下来的,或许是薛家派他上山有什么事,再依照易儿那性子,恐怕是纠缠上了薛骆迁,要对方带自己下山,薛骆迁看着性子冷漠,其实古道柔肠,易儿那番功夫他是招架不住的,只是,薛骆迁又不可能再将他们送上去,就算可以,也万不能再麻烦他,只需一封信就足够了。   薛骆迁定定瞧他,就是不动笔:“我写,有一个条件。”   北冥晏愣了:“……请讲。”   “换一个称呼,”他拿笔在空中一划,嘴角微微弯起:“随便你选。”   “好……薛公子?”   “噗——哈哈哈哈!”话音刚落就听身后萧衍大声笑了起来。   叶笑云瞧不下去了,走了过来:“阿晏,瞧你把我家萧萧笑成什么样子啦!”他无视了账台后乌云密布的薛骆迁,语重心长道:“阿晏,你叫我什么?”   “阿云……可、可是,”   萧衍学着北冥晏的神情与语气:“可是,‘昨日相识,怕是不妥’,哈哈哈……”   叶笑云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不会吧阿晏,你真是一点没变。既然下了北山,就要学着中原的规矩,你此刻在薛家的地盘,迂腐是万万不可行的!”   其实在中原,也不过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如像叶笑云这般熟络地喊萧衍为“萧萧”的,要么武功强于对方,要么换来对方一句“滚蛋!”   北冥晏神情颇为难,薛骆迁也不愿逼他,日后有的是时间:“就这个,”说完便低头在纸上认真书写起来。   北冥晏偷偷瞧了他两眼,见他神情没有不悦,才安下心来。   时间过得飞快,好像刚吃过早饭没多久,就又要吃午饭。除了做饭时叶笑云给锅里添水不小心烫到萧衍之外,一切都安然无恙。   北冥昱和北冥易下午要先赶去驿站,那里会有薛家人接应,而薛骆迁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吃过饭,众人各自收拾行囊、收拾碗筷,大堂里剩下薛骆迁还坐着,北冥晏去而又返,欲言又止。   恰在此时,白青玉带着央央走进大堂,喜气洋洋地笑道:“掌柜的!公子哥和阿云哥哥又打起来啦!”   “怎么?”北冥晏几步走到他面前:“因何事?可受伤了?”又绕过他们要走向后院,那可爱的小姑娘央央一把拉住他:“掌柜哥哥,你还是不要去啦!”   “可他们……”   “公子哥哥打不过阿云哥哥,被亲了好几口呢!”   “什么?”北冥晏怀疑自己听错了。   “央央,不应该这么说,你应该说,被轻薄了好几口。”   小姑娘乖巧听话地依样画葫芦:“哦哦,公子哥哥打不过阿云哥哥,被轻薄了好几口呢!”   “哥,那阿云哥哥为什么轻薄公子哥哥啊?”   “我也不知道……”   “……”   “不……”北冥晏忍不住笑,这两个孩子也就十五六岁,正活泼可爱的年纪,让他想起弟弟来:“也不可这样用。罢了,先不说这个,你们且说说,他们因何打起来了?”   就在这时,后院传来萧衍的怒吼——   “滚!离我远点儿!”   紧接着是他那好兄弟叶笑云的声音——   “啊我知道了,你这招是不是叫欲擒故纵?不用这么麻烦……”   而后又传来一阵兵刃相接的声音,不过两三招的功夫就没了声响。   萧衍是碧落那位姑姑的传人,通晓的是暗杀、仵作之术,武功本来不弱,即使对上薛骆迁也不见得一定会输,名门正派最怕暗中动作,这也就是为何江湖上传薛家虽无敌,可也有天敌,就是北冥家。   可偏偏他遇见的是刺客层出不穷的叶家,是曾与薛骆迁齐名的叶笑云,又在昨日不慎中了这无耻厮的毒,三五日浑身内力都施展不出一半;   午饭时叶笑云又跟在他身边美曰其名帮着做饭,却差点烫伤自己,叶笑云是自幼习武闪避及时,萧衍却不疑有他被泼了个正着,种种下来,自然落不着好处。   楼上收拾行囊的人下来了,霍慎方与他们一道北上回中州连城司,北冥晏与其道别:“代我问候连城爷爷和霍伯伯。”   霍连城是中州霍家的家主,薛尧衫和他祖母北冥却岚的四弟,人老了,身体大不如从前了,现如今霍家由他的大儿子霍驹掌管。   霍慎方是霍家这一代单传,此次南下办完了家中吩咐的事情,见尸匠行迹路线没有按照官府既定,所以一路跟着,这才辗转到了这里。   他上次见霍慎方还是四年前,武林大会时。   临走又是一番嘱托,送走了弟弟,客栈中终是安静了下来,这几日兵荒马乱,忽然安静下来又有诸多不习惯。   白青玉做了账房先生;妹妹白玉央人看着小小,做菜却是把好手;萧衍本就是暂时行厨子一职,因除了他没人会炒菜;叶笑云为了更好的在萧衍眼前晃荡,每天就和他一起做事,以后帮着照顾客人;北冥晏自己就做甩手掌柜就行。   这些都不是事。   只是薛骆迁还是赖着不走。   磨磨蹭蹭了又一日,前几日他已拿钱叫人补了‘颜开客栈’上的金子,现在终是挂上了匾额,又叫青玉写了一副联子贴上,准备挑个良辰吉日开门迎客。   他也曾试探着问薛盟主,不怕耽搁时辰?结果薛盟主摇头答,不怕。   这几日,薛骆迁总是早晨起来在院子里练剑,他起得早,又安安静静的。   起初北冥晏还不知道,有一日早晨他醒得早了些,推开窗就见薛骆迁手持逢山往回走,阳光洒在他的白衣上,显得圣洁无暇,他在三楼,模模糊糊看到薛骆迁走向了大堂。   北冥晏赶紧洗漱一番下楼去,薛骆迁早饭已经吃了一半,这个点央央还没起床,镇上的人也大都没有起床,可他已经吃上了饭。   他的发有些凌乱,细碎的额发是湿的,一缕一缕垂着,像被露水沾湿,又似出水芙蓉,剑就放在桌上,北冥晏才知道他有早起练剑的习惯。   自那日起,他便换了房间,反正客栈也不缺房间,每日早晨有免费的习剑可看,且还是武林盟主,早起又如何。   只是纵然萧衍给的那把剑被他收下,也束之高阁,他这一生都不能如薛骆迁一般举剑,仗剑天涯了。   这似乎成了他们的一种默契,每当天幕刚启,处处闻啼鸟时,一个在楼上,睡眼惺忪趴在窗前往楼下的院子里看;   一个在楼下,白衣胜雪挥剑凌厉,一炷香后各自整理自个儿,再一起吃个饭,即使沉默无声,北冥晏也觉得这样的日子不比行侠仗义差。   或许这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又或许这是他一直在找的人。   他总是等薛骆迁吃到一半再下楼,很少与他同时,以免薛骆迁起疑,后来变得愈发早睡,早晨的精力也好了很多,看薛骆迁的一招一式也能看的津津有味,一点儿不觉得厌烦。   这是他知道的。   他不知道的是,薛骆迁自己的早饭总是多做一份。   岭南知遇 第17章 十月初十 第十七章 .十月初十   九月末,颜开客栈门前挂起了灯笼和酒帜,制备了酒水和饭食,放了两挂鞭炮,请对面朱老板一家子吃了个饭,到官府立了名目,就这么开张了,除了少有客人之外,一切如常。   中原不似外邦礼节繁重,多爽朗好客,可北冥家追溯三代乃是天下第一礼邦古蜀之民,遂到十月初十有开坛祭祖的习俗。   如今有家回不得,北冥晏便早早地准备好了东西,吃过早饭就要到百里之外的青崇山祭拜父母,他们北冥家远在中原最北之地,他的父母却偏爱岭南,跨越整个中原准备定居在此,却不想也长眠于此。   叶笑云知道他们家规矩多,什么喝水要先转动茶杯以水沾湿杯口再喝、坐着吃饭的时辰不可超过一刻钟……反正阿晏对他讲过,不过他也记不住。   总之先给备了马车,等北冥晏大包小包走出来时,萧衍不禁对其刮目相看。   青崇山不算远,以北冥晏的轻功来回一趟外加祭祖天黑之前足够回来,他以为不过带个包袱上路。   “阿晏,我本想同你一起去见干爹干娘,可是萧萧前几日一不小心吃了我的‘酒不散’,我得留下了看着他……”叶笑云睁眼说瞎话的时候,萧衍那万年懒散的双眼睁得极大:他会不晓得什么东西是药,随随便便就吃吗?!啊?!   可叶笑云回头瞥了他一眼,对他端正地笑了笑,他便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得过且过了。   北冥晏道:“无妨。天黑之前我会赶回来。”   叶笑云还是不放心,眼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哎!咱家武林盟主呢?叫他陪你一起去。”   “差演技。”萧衍在一旁小声嘟囔。   “这……小事,怎么能劳烦他?”   叶笑云笑道:“小事?我看他巴不得去呢!”   “你又是个知道的了。好了阿云,再耽搁都要晌午了,”北冥晏正要从他身边绕过去,楼上踱步下来一人。   叶笑云撤去了身形给北冥晏让路,笑得愈发深沉:“你瞧我说什么来着?见父母哪里能是小事……”   这话给北冥晏急得:“阿云!”   叶笑云冲他直吐舌头:“薛骆迁,阿晏等你好久啦,你干嘛去了?”   “沐浴,”薛骆迁走了下来,见门外停者一辆马车,北冥晏又衣着端庄,问道:“去哪里?”   “青崇山……”   薛骆迁点点头走出去,坐上车缘牵起了缰绳,叶笑云推了一把愣愣的北冥晏,在他耳边道:“这儿是薛家的地盘儿,叫他带你去不正好?”北冥晏被他一直推上了车,叶笑云和萧衍站在门外目送他们离去,啧啧道:“武林盟主做车夫,世间能有几人是这气派?”   马车一路行迹平稳,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青崇山脚下,二人在山下寻了个客栈吃饭,饭后收拾东西上山。   萧衍给找的马车不大,北冥晏和一车包袱坐在一起腿脚都施展不开,又不好意思到外面坐在薛骆迁身边,就这么委屈了一路也没吭声。   薛骆迁停马车掀开帘子时,神情一怔,淡漠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情绪:他是知道古蜀的,却不知道古蜀祭个祖也需这么多东西。   委屈北冥晏了。   北冥晏下马车时腿脚都麻了,下车差点一个趔趄跌下去,幸亏薛骆迁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他的腰才定住身形,而后二人皆是僵住,再同时开口:   “多谢……”   “失礼了。”   薛骆迁放开他探身到车厢里拿包袱,脸有意无意的避开他,低声问道:“这些都要带着?”   北冥晏急忙摇头:“不,那几个灰色包袱带上,其余的都是一些衣物,在青崇山脚下接济穷人用。”   薛骆迁回头:“接济?”买新衣服?   不知是否是错觉,北冥晏总觉得他白净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浅色,还来不及细看,他就又将头转过去了,北冥晏便当自己是看错了:“这是我爹娘的嘱托,每逢祭拜必做力所能及之事,只当是我们家欠世人的。”   他的声音到后面愈来愈小,生怕吓到谁一样,薛骆迁脸上神情顿了顿,拿着他指定的几个包袱出来:“若要说欠,我倒觉得是世人欠了你们。”   这话的意思可是不觉得他们背后之招阴人损德?但薛骆迁只说了这些,他也没再追问。   其余东西都放在客栈里,上山时随身带了三个包袱,都让薛骆迁背着了,北冥晏不是没有想接手一个,只是薛骆迁扫过他的腿道:“方才站都站不稳。”他想起下马车时的情景,呐呐住了口。   其实不过是血液流不通,两盏茶的时间便好了,可薛骆迁白衣挺拔的身姿走在眼前,他忽然不想再解释。   下午二人终于登了顶,青崇山不高,树却极多,且高俊青葱,路边野草都长到了腰际,一条大路与无数条小路开拓上山的路,北冥晏随薛骆迁一会儿走大路一会儿上小道,薛骆迁脚步不疾,所以一路下来不很吃力,而且没过多久便到了,北冥晏忍不住问道:“薛公子来过青崇山?”   薛骆迁点点头:“几年前来过,青崇在岭南多少有些名气。”他侧着脸对北冥晏说话,脖颈到下颌弯起一条漂亮的弧线,北冥晏不觉看得心中一跳:“是吗……”   “是。青崇又名万藏山,”薛骆迁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中原与古蜀稍有不同,仲、暮春之交时清明节,皆时附近葬有亲人之人会上山祭拜,平常时候没什么人上山。”   薛骆迁是薛家二公子薛落思在外的私生子,因其武学奇才又赢得武林盟主之位才在薛家立足,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甚至没撑到和父亲一起回薛家,这是北冥晏知道的,不知的是:“薛公子的爹娘也……”   薛骆迁似乎知道他要这样问,没作犹豫道:“他们葬在薛家后山。”   正说着二人已绕到了山顶的侧面,视线忽然更加宽广,一片片绿如茵的草地上,立着一座又一座的坟茔,十月无人上山,整个坟场看上去空荡荡一片,这里似乎连风都不曾吹过,草木安静。   “就在后面,”这次换成北冥晏带路:“我很久没来,这些年都是家里在照看。”却没有任何改变,父母的墓碑依旧矗立在靠后的位置,面前摆着一酒盏和三个空酒杯,大概是两个人弟弟临走前上山来过。   他自小跟在师父身边长大,祭拜父母在自家祭坛上,而两年前才真正知道父母的尸骨远在岭南,两年前第一次来,是在一个深夜。   薛骆迁站在他后面静静地看着,北冥晏从包袱中拿出食盒,里面却大多是酒:“我爹娘平生最爱喝酒,娘比爹还能喝,千杯不醉。”又拿出一本家谱来,放在墓碑前;还有三尊排位,上面分别写着:北冥却岚、北冥念、苏行岳。   古蜀规矩,女儿家招上门女婿,子女随母姓,北冥念是北冥却岚的二女儿,上面有个哥哥北冥祁。   那这苏行岳便是北冥晏的父亲了。   最后是一尊白玉像,像上是一个女子,薛骆迁不知是谁,只听北冥晏道:“这是古蜀传说中的神女,天月女。”而后回头带着歉意看了看薛骆迁:“我们……信这个……”   薛骆迁摇摇头,与他一起蹲在墓碑前摆放物品,他不经常来这里,却也不是没来过,可那些时候他都不知道北冥晏的爹娘就长眠在此。   再者说,即使他知道,又有何用?祭拜,又以何身份?想到这里他不禁去看北冥晏,北冥晏眼眶是红的,只是没有哭,又见他的手不能重重弯曲,薛骆迁更懊悔不已,心中不知多少次责怪自己的大意。   他不怕北冥晏因打击而悲伤,他只是怕北冥晏回不来,怕自己无能为力。   “生时结侣,死后共冢。若情深义重,便了无遗憾。”他说这话时想得是自己的父母,他们不如北冥晏的爹娘一般同生共死,遗憾生离死别的那几年,他亲眼见证自己的爹,平日里的风流公子、不拘小节,变得苍老与颓废,最终死后也分隔两地。   方才他说他的爹娘葬在薛家后山,那只是他爹和他偷偷为母亲立的牌子,薛家的祠堂里供奉的牌子上,至今都没有娘的名字,她死在外面,死后也游荡在外,与父亲一家之隔。   忽然,他看到北冥晏苍白的脸上滚落了两滴泪水,刚要下意识抬手,就听身后草丛中一阵簌簌。   北冥晏也听到了,迅速擦干了泪迹站起来。不过一个瞬间,二人的面前已出现了一群鬼魅般的黑衣人,人数众多,一眼扫过,至少百人。   他没有带剑来,薛骆迁抽出逢山挡在自己身前,白衣挡住了墨衣。   眼前的场景似乎似曾相识。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葬在薛家后山。” 第18章 弟弟 第十八章 .弟弟   眼前的场景容不得他细想。   站得稍靠前的几个黑衣人一个俯冲扑了上来,直接抓向他的咽喉处。   百来号人都是赤手空拳,轻功如鬼魅,目标如此明确,饶是局外人的薛骆迁都不禁在那一瞬间妄自揣测,是否是北冥家主又派了人来。   可那老人又明明同他做了约定:第一批人已被萧衍解决,之后再不派人来!   不过眨眼的功夫,所有人便一齐发功上前将他二人团团围住,山顶的坟场周围并没有树木,土地光秃秃的一片暴露在午后的太阳下,但这些人十分擅长藏匿,如同在黑夜中一样,靠着一排排的墓碑和坟堆左右闪躲,再出其不意地偷袭。而薛骆迁则是右手持佩剑逢山招架,另一只手护着北冥晏。   此刻北冥晏却不是薛骆迁的累赘,他的轻功似比对方还要快些,躲闪盈余,内掌偷袭,看上去倒像是与那些人一伙的,只是招式有些放不开。   七八个黑衣人忽然自袖中抽取一叠飞镖,“噌噌噌——”飞镖破空,一齐发射,直对准了北冥晏,却在中途被逢山所挡:逢山一把黑剑,薛家经典的细长剑身,在薛骆迁手中划出一道紫黑色剑光,阳光下一照颜色立即变得浅淡,似一道浅紫霓虹,柔美丝缎,可那些飞镖一遇到这若有若无的剑气便像是打在一堵墙上,纷纷洒落。   北冥晏只抽空低头瞧了一眼,便知道这飞镖上虽有毒,却不烈,最多让人流血和昏迷。   方才只是小小一挥,几十枚飞镖便做了无用功,再来多少也是如此,况且每人身上堪堪就只那几枚镖,见薛骆迁一招化解,围攻又讨不上便宜,那神剑逢山委实厉害,用它的人也委实厉害。   一计不成,都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刀刃上闪着锋利的光。   薛骆迁手中逢山一挑,看似就是一个撩拨,却不想眼前的人已被挑得翻了出去,跌在地上滚出去好远,他的同伙再看着薛骆迁,已都不敢大意妄动。   刚才不过飞镖、匕首试探,薛骆迁已给他们的震撼巨大,在场的人大都比薛骆迁年纪大,即使知道薛骆迁是武林盟主,知道他的武学奇才,知道他所在的薛家,也仗着年纪、阅历还有人多不觉会输,但这年轻的后辈方才一招一式沉稳如钟,对战众人之后气息依旧平稳如常,应对自如,他身后的人也是不容小觑,单看着柔柔弱弱,实则似有意隐藏。   两方都不动了,薛骆迁沉声道:“何人?”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他本站在最后,走过来时前面的人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那人也穿着黑,身材瘦弱,微微有些弓着腰,眼睛似狐狸,吊着眼角,额发斜斜垂在右脸颊上,虽蒙着面却让人因那双眼睛无端觉得他在笑。   “大哥,可还记得我?”   只看那双狐狸眼还不觉得特殊,可在听到这道声音时,北冥晏浑身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人:“你、你是谢凉?”   薛骆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北冥晏,他的双拳紧紧握着,脸上的神情:震惊、恐惧、愤怒混杂,下唇越咬越死,已经发紫。   薛骆迁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只一下,北冥晏忽然清醒过来,怔怔看了眼薛骆迁,这一眼,似乎从薛骆迁眼中看出一丝怜惜来。   “大哥还真是贼心不死。难不成这么快,你就忘了当初与你书信往来,足有十余载的落雪姑娘?”   他这话刚说完,就见薛骆迁回过头来盯住自己,谢凉不禁眯起他的狐狸眼睛,倒真有几分狐狸的韵味了:“看来大哥当真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成吧,你还记得弟弟我,就足够了。”   北冥晏吐出一口气,调息,道:“你不是我的弟弟。”   “别介呀,你可一直都是我最敬重的大哥呀,”谢凉摘下面罩,露出的脸来却与北冥易有几分相似,年纪也相差不大,神情却差得多了:“我与小易一母同胞,大哥你为何如此偏袒他?”   “不过他跟父姓,我与母姓罢了。”   “莫在口舌之快,你究竟想做什么,直接来吧。”   “哟,大哥你如今傍上了武林盟主,自然不能同日而语,”谢凉瞧了瞧薛骆迁,见他十分沉得住气,也不恼:“大哥,你我兄弟一场……”   “只要今日,你将‘玉散’谱让给弟弟,你与薛盟主自然能安然下山。”   “你要玉散谱?为何?”北冥晏皱眉道:“此物不该问我要。”   “大哥,都这个时候,您就别跟弟弟装傻了,若非祖父只给了你,弟弟哪里需要得罪武林盟主,来找你呢?”   他见薛骆迁自刚才起就一再护着北冥晏,又一起来祭拜姨娘夫妇,顿觉他二人关系不一般:“至于为何……我看您还是不知道得好。”   北冥晏一颗心沉下来,此时他心中已有了计较:莫非是祖父派来杀他的人被萧衍解决后,祖父想出了这个法子?告诉谢凉玉散谱在他身上,谢凉十有八九会来夺,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暗器上有毒却不是致命毒一事。   谢凉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若光明正大,自然不是薛骆迁的对手,可怕就怕在谢凉做事从不光明正大,就算是熟悉谢凉的他也对此防不胜防。薛骆迁从小练家子,练以正心,北冥晏就怕他防不住,到时候他又没有东西可以给,激怒了谢凉,如何是好?   别看他此时一口一个大哥在叫,脸上笑眯眯的,只怕这天下能让他多少畏惧些的,只有叶笑云,因叶笑云与他一样让人捉摸不透,不然怎道是笑面苍云。   可惜叶笑云此时正远在百里之外。   就在他暗自思衬如何应对时,薛骆迁的话惊了他一跳:“你要的东西在我身上。”   谢凉也被他吓得不轻:“胡说!北冥家的传家谱怎会到你手中?”   而薛骆迁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气炸:“想要便来拿。”   逢山握在他手中,这话从旁人口中出来也就算了,可偏偏是薛骆迁,让江湖上所有前辈叹惋自己无能、同辈恨生不逢时,受尽晚辈敬仰的薛骆迁。   谢凉是个不服气的,怎奈他生在北冥家,即使现在脱离了家里自立门户,也错过了最佳的习武时间,只能恨看那些从小学正大光明派武功的人,再自个儿深入专研暗器与毒,另辟蹊径。   “那我便来拿!”   一语未落,忽从怀中掏出一支短笛,食指在笛口敲了一个调子,那音律十分动听,如山涧细流倥偬,威力却十分巨大,速度相当快。   方才他一直握着匕首,又与二人说话分散注意力,这个音律划过众人直朝他们而来,逢山格挡堪堪返还回去,震出这柄剑清脆的声音。   薛骆迁瞧着逢山,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就听北冥晏高声道:“你!你害了谁?”   刚才的音律奏出了哀怨,引得逢山悲鸣,这是夏家起先用的,生人骨笛!   谢凉脸上的笑更加深沉,慢慢道:“还能是谁?大哥你竟还不知?”   北冥晏看着他的神情,忽而大怒。   谢凉还没来得及再吹,就见北冥晏的身影一闪,眨眼的功夫已经掠在自己眼前,朝自己心口狠狠踹了一脚。   谢凉当即就被踹飞出去十米左右,晕得眼冒金星,口腔里腥味上涌,他也是个硬气的,迅速站了起来,还没等站稳,北冥晏就给了他一巴掌,厉声问道:“谁的?”这一掌打得确实狠,并且特别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包括薛骆迁。   谢凉没想还手,将匕首朝他一丢,大吼道:“来!杀了我!杀了我啊!”   北冥晏接住匕首动手就是一捅,手下丝毫没有犹豫,尖刃刚触到谢凉心口的皮肤就听谢凉继续吼道:“让我和小晨一样,死在你手里!”   匕首已没入他的胸膛五分之一,忽然停住了。薛骆迁点足就要到这二人身边,谢凉眼睛紧盯着北冥晏,哑声道:“拦住他!”鲜血从他嘴里喷出,给他的脸上添了一分妩媚。余下的那些人则一窝蜂地将薛骆迁层层围住。   北冥晏定住心神道:“你以为我需要别人保护?还是以为我一个人杀不了你?”   “你自然不需要,当然也能杀得了我……”谢凉忽然惨淡地笑起来,凑近了北冥晏低声道:“我知道你想过另外一种人生,别以为我会真的相信你那副与世无争的纯良模样,”他忽然一字一句、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北冥晏!”   北冥晏却不似方才那般激动了,眼神里有全所未有的冷:“你是如何找到他的坟茔?”   “哈哈哈哈,”谢凉瞟了一眼那边的薛骆迁,百余人都挡不住他一个人,照这个势头不过十几秒的功夫他便可以来到他们身边。谢凉也不再废话,伸手道:“玉散谱给我,我就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话,和阿晏留宿后卿那次、萧衍看到的一样,阿晏不一样的一面,与以前的经历有关,以后会随着剧情的推进揭晓。   另外,我会继续努力哒。   (我不会说我超爱这种小受的……) 第19章 戏弄 第十九章 .戏弄   北冥晏将匕首从谢凉的胸膛中猛地拔出,带出新鲜的血液来,谢凉的嘴角也溢出一阵鲜红,前襟撒血使黑衣更深:“大哥别激动,有话好好说。你难道一点儿不担心薛盟主?”边说边将那支短笛像上空一抛。   原本北冥晏想让他受些皮肉之苦,再逼他说实话,可随着那支短笛被扔出去,他的心也跟着飞出去似的,抓向谢凉的手生生在半道上改变了方向,下意识就要去接住那支笛子。   这就露出了正怀给谢凉。谢凉也不含糊,出手极快,三枚飞镖“嗖嗖嗖”地飞向北冥晏的胸膛,北冥晏一把抓住了笛子却躲闪不及,好在轻功极好侧身只让匕首划破了衣袖,可动作力道之大却让他一时无法站稳,紧接着谢凉又是一叠飞镖而来,情急之下北冥晏只好足尖借力飞身出去,他只顾着拿笛子、提防谢凉,一时没留意身后还有几人正等着他。   就在他要跌入一堆匕首的利刃中时,忽然感到身后有人抱住了他,他还没来得及回头,那人便抱着他躲过了那些匕首。   谢凉抢身一掌劈过来,另一只没有抱他的手撒开了剑,慌忙之中一掌迎上去,内力相撞,反作用双方向后掠去,谢凉被手下接住,他们却撞在了厚重的墓碑上。   这一撞委实不算轻,就连被抱在怀中的北冥晏都觉得鼻腔上涌起一阵血腥味,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一般,再定睛一看,看到了逢山被谢凉握在手中,北冥晏不顾疼痛转头去看,身后确实是嘴角流血的薛骆迁。   若方才薛骆迁任由北冥晏飞出去,他自己也就不必受伤,以他的实力也可擒住谢凉,可他却选择先接住北冥晏。   谢凉正是猜中这一点,刚才他叫人拦住薛骆迁,原本就不是为了单挑北冥晏,他一开始打得注意便是先伤了薛骆迁!   北冥晏翻过他那只迎战谢凉的手掌,当即就变了脸色:薛骆迁右手手掌里,清晰的纹路中有一丝浅白色,仿若丝线,再细也逃不过他的双眼。   他再一搭脉,确信了这是他所研制的毒,却只是一半相似,药性症状应该是被谢凉有所篡改。   谢凉勉勉强强被他的人扶着站立,拿着逢山仔细瞧:“好剑。大哥,这还是您教给我的毒,弟弟可还用的得当?”   “剑还来,”北冥晏冷冷道:“否则不出一刻,内力损耗,再无法复原。”   谢凉哈哈笑了两声:“不亏是我的大哥,北冥家最有天赋的大公子。”他已察觉自己耳廓处一阵酥麻感,便知自己也中了毒:“有那骨笛在,大哥竟也能分心给弟弟下毒……”   “谢凉!”北冥晏似忍无可忍要发作,被薛骆迁一把拉住,他还站得很稳,因方才的撞击嘴里溢出血来,仍是镇定自若,问他:“你有没有事?”   北冥晏一怔,呆呆地望着他。   有一瞬间心中生出莫名的安全感,即使眼前的人中了毒、受了伤,他们此刻受人围困。   他慢慢摇了摇头,眼前一阵模糊:“对不起……”   若不是他,薛骆迁天之骄子,怎么会在自家地盘儿受人之困?   谢凉似笑非笑般看着他们:“大哥,将玉散谱给我。”他还是不相信,北冥家的老不死会将玉散谱这么重要的东西给薛骆迁,明明他听到的,是老东西要给他大哥,那个一直压在北冥家所有同辈弟子头上的、号称百年一见的天才练毒师。   “你也中了我的毒,你难道不怕死?”   “当然怕……”谢凉歪着脑袋,脸上是天真纯洁的笑容,这样的他有几分与北冥易相似:“可你们比我更怕死。大哥,你害死自己的亲弟弟……还不够?”   “住嘴,”薛骆迁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本短帖,冷冷道:“想要,来拿。”   谢凉却不动:“薛盟主所中之毒,名为‘鸣笑丝’,别说这是我大哥研制之毒,就算不是,放在从前,他那万毒之手可配世间所有解药……可如今,你只有靠我的解药才能活下去。”   薛骆迁站如磐石、纹丝不动,脸上的表情如石像般不动摇,谢凉表面上先机占尽,可心中却没个底儿:不管怎么说,薛骆迁也是武林盟主,就算失了剑、中了毒、受了伤,可那姿态竟一点儿不慌不乱,毫不怯懦。   这让他不爽的同时也有些疑虑。   莫非这小子有别的法子脱身?   方才那一掌薛骆迁为了护北冥晏,弃剑以内力拼之,是他一早计划好的,若不能下毒给他,在场谁也不是他的对手,可北冥晏在,要暗中下毒也非易事,不如光明正大,让他不得不接。   唯一的坏处就是他必须与北冥晏近身,也必须放弃生人骨笛。   原本一切都计划得当,时间堪堪好,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计划而来,他也吃得准大哥的脾气性格,有了那支骨笛便可,只是他确实没想到,薛骆迁会如此淡然,淡然得令人万分不爽。   就在这时,山顶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一阵歌声,似是十几个少女的合唱:“山上烈阳哟,山脚清泉哟,问我那情哥哥哟,打哪儿远方来哟……”   谢凉与他的手下皆是一怔,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上山,就这一刻的晃神,再回头只看见北冥晏和薛骆迁施展轻功而逃的一抹身影,再看已消失不见。   那些没被薛骆迁伤得太重的人想要追赶,被谢凉叫住,声音里不再是方才一口一个大哥的乖巧,透着寒意:“不必追了,”他大哥的轻功他再了解不过:“他会回来求我的。”   “少主,那我们……”   谢凉冷冷看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人,冷哼道:“一群废物。马上通知宗主,剩下的人给我封山。”   “是。那些姑娘们……”   “捉起来。”烈日下,谢凉眯着眼睛轻声道。   下山的路被谢凉带人封锁,趁机逃走的二人躲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山洞里。薛骆迁体内的毒在逃开没多久便发作了,一路被扶着坐下。   北冥晏从他怀中摸出玉散谱,看都不看一眼:“待着这里等我,我去找谢凉换解药!”   薛骆迁伸手拿过那本帖子:“不可。北冥家主托我将它带给你,万般嘱托,决不能落入外人手中。”   “我知道,”北冥晏低下头去看他的手掌:“玉散谱是祖母毕生所学,若是给了谢凉,恐怕……可如今顾不得那么多了,再晚些,不止你的武功,就连性命也难保……”这是他的“杰作”,他再清楚不过。   想到这里,他便要起身去寻谢凉。   薛骆迁忽然对他招手道:“过来。”他便下意识凑了过去,薛骆迁抬手的动作虚弱至极,北冥晏以为他要坐直身体,伸手去扶他。   不料薛骆迁忽然在锁骨下轻点两下,点穴时他下手极快,北冥晏不疑有他,登时便动弹不得,双眼睁得大大,充满了惊异。   薛骆迁一本正经道:“受人之托,此物决不可丢失。”   他没有点北冥晏的哑穴,北冥晏却不知说什么。   一阵沉默,大眼瞪小眼中,薛骆迁忽然严肃地问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方才那谢凉所说,谁是落雪姑娘?”   被点穴之前,北冥晏凑近了薛骆迁,此时被点穴之后,薛骆迁也没有远离他,反而与他正面相对,神情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好像他们是在喝茶聊天,好像中毒的人不是他。   说起这个来,北冥晏再看薛骆迁,脸色、唇色皆正常,方才点穴时手法迅如闪电,说话时中气有余,哪里都不像是中了毒:“你没有中毒?”   薛迁摇摇头。   “那你还疼吗?”   薛骆迁摇摇头。   “到底中没中毒?”   薛骆迁不动了。   北冥晏皱眉道:“方才扶你进洞时,你浑身无力……”   薛骆迁面不改色道:“当时我以为自己毒发了。”   北冥晏:“……”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你给我解穴!”   还是那表情,生硬道:“解穴就回答?”   “……不解一定不答。”   薛骆迁便给他解了穴道,北冥晏立刻抱起他的手仔细查看,那条若有若无的丝线果然已经消失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事:“你……”薛骆迁不知何时也低着头跟他一起看,他一抬头,便与薛骆迁脸对脸,脸上传来细微的呼吸感,惊得他浑身一僵:   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薛骆迁!   “想问我如何解毒?”   北冥晏忙点头:“嗯!”   薛骆迁忽然浅浅地笑了笑,虽然只有一瞬间,可他不常有表情,也没有太多表情,便足够让北冥晏惊奇。   他们古蜀常言有道:平时不苟言笑者,笑容多令人如沐春风。用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我不习惯你喊我公子。”   “盟主……”   薛骆迁冷着脸轻轻摇了摇头。   左右翻来覆去不过那几个,他还能绕来绕去,薛骆迁听他绕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别的。”   他的脸惯常绷得冷漠,眼睛却不住打量北冥晏,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捏拳,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住。北冥晏哪里看不出来他的心思?只是刚才白白替他担惊受怕、自责不已,还被点了一回穴,心中不免计较起来,又因薛骆迁已没有生命之危,便忍不住逗他玩。   他这边心里想着,面上还是一副为难的样子,薛骆迁终于受不住了,轻声道:“你我已不是昨日相识……”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写的时候忽然被薛盟主萌到,我萌点会不会太低…… 第20章 英雄救美 第二十章 .英雄救美   北冥晏点点头:“上月,”至于儿时的相见所闻,他认为并不算相识,毕竟他对于薛骆迁的了解,大部分来自于家族与江湖的对他的谈论与评价:“但确实,已是生死之交,”   他手中还握着那支生人骨笛,方才的一点儿愉快情绪又立刻被它冲淡:“对不起,害你受伤,又丢失逢山……”   薛骆迁顿了顿,却没有提逢山,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盒,递给北冥晏:“可还记得它?”   “这不是我们……”北冥晏指着掌心大小的锦盒上的花纹道:“是北冥家的徽纹。”   “里面有三颗解药,可解毒绝天下的北冥家的所有毒,”薛骆迁缓缓道:“方才吃的就是这个。”   北冥晏打开锦盒,里面只躺着一颗黑色的药丸。   “北冥家主说,你离开家中,将炼制过的药全部烧毁了。”   “这些……是他给你的?他怎会……?”   薛骆迁摇头道:“是你给我的。”   似乎……确有此事。   “这支笛子,你打算如何?”薛骆迁似乎并没有想要对药深究下去,扯开了别的话题:“待天色暗一些,我们就下山。需要向那人问清吗?”   “不必,我从没想过从他嘴里听到实话,只是我不放心四弟,我……我想回北山看看。”若是四弟的坟茔被刨出来,尸骨当真被做成了手中的笛子,他一定不顾手足之情,亲诛谢凉!   薛骆迁对此不感意外:“好。”   “我已嘱咐过阿云,若天黑之前我们还没有回去,他会来找我们,”北冥晏道:“你受了伤,一会儿我去引开谢凉,你在山下等阿云……”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薛骆迁看自己:“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也绝非鼠辈,可你毕竟为我受了伤,逢山也不在身边,谢凉他,我是再了解不过,我怕……”   “我既为你而受伤,你就不能扔下我不管。”   “不是,只是……”   “这玉散谱,你不要?”   “……不能要。”玉散谱是家主之物,若要,便是下一任家主,他是不知道师父为何会让薛骆迁转交给自己,可他知道的是,自己已再不想回到家中。   “好。我便同你一起上北山,亲手还给北冥家主。”   北冥晏惊道:“你!你可要想好,岭南与北山相隔千里!”   他这么一说,两个人都是一愣,薛骆迁好似想起了什么,目光深邃,道:“确实远。”这话意味不明,北冥晏只当他重诺,可离开远离家乡又让他打消了念头,左右为难。   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失落,明明方才……他以为薛骆迁当真会和他同行:“玉散谱我会交给二弟,你放心,”说着他站了起来,朝薛骆迁一拜,乃是古蜀极高的谢礼:“今日多谢薛盟主出手相救,若盟主不弃,今后称呼表字:扬尘。”   倒不是他迂腐,古蜀出来的千金、公子自是与中原不同,在古蜀,无故直呼外人全名数次者,问律当斩。   北冥晏心中已认定此地与薛骆迁一别,今后不知能否再见。这趟北山一来一往,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期间会有何事他也全然不知,待回来,薛骆迁堂堂武林盟主,必不会屈身在一家小客栈之中,江湖之大,不知今生几时再见?   “……”薛骆迁沉默着,慢慢站起来,学着北冥晏的姿势朝他还礼:“薛家不取表字,家中同辈称我骆迁。”   后面这句话说得很自然,薛骆迁的意思也很明显,北冥晏不禁笑道:“薛家也不曾教你古蜀礼仪吧?”   他忽然想起了薛骆迁的两个弟弟妹妹,薛骆邶自来熟,薛天籁女中豪杰,虽然薛骆迁没有表现出很多,可却能看出三兄妹的关系很好,这就又让他想起了谢凉。   北冥家中兄弟五个,他与二弟北冥昱和算上谢凉则是五弟的北冥晨乃北冥念之子,父亲名叫苏行岳;三弟北冥易和谢凉是母亲的亲哥哥北冥祁的孩子,只不过谢凉脱离了家族,跟了母姓,从前的名字也一并同过往扔掉了。   薛骆迁笑着摇摇头。   一整个下午,他们就靠在石壁边上说话,有时候说北山上的奇花异草,有时候说岭南的小商小贩。薛骆迁话不多,北冥晏声音小,洞口有水滴滴答滴答地落在石头上,临近傍晚还下了一场小雨,雨停之后,薛骆迁见到一抹霓虹自洞口横跨而出,转头想告诉北冥晏,却见北冥晏不知何时耸拉着脑袋,闭眼睡着了。   薛骆迁往他旁边挪了挪,轻轻揽过他的肩,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肩膀睡。平日里北冥晏浅眠易惊醒,可薛骆迁在他身边,他睡得很沉。   天清风雨,薛骆迁自小在岭南长大,青崇山也来过很多次,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这座山美不胜收,让他不愿下山去。   北冥晏不知自己何时睡过去的,梦中他见到了小时候的阿云。   扎着头巾,勒紧了腰带,手中拿着三叉戟,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自己前面。   “阿晏,你快着点呀,”叶笑云回头,看到北冥晏还在摆弄手中的药粉,上前要拉他,北冥晏猛地闪开了:“别动!”   叶笑云拍着额头道:“我的天,咱们就是上山捉个鱼吃,你带这些毒粉干什么?”   “我娘说了,山上多蛇虫,还有猛虎啊。”   “你娘你娘,你娘说什么都对行了吧?”叶笑云挥舞了一下手中的三叉戟,他爹的武器就这么被他偷出来玩,一会儿还要去插鱼吃:“我可跟你说啊,咱们明天就要回家去,独眼鱼可是只有岭南的才好吃!今日说什么我叶大侠都要吃到它们!!”   “阿云这么喜欢吃,以后可以娶一个厨子,”北冥晏头也不抬,仔仔细细地撒药粉在沿路上。   “当然!这就是我的终极梦想!”话音越来越远,北冥晏只看他撒欢的背影,自顾自地走着。   这一年,是他们十二岁,临走前上山打鱼的事。北冥家与薛家正式定亲,昨日他才见了薛家姑娘,好像是叫什么天蓝……反正他也记不住,也不晓得定亲的真意是何,大概就是和另外一个人一起每天做□□吧。   那姑娘武功不错,昨日在薛家演武场上,她同她的二哥比了一场,点到即止,十分精彩,尤其是她不羁自在的眼神。下场之后北冥晏就问师父:为什么我们不能练这种武功呢?   他们世代制毒练毒试毒,要么就是研究暗器,要么就是习轻功,日复一日。   师父说得话有些深奥,他没听懂,那就罢了。   他还想起来,第一日到岭南时,他与阿云在流云山上打死了一只猛虎;第一日来薛家时,他见到的那个小男孩,长得很漂亮,躲在薛家主身后,偷偷瞧自己。   “阿晏阿晏!”   叶笑云从前面冲回来:“阿晏,阿晏,前面!前面……”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头巾都跑丢了,发丝凌乱着。北冥晏上前道:“怎么了?你摔倒了?受伤了?”   “不是,是、是薛骆迁!”   “谁?”这名字耳熟得很。   “就是薛家的那个,”叶笑云伸出手指指着树林深处:“薛骆迁,好厉害!英雄救美!”   两个人赶过去看,只见七八个打扮似叶笑云方才那般的少年,一个个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吱哇乱叫,个个也都鼻青脸肿。   北冥晏问叶笑云:“姑娘呢?有没有受伤?”   “什么姑娘?”   “你不是说英雄救美?”   叶笑云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我,我说的是我!这几个小毛贼刚才……等等!噗哈哈哈,阿晏你不会是来看姑娘的吧?”   这笑声非常魔性,惊起树林中的鸟儿乱飞走,原本都要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的那个黑影也转过头来,朝叶笑云和北冥晏一撇。   叶笑云冲他挥挥手道:“喂!薛骆迁!谢谢啦~”   北冥晏定睛一看,才知那日怯生生躲在大人身后的小男孩就是薛骆迁。   “阿云,你没事吧?”   “没事啊,就是他们想抢我爹的叉子。倒是你,整日里想姑娘对不对?”叶笑云朝他眨眼:“想不到你是这样的阿晏,没事儿,我懂得。”   “你懂什么呀?”北冥晏笑道:“人家救了你,要知道感恩。”   “我说谢谢了啊,我……”   他们自小就认识,三两句话能说明明白的事都能扯一天,待二人终于想起薛骆迁时,那抹黑衣身影早已不见了。这俩人心也很大,就说一会儿捉点鱼给他带过去不就得了,后来他们捉好了鱼在湖边的树林里烤着吃了,压根就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后来他们就回去了,临走时薛骆迁并没有来送,没心没肺的俩人早就忘了昨天的事,在那之后,他与薛骆迁十三年没再见过面。   但在北冥晏的记忆中,他记得自己要走时,忽然很想见那个话都没说过的小男孩。   洞外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声中北冥晏睁开眼,一袭白衣映入眼帘。   他想起来了,十二岁那年,薛骆迁穿黑衣,他穿得,却是白。 第21章 靠近 第二十一章 .靠近   他醒了。   映入眼帘一袭白衣,自己正靠在薛骆迁的肩上。   完了。   这是北冥晏第一个冒出的念头。   一定是自己没留意,睡着后靠过去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梦中自己随师父归家,岭南薛府被自己抛在身后,愈来愈远,直到模糊、消失。再睁眼,就是这样了。   如何办?   这是第二个。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头顶紧贴着薛骆迁的颈项,头上传来细微的呼吸声,薛骆迁没动,他也不敢动。   要不要装作从他肩上滚下来,然后迷迷糊糊对付过去?   这是第三个。   想完这个他已打定了主意:就这样办,往前栽一下,剩下的全靠表演。   洞外朦胧着小雨,他们坐的位置正好面对洞口,顶上垂下来的枝叶将原本就小的洞口又遮盖了一半。   方才他们逃得急,从上面小坡直接滑下来,薛骆迁穿着一身白在洞口一钻沾了尘土,几片树叶随在发上,眉头都没皱下,却自然地转身为他拨开了枝条。   北冥晏也不知道为何想起这些细节,靠在薛骆迁身上,出神地望着细雨,慢慢忘了计划。   不知信任从何处来,熟悉从何处来,心中又缘何安稳与悸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势不退反增,声音愈来愈大,打在心上让人愈发不安。北冥晏忽然发觉薛骆迁的臂膀一直没有动过,维持着这个有些抬高的姿势,迁就他睡觉。他动了动,作势轻轻栽一下,原本只是预习,可这细微的动作还是让薛骆迁注意到,抬起右手搂住北冥晏的肩:“小心。”   可我、我还没有滚下去……   北冥晏屏住呼吸没回答。   薛骆迁又道:“时辰未到。如果累,就再靠一会儿。”   北冥晏想找一个洞将自己埋起来。   合着薛骆迁不仅没有睡着,还知道他是醒着的!事已至此,总不能再赖着不起来,北冥晏抬起头来:“你……”脖子忽然别筋一疼,得,现下不仅脸红还皱着脸!一定很难看……他还是觉得再靠回去比较好……而且是对大家都好!   薛骆迁抬手扶上他自己的脖子,按在后颈处示意道:“敲两下会好。”   照做,低着头像个小孩子一样乖乖照做。   “仰头。”   “不疼了……”   薛骆迁点头,静静看着他,北冥晏原本就觉得自己铁定脸红得遮不住,被他盯着看更觉发烫,整个脑袋都烫!   “你、你何时醒了?”   薛骆迁摇头:“没有睡,怕有人来。”   只有他睡了。不知为何北冥晏想起了米虫:“那,你知道方才我……醒着?”说就说吧,豁出去,至少还能落个敢作敢当的名头。   薛骆迁据实回答:“知道。”   “我……”想解释,但又不知如何开口,薛骆迁一脸“有什么问题吗”的表情,好像对于他来说这不算什么。   北冥晏一思衬,或许中原人不觉得这有什么,又或许江湖中人对此习以为常,可能……是兄弟之间很正常的事?他若是说了,那岂不是显得他很小气?斤斤计较?连这种小事都要解释一番?会不会让薛骆迁觉得他很烦?   如果他已是见怪不怪,那……北冥晏不禁朝薛骆迁肩上看去,正要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下去,外边忽然嘈杂声不绝。   二人皆是站了起来,贴着墙侧耳去听,声音由远及近,慢慢听清了:几个男声催促着快走,一叠声的女声哭哭啼啼,磨磨蹭蹭。   薛骆迁对他比了个“别动”的手势,走到洞口从枝条错落中看去:正是谢凉手下那伙黑衣人,剩了十几个,正赶着一群十七八的少女往山下走,少女穿着采药衣,竹篓已不见,一个一个簇拥着,流着泪被推推搡搡着迫走。   他们一群将近三十人,薛骆迁看了一圈,没有谢凉,自然也就见不到自己的逢山。   一行人顺着不远处的小道下山,人语声又逐渐远去,薛骆迁转身刚要说话,就见北冥晏在自己身后,神情颇为担忧。   这洞本就是天然形成,狭小不平,他这一回头猛然和北冥晏近距离面对面,若是平时他自然不会让人近身,可此刻不设防,倒是惊了一跳。   北冥晏却没有什么反应,盯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皱眉道:“他们……”   薛骆迁看了眼他手中的骨笛,那支笛子被他攥在手中,用力之大以至于骨节发白:“想必那尸匠就在附近。”   “你的伤好些了吗?”   “无妨。”方才盘膝聚气了两个时辰,已好的七七八八,只是剑不在手,多少心中有些踌躇:“下山?”   北冥晏点头:“方才那些人想必是疯了,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百姓,我怕谢凉捉她们回去是要……”他神情急切,又与对峙谢凉时的急切不一样,薛骆迁看了他一会儿,才道:“好。你在一旁接应。”   “你失了剑,不如……”   “什么?”   “……我知道,暗中偷袭不是正人君子之作为,可是你因我受了伤,逢山也……”他本要从怀中掏拿什么,却犹犹豫豫,说话支支吾吾。   应该是□□和暗器吧。   见状,薛骆迁道:“谁说不是正人君人的作为了?”   北冥晏一愣,有些想法刚要冒出脑袋就被压下去:“好,跟着他们。”   下山的路走得不顺利,这二人的轻功都极好,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少女们走得慢,又花了不少才下山。   原本北冥晏一路担心谢凉找来了更多人封山,突破夺剑会麻烦一些。他已决定,若是封山了,自己必须拼尽全力让薛骆迁拿到剑,救下那些姑娘,即使与谢凉同归于尽,可万万没想到的却是顺利下了山,谢凉的人竟全部撤走了。   北冥晏频频看向薛骆迁,想了好多套说辞,薛骆迁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一路跟着谢凉的人来到客栈时,薛骆迁也终于想出了要说的话:“旁人用不好逢山,只会伤己内力。”   北冥晏脱口接道:“只有你可以吗?”   “不,”没想到薛骆迁否认,目光复杂道:“我也如此。”   原本北冥晏还以为他们会如捉越姑娘一般,召尸匠故技重施,可万万没想到这十几人就带着这些姑娘住进了他们上山前的客栈中,天色已晚,就这么住下了,而姑娘们俱是一声不吭。   “莫非是……夺魂?”   趁着夜色,二人从房上翻进了客栈,对方一行数十人,住了十几间房,有几间开在了他们下午开好的一间房隔壁,房门未锁,寂静无声。   薛骆迁摇头,沉声道:“不像。”夺魂之人如行尸走肉,可那些姑娘进客栈时还一个一个面带悲戚,将泣却惧。   “他们恐怕是要明日再走,今夜先歇在这里。”   北冥晏道:“为何现在不救?”   “若是她们中了毒,谁能解?”薛骆迁道:“你的解药只有一颗了。”   “我……”从前这种药,要多少他便能做多少。   薛骆迁的眼神在他的双手上扫过:“明日一路跟着他们,说不定还可找到贼窝。”   这话有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使那些少女闭了口,敢惧不敢言,都不会是好事,此时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   北冥晏点点头,瞧着还是不放心,薛骆迁又道:“一会儿回房间我会给骆邶修书一封,叫他派人来紧盯,这里是岭南,薛家在此绝不会吃亏,且对方带着的都是大活人。”   “倘若真是要将他们做骨笛,用人之前,也必须好吃好喝养着她们。”   他言辞诚恳无比,句句解释清清楚楚,神情安慰,说到后面教北冥晏觉得难为了他,一个劲儿的点头,同他一起走回自己的房间。   他们来时就没想过会留宿,此刻只有这间房堆积着带来的一车衣物,北冥晏伸手推门,心中又开始胡思乱想:他们已被谢凉手下见过,此刻若再开一间房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可现下只有……他兀自出了神,身后的薛骆迁忽然扳过他的肩膀将他推到了房门上!   就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一把匕首就已悄无声息地攀上了薛骆迁的细长的脖子上,刀刃锋利刮出了丝丝血迹,那一招虽出其不意,可薛骆迁都能推开北冥晏,自己应是能躲得开,却没有闪躲。   匕首的手柄处刻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小红花,北冥晏站得极近,月光朦胧中认出了它:“阿云!”   对方冷冷道:“关门。”却就是叶笑云的声音,少年音里透着寒气,北冥晏以为他没认出是他们:“阿云!放下匕首,是骆迁!”   薛骆迁关了门。被人拿匕首刺着脖子,血都出来了,听到这话竟还淡淡笑了一下。   叶笑云将他逼退到门上,厉声道:“薛骆迁!你答应过我什么!”这话是叶笑云的声音,可语气中听出来的,是充满暴怒的情绪。 第22章 再见再别 第二十二章 .再见再别   “阿云!有话好好说,你这是为何?”   对峙中的两个人却好似没听到一样,互相对视着:一个满脸怒容,一个冷漠如冰。   薛骆迁语气淡淡道:“我并没有食言。”   叶笑云冷笑一声:“没有?”他还待再说什么,北冥晏抓住他的腕子:“阿云!骆迁他已因我受伤,你还要伤他?放下!”叶笑云察觉他是真的用了力气,模糊中看不清脸,却能从语气中听出一丝强硬。   自打三年分别重逢半月以来,叶笑云是第一次见到北冥晏不温软细语,不客客气气,不和事佬的样子,这样子有几分像从前。他不知北冥晏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何事,因这段时间他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中原都回不得。   登时眼睛一亮,撤了匕首,此时身后忽然亮起了微弱柔和的光,萧衍站在桌子旁一手烛台、一手火折子:“黑灯瞎火,诸位真是雅兴。”   叶笑云上下仔细打量北冥晏:除了仪态有些凌乱之外,没有外伤,又抓起他的手搭脉,确认也无内伤,一颗心放在肚子里,脾气就上来了。   北冥晏瞧他伸手点自己脑门儿,就知道他是真的气到了,忙给薛骆迁使了个眼色,冲叶笑云赔笑道:“阿云,你瞧,我这不是没事吗?”   叶笑云抱臂冷然道:“确实没事,我看你乐不思蜀,都不愿回来了吧?”他瞟了一眼薛骆迁,似乎对他还有遗恨,对方却旁若无人地走到桌边坐下:“笔墨。”   萧衍:“……”   北冥晏拉他到窗边,推开窗,月光照耀下的叶笑云不住翻着白眼,他也全然不在意:“今日之事确不是我们耽误了,我遇见了谢凉。”   叶笑云皱眉道:“他?他干什么?”   “问我要玉散谱。”   “老东西会给你?”   “师父……家主托人带给我了。”   这可真是奇事了。北冥晏从前是天之骄子,他祖母的家传玉散谱给他就给了,反正北冥家早晚都是他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听萧衍说他解决了一批北冥家主派来暗杀北冥晏的杀手,叶笑云小时候大半时间都和北冥晏混(赖)在一起,对那老东西的手段很熟悉,打死也不相信!   “托谁?”不会是嫁祸吧,让废人老大北冥晏和叛逃老四谢凉相杀,一石二鸟?   这与北冥晏起初想法一致,可:“骆迁。”   叶笑云没反应过来,他觉得至少也得姓北冥吧:“哪个骆迁?”   昏暗中北冥晏往薛骆迁的那边看了一眼,叶笑云从小修得就是暗地里的速度活儿,眼尖得很,一下子就瞧见了,不可思议道:“你说薛骆迁?”再看北冥晏连忙低下头去的样子,还用问吗?   每次提薛骆迁,他这好兄弟就是另外一副样子。   北冥家的老东西派人杀自个儿大孙子,又将象征北冥家家主之位的家传谱给一个外人,还千里迢迢送给自个儿大孙子?叶笑云喃喃道:“一家子怪人。”   “阿云,又胡说!”   叶笑云冲他吐舌头,北冥晏笑道:“不生气了?”   “您老可请好吧,我哪敢得罪您。不过……薛骆迁当真因你受了伤?谁能伤得他?我方才见他没戴佩剑,他的逢山呢?”天下多少习武之人,都不会不知道逢山剑。   “谢凉拿去了。此事话长,稍等我们一起说,”北冥晏看薛骆迁还在写信,悄声问道:“骆迁答应你何事?”   一个又一个重击。前一个是逢山从薛骆迁手中丢失,后一个是方才就觉疑惑的:“骆迁?”   叶笑云睨着北冥晏,后者仗着天色昏暗,当没听到,叶笑云也懒得计较了。   他这一路上为担心北冥晏安危搅得肚子疼了好久,搞得他头脑混涨,做事冲动,淡淡道:“叫得真亲。没什么,不过一点儿小小的赌约罢了。”他点到即止,北冥晏还想再问,萧衍的声音冷冷响起:“完了?”问的是薛骆迁,他方才一直站在桌边给薛骆迁磨墨。   叶笑云忽然一个闪身不知怎么就到了萧衍身边,握起萧衍的手,嘟起嘴吹呀吹:“哎呀我的萧萧,手疼不疼?疼不疼?”然后瞪着眼睛对薛骆迁:“薛骆迁!你……”   拿着信去给北冥晏过目的薛骆迁道:“只是磨墨。”   萧衍不用看都是满脸黑线:“马后炮。”然后补了一句:“滚。”   言简意赅,北冥晏将今日之事大体概括着说了一番,有两处含混带过:一是洞中的时间;二是怀中藏起的骨笛。   因他对骨笛失魂落魄才会导致防不胜防,间接害了薛骆迁,可他直接就将骨笛一事不说了,叶笑云却没有追究“薛骆迁为何突然这么废”的问题,薛骆迁也一言不发,北冥晏便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   在听到逢山被谢凉拿走时,叶笑云捂着肚子捶桌笑道:“你也有今日!”四年前的武林大会他可是被打得有些惨,虽然一切情有可原,可他还是忍不住在心中记薛骆迁一笔,更何况这个要啥有啥的人要来抢他的阿晏了!嘤嘤嘤……   “那老东西给你那玩意儿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薛骆迁拿着茶杯仔细转动,摇头道:“只说托我转交。”   “转交谁?”   在场的三人中就连北冥晏都忍不住想白眼一个给叶笑云,叶笑云却穷追不舍,似乎真的不知道:“转交给谁给谁?”他那点儿小心思,萧衍第一个识破,不过是想知道关系有所进展的两个人,如何互相称呼罢了。薛骆迁继续转茶杯,不搭理。   “阿云,自然是我。”   “你是谁?啊不,”叶笑云对着薛骆迁:“他是谁?”本就是脱口而出的话,叶笑云自个儿倒是愣了愣,眯起眼睛道:“行,你就撑着。”看你能撑到几时,“那你的逢山怎么办?”   “他拿了剑,却不封山寻人,可见剑比人重要。”萧衍嘲笑道。   北冥晏却也是这个观点:“是剑比玉散谱重要。我听说谢凉离开家中后投靠了碧血宗,若今日是碧血宗指使,或许对碧血宗来说,剑更重要。且对方的来历不浅,应该也擅毒。”不然谢凉怎会不顾自己的毒?   叶笑云沉吟道:“或许看重的,是剑背后的薛家。”   他们这边重点围绕逢山讨论,可剑的主人看上去一点儿也心疼和着急,仍是一派淡然:“也许与碧血宗无关。”谢凉明明了毒,又将他们逼在山上,却撤了人,现在可好,成了他们找人了。   “你是说,谢凉自己想抢玉散谱,不知用什么法子知道你们今日在山上,带人来堵你们?”叶笑云道:“据你们所说,又为何不见封山寻你们?”   此事他们都不知,但或许与逢山剑有关,不管怎样,北冥晏既然已经决定救那些姑娘,那就先救下人来再说不迟,跟着他们一路走,说不定可以找到谢凉,再者如薛骆迁所说,无人可用逢山。   他们正好也要上北山去,客栈便是回不得了。北冥晏尽量婉转地对叶笑云说了此事,并一再强调有武林盟主与他一同去,不必担心,但叶笑云没有如他想象一般制止:“如今你二人一把削水果的刀都没有,怎么救?”   然后就给他们拿来了一把剑,北冥晏束之高阁的剑,素白的剑身,修长锋利:“至少有一把。”   “这……”正是萧衍当初来时硬塞给北冥晏的剑,欲言又止中,薛骆迁接过剑道:“多谢。”   叶笑云是个变脸的,刚才还拿刀抵着薛骆迁的脖子,现在又笑嘻嘻,背对着北冥晏唇齿无声道:物归原主。   “……”北冥晏看了看萧衍,见他并没有不耐之色,也没再说什么。   “阿晏,此去定然危险,我本该同你前去……”   可他如今都不能在江湖上露面,来寻阿晏也是一路躲躲藏藏而来,乌塘镇又是个边陲小地方,出了镇子,一路上能认出他的人就越来越多。   北冥晏本就存着藏着他的心情,大喜过望:“不必、不必……”   “人家嫌你烦。”   叶笑云对萧衍笑道:“萧萧不乖呀。我跟萧萧你回客栈,我们慢慢玩。”萧衍似乎想起了什么:   “滚——!!”   几番言谈下来事情已经讲得差不多,叶笑云絮絮叨叨,嘱咐嘱托,像是要将女儿嫁出去的老妇人一般,北冥晏在一旁笑着一一都应下来,不过分别几个月,要是有个三年五载,阿云还不唠叨死?   深夜,各自回房去歇着去,叶笑云揽着萧衍的脖子在萧衍的骂声中占了隔壁,助攻深藏功与名。   声音逐渐止了,夜里寂静,房间中剩了两个人。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房中就一张床,你说他是自己睡?还是和薛骆迁一起睡?   就在脑中天人交战顺便揣测武林盟主大人的心思时,手中那封写给薛骆邶的信,让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第23章 同宿? 第二十三章 .同宿?   南涧之滨是以青崇山为中心,方圆五十多里地内最大最豪华的客栈,每当秋季正是客流量最大时。   入夜秋风乍起,客栈烛火渐熄,三楼的一处拐角却立着三道影子,站着三个夜猫子。   与萧衍懒散靠在栏杆上对比鲜明的,是难得站有站像的叶笑云,他正襟看着眼前的薛骆迁,语气郑重:“照顾好他。别忘了你我的约定,若阿晏在你身边有何差错,别怪我翻脸。”   奇怪的是,薛骆迁堂堂武林盟主,缘何受制于他?最主要的是武林盟主一点儿也不恼,反而郑重点头:“我绝不会食言。”   叶笑云笑得诡异:“这点姑且信你,”眼神一瞟到他脖子,收起笑严肃道:“方才多有得罪,薛盟主不会介意吧”他用匕首在薛骆迁脖子上划出的痕迹还在,岑出的血迹淡淡。   薛骆迁闭眼摇头:“是我该谢你。”若不是叶笑云告知他北冥晏出了事,他也不敢直接上北山寻人:“今日也确实是我大意了。”逢山都落入他手。   “阿晏虽然没说,但你绝不会那样轻易受人钳制。阿晏他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你知道?”   想起那只骨笛,叶笑云还不知情。薛骆迁迟疑了一瞬,点点头,却不说何事。叶笑云不问也知道,恐怕就是这两年让阿晏性情大变的事情,但他并没有追究下去,只道:“阿晏他变了很多,”想了一会儿都不知说什么,毕竟说什么都是徒劳,只好叹气道“请你一定照顾好他。”   “也多谢你今日救他,”说着,递给薛骆迁手中的小盒子:“叶家的灵药,不必多说了。”这么多年,名扬在外。   薛骆迁本想拒接:他伤好得差不多,又从不承别人的情,却听叶笑云笑道:“不要?这可是我大哥和阿晏一起研究……”只说到“阿晏”二字,薛骆迁已伸手接过:“多谢。”   “……”   薛骆迁自知有些失态,一脸正气道:“此次前去碧落,要万分小心。从这里一路向西,到边界,那里很乱。”   “没事儿,萧萧和我一起去呐,碧落就是萧萧的家啊~”叶笑云说完转头冲那边的萧衍飞了一吻,凑过来轻声说:“我还会去见萧萧的家人!”。   薛骆迁冲萧衍投去复杂的一眼,如萧衍没看错的话,基本就是深切的同情!   “如果找不到人,就先回客栈。最好在我们之前回来。”   “这可难说!怎么?难道你还真不打算告诉他?”   薛骆迁面上云淡风轻:“若找不到人,就瞒着。”   “他不会喜欢你骗他的。”叶笑云哼笑一声,“当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按照叶笑云对北冥晏的了解,薛骆迁所做种种事,大大小小瞒了北冥晏十多件,要是有一日被北冥晏得知哪怕一件,以他的性格,恐怕小则伤感情,大则末路殊途。   “你也一样。”   “讲道理好吧!”声音起高了,叶笑云四下看去,压低声道:“我是被你拉上贼船好不好!”他也算是对薛骆迁有些了解了,深知此人除了武功样貌和家世之外,还有三大利器使他看上去高端大气:逢山、腹黑和(暗中)不要脸。   “此事是最后一件,”腹黑且(暗中)不要脸的薛盟主十分正经地回答他:“手可以废,毒必须解。”   叶笑云从来有啥说啥,哼哼道:“叫我们跑去碧落,你在这儿守着你的心上人美滋滋!等我们找了神医来治好了他的毒,好名还要安在你身上。”   听到“心上人”三个字,薛骆迁面上忽然动容,平日里冷漠如冰的脸上竟带了笑,原本他就是一副好皮囊,此刻更是显得他有些腼腆:“你舍不得不去。”   活见鬼,今天是第三次了。   虽然他早就知道薛骆迁对阿晏的心思,而且是很早很早就知道了,可看到薛骆迁如沐春风般的微笑,还是觉得膈应。   太不习惯了!   “还有一事,路过我家时,劳烦上山代我看看我母亲,”他说这话时,又恢复了往日的一脸看破红尘冷漠至极的表情。叶笑云点头应下,已不是第一次,心照不宣,也不多提。   “店里有青玉、央央看着,我会一切尽快,有事通信。你要做的就只是护着阿晏,任他为所欲为。”这种嘱托从他嘴中已说了好几遍,换了旁人早就烦了,难为薛骆迁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认真应下。   临走前,萧衍对薛骆迁抬抬下巴:“那把剑,你给我解释清楚了。”   当初他被薛骆迁调来北冥晏身边,确实没想过回碧落。   “会的。”   他俩翻墙出去,走在清清冷冷的街道上,萧衍打开那只环上他腰的手:“你可真啰嗦。”   叶笑云摸着手委屈状:“萧萧你嫌弃我了吗?”   “滚。别叫那个鬼名字!”萧衍扶额:“你家小阿晏不会嫌弃你,去吧。”   叶笑云惊喜的眼睛都要发光:“萧萧你是吃醋了吗?”一想又美滋滋道:“我和阿晏亲如兄弟,你不一样,你是我的……”   萧衍立马打断他:“你和他关系倒是真好。”   比如,北冥晏说好了天黑前回客栈,可傍晚时分叶笑云就守在门口一直望,表情很紧张,即使萧衍不断说了天还没黑、武林盟主在,他也不断来回踱步,反反复复说:“他家很变态!他师父很变态!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又派人来杀他了?”   到后面开始骂薛骆迁,碎碎念:“这混蛋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阿晏还不回来!!”   一路上的那模样更是……   出乎意料的是,叶笑云没有再死皮赖脸,他的声音很轻,在空荡荡又漆黑的街道上回响,似乎风一吹就吹走了:“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已经过去好一会了,还是没回过神来。   北冥晏仔细回忆了一回,生怕漏过什么一样,一句一句回忆:   他说:“我有一个问题……你的字为何与我九分相似?”——其实都可以假乱真,少说一分怕薛盟主骄傲。   薛盟主回:“我也有一个问题,落雪姑娘是谁?”——他怎么就这么执着!!   他说:“你先回答我。”   薛盟主忽然站起身,把他吓了一跳,道一句“等我,不要出门。”然后就自己出门去了……留下北冥晏一个人很凌乱。   不过一会儿薛骆迁又回来了,北冥晏却已不想继续问问题了,现在摆在眼前的就已经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了:他要怎么对付过这一晚!   同居!这是同居!!   薛大盟主进来时顺势锁了门,又去关了窗。反正大概是他冷吧,或者就是被谢凉那带毒的一掌拍的内伤还没痊愈,一定是的,不然,当北冥晏提出要去找叶笑云时,薛盟主的脸色不大好看。   北冥晏十分内疚:“你……你还好吗?”   薛骆迁:“不好。”   “那、那我、我去找阿云,让他去找大夫!”   薛骆迁只动了动小臂就将他一把捞回来:“别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动作有些生猛,北冥晏不知怎么地就撞在他身上,心中登时就是一凉,推开急着解释:“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其实没事,站得好好的。   就是脸色真的不好看。   北冥晏脸上通红,局促不安,憋了一会儿,还是不能忍受薛骆迁冷淡的眼神,侧身往外走:“你、你好好休息,我会注意隔壁动向,就是……明日别睡着了。”   最后一句简直就是上赶着,语速极快,教人听了以为他非常惊恐——实际也差不多。   一路以来相安无事,直到他在那该死的山洞中鬼迷心窍!   作孽啊。   一边在心中无意识地喊作孽,一边手上开锁,手都是抖的,抓了好几次锁都抓不紧。薛骆迁慢慢坐回桌子边,静静看了他的背影几秒。   忽然,北冥晏听到身后发出细微的声音,下意识回头去看,就惊呆了——   薛骆迁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捂着嘴唇,指缝中不断溢出鲜血来!   他哪里还有心思摆弄锁头,下意识道:“骆迁……”往里走了几步,神情恍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冲到墙边冲隔壁喊道:“阿云,你……”   忽然,一只手堵住了他的嘴,薛骆迁在他身后贴着他的后背,轻声道:“嘘!”这一层还住着谢凉的几个手下!   像被羽毛撩拨耳后,呼吸声就在那里。   “你能治,”薛骆迁压着嗓子说:“你来治。”   只需点他的手少阴郄便可止住,因他刚才就是点了自己的穴道,将白日震在石碑上的旧伤引发。不会点穴,针灸、火烧、刮痧都可以,北冥晏能想到的,实在太多。   北冥晏呆了一瞬,拉起薛骆迁的手搭脉。在山洞中薛骆迁已看过他的双手,此时再看却还是忍不住皱眉。   虽然手废了,可还有感觉,虽弯曲不能,可仍可以扣住脉搏。搭了一会儿,长出了一口气道:“无大碍,只是你的运功方式是不是错了?按着这里。”   虽然这么对武林盟主说话有些不礼貌,可若非如此,就只能是有人暗中偷袭了他,但这完全不必考虑啊!   “当时你不该接住我。”   薛骆迁按照吩咐按住穴位,他背对着烛光,以现在这个姿势将北冥晏压在墙角,看不清表情。北冥晏比他低小半头,月光下见他低着头盯着自己,薄唇上下微动,声音低沉得迷人,却说的是别的事:“沐晨剑是我的。” 第24章 不得了的事 第二十四章 .不得了的事   定安历119年,北冥晏18岁。与往日无二,在独居的北山浅草峰中被草药包围。   前几日他最小的弟弟北冥晨感了风寒,罪魁祸首现在也在浅草峰,帮他看着火炉。   北冥易委屈死了:“大哥偏心!”   他大哥从煎药炉中仔细挑出碎渣子,看都不看他一眼:“你也是哥哥了,不知轻重。以后再这样就罚你不准出去玩!”   “他还是我从水里捞出来的呢!”北冥易不甘道。   “你怎么不说,他也是你失手推下去的?”   “大哥你都说了是失手嘛……”   火炉下被他猛地添了一把树枝,大哥依旧埋头,整得他心里有些忐忑。   若要放在平时,大哥是最疼最袒护他的人,从来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可自从弟弟北冥晨降生,大哥的心思就转向了那个小屁孩儿。昨日师父罚他抄写家法时,大哥不仅没有像从前一样出言为他求情,反而还让他今日来帮北冥晨煎药!   他真是恨死北冥晨了!亏他还跟在自己身后天天喊自己易哥哥,连落个水都能感冒!自己昨日也下水了,一点儿事儿也没有!   北冥晏将药炉放到炉子上,摸了摸四弟的头:“乖,你帮大哥先看着,大哥去写信。”   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捏着鼻子的北冥易道:“大哥,你会娶千姐姐吗?”   “胡说什么呢!”头上被敲了一下。   北冥易撇撇嘴,煽动着火炉,小声道:“不娶?那干嘛撩拨人家。”   四弟所说千姐姐,是这封信的主人。北冥晏握着笔,斟酌措辞写回信。要说对方人,他也没见过,他们之间的联系是通信,他常年住在北山绝壁上,这位姑娘却不知住处,只知二人通信来往一次,路途顺利需要三月有余,若遇大风大雨大雪这样的天气,或是其他人事不顺,都可以拖到半年,即使是这样,这位姑娘仍然坚持不懈给他写信,至今已有六年。   起初收到信的北冥晏并没有在意,可信一封一封的来,当北冥晏收到署名“千落雪”的信足有七封时,已经差不多两年了,两年后他才提笔回信。   信中所提之事起初是这位姑娘因向往古蜀礼教,却没有条件到古蜀去,遂写信给他问这问那,顺便问问他。他回信的原因也很简单,他喜欢这姑娘的执着。后来两人渐渐熟悉了,他又开始敬佩她,和期待她的信。   除了笔迹在从小临字的北冥晏眼中有些稚嫩和不规范之外,这位姑娘有着博大的胸襟,字里行间透露着大气,最主要的,也是北冥晏最在意的地方,她似乎出身武学世家,对武功、兵器很有见地。   除了做药和玩暗器,这是北冥晏最感兴趣的事情,可惜他家从不教这些。   寒来暑往,一来一去,每年交换的信多则四五封、少则一两封,到后来为了省去这路途浪费的时间,二人心照不宣地增加纸张,平时有何事就记在纸上,累计到信来再寄出去。   北冥晏20岁及冠礼时,跟随信封而来的,还有一把剑。素白的剑身,修长细腻,看上去像女孩子用的,可锋利至削铁如泥,吹毛可断。信上说,这是成人之礼,北冥晏那时才发觉,他对于千落雪这位姑娘的了解,似乎还停留在名字上。   他不好问,对方是个姑娘家。   而且这把剑让他把心思分了,他太喜欢它了。   他在信中表达了感谢,而回信中有剑的名字,她说,这把剑既然上了北山,沐浴北山的阳光,就管它叫“沐晨剑”。   原本这份情谊若不出意外,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那一年北山举办了一场丧事,这联系,就这么断了。   有一日,北冥晏坐在自己的药园子里又是一次酩酊大醉,忽然想起了沐晨剑,他拿出来仔细瞧了一晚,第二日将剑归还,附了一张白纸。那时,他不再回落雪姑娘的信已有一年多了。   再后来不久,他便下了山。   这些记忆对北冥晏来说,不算特别重要,或者他没有刻意去记,很多细节都忘记了。薛骆迁忽然提起沐晨二字,让他的心中荡起一阵奇妙的情绪:他似乎在弟弟死后,失魂落魄得厉害。   他下意识舔了舔下唇:“不是……萧衍的吗?”   那把剑就在薛骆迁身后的桌子上,可他被薛骆迁挡着,脑子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剑是我给的,还有你的画像,也一并给了他,请他去寻你。”薛骆迁转身走过去,拿起桌上的剑,剑身上只有一个血滴的刻痕:“这个也是我所刻。”   其实对得上号,虽然他一直称呼“千落雪”为千姑娘,可事实是从没有实据可证明,千落雪是个姑娘,且在客栈那次,北冥晏第一次见薛骆迁写字时就觉不对,他的字当真同自己像极了。   那夜萧衍来客栈,他见萧衍气息不稳,又半夜翻窗,衣衫略微凌乱,本以为也是个被人追杀的,便告知他留下更危险,可他拿出了那把剑,还叫自己北冥晏。北冥晏当时就认定萧衍便是一直以来同他通信的那个人,为了他的安危更不能留他,虽然一时还无法接受姑娘变公子。只不过萧衍似乎要比写信时的感觉更厚脸皮。   除了性格有些不像之外,还有那次萧衍故意说要用人油给他做晚饭,对人油制作之法可侃侃而谈,更不像,更不像。   可薛骆迁就很像。无论是家世、见识还是性格。   最可信的一点就是字迹,之前也说过,落雪姑娘……呃,现在应该称之公子,字迹稍显不足,当时他并没有觉得不好,对方若是出身武学世家,又是中原人,自小不临书法不足为奇,现在想来若是薛家,更正常不过了,甚至可以赞扬薛骆迁的字迹还算工整,不写草书……   他是不知,薛骆迁在写信前要写废多少张纸。   北冥晏开始回信后不久,对方便提出想要临字,北冥晏一想也对,人家本就是对古蜀之邦感兴趣才写信来,古蜀儿女从小都要选一套书法临摹,所以她想临字恐怕也是这个道理。可对方说,想临他的字,理由是大书法家的字她学不来,从小开始做起,简单起手最好。   北冥晏又一想似乎也对,而且对方还说,你教我临字,我教你兵器谱,他那时年小又经不起武学的诱惑,开始在书信中附带大量自己所写的字,慢慢到后来,不过□□年的功夫,二人的笔迹已十分相近。   ……   想到这儿,北冥晏忽觉口干舌燥,呐呐道:“阿云的匕首上也有我刻的小花……”该死!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又为什么要说这个,左一句右一句不离叶笑云,薛骆迁会怎么想他?可他就是脑子有些跟不上嘴,说起来那朵歪歪扭扭的小花,还是他偷偷刻上去的,那匕首是叶笑云心爱之物,平时宝贝得不得了,宁愿拿父亲的三叉戟插鱼被父亲揍,也不愿意将那匕首从怀中掏出来,被自己刻了那么丑的“花”之后,咆哮着追杀了自己好几里地……   该死!又想到哪里去了!   他确实是一紧张,思想就如脱缰的野马刹不住闸的人,可在薛骆迁眼中又是另一番样子:什么事都要扯到叶笑云,提起叶笑云就笑。   眼见着薛骆迁似乎皱了皱眉,北冥晏心虚抢先道:“那你为何不署真名?”   这么一说,似乎又有点骨气……了?   薛骆迁果然怔了一瞬,低头看那把剑,犹豫道:“叶笑云说,你从来对女性……”饶是如此还是连写了两年才收到回信,他都不知道自己收到回信时是什么模样!惊喜得简直要掀了薛家!嗯……若不是平时自持冷漠且祖父在一旁看着的话。再者说,薛骆迁是不会说他不敢写真名的。   北冥晏就是根黄瓜也能想出来叶笑云说了什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生平少有的喝断:“住、住嘴!没、没有的事!”原本挺有气势的话教他一说,气势全无,反添可爱,薛骆迁看他看得呆住了,嘴角翘起弯弯的弧度,乖乖地闭嘴了。   “那、那你答应阿云的,与这件事有关?”   薛骆迁想了一下,刚才在外边他还说,以后都不会骗北冥晏了,从前那些也是为他才隐瞒了诸多事,便老老实实答:“这倒不是。”   你问什么他答什么,再不多回答一个问题。北冥晏坐下从他手中抽过沐晨:“那是什么?”一急倒是脑子转起来了:“你方才还问我落雪姑娘是谁!”   薛骆迁也坐下,神情一扫刚才北冥晏提起叶笑云时的乌云密布:“怕你忘了。”   北冥晏突然瞪了他一眼:“站起来!”   武林盟主像只小狗一样服从命令,脸上居然还是绷不住的笑。北冥晏一时语塞:他好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又拉下脸来:“我随口一说……你坐……”   薛盟主那张绝色的脸笑得和蔼可亲:“我站着就好。”   “行……”说实话,北冥晏有点懵了:“你还没说,你究竟答应阿云什么了?”   “他告诉我你在何处,我负责派人护你周全。”当时叶笑云从碧落刚回中原,去了一趟家里就直奔北山,见三年没见的北冥晏,却听北冥晏下了山,而恰好薛骆迁也来了北山,便请他用薛家的信号鸽派人去保护北冥晏,毕竟叶笑云知道北冥家如何变态,如何不讲人情。薛骆迁找的,自然是最近、最信得过,也是最厉害的,萧衍,还派了薛家一支分堂来协助。   北冥晏能去哪里?叶笑云和他的几个弟弟也只想到他父母留下的这间客栈,只是当时叶笑云下山先一步去了岭南,而薛骆迁在山上待了几日,带他的两个弟弟后一步来。   至于越家的事情,不过是回岭南之后祖父要他帮着找找,他这才顺带帮忙,将人给救了。   原来他不知道的还有这么多事,而今晚最令他惊讶的绝对是……薛骆迁……武林盟主……居然……和他通信通了十一年,三十余封信件……   如果不是用薛家训练的鸽子会暴露身份,恐怕不止这些。   而且武林盟主好像……还被他一直认为是个姑娘!   他手里抱着沐晨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了薛骆迁好几次都开不了口,薛骆迁还按着自己的穴道,温言道:“剑自然是你拿着。”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逢山。   那么,萧衍就是薛骆迁派来的了,他将剑给了萧衍,而自己先入为主,把萧衍认成了他。为什么薛骆迁不自己来?   就在北冥晏感觉自己的脸又烧起来时,突然,隔壁住着几位姑娘的房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只有一声,似男似女,竟无法确定是什么样的人在叫。   又或许,根本就不是人的叫声。   作者有话要说:   怕老婆,哈哈O(∩_∩)O 第25章 靠近2 第二十五章 .靠近2   凄厉的叫声后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客栈中的房门接连被打开,住客鱼贯而出,聚拢到了三楼,悉悉索索地攒动,小声和身边的人交谈,却没有一个人敢大声问一句。   守夜的伙计掌了灯,颤颤巍巍地走上来,微弱的烛火、清冷的月光和凄恻的夜风交相打在众人身上,北冥晏站在人群中,绷紧了脑中的弦,四下大致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谢凉的人。   他们的隔壁,住着白日里被挟持的两名少女,渗人的叫声便是从他们房间的隔壁发出的。   夜半时分,姑娘家的房间却是房门半开,里面黑黝黝,惨淡的月光下只能看出桌椅的边缘,泛着微弱的光。   伙计不是个练家子的,已被那声人不人、鬼不鬼的叫喊吓出一身冷汗:“各、各位大爷、少侠、女女女侠,这这这……怎么回事儿啊?”   没有人回答他,因那声音,也因确实一头雾水。   从人群中走出一个锦衣少年,耳边坠着一对白晶耳环,生得五官精致,冷冷瞧了一圈,道:“我当是何事,原来是一群胆小鬼。灯拿来。”   伙计忙递过烛台,少年眼角撇见这伙计递烛台的手在抖,冷笑道:“躲远些,里边可有老虎。”   一个云游方丈出声道:“少侠!当心些。老衲与你一同去。”   那少年唇很薄,且天生嘴角上翘,闻言向众人笑道:“还有人吗?”   无人出声,众人被少年的目光逼得低下头去。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来岭南经商,即使有武林中人,也被那声吼给震懵了。   北冥晏动了动,却被薛骆迁按住小臂。他直盯着房间里面,像是周遭无人一般,眉头微蹙着,抓着北冥晏的手力道不大,却格外的稳。   北冥晏目光下移,看到他前襟血迹斑斑,打消了跟进去的念头。   少年也没想会有人,嘴角一钩,转身就跨步进去了。僧人本想先敲敲门,可看现在这架势,敲与不敲没两样儿,索性紧随其后也进去。   房间中亮起了光,此时掌柜的匆忙披衣而来。他住得最远,也睡得最死,被伙计喊醒后不知何事,一看三楼聚集了这么些人,当下就怕是江湖中人起了冲突,毁了他的客栈。   呼天抢地,人未至,声先到:“诸位英雄!诸位好汉!有话好好说!”   他冲得急,众人精神都紧张着,应声忙侧身让他一路滑到门口,正巧那少年也从房门跨出,眼看着就要撞上了,身后僧人伸手一栏,却扑了个空——   少年身轻如燕,侧身躲开,顺便一脚踹上掌柜的后背,将人踹进房中:“白痴,没长眼睛?”   方丈道一声:“阿弥陀佛”。   “少侠稍安勿躁,”方丈扶起掌柜,温声道:“敢问施主,这房中可有住着客人?”   掌柜眼冒金星中忙答道:“住住住、住着、住着,权儿!拿账本来!”   伙计哆哆嗦嗦地翻着账本道:“掌柜的,是两位姑娘,就晚上那群人一道儿来的。”   少年一听,二话不说走向旁边的房门,门锁着,他便一脚踹开,力道之大足将门踹歪。那掌柜的看了肝都颤了颤,看那少年只觉凶神恶煞,愣是不敢说什么。   黑洞洞的房间,无人。   又踹一间,无人;再踹一间,无人……一间又一间,原本住着谢凉手下和姑娘们的房间,连着十几间都是锁着门窗却无一人。   这头动静闹到楼下去,北冥晏忽感不对,问薛骆迁:“阿云和萧衍呢?”侧身看向最里边的房间,房门闭着,灯黑着。   叶笑云若被刚才的声响吵醒,连根拔起这家店都是有可能的。   他刚要起步去看,却被薛骆迁拉紧了胳膊:“他们已走了。”   北冥晏正欲问他二人为何半夜走,刚才下楼去的少年和方丈又踱步上来,看热闹的都回去了,只有他们四个还站着。   少年本意再来查看,没想到还有人在,走近一看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皱眉想说两句,也就是冷嘲热讽,还没开口便看见了薛骆迁的脸,神情之间颇有些犹豫。   这人有些像薛骆迁,但他们已多年不见了。   四年前他被他爹锁在家中扎马步,没能去看武林大会,三年前围堵叶笑云时,薛骆迁故意放跑叶笑云,他们没打几次照面,且当时薛骆迁一袭黑衣,手持逢山。   所以只是小时候见过薛骆迁几次,对他的印象大多停留在少时,所以一时认不清。目光下移见薛骆迁左手拿着一柄不知什么玩意儿做的杂剑——方才北冥晏见他神情凝重,便给了他;右手握着一个陌生男子的小臂,前襟还沾着血迹,顿觉只是长得相似,确认道:“你,叫什么?”   僧人本已认出薛骆迁,正要合掌见礼,就听武林盟主一脸严肃地回答:“千落雪。”   北冥晏咽了口唾沫。   少年眨了两下眼,确认他是认错了,薛骆迁似乎不是这个感觉,还有,这个名字……再看了眼他身旁陌生的北冥晏,冷冷道:“没事儿就回去睡觉,别在这儿碍事!”   方丈眼睁睁地看着“千落雪”和身旁的男子一起推门进了房间,嘴唇翕张半晌终是没有说破。   或许盟主他有自个儿的打算?   一定有的,不然薛盟主怎会放着家中不住,来这地儿?这里距离薛府不过轻功一盏茶的功夫。   他具体是怎么想薛盟主的北冥晏不知道,他们一进门他便问道:“故交?”   薛骆迁靠在门上,点了点头:“姬家的小子,姬朝星。”   是个麻烦的。   比薛骆迁小五岁,今年刚弱冠,小时候见了薛骆迁回回都要比试,薛骆迁忙着临字习武,哪有功夫跟小屁孩瞎玩?   他就去找薛骆邶,不过一会儿薛骆邶就拖着两条鼻涕来告状,说姬朝星单方面殴打他,次次如此,有次薛骆迁实在忍无可忍,完胜,再没纠缠。   当时薛骆邶怪了他好久:“你要早点揍他我就不用挨这么多揍!”   薛骆迁回道:“再多说一句我揍你。”   听说在中原边界围堵叶笑云那一次他少年成名,不亏是姬家的孩子,深得其母姬衡亲传。江湖中有隐隐传闻,若不是年纪尚小,姬家不许他出风头,不许他参加武林大会,反正就是这不许那不许的,说不定是除叶笑云之外,薛骆迁最具威胁的对手。   看他宁愿叫落雪也不愿与姬朝星相认,就知道这熊孩子当年有多烦人了,北冥晏倒也不关心这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   “有蹊跷,等他和临歧大师看过再去不迟。”   门外的两人已走入隔壁的屋子,有隐约的对话声穿来,正是在仔细探查。   薛骆迁见北冥晏坐立难安,安慰道:“暂时不会有何危险。”   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可一想起那些姑娘可能被做成骨笛,就像怀中这支,就异常烦躁。   不多时,隔壁没了声响,门没锁,屋子里还有淡淡的烛火在烧,大片大片是黑暗,薛骆迁挡在他前面进去,四周静悄悄,床铺散乱着,有一床被子被人扔到了角落里,旁边的地上是一个大洞。   直直望下去,这个洞从三层通向一层,层层都有月光从窗子外照耀进来,勉强可以看清,一层像是被人挖了一个坑,地上如同野兽张着一张黑峻峻的的大嘴,等待猎物入口。   北冥晏还吃惊于这连凿三层的洞口,身旁忽伸过来一只手:“来。”烛火照不亮角落里的漆黑,可他看得到薛骆迁亮晶晶的双眼,在脑子里将今夜的吃惊、担忧和诡异之感全部推开,独占鳌头:“……怎么了?”   难不成他要……   “带你下去。”   还真是!   或许薛家的行事作风就是这么直接。   北冥晏伸出手去,刚触碰到薛骆迁的手,对方又缩了回去,叫他好生尴尬。   薛骆迁那边顿了顿:“你看下边。”   很高,从三楼看下去很高,这不仅仅是三层楼的高度,关键在于地底凿得很深,深不见底,越看越错觉黑洞在不断变大,大到要吞噬整间客栈一般。   北冥晏不禁动容:“他们这是特地要了上下的房间,好方便穿洞?”   薛骆迁说了句“还不知”,下一秒,北冥晏就感觉腰上一紧,接着是风在耳边“嗖”的一刮,眼前猛的一花,再一眨眼,人已经到了一楼的房间中。   他还在发愣,薛骆迁似乎带着愉悦的声音便已响起:“但确实很高,我怕摔着你。”   他就想说既然如此,为何不走楼梯……   薛骆迁见他还愣神,问道:“还好吗?”   “……好、好,还好……”   好你个鬼啦!刚才很怕好不好!你就不能说一声再飞吗!   在薛骆迁出其不意地搂住他飞身下来时,出于本能,北冥晏潜意识中死命抓着薛骆迁的衣服,靠得很紧,待反应过来后连忙放开,薛骆迁肩上的那块布已经被他绞得皱巴巴。   方才他搂自己的腰、两个人紧贴着下来时的样子像精虫一样,挥之不去,本就慌乱:“对不起……”又抬头看到薛骆迁充满笑意的双眼,他的心就漏了一拍。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只手一把抓住心脏,却是张弛有度的挤压,喘息时有时无,既不伤害也不放手。   据说薛骆迁的生母是碧落之邦的子民,那里的男男女女无一不是天生丽质,譬如萧衍,样貌顶好,只不过是他自己整日揣着不高兴在脸上,才让人敬而远之。   薛骆迁的长相比较像母亲,气质随父亲,当然,是正儿八经时的父亲。原先他不曾展露其武学才华时,被人诟病最多的是其私生子的身份,而被人议论最多的,却是他世间难得的好容貌。   好看,就不大像武林盟主了。北冥晏呆呆想着这个问题,好像容貌和武功没太大关系,可他为什么总觉得,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薛骆迁给他的感觉都不像武林盟主?思来想去,还是摆脱不了容貌这一关,或许就是因为长得太好看了,才让人见了他最先注意的不是武功?   他开始胡思乱想了,难不成紧张了?怎么总是在薛骆迁面前无故紧张?下山前原本准备好的另外一套为人处世的法子,在薛骆迁面前也总是溃不成军……   不会是……   脑子里的想法还没有成型,额上就一阵冰凉触感,薛骆迁手抚上他额头,道:“怎么了?”   “没事。姬公子和那位大师已经下去了吗?”还是暂时不去想了,不是时候。   薛骆迁朝地下的洞望去,以姬朝星的性子恐怕十有八九就独自下去了,而临歧大师又是个操心的性子,说不准也跟下去了。他伸手向北冥晏道:“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姬朝(zhao)星,姬惑的亲弟弟,当朝皇后的亲堂弟,皇亲国戚。 第26章 桃花眼 第二十六章 .桃花眼   洞有些深,下到底是一条崎岖不平的甬道,刚好两个人并肩的宽度,只是墙壁凿得坑坑洼洼,封顶墙时高时低,走得人很不舒服。除此之外,暂时还相安无事。   薛骆迁走在他前面,举着火折子,有了光便能稍微看清这条甬道的样子,粗制滥造的工程,年头不出五,可是一家客栈下方,怎么会有暗道?   往前行进了百来米,一条路忽然四通八达,封顶墙变高便显得这个地下暗道豁然开朗,墙壁被打磨得光滑,转角和道路平展展,一丝不苟,墙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薛骆迁拿折子一照,两个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原先会想到是壁画之类的东西,谁知,灰白的石墙上是一道道抓印,血红的颜色嵌在石壁中,布满了整个密封的甬道。   二人彼此对视,神情都不大好看。   再往里走,道路就不再单一,他们用沐晨剑刻了记号,在这地底漆黑得要命,密闭的空间让人压抑得难受。也不知是否心里的作用,自打看了满墙壁的血爪印,北冥晏总觉得空气中粘稠着血腥味,从前他在浅草峰跟着师父学习草药,练就了好嗅觉,对味道有些敏感,时间越长他越觉得腥气越重,胃里稍感不适。   薛骆迁停下了脚步,转身去扶他:“怎么了?”   “没事,”北冥晏挥挥手,这点小事还不至于怎样。   薛骆迁抬起那只拿剑的手,似乎要梳理北冥晏散乱的发,刚一抬起到北冥晏耳边,沐晨剑就已从他手中脱去,北冥晏猛转过头,身体下意识往薛骆迁靠近,方才的后面一片漆黑。   薛骆迁的手再往起一抬,沐晨剑被外力抛了回来。   黑暗中走出一个少年,脸还看不清就看清了耳边坠着的白晶耳坠,姬朝星和临歧大师一前一后自他们身后的甬道走出来。   “阿弥陀佛——”   姬朝星皱着细长的眉毛,一脸的嫌弃:“你们怎么下来的?不是说了不要碍事?”   此时他们正站在变宽变高的甬道中央,两个人不算挤,四个人却略显拥挤,尤其是临歧大师,秃脑袋顶着石壁顶,为了不沾染上面的血爪,不得不微微躬身,他俩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一个神情倨傲,一个仪态谦和,往那一摆却不觉得违和。   薛骆迁没想搭理这熊孩子,只是在考虑这孩子的战斗力:“一起走吧。”   临歧大师正要说好好好,抱一下武林盟主的大腿根子!猪队友却不乐意了:“你在命令我?你算什么玩意儿?”临歧大师一听这话,在一旁连手掌都合不拢了。   果然不能抱希望,这熊孩子这些年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刚才那招不错,”姬朝星眯着眼睛打量薛骆迁,方才他们跟在薛骆迁和北冥晏身后,还没跟几步就被发觉了,那把不起眼的素剑剑气凌冽,他躲过剑刃时分明感受到的是数九寒天的冷气!而剑身飞驰而来的力道看柔似刚,此人的内力绝对在他之上。   姬家世代开武馆的,却不是普通的武馆。从母亲那一代开始,受圣上批准,专训皇室锦衣卫,他堂姐是当朝皇后,母亲,名叫姬衡,中原五杰之二的北冥却岚和叶弦辰,都曾败在她一人之手,还是二打一。   姬朝星年纪尚小,自然比不上家里的姐姐们,可却是最长时间接受母亲教导的幺子,在当今武林最强的几个人手下都吃不了什么亏,仗着年轻和家世,多少有些心高气傲。   前几年,听说中原武林人士决意活捉叶笑云,便背着家里去了,都说叶笑云的武功与武林盟主薛骆迁不相上下,姬朝星不这么认为。   首先,武林大会上叶笑云输得那叫一个惨;   其次,他是听着薛骆迁的“神话”长大的。   薛骆迁对他来说,就是母亲经常念叨的“别人家的孩子”,让他又爱又恨,既钦慕又不甘,尤其是小时候被他揍过一顿之后。   “名字。”   “沐晨。”   “在上边儿你说你叫千落雪!”   “没错。”   “你刚才不是又说……”看了眼和尚:“叫什么来着?”   临歧大师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老衲没听清。”   姬朝星怒道:“你到底叫什么?我要的是真名!”   “在下确实名千落雪,”薛骆迁话还没说完,北冥晏已忍不住笑出了声,一道盛怒的目光便便直直投过来:“你笑什么?”   薛骆迁漫不经心道:“想笑就笑。”   “我又没问你!”   “我替他答。”   “哦?有意思。你是他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如此娇贵,连话都不能亲自答了?”姬朝星往前走了几步,再次确认他确实没有见过北冥晏,不能确定对方什么来头,也不知,若真是薛骆迁,又为何如此护着这人?   “阁下未免管得宽了些。”   北冥晏同他站得近,手指在身后悄悄戳他的脊梁,小声道:“不要浪费时间了。”   就在此时,明明是密闭的甬道,却有一阵阴风而过,风中夹杂着一丝怪诞的声音,若有若无,似男似女,正是在上边听到的那声音!   众人还没有作何反应,也没有判断出声音的来路,就听一道浓重的鼻音“哼哧”了一下,有什么东西自四人身后略了来!速度极快,薛骆迁刚把北冥晏一把捞到身后,两道身影就倏地在眼前闪过,快得重影模糊。   在场四人中,若论轻功,武林盟主都要对北冥家甘拜下风。   当初北冥却岚一介女流,盗取皇宫中的真姬图,三千锦衣卫愣是没抓住她,若不是当朝皇后姓姬,恐怕姬家难逃一劫。   就在两道白影闪过北冥晏眼前时,他也跟着闪出去了,薛骆迁紧随其后:四道身影,三白一黑,在甬道中穿梭了一阵,不知不觉被带着出了狭长之地,来到了一方宽阔的地窖中,这里的墙壁上点着十多盏灯,照亮了里面摆着的大大小小的酒坛子,酒气浓郁异常,这竟真是一间酒窖。   北冥晏一脚踩一只酒坛子,借力翻身到了第一道白影跟前。状若一个人形模样,却又瘦得可怖,几乎都是皮包骨头的身躯似乎一碰就会碎掉,见眼前有人挡着自己的路,不退反冲。   北冥晏定睛一瞧:他瘦瘦的四肢露在外面,光着脚,穿着破破烂烂的白衫;没有双眼,眼皮却翻在上面,好像睁得大大的眼睛在看什么似的;嘴角如同姬朝星那般天生上翘成好看的弧度,就像可爱的孩子在笑……他的五官单看都很可爱,凑在一切却令人不寒而栗。   北冥晏稍稍考虑了一下是侧身让它过去还是一掌逼它停下,后者估计会让这具行走的骨头架子变成一堆枯骨。这怪人后面的那道白衣影出了声道:“拦住它!这地方鬼打墙就是它搞得鬼!”   沐晨剑出鞘,“叮”声一落,那具勉强称作骨头架子的人形东西被钉在了石壁上,一动不动了。   这一剑很快,且薛骆迁人是先挡在北冥晏身前才投掷出的剑,恰好姬朝星和临歧大师也进了酒窖,前被这绕来绕去的甬道绕晕,后被薛骆迁气得头昏脑涨,才刚迈进腿来,身旁的墙壁上就被钉上了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堪堪在他耳边,距离如此精准,不得不让人怀疑某人是故意的。   他还没来得及发作,那另外一道白影,一直追着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来到这里的人,松了口气,随意坐上一坛酒缸上,打开一旁的酒坛,香味便扑鼻而来,没一会儿就充斥了整个酒窖。   那人边笑边说:“累死我啦,先喝两口,没人瞧见吧?”然后拿起酒构小声对自己道:“没人看见,快喝吧。”说完自顾自地喝起来。   “没人”的酒窖静静的。   “你的伤,还好吗?”这气氛让北冥晏不自觉的低声。   薛骆迁自刚才起就一直盯着那喝酒之人,忽听北冥晏压低声音,有些怔忡:“没事……”想了想,又皱眉道:“疼。”   到底是疼还是没事?他想再搭脉看看,忽觉三道目光直挺挺地投过来:姬朝星、临歧大师还有那白衣人。   这一看不要紧,看了,北冥晏便猛地撒了手,还不动声色地往开挪了几步。   薛骆迁冷冷地看回去,皱起眉来。   “哎呀,公子真是好轻功,”就在气氛尴尬时,那人从酒缸上一跃而下,踱步过来。方才他坐的位置烛光照得不大真切,此时走到北冥晏面前,他才真真看清了他的长相,一时呆若木鸡,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晨儿?”   白衣人躬身揖了一礼,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道:“公子可是将季某认错了旁人?在下名叫季风吟。”   北冥晏猛地收住了脚步,季风吟的眼睛熠熠生辉,非常漂亮,天生一对桃花眼,和北冥晨的双眼神似,再细看,才发现他只有那双眼睛相似,只是未免也太像了。   “抱歉,失礼了。”神情失魂落魄、失望之极,连季风吟这不知内情之人都忍不住道:“公子,你没事吧?”   他靠近了一步,北冥晏下意识向后退,退进了一个人的怀中,薛骆迁摸了摸他的发,眼波柔和,不知为何心神蓦地定了定。   他倒是定了,姬朝星脸上可难看了:“薛骆迁,别给武林丢脸!”   若方才那一剑他还看不出是谁能使出的,还做什么姬家人,罔顾他输给薛骆迁!   “薛骆迁?”季风吟将目光一转,也是不能将他的容貌和武功放在一起。   他带着疑惑的情绪看薛骆迁,薛骆迁可没有看他,冷冷地看着姬朝星,他身旁的临歧大师早就闪到一边儿去,免得一会儿打起来误伤。   倒不是他怕,只是这年轻人的事,他一个出家人实在不大明白。   薛骆迁的声音低沉,语气如寒冰坚冷:“你说,我怎么给武林丢脸了?” 第27章 遗物 第二十七章 .遗物   原本只是一句冷嘲热讽,根本没想过薛骆迁还敢接话,姬朝星气得精致的五官都要歪了:“明知故问?”又怒极反笑:“怎么?这么凶,想杀我?”   他将手中的剑丢给一旁的临歧,背着手走过来,薛骆迁便拿着沐晨剑剑鞘,自己挡在北冥晏面前。   “我来告诉你,当初你私自放跑叶笑云,为的是讨好谁,没人不是心知肚明!就是丢尽了武林的脸!”   北冥晏猛然道:“你说什么?”   他不说还不要紧,一开口,姬朝星的目光便转移到了他身上,迟疑着打量了他一瞬,结合方才北冥晏的轻功,和薛骆迁的袒护,再一想,随即冷了脸,沉声道:“北冥晏?你是不是北冥晏?!”   他问话声极轻,像是梦呓一般轻柔,北冥晏却感受到薛骆迁绷紧了身体,一副随时防守进攻的模样,严阵以待。   “我说呢,我说呢……”姬朝星在中间来回踱步:“我说你怎么肯从薛家出来了,衡山掌门亲自来请你都请不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愈走愈快,脸上的神情愈发暴躁:“薛骆迁,好好好,你竟做得这般地步……”   “冷静,”薛骆迁淡声道。   姬朝星停下了脚步,抬头看薛骆迁,一袭白衣胜雪,素剑剑鞘在手,薛盟主似乎就从没有这么悲惨过:“薛盟主,你的剑呢?逢山呢?”那把神剑,打败他的逢山!   “没带。”   说得轻描淡写,眉头都不带皱下的。   姬朝星忽然笑了一下:“没带?没带!哈哈,我猜,是你身后的那位害你丢了逢山吧?”   “那可是你父亲的遗物……”   北冥晏呆了一瞬:“遗物?”   “住嘴!”沐晨剑剑鞘被薛骆迁灌注了丝丝寒冷的内力,发出铮铮的嗡鸣,薛骆迁紧紧盯着姬朝星,姬朝星则面无表情,冷冷地望着北冥晏:“还真是天生的降灾之人。”   “逢山是你父亲留给你的遗物?”北冥晏在身后轻声问道。   “你放着正道不走,为什么一直执迷不悟,与江湖宵小厮混在一起!为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转变如此之大?他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薛家绝不会教养出现在的薛骆迁。   薛骆迁原本在想如何回答北冥晏,听到这从前一定会不屑回答的问题,竟认真道:“你所说正道、世人所谓正道,我并不认同,仅此而已。”   “你不认同?死在他手下的亡魂,也不认同?”   他手所指,是北冥晏。   “你姐姐的死,我很遗憾,但那与他无关。”   纵使他再有意袒护北冥晏,提起姬如雪,也不得不放缓语气。   “放屁!”说时迟那时快,姬朝星一个闪身便到了薛骆迁眼前,握紧了拳头朝薛骆迁砸下来。   速度的确很快,但不是躲不开,薛骆迁甚至到那拳头砸下来之前反手点住了北冥晏的穴道,自己更是一动不动,硬硬受了这一拳,鲜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原本就沾染着血迹的白衣上,恐怕远看以为他这是白衣胸口上绣着一朵大红花。   俊秀的脸颊上即刻黑青了一大片。那一拳又狠又快,以薛骆迁的武功,姬朝星就没想过能挨着,更想不到结结实实地打了。   薛骆迁被打得侧了侧头,身形都没晃荡一丝,一语不发。   “骆迁!”   “为什么不躲?”姬朝星黑着脸问:“我需要你让?”   薛骆迁缓缓摇了摇头:“欠你的。”   “要欠也是他北冥家欠我的!关你什么事?”他一把拽住薛骆迁的领口,一双眼睛中怒火中烧:“薛骆迁!你清醒清醒吧!”   薛骆迁咳出了一口血,即使挨揍不反击,他那双美得动人心魄的眼睛还是坚定自若:“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姬朝星猛地放开他:“好,你要这么护着他,就等我先杀了你,再杀他,你们俩一起下地狱,倒也不孤单。”   临歧大师赶忙过来劝架,还没走到跟前就听薛骆迁淡声道:“你杀不了我。”   哎哟我的薛大盟主哟,姬公子那性子就是这样,嘴硬心软,你就服过软先过了这关不成吗!   临歧大师在心中多次默念阿弥陀佛,上前要拉姬朝星,却不料姬朝星已然出手,直取天灵盖!   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形同鬼魅,一只手握住了姬朝星的腕子,却是方才一直看好戏的季风吟,笑眯眯对姬朝星道:“这位,呃,哦,姬公子,冤家宜解不宜结,即使人家给你打让你出气,也等出去后再说吧。”   他看似轻松扣住自己的手腕,可坚硬如磐石,姬朝星一动也动不了,季风吟继续道:“你与那位方丈,似乎从进来开始就在这儿鬼打墙了吧,要出去,还是尽早吧。”   此人内力及其深厚,恐怕与薛骆迁不相上下,又不知是哪门路子,姬朝星一时也不好进攻,遂放下手,冷哼一声去寻自己的剑。   “很好、很好,”季风吟走到北冥晏面前为他解了穴,后者连道谢都忘了说,扑到薛骆迁身边,二话不说搭脉查探,幸而那一拳,没让薛骆迁有大碍,旧伤也没有复发,一颗悬着的心才安稳放下。   薛骆迁对他笑了笑:“没事。”唇边都是血,鲜红愈发衬得他肤白盈透,看得北冥晏心中一阵酸楚,呆呆地不知说什么,似乎什么都想说,有好多话想说,可到嘴边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一道血沿着嘴角流下来,北冥晏扯起袖子为他擦去:“今后少穿白衣,在外很容易脏。”虽然你穿白色很好看。   他的黑衣沾了血,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薛骆迁低头看了看他的手,平时他都将手藏在袖子里,他想握住北冥晏的手。   季风吟忽然走向那具被钉住的尸体上,朝临歧道:“阿弥陀佛。二位已中了尸毒,这走尸才会一路尾随二位,待一时三刻之后,二位就会化为一堆枯骨,骨肉尽失,它也好饱餐一顿。”   姬朝星脸色变了,这人既然知道的如此详细,为何方才一直看戏,现在才说!   临歧大师道:“敢问施主,你怎知我们中了尸毒,又是何时中的毒?”   “恐怕是进洞之前了,得罪了。您看,”季风吟伸手在他头上一摸,摸出手上一片银光:“姬公子发上应该也有。”   姬朝星一摸,确实一把银色,藏在发中,立刻抽了剑出来:“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下的毒?”   “我刚才可是在追这具走尸啊!”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到这来的?怎么发现这地方的?”   临歧大师也道:“施主若问心无愧,不如说出来,大家也都好有个商量。”他指着姬朝星道:“这位是姬家的小公子,姬朝星;那边是当今武林的盟主,薛骆迁;老衲来自鹫岭寺,法号掌池。”   “原来是掌池大师和姬家的小公子,久仰久仰,”季风吟抱拳道:“我家住在南疆,略通晓岐黄医术,当然主要所学还是掌尸之术。”   “赶尸匠?”姬朝星皱眉道。   季风吟摇头道:“大有不同,我所学是收化与抑制,赶尸匠精通控制与杀戮,这点还是南宫家比较擅长。”   南疆走尸术风靡,分化种类倒也不奇怪。   “此次小弟来岭南游玩,住在这家客栈中,就在各位楼上,本欲不多管闲事,可那叫声实在像尸体发出的声音,我走之后还是不大放心,又折回来,恰好跟着二位一起来下来。刚下洞,就见这走尸尾随着你们,这种走尸比较低级,一般没有主动性,我想可能是二位中了尸毒,他才会因尸毒的味道,跟在你们身后,等你们毒发,它自然可以吃饭了。你们瞧它饿的,都皮包骨头了。”   “至于毒,恐怕正是那遍布房中若有若无的尸气所致。”   姬朝星摇头道:“尸气?我怎么没闻到?”   “所以才会着了道儿……”姬朝星剑出鞘半寸,季风吟笑道:“姬公子息怒啊,这与武功无关,应该是看个人嗅觉了,我看薛盟主五感就很灵敏,不然也不会站在门外踌躇不进,等走尸跟二位走远了,带走尸气才下去。不然以盟主的武功,还怕什么呢?”   北冥晏扶着薛骆迁站在不远处,闻言问道:“你是因为闻到尸气才不进去的?”   “用看的,”薛骆迁指指自己的双眼:“当时人群中大多数都不是练武之人,被嚎叫惊醒,却一个个越发昏昏欲睡,至少说明当时我们不该先进去。”   “啊……”   若从前,北冥晏甚至都可以辨别这是尸毒,当然这话薛骆迁是不会现在说的。   薛骆迁低声道:“有人会先去的。”北冥晏一愣,没想到薛骆迁也会有这样的心思,不禁弯了弯嘴角。   “薛骆迁我听到了!”季风吟拉住要上去揍人的姬朝星:“姬公子年级尚小,掌池大师又常年待在寺庙,中招情有可原。他是武林盟主,若是连这点儿能力都没有,那才是丢咱中原武林的脸。”   “别说废话了,这毒你能不能解?”   季风吟为难道:“这毒,除非找到尸源,它应该是跟着赶尸匠的,赶尸匠的尸体在这里运转自如,他本人也必不会太远,只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找起来如大海捞针,恐怕找到了,届时你二位也早已……”   “即使找得到,也必须饮尸源之血。”   这人总是看好戏的样子,都这样了,办法说与不说有区别?   就算找到了,姬朝星宁可死也不愿喝尸体的血。   “也不是全然无法……”   姬朝星青筋都在跳:“……说!”   “姬公子可听说过,万毒之手江湖人称的练毒师。” 第28章 回忆 第二十八章 .回忆   夜半时分,北冥晏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趴在床边狂吐不止,吐完稍微清醒了,想起一件事来。   明日就要北上回家去,今天阿云喊自己到河边捉鱼吃,薛家的那个薛骆迁,好像帮了自己一次。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虽然薛骆迁并不知道阿云在北山上打遍天下无敌手,那几个想抢三叉戟的孩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无论如何他使阿云没有出手,没在别人家的地盘儿惹出什么乱子,算是帮了自己一把。   这理由……似乎有些牵强。走在长廊上的北冥晏迷迷糊糊地想着。   抓完鱼后顺带在河边烤了吃,喝光偷出来的酒,两个人酒饱饭足躺着聊天,聊着聊着就睡着了,说好的答谢薛骆迁一事,阿云是忘得一干二净。   北冥晏差人去打听薛骆迁住在哪里,来人回报说,薛骆迁正在薛家祠堂罚跪,他那时喝多了酒,头昏脑涨,只当是他们薛家爱好体罚。   晚上祖父回来,哦,应该称师父,狠狠批评惩罚了他们俩,抄书、扣零钱、回家后制毒三十种……太多了,他都忘了,反正都是回了北山再做,师父在外面从来留足他们面子的。   师父还说,薛骆迁打了薛家分家的子弟,被他祖父关在祠堂里,明日都别想出来。   哦,那就不能送我走了呗。   夜风吹得他天灵盖凉凉的,心中更加清明、脑子也越转越快。   这是说,他们连累薛骆迁了?   绕过薛家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才走到后山脚下的祠堂,说是祠堂,照北冥晏看和坟场差不多,薛家后山上葬着许多不能入祠堂的薛家人,祖祖辈辈。   叫其乱葬岗,似乎乱字不符合,那青崇山原名万藏山,不如给了这座山。   大半夜的,阴风嗖嗖地刮,祠堂也不知被那个傻缺建成了佛塔的样子,总共七八层,外漆浅灰,越往上越看不清颜色,每层都有七八扇窗户,有的开,有的闭。   其实这里边有北冥晏不知道的渊源。这本就是一座佛塔,薛尧衫就是看中这座塔才依塔而建了薛府,至于为什么,只有他本人知晓。   不过这些北冥晏都不关心,透过佛塔一层里的朦朦胧胧的烛光,他认真地想,薛骆迁瘦瘦小小的,当真没吃晚饭,在这儿跪了一晚上?   一想到他明日都出不来,北冥晏就觉得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明明两个人只是打过照面,曲水边乘船初见,遥遥一望;宴会上分别向宾客的自我介绍;演武堂切磋武功时的围观,和今日那一撇。可有些人就是如此,只需要一眼、一面。   佛塔一层亮着微弱的烛光,北冥晏蹲在窗下,将头冒了半边儿,往里面窥去:一个单薄的黑影跪在薛家一堆牌位前,一动不动。   黑衣、墨发、清冷、挺拔,还有那与生俱来冷漠的剪影,是薛骆迁没错。   有点惨啊。北冥晏蹲回原地,抱着膝盖想,是不是应该带些吃的?   说干就干,北冥晏登起双腿就往外走,头都没回一下,所以也没有看到,薛骆迁望着他背影时的眼神。   这次是跑着回去的,很快就摸到了厨房,他和叶笑云来的第一天就私下摸清了薛家的结构,还有岭南哪有好去处。   刚一进门就听笼屉“啪嗒”一声盖住,北冥晏关上了门:“阿云?”   三颗圆脑袋同时从蒸包子的笼子后探出,叶笑云先哎哟了一声,站起身,踢了身旁的人一脚:“起来起来,自己人。”   第二个竟是薛骆邶,那第三个也不难猜,就是薛天籁了。   北冥晏走过去,一边拿包子一边道:“你们……?”   “刚还想着偷点给你送过去几个,你自己倒来了,”叶笑云溜着一双大眼睛道:“我都快把肠子吐出来了,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这话他说多少遍了,北冥晏表示随您随您都随您。   叶笑云看他越拿越多:“你也吐饿了?啥时候这么能吃了?”   北冥晏正摇头,叶笑云拉住他的袖子:“行行行,行了,吃得完吗你!”   “当然吃不完,我又不是你,一顿吃八十个饺子!”北冥晏道:“留着明日吃。”   在一旁吃得满嘴流油的薛骆邶道:“明日家中有明日的饭食,你们不是吃过早饭才走吗?”   “你哥哥还饿着呢。”   厨房的小骚动静了。连薛天籁那般沉着的女孩子都睁大了双眼,更别提一惊一乍的薛骆邶了:“他是我弟!”   “甭管是谁吧,”北冥晏对叶笑云道:“他是为帮你才受罚的。”   叶笑云还没答话,薛骆邶满不在意道:“你也太小瞧我这堂弟了,他小时候几乎住在我家祠堂里,这点儿饿根本算不了什么,辟谷听说过没?”   “晏哥哥,你担心迁哥哥我们都知道,可若被发现,明日你走了,迁哥哥只会受更重的惩罚……”   “就是。再说了,谁让他多管闲事,就薛棋罡那几个不成器的把式,阿云一个手指头都能把他们掰弯!”   “话我听出来了,你是在夸我,可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别扭就对了,这样才显得不庸俗、有特色!”   “是吗……”   北冥晏看着手中的包子,犹犹豫豫。   最后还是没送成,不是因为他的决定,而是他们几个被发现了。   薛骆邶和薛天籁很怂地钻到灶后,灰头土脸,北冥晏和叶笑云被北冥家主拎了回去。第二日临走时,薛骆邶拉着北冥晏的手眼泪汪汪:“好兄弟!这份情谊哥哥记一辈子!”   薛天籁面露愧色:“晏哥哥……对不起……”若他们昨夜一同站出来,今天恐怕就不能来送他们走了,和薛骆迁一起跪祠堂去了。   昨夜被师父好一顿骂,当然去不了祠堂了,本就很晚睡,没眯一会儿天就亮了,喝酒喝得难受,今早起整个人都不舒服。   很多事的细节都被他遗忘了,毕竟过去了十三年,可细微的情绪却没有忘。他一直记得,那年离开薛家时,他看向后山脚下露出一角的佛塔,忽然很想见见薛骆迁。   即使他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北冥晏拉过薛天籁说悄悄话,二人有婚约,众人都喜闻乐见,容他们小儿女在一旁说几句。   北冥晏塞给她一只锦盒,要她帮忙转交给薛骆迁,那盒子里,是他这些年所学,解百毒抑千毒的药丸,别的不消说,只要出自他北冥家的毒,几乎都可解,只是目前只成功了这三颗。   岭南一别再见是四年前的武林大会,匆匆一瞥。以至于在客栈相见时,薛骆迁会重新介绍自己,就像当日宴会上一样,而北冥晏则是无端生出久别重逢之感。   再看到薛骆迁拿出那个盒子,那些回忆像是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掠过。   姬朝星难以置信有朝一日他需要仇人救,还得和秃驴分着吃。   他严重怀疑薛骆迁故意整自己!   “没了?”   “没了。”   薛骆迁将一半药丸给了临歧,一半递给姬朝星,前者对北冥晏施礼以示感谢,后者则满目嫌弃地看着那半颗药丸:“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想害我?”   “那你别吃,”说着打开锦盒要收药,姬朝星怒瞪:“喂——”那药丸转手被塞进了嘴里,薛骆迁又一拍他后颈,咽了。   “薛骆迁!”   “你死了会很麻烦,”薛骆迁看着那只锦盒淡淡道,他实在不愿意去应付姬家人。   姬朝星仿佛脑补出了他的惋惜之意,妈的他一定是觉得给自己吃是糟践!!   吃了仇人的解药,心虚理亏,他不想再说什么,冷哼一声表达不屑。   季风吟在一旁把脉临歧,片刻后微笑道:“不愧是天才炼毒师,在下实在佩服。”   若要寻炼毒师,现成的不就有一?而且名头还不小。   他看北冥晏的眼神中有敬佩,似乎还有别的情绪,薛骆迁手往后一捞,拉住了北冥晏的手臂,对方乖乖地让他拉着。   季风吟笑道:“既然二位的毒已解,恩怨是非等出去再提也不迟,现在应该同心协力,先出了这鬼打墙的地窖。”   薛骆迁道:“你有何办法?”   “御尸之术,旁门左道。各位莫要见怪。”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两张符纸,丹砂红,一张贴在那瘦骨嶙峋的尸体的左手上,另一张贴在他的后颈上。霎时间,尸体像是被烙铁烫了一般,疯狂地挣扎起来,可沐晨剑牢牢地钉着它,教他动弹不得。   季风吟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那尸身便不动了,眼睑也神奇地合上了。   “薛盟主,收剑吧。”   沐晨剑应声入鞘,尸体倒在地上,季风吟拍了拍巴掌,它便站了起来,在众人的目光中,拖着两条骨头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骨头磨着地,发出惊人的声音,不寒而栗,难受至极。   很快,就隐入了酒窖外蔓延的甬道中,季风吟打头跟上去,姬朝星和临歧在中,薛骆迁和北冥晏殿后。   姬朝星道:“看这鬼地方的样子,这家客栈定是黑店!”   众人也都是这般想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甬道中忽然亮了。   北冥晏本扶着薛骆迁走,因为武林盟主似乎很虚弱,忽感亮光也不禁抬起头来。   黑暗中,无数双发着红光的眼睛正冲着他们,时而眨眼,照亮了神情不一的五人,照得墙壁上的血爪印也异常清晰诡异。 第29章 亲密 第二十九章 .亲密   季风吟一句“躲开!血蝙蝠!”都没说完,红光骤然放大变亮,伴随着翅膀轰鸣声,从漆黑的甬道中翻涌出一群蝙蝠。   众人各自躲避开,季风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非常微弱:“不要动,尽量不要呼吸。”   他不说,北冥晏也不会呼吸了。   看到那片红光之后,扶着薛骆迁的手上力道一重,恰逢季风吟在前高喊,翅膀拍打声,还有凌乱的脚步声,都叫他一时混乱,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被薛骆迁抱在怀中的。   “嘘。”   此刻薛骆迁与他躯体相贴,一手拿着剑,一手在他腰上,将他压在石壁上。薛骆迁高自己小半头,一双漆黑的眼睛被红光微照。   这个姿势,他不敢呼吸!   蝙蝠从他们头顶飞过,什么也没发生。   最惨的还是临歧大师,因为身形过于高大,又和姬施主走得近,情急之下只好贴着姬施主,半蹲着躲避头顶的蝙蝠。   姬施主难得的好脾气,没推开他,等蝙蝠过了才咬牙道:“再不滚开当心我……”   他一句话忽然停了,因为他瞧见临歧大师佝偻的背的后面,出现了一张脸。   眼睛几乎占了那张脸的大半位置,没有鼻子,嘴巴大张着就是下半张脸,勉强称为嘴角的地方流着不明液体,蝙蝠过后,甬道暗下去看不清颜色。   姬朝星下意识屏住呼吸,并在临歧要阿弥陀佛道歉时,伸手捂住他的嘴,狠狠瞪了一眼。   四下无声,一具尸体悄然来到角落里的两个人身边,他们几乎缩成了一个人,薛骆迁抱着北冥晏,像要将他揉进自己身体里去。   大概半柱香的时辰,久到北冥晏错觉自己全身骨骼重组,前方亮起了火光,季风吟举着火折子走过来:“过去了。”在看到角落里卷成一团的两个人后,明显愣了愣。   “刚才那是什么玩意儿?”姬朝星活动着四肢,还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他也看不到了,两个人已经分开。   “闻息走影,”季风吟道:“和血蝙蝠一同作息,血蝙蝠明目,为其照亮,闻息走影顾名思义,闻生人气息。前者危害不大,方才鼻息是为了避后者。”   姬朝星年少气盛,又和临歧大师窝囊了一会儿,闻言冷声道:“很厉害吗?”   “倒不是很难缠,在场诸位都是武林高手,只是这甬道太狭小,未免束手束脚,施展不开拳脚,这才让诸位躲着,要是误伤了自己人那可就不好了。”   姬朝星看了眼薛骆迁和北冥晏,看不清他们脸上表情,轻声道:“谁和他们是自己人。”   季风吟满不在意地笑,也看了他二人一眼:“更何况,左右兼顾不得。”   薛骆迁忽然出声道:“继续走。”   已在这地下耗费了许多时间,姑娘们俱不知被带到哪里去,再耽搁下去更是凶多吉少。   季风吟却没动:“走不了了。”   他退开来,身后的尸体轰然倒地,碎成一堆枯骨。   “想不到南宫家的人如此狠决,下毒、放尸,竟要将我们困死在修筑的地下迷宫中。”   北冥晏道:“你所说南宫家,可是南宫后卿?”   季风吟有些惊讶:“不错,公子认识他?”   火光向他照了过来,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一清二楚,薛骆迁与他并肩而站,看得真切,不禁勾了勾嘴角。   北冥晏点点头:“有过一些交识。”   “奇了,”季风吟沉吟道:“他居然与人相交,看来北冥公子你确不一般。”   北冥晏摇头不多言:“没有的事。你方才的意思,是说这里都是他所布下?”   “若无意外,没错。”   “闻息走影是南宫家的绝技,南宫后卿所创,此等御尸术,术业有专攻,攻击性不强,却必毁尸灭迹。他是知道武力不行,打定主意要将人困死,结合洞口的尸气,再强的人也受不住。”   “外面的血爪印也是……”   “那个不是,应当是他炼尸时,尸体病变了吧。”   姬朝星不耐烦道:“你还有没有办法,不如捣毁这地下迷宫。”   “阿弥陀佛……”   从刚才起,薛骆迁就没再说话,也不知有没有听季风吟说出不去了,后者笑着道:“稍安勿躁。不如问问薛盟主可有法子?”   季风吟似乎胸有成竹,好像薛骆迁在他看来无所不能,姬朝星却道:“他能有什么法子?”薛家习武最讲究正心,此事最不该问的就是他,最该问的,是如胶似漆,旁边那位。   不过刚吃了人家的药,银灰不再,他也不好多说后一句。   北冥晏摆摆手道:“此事骆迁不擅长……”   他忽然想起,萧衍与他在乌塘镇外的树林中的对话,萧衍精通此道,说此阵已改,人已救走,又听薛骆邶的意思似乎,人是薛骆迁一行四人救走的。   薛骆迁当时与两个弟弟还有霍慎方一同而来。他们北冥家从不修御尸道,专攻毒术与轻功、暗器,他那两个弟弟当然也不会;霍慎方出身中州连城司,官家,应该也不会。   他当时没有多想,现在想来,确实不知是谁出手。   薛骆迁忽道:“你如何得知?”   “薛盟主倒没有太多破绽,只要你剑上没有银粉。”   沐晨剑在他手,黑暗中却没有发银光,北冥晏拉拉他的袖口,惊疑不定:“……骆迁?”   “横贯内力便会发出银光,刚才在酒窖中有火光,不大明显。”   一旁的姬朝星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毒是他下的?”   打死他都不信。   那可是薛骆迁。   薛骆迁道:“不是。”却是对着北冥晏说的。可有人信他一句话,就有人不信他一句话,姬朝星的妒火剑已出鞘,人也逼近了几步:“不是?剑拿来。”   不等他去抢,薛骆迁便灌注了内力,黑暗中沐晨发出了微弱的银灰色光芒。   紧接着就是两厢出鞘声,和兵刃相接声,在一眨眼,这二人已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五招已过,姬朝星压着心中的怒火,朗声问道:“薛骆迁!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虽怒极却章法不乱,薛骆迁并没有要打的意思,也就没有讨到便宜,稳稳退回北冥晏身旁:“如你所见,我的正道。”   若之前他还留有侥幸之心,现在听薛骆迁这么说,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气懵过去,连剑都忘了用,扑过去要手撕了他,却扑在中间不动了。   薛骆迁望着季风吟身后:“晚了点。”   从黑暗中走出一行人来,四个,后面走的两个拖着一个,为首的人提着一柄剑。   北冥晏轻声道:“姬姑娘?”   来人正是姬惑,一招隔空点穴定住自己的亲弟弟,身后二人不认识。   姬惑走到薛骆迁面前,抱拳道:“薛盟主,”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北冥晏,心中一派清明,只道:“舍弟给您添麻烦了。”   被架着两条胳膊的人怂拉着脑袋,姬惑抬起他的下巴来:“如您所料,我们到时,他正要躲起避一避风头,被我的人抓了个正着。”   那人抬起头来,北冥晏一惊,正是客栈老板。   “果然是不折不扣的黑店。”季风吟在一旁抱臂看好戏。   “能带路出去吗?”   “当然,他会的。”一听姬惑说要将其投入姬家杀伐堂,顿时屁滚尿流,什么都招了。   北冥晏还待说什么,姬惑又道:“那些被走私绑票的姑娘,现都在前方驿站。”   薛骆迁温言对北冥晏道:“别的上去了再说不迟。”   姬惑走到弟弟面前:“要安静。”被解穴后的姬朝星狠狠瞪大双眼,却还是乖乖地跟着大部队走,暂时没有发作。   一行人跟着姬惑往深处走,七拐八绕终于见着了一方盖子,从地底钻了出来。刚一出洞,便见杂七杂八的一堆人涌了上来,至少有三十余人,围在驿站中。   这出来就是一家驿站,距离南涧之滨少有十多里地,这条地下通道,就修了十多里地。期间错综复杂,不可想象。   眼前这些人各个佩剑,都是一副严肃之情,本见薛骆迁出来,纷纷要上前招呼,可薛盟主却没来得及看他们一眼,伸手又拉上来一人。   这位公子眉清目秀,生得一派矜持有度,仪态端庄严谨,脸上微红,手却惊奇。薛盟主弯腰将剑放在一边,几乎是把人抱上来的。   俊美无双的薛盟主转身,所有人都惊了,连姬惑也有些意外:方才在下面太黑,她并没有看清薛骆迁白衣上的血迹,此时再看却觉惊悚,想不出有谁能伤了他。   姬朝星默默地低了低头,临歧大师闭眼默念心经。   原本略微有声的驿站,又是一片寂静。   待人站定,薛骆迁对众人抱拳道:“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这些人一半是姬惑调动来的姬家人,一半是薛家人,都是受薛骆迁所托而来。   站在最前的那人满嘴络腮胡,道:“不辛苦。薛盟主,人已尽数救下,请薛盟主不必担心。”   “不担心,”薛盟主看上去漫不经心,回头望去:“要先去见见人?”   北冥晏已不知多久没有被这么多人同时打量,并且眼神含混不清,让他很不自在,下意识拽住了薛骆迁的袖口,点点头:“……好。”   “如楼大哥,有劳了。”   络腮胡的姬如楼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北冥晏,带他们去另外一间房见那些姑娘们去。   人走了,姬朝星便迫不及待道:“姐!薛骆迁他……他……”   “不要结巴。他什么?”   他不知该不该说薛骆迁修御尸道,还称其“正道”,恐怕是被北冥晏迷昏了头:“你、你们……如楼哥怎么也来了?”   姬惑将一块黄金牌子摆在他眼前:“盟主调令,愿赌服输。”   “嘁——”姬朝星翻着白眼:“谁叫爹爹不派我去!”   “住嘴吧,你与如垣谁厉害,你心中无数吗?”姬惑严厉道:“这次偷跑出来,看回去爹爹怎么罚你!”   “罚就罚!”姬朝星嘟囔道。 第30章 就,只缺你 第三十章 .就,只缺你   一进门,一股腐气扑鼻而来,异常熏人,姬如楼忙道:“二位不必担心,这只是一般的尸气。”   青崇山上被抓的少女们,还穿着当时的衣服,一个个神情疲惫,围坐在一张桌子边。   她们要被染上尸气,才可以在地洞里不受走尸的攻击。   姬如楼道:“这些都是精神好一些的姑娘们,其余的俱安排休息去了,我们已派人去通知她们的家人,估摸着天亮就能到。”   好歹是姬家,不过这些时辰便安排得井井有条。薛骆迁点点头道:“多谢。如惜来看过了吗?”   这屋子里不过八个女子,却尸气横行,不得不让人疑虑尸毒。   “看过了,如惜说这毒名偃息。可令人形同行尸走肉,一般用在走尸身上,方便赶尸。”   那些姑娘呆呆地坐着,对屋子门槛边儿的三人漠视,似乎根本不知道那里有人。   “怪不得她们被挟持后,不发一声。”   姬如楼听北冥晏说话,转头去看,这俩人还拉扯着袖子,略略神色尴尬:“薛盟主也是知道的,姬家不修御尸道,对毒功也不精通……若要解毒,还是要……”   两者,南疆南浔府地和北疆北山绝壁。   北冥晏声音比刚才更低了,手也放开了薛骆迁的衣角,轻声道:“季风吟……”   但季风吟来了,也无可奈何:“南宫后卿什么时候这么缺德了?把这东西用在活人身上?”   姬如楼道:“可是有何危害?”之前他的妹妹姬如惜来看过,姬如惜在南疆待过一段时间,对御尸术有些耳闻,能察觉常见的尸毒种类,也可解一些小毒。照她看来,偃息除了使活人精神恍惚,几乎没有危害。   “没有啊!”   “那……”   “我是说这根本就是暴殄天物!”   姬如楼一时想不出话来接,下意识觉得这人比姬朝星还难对付的样子……   “我跟你们说啊,这种尸毒,是南宫后卿独创,在我们南疆很有名气,很像赶尸常见的偃息毒,实则差别大了。”   “偃息用来操控走影,啊……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走尸,让它活筋骨,方便赶尸行路,但这样的毒需要靠符纸、丹砂和雄黄酒等等等等……很麻烦的,而且当符纸在尸体嘴中化开后,还需继续镇压。”   北冥晏惊道:“你是说,此毒不需多次镇压?”那不就是说……   “没错,”季风吟道:“没有危害,可若不解,终身形如行尸走肉。”   他看了看那些姑娘,摸着下巴:“那还不如死了痛快。”   “盟主,是否派人抓南宫后卿?”   此事不好办。   南宫后卿他有所耳闻,只要常在南疆和岭南一带活动之人,近几年无人不晓此人之名。后卿是南疆三家御尸道中,为首的南宫家,现在最有才华的尸道传人。   恐怕只有萧衍和北冥晏这类人不曾听闻了。   抓他倒也不难,只是有些麻烦,一没有证据,二,他属于南疆,不是岭南。   其他倒无妨,只是这南疆南浔府地,正是夏家的地段。夏家制生人骨笛,早在五年前就不与外界正道相交了。   天已大亮,突遭横祸的姑娘们的家人陆陆续续到了驿站,一时间失而复得,又绝望至极。   平民百姓,那晓得其中因果,只觉得自己的女儿、妹妹、妻子、娘,失了魂魄,好不了了。   二楼的窗户前,北冥晏默默地看了一个早晨的悲欢离合,薛骆迁端进一盘早餐,他才如梦初醒般坐过去。   吃过饭,北冥晏犹犹豫豫。   “休息一日,明日北上。”   北冥晏;“??”我还什么都没说……   “她们暂且无事,我们上山寻北冥家主,若此毒连他都无解,再捉南宫后卿不迟。”   他言语中平平淡淡,低着头收拾桌子,似乎与北冥晏远赴他乡是理所应当之事;又似乎在他眼中,北冥家不是江湖所传的邪道鬼魅,只要有法子,就一定会救人。   北冥晏沉默了良久。   “你的逢山我定会为你寻回来。”   薛骆迁漫不经心道:“没事。朝星的脾气就是那个样子,不必在意。”   “不行。那是你爹的遗物。”   薛骆迁手上一顿,抬起头来:“……”   “是我害你丢失逢山,再说……”他轻叹了口气道:“谢凉……”不管承认与否,都是他的弟弟。   “好。”   顿了顿,薛骆迁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问道:“若一直寻不到,或是剑已毁,你怎么赔偿我?”   他的眼神很亮,北冥晏一愣。   至今为止,薛骆迁都没有表现出一点儿责怪或是寻求补偿的意思,一路的相随、保护都顺理成章,让北冥晏有些习惯了他在身旁。   忽然如此严肃地问,让他慌张不已。   薛骆迁的双眼真的很美,眸子深沉,如一片星河,让人想乘一叶扁舟,徜徉其中。   很美。   “我……”   薛骆迁的眼神亮了亮,还没如何如何,北冥晏忙道:“只有钱!”   薛骆迁:“……”   北冥晏发觉薛骆迁微微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道:“不、不是钱的问题,我知道,我知道。我……”   好像确实想不到该拿什么赔偿他。   “我不缺钱。”薛骆迁淡淡道。   “那你缺什么?”   这话有点傻,纯粹是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后悔已晚。   薛骆迁嘴唇微翕动了两下,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起身端着盘子,下楼去了。   他刚一关门,北冥晏就长吁了一口气,看着房门的方向,神情恍惚。   手无意地抚上心口,一颗心在胸膛中加快跳动,久久不能平。   姬家办事快,那就没薛骆邶什么事了,遣散了自家人后,这家伙就一直坐在门口晒太阳。   薛骆迁从楼上下来时,他正喝着小酒乐得自在,头顶的阳光被遮了一片,薛骆邶斜眼看了看,嗤笑道:“小二,给我也上盘儿早饭?”   薛骆迁拉过凳子坐在一边儿,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一颗贱贱的脑袋凑了过来:“说说吧?谁又让我们薛大盟主魂牵梦绕、欲罢不能了?”   薛骆迁望着眼前晴空万里,还是不吭声。   “吵架啦?不会吧?就他那性格能和谁吵起来?”又嘟囔道:“你也舍得?”   薛盟主冷着脸,就是不吭声。   “又开始了!你够了啊!不就是个女……男人嘛?”薛骆邶挤着眼四下瞟瞟,驿站的后院里,除了两匹马,无人在:“你不会是用强,叫人家给打了吧?”   薛骆迁扶额,再不理他恐怕又不知道该胡乱猜测什么了:“没有。”   “哦……”薛骆邶重新坐回去,意兴阑珊道:“那多没意思。”   又忍不住好奇:“那到底咋了啊?成日里要死要活的。”   薛骆迁心想我什么时候要死要活的?   “因为他,你连逢山都不要了。”   “丢了而已。”没有不要。   “行行行,丢了而已,丢、了、而、已,”薛骆邶撇撇嘴:“回去你怎么和祖父说?”就说,祖父对不起,我为了一个男人,把我爹的遗物弄丢了?   谁知薛骆迁道:“明日北上,不回家。”   “干啥?薛骆迁你别逗我,你要去北山?”   “你不是刚从那儿回来?”   “那地方有什么好?花花草草都是毒。你要有那时间,不如带北冥晏回咱家见见祖父。”   薛骆迁面无表情,轻声道:“会的。”   “行吧,我也管不了你!我问你,那些姑娘,你打算如何?”   “各自回家。”   薛骆邶点点头,又坐回椅子里叹道:“三十多号人,一个都没抓住!就逮住客栈老板,还是因为他不会武功。”   “他们的轻功很强,不怪你们。”   “当然不能怪我们!”薛骆邶一个激灵坐起来:“我收到你的密信时,抓起衣服带人就来,可姬家离这儿更近,被抢先了……”   “所以你就带人与他们抢?”薛骆迁淡声道。   “喂喂!又不是我先起头的,要怪就怪姬朝夕!神经病一样搞事情!好像谁家稀罕和他们抢人头似的!”   “你也该收敛收敛,天籁不在便如此冲动。”   薛骆邶心里不服气,嘴上却没再说了。   “明日,你回家中调派人手,搜查南宫后卿。”   薛骆邶点点头,往楼上望了一眼:“他知道了?”   “知道了。”   薛骆邶小心翼翼问:“没说什么?”   “没有。”北冥晏当时的确没说什么,薛骆迁不知道他究竟如何想自己修御尸道的,他也不敢问。   越姑娘是他救的,萧衍所说改阵也是他做的,他已不打算再瞒北冥晏。   原因,就是:“叶笑云说,北冥晏……不喜欢别人骗他。”   晌午的太阳毒烈起来了,薛骆邶眯着眼睛打哈欠,心里为自己这兄弟的坎坷情路感到忧伤。   若放在从前,这种尸毒只要有引,他是闭着眼睛都能配出解药。北冥晏看着自己的手,怀疑当初自废双手的决定,是否太过仓促。   但正是这双手,让他配出了世间最恶毒的毒和谐药,伤害了别人,也是这双手,抱着逐渐冰凉的尸体,挖开泥土,埋葬了一个人。   那种悔过与愧疚又席卷了脑海,这些天与薛骆迁在一处时的减弱,在他离开不过一会儿,变本加厉起来。   门外有人敲门,季风吟换了一身白衣慢慢走了进来,坐在他面前,一双桃花眼笑得温柔:“北冥公子。”   “不晓得你知不知道,巫咸邦国有一种巫术,可以唤生人死骨,开口说话?”   北冥晏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但确实略有耳闻:“听说失传已久,真不真我却是不知了。”   季风吟点头,抿嘴笑:“真,当然真。不知北冥公子有没有想对话的故人?”   似乎有一个人在耳边轻声道:“哥哥。”   窗子外吹进一阵秋风,吹散了这道声音。   “前一阵子在下听到了一段故事,”手指敲击桌面,季风吟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北冥晏的手:“讲故事的人,似乎与北冥公子相识。”   “那白骨说,他名唤北冥晨。”   作者有话要说:   要学会简单粗暴╭(╯3╰)╮   中间不小心略过一大段剧情,搞得有些突兀,现在进入补支线部分。   支线预警:薛盟主会暂时下线,尽量早归。 第31章 怪物 第三十一章 .怪物   一双小小的桃花眼,一声软糯道“哥哥”。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北冥晏走在狭小的甬道中,前面是季风吟背着手在带路。   薛骆迁是不会这样走路的。   季风吟和他自打下了这洞,就没回头看过他一眼,地洞中阴暗潮湿,阴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吹散开尸气弥漫,感觉很不好。   薛骆迁会让自己拽着他的衣角或袖口,还会时不时回头看看自己,他的眼睛可以驱散心中的不安。   他心里有点不舒服,说不出来是什么。   自从客栈见面,到如今已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以来他和薛骆迁似乎是第一次分开。   不知道这不舒服是因为薛骆迁不在身边,还是因为怀中那支骨笛。   现在,季风吟带他去找南宫后卿。   “关于您弟弟的事,还是亲自问问南宫后卿吧。”   他是这样说的,并可以带他去找人:“现在姬家人堵在外边儿,他还带着一群尸体,恐怕来不及撤走。”   北冥晏问:“南宫后卿一直在地底?”   对此的回答令北冥晏吃惊:“他就住在地底。”   不是没有怀疑过季风吟,他的来历和目的都不清,也不是不知道此行可能有危险,可季风吟对四弟的事如数家珍,已死数年之人还不得安生,一再被翻出旧账用来牵制他,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不在意。   在上边儿,季风吟已明确告诉他:“待找到南宫后卿,北冥公子就会知道一切。包括我。”   他不怕有危险,只是因再见叶笑云、爹娘的客栈和……薛骆迁,萌生出的一些生意,令他疑虑重重。   还有谢凉,还有骨笛,还有好多事情似乎并不简单,还有,他还没有寻回骆迁的逢山……   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太多的牵挂。   他本想喊薛骆迁和他一起下来,可季风吟拦道:“若去寻薛盟主的话,还是不要了,他正在审犯人。”   他还想说什么,季风吟却已冷了脸:“我说不许他同去。”   北冥晏直觉他和薛骆迁之间并不友好,在酒窖里时就有苗头。   无论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重回这条地下通道,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姬家人带着客栈掌柜将这里边查了个遍,就连酒窖里的酒缸都被翻到底儿朝天。   季风吟一见满酒窖的狼藉,马上就变了方才的冷,扑过去挨个看:“为什么要浪费粮食!!”   原来你把酒当饭吃……   北冥晏在外边儿看他上蹿下跳好一会儿,忍不住道:“季公子,稍安勿躁!”   整个酒窖都是糯香米酒味,季风吟不知蹿到那个缸后,声音闷闷的:“北冥公子爱喝酒吗?”   “不爱。”   “那你还喝那么多?”   “你……?”   “炸你罢了,”季风吟将脑袋从一只酒缸后露出,眼睛弯弯笑着:“酒是个好东西。”   “玩够了就走吧,”要是门口被迷药放倒的姬家人醒来,或是南宫后卿跑了,哪个都不大好,尤其是前者……   “没事儿,”听声音,他似乎喝起来了:“有我在,他跑不了。”   “你进来。”   他趴在一个还算完整的酒缸边儿,直接将头埋进去痛饮,一只手竖起来给北冥晏比大拇指。头发散开来,散落在缸上,黑色融为一体。   过了一会儿季风吟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酒缸,鼻尖和额发都沾了酒水,北冥晏看了,却无端地想起北冥晨来。   “你果真名叫季风吟?”   “不然?我总不会是北冥晨吧。”   “你的眼睛很像他。”   季风吟低着头甩发上的湿漉漉,闻言,眼神忽而冰凉,直盯着他看:“相似的人太多了。”   或许他本就不喜欢别人拿他相比较,更何况还是个死人,听说御尸道者很忌讳这个。   “我不是那个意思……抱歉。”   北冥晏的话被季风吟挥手散去:“别说了!”他脸色不大好。   角落里放着一堆圆木桶,季风吟喝了很多酒却脚步稳重,他将它们一把推开,木桶四下滚落开来露出一个平凡无奇的墙角。   只是这墙角有些泛白。   季风吟冲角落猛踹了两脚,没有反应,同时自袖中抖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些金黄色的液体,倒在踢上去的地方,那墙壁居然遇液化开了,不一会儿,化开了一个足够一人钻进去的小洞。   昨夜刚沐浴过,沐浴过后刚换的干净衣服。   你住在哪里不好,偏要住在这里边儿?   北冥晏在心里长叹一声,随他钻进去了。   一天之内简直不要经历太多,又是山洞又是地洞的。二人从那小洞进去后,场景豁然开朗,长明灯静静燃烧,照亮前方的路,一路照到尽头的大殿。   这里的墙壁比外边儿的精致不少,打磨光滑的大理石,上面刻得却也不是壁画,而是各种符咒痕迹,还有一些尸体穴位图,颇像个学医的地方。   也有一些血爪印,两个人都是见怪不怪。   走进那座大殿,更是空旷了不少,但比外边的通道暗了好多,整间大殿足有上边的驿站那么大,却只在四个角落里点着四支残烛,并且也都快烧完了。   四周起伏十来节台阶,中间低地上摆着四口棺材,北冥晏一看就认出是四方卦阵,四口漆黑的棺材,一口打开空空无人问津,其余三口严谨合着。   北冥晏四下打量道:“南宫后卿住在这里?”这里边儿除了四支残烛就只有四口棺材。   “没错。”   北冥晏拿下一支烛火,走到那口开着的棺材旁,棺材内里衬着一块黄色的锦布,有躺过的痕迹。   他还没想好怎么对其他的棺材,季风吟已一屁股坐了其中一口棺上,拍着棺盖儿:“南宫后卿!”   无人应答,他又连拍了十好几下,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突然,身后伸来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领子,将他一把抓下棺盖,北冥晏另一只手迅速捂住他的嘴,两个人躲在棺材后,这间大殿很大,四角的烛火照不到中间。刚刚蹲下,就见甬道口烛光找不到的黑暗中,浮现出一张脸。   那张脸和之前姬朝星所见不一样,起码姬朝星看见的还是个人脸,可进来的这个,却是个四不像。   一双猫眼瞪得老大,钳子一样的嘴巴高高从脸上突出,似马又似蜘蛛,毛发披散在耳后,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整个如风一般飘划进来。   待那张惊悚的脸飘进来后,后面跟着的却不是身体,准确来讲,不是人的身体。   八条腿,圆润的躯体,是一只蜘蛛。   一只比临歧大师还要强壮高大的蜘蛛。   蜘蛛的脚步很小,所以像飘进来,可等它暴露在微弱的烛火下时,两个躲在棺材下的人就发觉它的不对劲了,它不是步伐小,而是八肢僵硬,它的身体也不对劲,呈现一种死灰色。   这是一具蜘蛛尸体!   北冥晏看得心都凉了,倒不是被吓的,而是他方才听见细微的动静,以为是开着的棺材里的东西回来了,并且在心里不自觉的想,或许是薛骆迁找来了,可谁知出来个这玩意儿……   这个落差多少有些大……   他慢慢放开季风吟,两个人大气都不出,看着那东西心里只想呕吐,却不知为何一时又移不开目光。   蜘蛛目光僵直,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僵直,诡异至极,而且还往他们这边飘来。   飘下台阶、飘过棺材外边,它停住了一会儿,又慢慢退着隐入黑暗中……   季风吟冒了个头,见它隐走了,才吐气,道:“乖乖,南宫后卿养的都是什么怪物!”   北冥晏没有回答他,却问道:“他一直和刚才那个……住在一起?”刚才那个叫什么?他不知,他甚至不愿回想那个模样。   季风吟靠着棺材:“不然?” 又若有所思道;“杀伤力不错,只样子就足够吓死多少人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低低笑了两声,就在这时,头顶忽然响起沉闷的声音,季风吟抬头,见北冥晏看着自己后方顶上,眼睛睁得大大。   头顶又传来“吧嗒”一声,季风吟慢慢回头,蜘蛛突出的下颌距他的头顶不过一掌间距。   “别动!”北冥晏轻喝一声,那只蜘蛛依旧僵直看着前方,似乎没有看到下方的两个人一般。   或许是它的双眼只能看到平视的地方,而刚才北冥晏拉着季风吟蹲下,他们仨不在一条线上。   北冥晏微微动了动手,指指甬道外,季风吟点点头,刚想一步一步往外挪,那蜘蛛动了。   不是身体动了,是眼珠动了,原本平视前方的眼珠,缓缓下移,将蹲着的二人映入眼帘。   一时间,四目相对。   铜雀台上,围帐被风吹起。   夏无殇端着一盘发黑的汤水走上台阶,叠帐内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少年,被子拉在下巴处,正甜甜地睡着。   夏无殇将药放在桌上,坐在少年床边,看了一会儿他的睡颜,轻轻叫醒了他:“无殣,起来吃药了。”   若要南浔府任何一个人见了他这幅温柔的样子,都会诚惶诚恐,可那少年醒来后,手臂攀上夏无殇的脖子,揉眼道:“哥哥?”   这声哥哥带着刚睡醒的鼻音,甜美动听,这个人长得十分玉雪可爱,像男童般,可从他的身体上看,至少十七八岁了。   夏无殇摸摸他的头:“哥哥回来了。”   夏无殣揉完眼睛,咧开嘴笑,抱着夏无殇不撒手:“哥哥,无殣好想你啊!”   从腰间拿下来别着的纯白色笛子,递给少年:“回来晚了,错过了你的生辰。”   “原谅哥哥?”   夏无殣看着那支笛子,眼睛都不移开,惊喜道:“是你之前说的越姐姐吗”   “不是,哥哥这次遇到些麻烦,这个,是赵姐姐。”   “赵姐姐……”   “是中洲平安镖局总镖头的女儿,赵采渝。”   夏无殣仔细抚摸那把骨笛,纯真无暇:“不认识……反正哥哥给的都是好东西。那哥哥你是从中洲回来的?有没有事?遇到什么麻烦啦?”   “没事,”夏无殇端起药碗来:“这次的细骨都不算好,等哥哥过几日再去中州赴会时,给你打一副武骨。”   “真的?”   “真的。还有一个小礼物,作为哥哥迟到的赔礼,你先把药喝了,我拿给你看。”   黑色的药散发着腥气,夏无殣苦着脸喝尽了,巴巴等着礼物。   一把黑金色的长剑横在他眼前,花纹繁复,十分漂亮,剑出鞘,剑光凛冽。   夏无殇说:“此剑名逢山。” 第32章 地宫战群雄 第三十二章 .地宫战群雄   那只腿向季风吟刺下来的速度,简直比风吹过来还要快,饶是北冥晏轻功决然,反应极快,伸手迅速一捞,还是被划破了衣袖。   蜘蛛从原本盖着的棺材中探出头来,顶开了棺盖,身体绷得紧紧的,而眼睛却如同人一样上下打转,察觉猎物;它本该没有感情流露,可刚才的对视让两个人都毛骨悚然,好像它在打什么鬼主意而自己浑然不知的感觉。   北冥晏拽着季风吟的胳膊跳到对面的棺盖上,足尖刚一点上去,气都还没换一口,蜘蛛又扑了上来,八条腿一齐张合,借力一蹬,同时张开了大嘴。   季风吟轻功不算好,却也没有差到需要北冥晏保护,被拎起来时就从袖中拿出一张符纸,冲那蜘蛛掷过去,蜘蛛维持着原样一点儿没有停滞,它的爪子狠刺在棺盖上,那木质的盖子轰然碎裂成了好几瓣。   都到这个时候了,被逼得在大殿里狼狈四顾,上蹿下跳,季风吟还是真心赞叹道:“好厉害!”   北冥晏都顾不上跟他废话,这具尸体似乎什么都不管不顾,一个劲地朝两人猛扑,那张嘴大得好像可以生吞了他们,眼睛一直平视,实在诡异极了。   “分开跑!”对方只一个,最好分开夹击。可他话才说了个“分开”,季风吟就抱住他的胳膊道:“别别别,北冥公子,你轻功好……哇好险!你轻功好,带我一起跑!”   北冥晏被他拉着一只胳膊,一边躲避蜘蛛的攻击,一边又不可丢下季风吟,手中无剑,两面为难,心中为自己鲁莽的决定大为懊悔!   就在这时,被他们踩过的棺材也发出了动静,二人来不及细看,余光却瞥见又是两只圆润饱满的蜘蛛从里边儿爬了出来!   “北冥公子快看!”   他都不用看,二十四条腿在地上吧嗒吧嗒的声音已经足够了!   “可以啊南宫后卿。”   这欣赏和参观的语气让北冥晏实在忍无可忍:“够了!你刚才的符纸还有没有?都拿出来!”刚才的丹砂符无用,他以为是季风吟速度不如蜘蛛,没有打中,决定自己再来试一试。谁知季风吟居然笑了两声:“没用,我刚才可是打中了的。”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给北冥晏掏了一叠符纸出来,北冥晏一手接过,反手就是一记投掷,手中这张符纸居然还是火符,在灰白的躯干上烧灼了一下,蜘蛛停住了攻势,好让二人有了喘息之时。   “往外走……”   突然,蜘蛛又是一个借力,狠狠朝他们所站的地方冲过来,两个人差不多像滚一样地爬开,回首再看,它的八条腿居然插入了地下!   这要是被刺到,绝对会被刺穿身体!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北冥晏和季风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终于想起那边还有两只。   一只暂时卡住了腿,两只虎视眈眈,而好死不死它们都堵在大殿门口,这是一间死殿,没有其余出口。   那两只蜘蛛没有急切进攻,而是慢慢移动,季风吟道:“北冥公子,你带□□迷药什么药了没,什么都行,试试。”   北冥晏摇头:“只对活人有用。”   他答的漫不经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们站在殿中央,北冥晏又侧身对着他,季风吟一时看不清的他的表情,就算看,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那两只蜘蛛伸出前四条腿哒哒敲地,节奏居然十分合拍,哒哒、哒哒,不知是否是错觉,季风吟总感觉这声音愈来愈大了。   他猛地往甬道里看,才发觉不是他的错觉!   甬道里一片黑影,哒哒声响成一团。   是蛛群!   要是今天死在这鬼地方,还不被人活活笑死?季风吟在脑子里想着,脸上居然笑了:“北冥公子……”   他还没完全转过头,就见一阵风过似的影子贴墙而过,手中亮着火光,再一细看,北冥晏早不在他身旁了。他在心中感慨了一下对方的轻功,还没感慨完,蛛群大军就已到了大殿门口,而北冥晏却更快,手中的符纸一张一张贴在后面的墙上,整面墙都亮成一片。   北冥晏转头,背后是火焰熊熊:“贴墙站好!”   他不是平常那副人畜无害的神情了,原本秀气的容貌一旦严肃起来,居然平添了威压的气势。   无论如何,反正他也没有别的选择,马上照做。刚站好脑子里忽然反应过来,北冥晏刚才就是在看这些火符!   蛛群在大殿门口停了一瞬,接着蜂拥像了后面的那面墙,它们一个一个步伐整齐,眼睛平视直盯着火光,缓缓向前移动,待全部走完,季风吟还有闲心大致一数,至少有二十只,因为体格不小,竟占满了这间大殿的四分之一。   北冥晏如同鬼魅般飘然而至,拍了拍季风吟的肩膀,低声道:“走。”   两个人就这么摸着黑进入甬道,走了几步,又是头前的长明灯照亮。   出口就在前面,季风吟道:“看这个样子,南宫后卿怕是要跑。”   北冥晏回头望了望火光乍现的大殿口,道:“前边带路。”   继续往另外一个方向走,是一条比之前更长的甬道,这里俨然被建造成了墓穴,风格和模样无一不像似。北冥晏问道:“这上边是荒郊野岭?”   季风吟道:“青崇山脚下,差不多吧。”   这条地下通道与殿堂,居然从客栈修过驿站直到青崇山!   “这是南宫家修筑的吗?”   “当然。他一个人挖,得挖到多会儿?”   北冥晏道:“外边的通道用来草菅人命,运输活人比他赶尸更加掩人耳目;里边是他藏身之处,他也在这里炼尸?”   季风吟回头看他一眼:“聪明。”   “那你又在其中担任什么职位?”   “别逗了,”季风吟笑嘻嘻的,“我家和南宫家从御尸道开创就一向不合,我和南宫后卿那小子也从小就不对盘!”   “为何帮我?”   “我哪有帮你?迄今为止都是你在救我啊,”季风吟停住脚步道:“别问那些没用的了,再见到南宫后卿之前我不会说的,也没什么可说。怎样?你也不能杀了我啊,啊,也不能给我下毒!说说,你刚才怎么想出对付那玩意儿的法子的?”他索性靠在墙壁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北冥晏面无表情,懒得和他装:“想知道?”话音刚落,就直直望着季风吟背后。   季风吟似乎也感觉到了背后毛毛的,慢慢转头,心中预备再见那恶心的蜘蛛,背后却空无一物,只有长明灯照耀下自己和北冥晏的影子。   “你敢耍我?”   北冥晏用疑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同时眼神中透露着同情:“我什么都没做。”待季风吟还欲再说什么,北冥晏已跨过他身畔,往里走了。   季风吟在后面穷追不舍:“到底怎么想出来的?”   “别问那些没用的了。”   他给了季风吟一个“后面的话自行体会”的眼神。   季风吟吃瘪,却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愈发开心。   不算愉快地走了一段路,又见一间殿室,或更称为墓道,这间比之前那间要小,烛火依旧四角惨败,有两口棺材,分别放在室内的两个里角落中,一口大一些,一口小一些,都是合着的。   季风吟一见棺材就扶额,他是从小见惯了尸体的,毫不客气来说,就是自尸体堆里长大的,此时却对棺材有了阴影,尤其是想到那张脸在自己头顶,眼睛下移看自己时的模样。   咦~啧啧。   北冥晏也觉得头疼,有法子对付不过是巧合罢了,若多来几只,纵然他受得了,符纸也不够他烧的,这里边的烛光都是惨淡不堪,根本没法利用。   方才他在投向蜘蛛火符时,蜘蛛先是停住了,那双猫眼沉寂了一下又亮起了光。他在北山时,师父所授的一门课业中有学穴位好下毒解毒,师父曾提起过,南疆有些走尸对火敏感和渴求,因生前执念,也因死后见不得阳光。都是尸体,他就尝试了一下罢了,就死马当活马医了。   想不到如今,还是要用师父所教来保命。   他们都有些犹豫,都不想上前靠近棺材,都沉默了一下,都想转身走,门外却想起了哒哒声。   这么快?两人对视一眼,四下又没有东西可以遮挡,还是硬着头皮窝在了棺材后。   刚藏好,门就被推开了,一双手伸了进来。   袖子白蓝相间,腕子上绑着一条丝带。来人推开墓室的门,走进来的是个一米高度的女童,全身上下能绑丝带的地方都绑着,还是当初见到的样子,狠狠勒着身体。   北冥晏不吃惊在南宫后卿的地盘见到行川,他吃惊的东西在后面:行川瘦小的身躯抱着一个庞然大物,身后还跟着一个,那哒哒声就是它传来的。   她还是那副死人一般的神情,合上了门,慢慢走了进来,她走得实在太慢了,就像蜘蛛一样挪步,甚至比它们挪步时还要慢,慢到让人不得不怀疑她的身体是不是出了问题。   果然,行川走下台阶,一步腿软,从阶上滚落下来,滚到了大殿中央,她抱着的蜘蛛也飞了出去,正好飞到藏着两人的棺材前,就在不远处,北冥晏在前离得近,都能看到它八条腿不自然蜷缩着,气息全无。   死了,或者是,又死了一次。   他不知季风吟是否隐藏了实力,但无论如何,刚才他对付蜘蛛的表现不大好,而现在,有人将蜘蛛可砸开地面的腿,掰折了。   棺材在两边的高地上,他们得以见得,行川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血染红了她瘦小的,一整个脊背。 第33章 生死人,肉白骨 第三十三章 .生死人,肉白骨   蜷缩在角落里的北冥晏和季风吟对视一眼,都是一阵愕然。   季风吟不知行川,愕然在,一个孩子,一个如此打扮到混淆性别的孩子,居然受伤倒在这里,怀里还抱着那么大的蜘蛛,力气如此之大;   北冥晏对此却没有那么奇怪,他不仅知道她的名字,还知道她打起架来不要命,并且招法诡异。   当初在颜开客栈的后院里,虽说是萧衍占了先机,可北冥晏还是能看出,行川本就受了伤,再者说萧衍武功一点儿不含糊,这孩子在应付萧衍的过程中还能愈渐发力,小小年纪就是如此,日后恐不可小觑。   另外,她是跟着南宫后卿的。   当晚的情况,他还看不出这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不过至少是一伙的。   行川倒在地上许久没动,不动弹的还有那两只蜘蛛,能活动的那只也乖乖站在行川旁边,好像在等她醒来。   季风吟蹲久了腿麻,一屁股坐下来,斜睨着北冥晏道:“不救人?”他都不去看行川那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不想看到那只死蛛。   北冥晏目光未从她身上移开,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嗤,我还以为你们北冥家当真怜香惜玉得紧,”他凑近北冥晏,在他耳边道:“嗯?”   不出所料,北冥晏躲得很快,皱眉道:“季公子,请自重!”   “躲什么?你又不是女人!”   北冥晏一副生吞活物被噎到的表情,看了他几秒,确认他确实是在和自己说话,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立马转正头不理。   “莫非……北冥公子嫌人家还小?”虽然这孩子看上去脏兮兮的,可五官小巧秀气,季风吟更希望这是个女孩,再说了,就算不是女孩,北冥晏又不知道。   他只知道北冥晏和南宫后卿有过交识,却不识行川,反正他也只是想打趣北冥晏罢了。   北冥晏当然不接茬儿,他便眯着眼睛抱臂打量行川:“虽然是小点儿,但长开了应当不错,带回去做个娈童总可以吧?”   “或者童养媳,要不就卖给青楼,怎么样都很合算吧?”   “实在不行让我带回去,你这再不救可就真的来不及了。我能将她的身体改造得如同……”他话愈发说得过了,好像是故意说给北冥晏听,怎么过分怎么来,北冥家来自古蜀,要真这么听,实在会受不了。   果然,北冥晏蹙紧了眉头,拳头下意识地捏紧。在他面前如此谈论一个女孩子,就算是小孩子,又或者哪怕是死人!也不该!他管不了季风吟好像是在故意激怒他,还是打断别人说话甚为不礼貌,又或是别的什么了,低声喝道:“住嘴!”   季风吟不以为意,淡淡笑着:“真不救?”   话虽这么说,他不也是一动都没动,抱着胳膊看戏一样的态度?   “季公子,你分明看得出她是已死之人,没有再救的必要!何必拿去世之人开我的玩笑!”季风吟自小修尸道,只那些血的颜色,呈现灰败的浓红,他就不该看不出来!   “不救就不救,你那么激动干嘛?”   北冥晏沉默了一瞬,忽想起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季家在南疆,御尸术与南宫家齐名,他是真怕季风吟将行川带回去做成新的走尸,或许对于走尸来说,再死一次形神俱灭,总比行尸走肉要好得多。   正欲说些什么,下边儿发出了一阵“咯咯”声。   顺声望去,原本倒在地上不知死没死的行川,双臂向后一翻,僵硬的骨骼发出令人难受的声音,双腿与双臂并用,支撑自己站了起来,虽然摇摇晃晃一副马上就要再倒下去的模样,可还是颤抖着躯体站好了。   然后,发生了诡异的一幕。   行川就这样就着这个站立起来的姿势,斜侧对着他们的方向,一点也不挑剔,什么都不在意,目空一切的瞳孔怔怔的,动手给自己解衣服。   她没有理会手腕和脚腕上的丝带,只是将其他部位的丝带解下,方可继续脱衣服。   衣服里面没有再穿其他衣物,本来她外边罩着一件不合身的大宽蓝白色袍子,像男人穿的,现在赤身裸体暴露在空气中,行川有半个背部也都暴露在两个人眼中。   确实不是他二人想看,而是躲避不及。裸体的女童身边是一动一静的蜘蛛,这场景当真是诡异。   任季风吟都没想到这孩子会突然脱衣服,本以为她是要松动丝带,全身丝带的行川让他对这身行头很感兴趣,不过他对女童不感兴趣,当真是呆住了。   北冥晏也一样,除了呆,脖子往上到额发上都红了。   季风吟笑道:“北冥公子,非礼勿视啊!”   北冥晏急忙撇开目光,不知该说什么好,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欲盖弥彰。   他能感觉到季风吟在看他,一种探究的、意味深长的目光,让他无地自容。   “不对,”就在他羞愧难当时,季风吟忽然道。   北冥晏顺着他的手往他脸上看去,季风吟已经不再笑他了,甚至没有看他,而是看向行川的方向,“你看。”   北冥晏哪里会看?倒是见季风吟不仅看,还看得很仔细的样子,不仅仔细,还指着人家!再加上他方才的轻薄言语,以为他又在轻薄那孩子,亦或是逗自己玩,更加怒了,可还没开口教育,季风吟已伸手一推他的太阳穴:“叫你看你就看!”   那一下太快了,北冥晏本就因见了女孩子的身体而心思混乱,即使是半个背部也让他在心中过不去,这一下又叫他躲避不及,头扭过去,可在他急忙闭眼前,又不动了。   行川的背上原本全是血,从后边看,整个一血人,当她脱下衣服时,不小心看到她脊背的两个人更是清楚地看到了上面的伤,是利刃所致,刀剑的功劳,刀法很准,或是剑法很快。   可现在,她背上趴着她带进来的蜘蛛,蜘蛛似乎在吸她的血,不过几个眨眼和呼吸的功夫,血污已淡了不少,那只蛛顺着她的胳膊爬下去,行川背上的伤,居然好了,只留下粉色的疤痕,也正在自己愈合。   有些惊悚,不是这场景,而是后果。   行川又穿好了衣服,可北冥晏和季风吟谁都不在意这个了,俱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她走到了那只不动的蜘蛛身边。   这只蜘蛛所在的地方离他们俩藏身的棺材很近,两个人挤在一起,从缝隙中看得一清二楚,行川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处,滴下血来在蜘蛛那钳子般丑陋的嘴中。   北冥晏不自觉地呼吸急促,死死盯着蜘蛛,那血入口,立刻见效。八条腿蹬了蹬之后,居然睁开了眼睛!   他还注意到,那只蜘蛛被折了的一条腿也好了,整只蛛如同复活一般,腿脚似乎都比之前灵活了!在行川身边哒哒地跑了几圈,行川面无表情,挥挥手赶它们走了,她自己像是没有受伤一样,收紧了衣服。   是行川愈合了自己,也救活了别物!   这后果,若要被用到邪道上,不堪设想!   北冥晏呆住了。   生死人、肉白骨……   一次比一次震惊。   若说北冥晏之前并不理解,薛骆迁为何出身武学世家的正道,还是要学御尸术,现在居然有些明白了。   他这时才恍惚意识到,他不曾亲眼见过薛骆迁用御尸之术,只是听薛骆迁说这就是他的正道,而自己之后也没有问他。   为何就这样相信了他?相信他一面之词?明明自己非常多疑。   那种信任,甚至到了忘记去问的地步。他说是正道就是正道,他说的话都不必担心,他在,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一时间,北冥晏觉得自己的脸很烫,他在心里为自己辩解,一定是刚才误看了行川的裸背才会这样,是的,一定是的,不是因为……   有一个念头近来一直困扰着他,而他一直在逃避,此时却不知怎么了,止都止不住地去想,他就这样一遍一遍催眠自己,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究竟在逃避什么,竟也一清二楚!   就在季风吟从恍惚中醒过神来,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时,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人让他们都麻木了,没有一丝震惊或是恐惧了,因为这人是最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也是北冥晏此行的最终目的:来人头戴一顶白色高帽,一身缟素,脸白如纸,神情憔悴,左手提着一把剑,右手在后似乎拎着一个什么东西。   他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毫无生气,待他关好门走进来,北冥晏才看清他右手拎着的,是捆成粽子般的姬朝星,那左手自然就是他的佩剑妒火了。   姬朝星满面怒容,却不出声,被南宫后卿一把扔到一旁去,背对着棺材,北冥晏看到他的脑后贴着一张符纸,应该是禁言术,是尸体才会用到的好东西。   行川走上前去,南宫后卿见她一副狼狈模样,皱起眉,二人用一种非中原话的语言交流了两句,南宫后卿在听到一个词时脸色更白了,又问了一遍,行川还是那个答案,他便陷入了沉思。   北冥晏看姬朝星没有外伤,他年纪小性子又要强,不知是不是因莽撞而被抓,南宫后卿本也不好对付,若要玩暗处的手段,恐怕防不胜防。   他都来了,那也就是说他们耽搁太久,姬家人已知道他和季风吟迷倒守卫,擅自进来了?   那薛骆迁不可能不知道。   其实北冥晏来前就知道,这事瞒谁都瞒不过薛骆迁的,可是弟弟的事总是让他头昏脑涨,一时冲动。   就算不冲动,即使薛骆迁阻止他,他也硬要来的。   他怕的是薛骆迁有危险,即使他修御尸道,即使他天赋再绝然,他还是会担心。   南宫后卿走到姬朝星面前,将符纸取下,符纸刚一离开姬朝星的后脑勺,就听少年怒骂,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大殿里。姬朝星白皙剔透的脸颊晕上一层怒粉:   “南宫后卿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第34章 一往情深 第三十四章 .一往情深   “你这个小人!!居然敢阴我!!”   “放开我的剑!!谁允许你的脏手拿它了!!”   “别碰我!!把你的破纸拿开!!”   “滚——!!”   “啪——”南宫后卿将符纸又贴了回去,整个江湖都安静了。   有那么一瞬间,北冥晏有些庆幸除了点哑穴之外,还有别的法子对付姬朝星。   南宫后卿几乎是同一种语调,听起来有些诡异:“小姬公子,受委屈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现在起,在下问什么,你答什么。”   “你是一人来的吗?”   有可能。北冥晏暗暗猜测,以姬朝星的脾气性格,很有可能。   符纸一撕下来,姬朝星就朝他啐了一口:“我呸!你个肥鹅姑娘!!你算老几?敢这么跟小爷说话?!你知道小爷是谁吗!滚一边儿去!”   南宫后卿脸上神情坚如磐石,似乎那张苍白的脸是纸做的、蜡捏的,不能随便做表情,不然会皱会裂。   姬朝星打量了一圈这墓室,道:“你也就是玩玩这损人的招式!住在这儿倒也挺合适!”   无言地看他骂了自己一会儿,南宫后卿抬起手臂,姬朝星屁股往后挪了几寸:“你干什么!有种放开我,咱们单挑!!你敢吗?!”   南宫后卿顿住了,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然而姬朝星在唇边的冷笑还没有弯起来,就听他那如同死人嘴里跳出来的话,不咸不淡:“在下不敢。”手起符落,又被禁言。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场景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只是他再往后挪,就越来越接近棺材了。   北冥晏下意识调低了呼吸,默默看着:若姬朝星有生命危险,他也好第一时间出手。   “看来小公子不大配合,”大概南宫后卿也觉得“小鸡公子”影响不好,遂换了个称呼:“在下只好委屈小公子的宝剑了。”说着,他抬起手中赤红色的妒火剑,姬朝星瞪着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可奈何那道符纸兼顾禁言与定身咒,让他分毫也动弹不得。   南宫后卿仔细看了看妒火,毫无诚意地赞扬道:“好剑。待会儿融剑之后,在下给小公子打一支簪子吧。”   行川拉拉他的衣袖,用那生涩的语言说了句什么,惹得南宫后卿点头:“没错,会浪费。那就给小公子打一套首饰,小公子意下如何?”   他摘了符纸,姬朝星却如同被定住一般说不出话来,死死看着自己的剑,狠狠咬着牙。   “这样很好。小公子是独自来的吗?”   姬朝星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点头。   也就是说,姬家人还不知道?薛骆迁也不知道吗……   “哦?莫非小公子修过御尸道?凭借一己之力找到了这里?”   姬朝星看上去万分不甘心,可又不能发作,看来对自己的剑特别珍惜。北冥晏想到逢山,看着姬朝星莫名也为他的妒火着急。   不会……又是遗物之类吧?   姬朝星将眼睛转向了南宫后卿,看他的脸,片刻之后居然是笑了:“你在害怕?”   “小公子还是先回答在下的问题。”   “好,”姬朝星这时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是畅快的笑容:“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跑不了。”   “我跟着别人下来,一路跟到这里。”   就算是做好了姬朝星是跟着他们来、也会出卖自己的准备,但当场听,还是有些不舒服。北冥晏自问和姬朝星没有交情,他名动江湖时这孩子还小,待他围困自己时,对外界的消息已不感兴趣。   可即使是陌不相识,即使姬朝星对他莫名仇视,即使姬家一半属于朝廷势力,只要身在江湖,就要守江湖规矩和江湖道义。   “小公子跟着谁?”南宫后卿问,他嘴上说时间不多,可行为举止俱不着急,颇有仪表风度。   “也是你们搞尸体的呗,叫什么来着……季淫疯吧。”   他绝对知道我叫什么!季风吟在心里想了一遍,看他那个贱样子就知道!   南宫后卿想了一瞬,眯起了眼睛:“还有?”   “没了。”   “没了?”   “你烦不烦?”   他一副“你问我答再逼也就是这个答案爱信不信”的样子,南宫后卿再问:“他现在人在哪里?”   “你那群死蜘蛛在哪儿遭受殴打,他就在哪儿呗!”   北冥晏在心中腹诽:没有殴打!没有殴打!没有殴打!方才是我们遭受了它们的群殴!   南宫后卿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他刚从那里过来,没有见着人。他往墓室口望了望,似乎在看有没有人过来,又问:“行川可是小公子打伤的?”   “谁?”姬朝星撇了一眼女童,不屑道:“你才喜欢虐童!”   “在下的蛛尸是小公子打伤的?”   “没。你可别什么都赖我。它们又没招惹我,你以为我见谁打谁?”末了,他丢给南宫后卿一个眼神:“爷现在只想打你。”   “不是你……还会是谁?”   姬朝星一副疑惑的表情:“是哦,不是我,那他们怎么受伤的?还能出鬼了?不会是他俩想争你的宠,内讧了吧?”   南宫后卿抬起符纸,姬朝星立马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是他、是他、是他。”   北冥晏忽然觉得姬朝星真是个孩子,不冷嘲热讽、自高自大时,还蛮可爱的。不过他是不会对姬朝星说的,容易被他的妒火剑砍死。   “谁?”   “季风吟啊!是叫这个名字吧?”   天哪!季风吟扶额。   这不是南宫后卿想要的答案,他也看得出来姬朝星在耍自己,摇摇头,二话不说就要贴符纸。   姬朝星突然收起了不正经,冷笑道:“终于急了?”   “你不就想问薛骆迁?”   “跟小爷别玩阴的,别绕圈子,也甭套近乎,想干嘛直说。”   “还是那句话,反正今天你跑不了。”   北冥晏一惊,方才姬朝星带来的活跃气氛一下子冷掉了。什么意思?南宫后卿一开始想知道的是骆迁?是害怕他?还是想报越姑娘一事的仇?什么仇?对啊,你们什么仇什么怨?   他一下子就乱了。   姬朝星的本事他没有见过,或者他所见鲁莽大于名气,只是姬朝星的母亲姬衡,曾亲手打败并抓住了他的祖母、阿云的祖父。   他还是担心,依照薛骆迁的脾气性格,恐怕会和姬朝星一样单枪匹马着来。   果真都是一根筋吧?   南宫后卿点点头,直入主题:“薛盟主为何多管闲事?”若他没有记错,薛家,是教不出这样的人来,薛骆迁更不是多有侠义之心的人。   薛家重视效率,甚至过于人命。   “哼,”姬朝星翻了个白眼:“原来你也觉得他多管闲事。”   “我听说,你前些日子才犯事,被薛骆迁狗拿耗子,给教训了?”   “不说?不说小爷就不知道了?”   “请小公子还是先回答在下的问题,再聊别的吧。”   “叽叽歪歪,你怎么和北冥晏一样?”   “北冥晏?可是在说北冥家的大公子?”南宫后卿问道:“他也在?”之前在那片树林,行川对他说薛骆迁同行者中有两个不认识,但听霍慎方叫他们北冥公子,再一形容样貌形态,北冥家的公子不就那几个了吗?   那时他还觉得奇怪,北山遗世独立,怎会来中洲,一路到岭南?其间可是三千里地。   那薛骆迁……莫非也是来寻北冥晏的?   忽然,他想起一则传闻。   当初武林正道得到可靠消息,在中原与碧落的边境合剿叶笑云,薛家本不派人来的,可薛骆迁却在。原本有他在,再加上滨水姬家、河巍翟家等岭南仁人志士,抓一个受伤的叶笑云不在话下,谁叫他从岭南出境。   可薛骆迁却放跑了叶笑云。   瞧着倒是尽力去抓了,可人还是跑了,没有人会怀疑薛骆迁的实力,他们只怀疑薛骆迁放水。   明明躲得过的匕首,硬是没有躲开;明明抓得住的手腕,硬是没有抓住;明明砍得到的脊背,硬是没有砍到……   这场架打得实在……有失水准!明明前几个月的武林大会,叶笑云被薛骆迁打得很惨……可武林盟主在场,谁敢抢?   还真别说,有人真敢,就是姬朝星。   这娃子是偷跑出来凑热闹的,没有人管,他自己也天不怕地不怕的,在场下见薛骆迁如此不堪,便介入这场架,薛骆迁似乎有意躲着这小魔星,见他来了,便退到人后。众人这才看到真真儿的刀光剑影,可惜这孩子年小,不如叶笑云阴损,打不过他,也不跑。   薛骆迁就这么放走了叶笑云。   叶笑云临走前还那么嚣张,要姬朝星长大了欢迎再来找他玩,这些与其后相较,都不是重点,重点在叶笑云最后一句:“阿晏就交给你啦!”   被叶笑云如此称呼的人,世间只有一个。   众人看向薛盟主,薛盟主只看着叶笑云的离去的方向,没有反应。   这些不足以证明薛骆迁和北冥晏有交情,说不准是叶笑云临走栽赃嫁祸呢?而且这俩人几乎都没有见过什么面,再者说,薛骆迁的妹妹和北冥晏有婚约,叶笑云说的话或许只是暧昧了些?   不知江湖中对此作何感想,可这句话带来的影响,却十分大。本来薛骆迁就事事淡泊,好不容易有点八卦,还不一传十、十传百的?事情到了后来,已经有些变了味,什么版本都有。不过薛家从未对此事有什么反应罢了,北山上那位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过几个月,这些隐隐有些不堪的传闻,慢慢淡了。   尸匠不知怎的,偏偏就是想起了这一出。   “不是他是谁?还能是谁?”衡山派掌门都请不动的大神薛骆迁,知道他出事,三千里地,说走就走。   “薛盟主……果真对北冥大公子,一往情深、求之不得?”   他这话刚出,这间墓室里的空气都凝固了一般,微弱的烛火跳动中,北冥晏那尚未完全褪去潮红的脸颊,又爬上了晚霞。   姬朝星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张着嘴说不出话。   好死不死,南宫后卿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干了啥,居然再问:“他爱慕北冥大公子是他的事,缘何屡次干涉在下?”   “……”   “滚。”   “滚滚滚!”   姬朝星一脸懵地一连说了十几个滚,才平静下来:“你才爱慕他,你全家都爱慕他!”   堂堂武林盟主、薛家大公子、武学奇才、中原武林的骄傲,他从小就敬仰、并立志终有一天要亲手打败的人,是是是是……是个断袖?   滚。   姬朝星此时此刻只想说这个。 第35章 信任 第三十五章 .信任   北冥晏也想说滚,并且在心里已经骂了好几遍。   可与姬朝星的嫌弃不一样的是,这个字代表了万般窘迫。   似乎……还有些许少女被撞破女儿家的小心思那样的心情?外加一些惊异?   胸膛里的心跳动得实在厉害,北冥晏都要担心会不会被南宫后卿察觉了。   季风吟在一旁,眼中笑意满满:“哇哦……”   “嘘!”   “这事儿你早知道?”   “什么事……”   “他刚才不是说了?你没听清?没关系,我再说一次,他说薛骆迁……”   北冥晏一把捂住他的嘴,又是怒又是羞,白皙秀气的脸上晕着粉色,又不能出声,脸蛋颜色十分漂亮,就这么瞪着季风吟。   那边,南宫后卿面无表情:“在下不爱慕,在下全家也不爱慕,”想了想:“就算爱慕,也不如薛盟主。”   季风吟憋笑憋出内伤。   就连姬朝星都不愿搭理他了。你说他和一个赶尸匠费什么话?啊?和一个赶尸匠在他地下的墓穴卧房里,谈论武林盟主的恋爱……或是单相思心路历程??   南宫后卿仿佛已是魔怔了一样,来来回回慢慢踱步,那张不变的脸上带了一丝疑惑:“小公子可知北冥大公子现在何处?”   姬朝星:“不知。”   “薛盟主?”   “不知……放下我的剑!”   “你怎么不干脆把我也一起融了?你居然威胁小爷!下作!恶心!”   南宫后卿凉凉道:“若我没记错,小公子同薛盟主关系很好?”   “和他,去死吧你!”姬朝星啐了一口,神情间却掩不住傲然。   “若在下御尸之术令小公子觉得恶心,可知薛盟主也好不到哪去?”   姬朝星猛然抬头,怒道:“你说什么?!”他自小就是听薛骆迁传奇般的人生故事长大的,原本被揍过一次后各种不服,可薛骆迁在他这个年纪时就已经成为了武林盟主,对其,早就是心服口不服。   除了他,薛骆迁绝不能败给任何一个人,诋毁?更不行!   他隐隐觉得南宫后卿要拿北冥晏说事,果不其然:“薛盟主作为中原武林的楷模,一直承载武林的希望,也不负众望做了武林盟主,却有断袖之癖,”他的语气很平,眼珠盯着姬朝星,慢慢道:“就算这不提,可他喜欢谁不可,偏偏喜欢北山上那位?”   “那又怎样?”姬朝星冷冷道。   薛骆迁对北冥晏如何,外人几分信、几分不信,是因为他们不知情,可他因家中的关系,对薛骆迁那点破事,可是实实在在知道的。   纵然恨铁不成钢,也不可奈何。   北冥晏究竟有什么好?   “就如小公子所说,这也不怎样,那他放走叶二公子,也不怎样?”   北冥晏默然。   眼前对话的两位,都是无中对自己有些许恶感的人,他都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难不成就因为当年之事,天下、江湖中的人事恩怨,都要怪在他的头上?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或许人都是贪婪的,或许这些天他被薛骆迁和叶笑云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多多少少忘记了从前的事情,现在竟能感觉自己委屈了。   薛骆迁在的话,会怎么说?   他正在不禁胡思乱想着,耳里忽听姬朝星冷笑道:“也不怎样!他俩的事你没资格管!”   北冥晏抬头望去,姬朝星仰着下巴,白晶的耳坠摇摇晃晃,他神情间都是自己不曾有的骄傲、自信和不屑:“就算以后薛骆迁要和北冥晏成亲,有姬家在,我看谁敢说一句他俩的不是!”   因为后一句话,北冥晏有些恍惚。   之前薛骆迁曾对姬朝星说,他姐姐的死,不关自己的事。后来他没有问薛骆迁,不问他也猜得到是何事,只不过薛骆迁会这么帮着他说话罢了。   反正都是要怪在他头上的,问不问都一样。   “在下确实没有资格管,只是薛盟主一再坏在下的事,在下总不能一直受着吧?”   “怎么还受不得了?你也不瞧瞧你做的都是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说你下作、恶心都是轻的!”姬朝星看了看行川,道:“你还拿一个孩子阴我!今儿栽在你手里,小爷认了。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做成走尸什么的,一会儿薛骆迁来了,我还能帮你抵挡一会儿。”   南宫后卿身体猛地向前,凑在姬朝星脸前:“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他身上有一股甜腻腻的油味,不用想都知道是尸油,姬朝星憋着一口气道:“别害怕,充其量就是绞杀。”   武林正道,会将他当众绞杀。   若是以往,十个武林盟主也不能够让南宫后卿如此惧怕,再不济也有脱身之法,可前几年,薛骆迁拜师入御尸道,也不知他师父究竟是何人,教给薛骆迁的东西专克南宫家秘术,那次在林中的改阵便是一次,之前他们也有过交手,无一不是他一败涂地,他便不得不怕。   比起薛骆迁,他更怕的是薛骆迁背后的神秘师父。   “来了也好,在下一定好好招待盟主,”他忽然诡异地笑了笑,目光越过姬朝星:“不如客人也一起来吧。”   他的话伴随着响指,北冥晏和季风吟头顶的棺材盖忽然翻起,从里面越出一具走尸,形容和姬朝星在甬道中所见相似,伸手就是往下一抓,北冥晏拎起季风吟的衣领,纵身越出来。   南宫后卿伸手拦了拦全身戒待要冲过去的行川,看清二人后笑道:“晏公子?”   姬朝星的脸一瞬间又白又红,也是看清二人后失声道:“你们敢偷听小爷说话?”正巧北冥晏那句“放了他”被他的声音盖了过去。   方才他那样说薛骆迁和北冥晏,分明是好话,分明站在他们那边儿,少年人心性一时间有些羞怒。   “小公子方才一直说在下跑不了,原来是因为有内应?”说完,朝北冥晏揖礼:“有些日子不见,晏公子怎的找到了这里?”   “我呸!他俩?配吗?”   南宫后卿左看看北冥晏,右看看姬朝星:前者脸上难掩尴尬,后者一向鄙夷,对北冥晏的身份已猜个七七八八:“三位认识?”他一边慢吞吞地说,一边将妒火架在姬朝星脖子上:“晏公子?还是……北冥大公子?”   北冥晏忙道:“我是北冥晏,你放开他。”   剑发了一道狠力,有血珠自皮肤表面渗出,姬朝星竟还火上浇油:“有种你就杀我!小爷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不需要他救!”   “他确实与我有,但我与他没有,”北冥晏道:“放开他,一切好说。”   “我需要你救?你觉得我……”又被贴上禁言符纸的小姬公子怒目而视。   北冥晏忽感这一幕有些熟悉,在青崇山上,他也是这么对谢凉说的,说他不需要别人保护。   现在姬朝星对自己这样说……很不爽!   “你问什么我都答,别伤害他。”即使姬朝星一直不同人好好说话,对他有敌意,他也不能见危不救。   更何况,他是薛骆迁的朋友。   “北山绝壁上,天下第一练毒师亲传弟子,少年天才,离家三千里,做生意?”   北冥晏摇头:“逃避罢了。”   “留宿客栈那晚,公子已知在下做了什么?”   “不知。越姑娘的事我并没有参与多少,当日也不知你所作所为。”   “也就是说,北冥大公子并不知情,当日薛盟主抢我尸群之事?”   北冥晏本一派冷静,听这话却睁大了双眼:“你说什么?”   南宫后卿道:“薛盟主似乎夺了我的尸群,拿去做别的事了。”   他话尽于此,话中的意思不必多说,尸群能拿去做什么?再联系薛骆迁修御尸之术,难不成……   不会。   有一道声音在脑海中炸开,随即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方才听小公子的意思,好像北冥大公子也在这里,不曾想竟是晏公子,也是缘分,”南宫后卿道:“在下直说,希望北冥大公子请薛盟主将在下的尸群归还。”   越家的事已过一月有余,再怎么说尸群不埋也该臭了,除非他用来炼尸。   “此事我做不了主。”   这是实话,于公于私都不行。   南宫后卿却并不信,或者情况对他来说,让他不得不信北冥晏的能力:“薛盟主做得了主,只要您肯说两句,盟主定会听。”   北冥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耳根悄悄红了,完全顾不上自家那套礼不礼教了,冷声道:“越家一事我本就知之甚少,你做了伤天害理之事,我不能说情。”   “小公子的命果真不重要……”南宫后卿忽然感觉后颈一痛,下一秒胳膊就麻了,妒火剑咣当掉地,接着人也跪地不起,抬掌一看,手背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油子。   不知何时下的毒,北冥晏。   “交换解药,”北冥晏道:“姬朝星和那些姑娘们所中之毒。”姬朝星在他手中待了那么久,南宫后卿不可能不对他下尸毒。   “你是……什么时候?”   北冥晏却不答,上前就要去到姬朝星身边。谁知南宫后卿挥退了行川,抬头阴测测地笑道:“这似乎不公平。”   “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资格说这些吗?”季风吟道。   “怎么没有?”   话音刚落,墓室外就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是一大群人向这边冲过来,跌跌撞撞、踉踉跄跄般。   所有人都往门外看,大门被推开一个小缝,然后打开。   “不——”季风吟沉吟道。   门外是一群僵尸,零零散散中夹杂着蛛尸。   “在下还留了一批在。北殿里的孩子们,是你们用火光吸引住的?”   还没等人说话,他继续道:“北冥大公子,当日在您的客栈中,您的伙计打伤了行川,在下曾说日后一定讨个说法……”   “若真为她好,就让她魂飞魄散,不要再继续折腾她了。”   那张白纸、白蜡一样精致苍白的脸,扭曲了一下,南宫后卿盘膝坐下,笑容说不出的诡异,令人毛骨悚然:“公子还是小心我那些孩子们吧,行川不劳烦您费心 。”   放才那只突袭他们的走尸,从棺材里扛出一面招魂幡来,将其拖着脚步递了过去。   北冥晏飞身上前一脚,想踢开那面旗帜,一只极细的腕子堪堪撑住了他的踢击。   行川抬起的脸上,瞳孔黯淡无光。 第36章 招魂斗法 第三十六章 .招魂斗法   很快,走尸与蛛群便将墓室围了个水泄不通。   单拼力量,北冥晏绝不是行川的对手,就如这一臂相接后,自脚底传来的一阵酸麻。行川看上去只轻松振臂,他便被整个推飞了出去,凌空几个翻身落在季风吟身边,飞速道:“压制住走尸!”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便可以救出姬朝星。他完全打不过行川,季风吟也压根没有指望过,为今之计,只有依靠姬朝星才能试着对抗行川,只是这批走尸实在不好对付。   “我试试?”季风吟从腰后摸出一个酒葫芦来,在走尸群面前坦然自若喝了两口。北冥晏与行川周旋在他左右,他均不为所动,:“那就来招……撒豆点将如何?”   没有人回答,南宫后卿坐在姬朝星身边,与北冥晏和行川相比,简直清闲,两脸冷漠地看着他。   一条小小的蛇缓缓爬动在二人身后。   “北冥公子,你说呢?”   行川这次没有带板斧,可赤手空拳比之前更狠了。她速度不算很快,却重力度,而北冥晏胜在速度奇快,勉强能躲着些,那小小的拳头砸在石壁和地面上,一砸一个准、一砸一个坑,北冥晏实不敢去想,这拳头若是砸在他的身上,该当如何。   “这个名字会不会太俗套?”   这种时候谁会在意这些?招招致命,连丢暗器的机会都没有!   “不好不好,确实俗套。”   北冥晏万分忙碌中忙哄道:“不俗!”   “北冥公子还是不要安慰我了,不俗套你方才为何不答话?”   你看我方才很闲吗?!   南宫后卿将招魂幡微微倾斜,走尸往前挪了几步,北冥晏能躲避的空间又小了一些,但季风吟还在纠结他出招的名字,就是迟迟不出招。   南宫后卿也没有驱动尸群,似乎对季风吟颇有疑惑和忌惮,观察道:“看来他二位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姬朝星白了他一眼:他俩刚认识才半天。   “这位公子似乎并不担心……”   姬朝星怒瞪他一眼:你和我说这些干嘛?滚一边儿。   “不如叫沙场点兵?”季风吟从怀中掏出一把豆子,颠在手中,而不抛出:“你好像很辛苦?”   北冥晏心里道我谢谢你原来你知道啊?!   他早该看出来季风吟的不靠谱了!   季风吟似乎并没有帮忙的意思,不知是因为什么犹豫不决,而北冥晏很明显在行川手下非常勉强,他犹犹豫豫,可不代表有人也犹犹豫豫。   南宫后卿一挥招魂幡,淡声道:“活捉。行川,不可伤到北冥公子。”   北冥晏是他谈判的筹码。   就算不是,也不能伤他。   就在此时,交战中的行川被北冥晏一脚踢中左肩,被踹了个踉跄。   “妈呀,北冥公子救我!”   上辈子欠你的!   北冥晏暂时摆脱了行川,飞掠过季风吟,顺带踹飞了几只走尸:“到那边儿去!”   他所指的角落,行川在,一双眼睛亮着微红色的光,头顶是已经被他吹灭了烛火,霎时间显得昏暗不已。   南宫后卿赞叹道:“果然如此。公子是如何发现,我这些孩子们惧怕黑暗的?”   一般寻常走尸,应当惧怕光亮才对。   他已挥正了招魂幡,控制走尸不再妄动,招呼道:“行川,过来。”   北冥晏道:“萧衍与行川姑娘战后,曾对我说过,行川姑娘似乎看不见,至少眼睛不大好。”   南宫后卿点着头道:“不错。”   “方才被你的蜘蛛围攻时,它们的行动毫不犹豫,却对火符有一瞬的迟疑。”   他谦虚道:“不过误打误撞罢了。”   方才也是左躲右避,引行川到这墓室深处,撒了一把白水灰,才将这吹不灭的蜡烛给扑灭了。   行川在暗色里,一时间果然不能确定他的位置,这才被他飞快反应的一脚踹中。   忽觉腹中一阵剧痛的南宫后卿,脸上温出一层汗,还没等下一步动作,一把剑已横在他脖子上。   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已被姬朝星夺去,那对白晶耳坠亮得刺眼:“叫她乖乖蹲一边儿。”   “否则小爷不介意打女人……女童。”   南宫后卿强忍着痛意,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暗中下毒、除去小公子身上的符纸……北冥公子究竟如何做到?”   那条小蛇已悄无声息地爬到北冥晏面前,北冥晏伸手让他顺着胳膊爬进衣袖,淡淡道:“不止南宫公子养孩子。”   “公子问过薛盟主的意思了?”   “什么?”   南宫后卿道:“在下以为,薛盟主不会喜欢这个孩子……”   “……住嘴!!住嘴!!”   然后他们就看到从刚才起一直表现得很英勇的北冥大公子,脖子往上又红了。   “在下又说错了?在下的孩子就是两个人的。”   他看着行川的眼神似父亲一样慈爱,又似情人一般深情,更添诡异。   姬朝星忍无可忍,手上妒火发力,还了他刚才给自己的伤痕:“把你那些鬼东西赶走!”   局势已经明朗,南宫后卿中毒,被姬朝星夺剑牵制,只要他肯束手就擒……   但他不肯。   一阵口哨声中,姬朝星缓缓放下了剑。   北冥晏心下一沉,他方才大意了!竟忘了姬朝星恐被下了尸毒!   “北冥公子莫急,这只是一般的听话符,不会伤到小公子。”   “委屈北冥公子了,”南宫后卿腹中越来越痛,北冥晏给他的下的毒在身体里越发厉害了。他死死按住肚子,招魂幡在掌中翻飞几下,尸群活过来一般,纷纷涌向角落去。   “呜——”   尸群听到笛声简简单单一个音,身形竟顿了顿。骨笛在北冥晏唇边,奏起一曲温婉的曲子。   “生人骨笛?”   生人骨笛,招魂之曲!   一时间,南宫后卿挥舞招魂幡,北冥晏吹奏骨笛,轮番操控走尸,招魂抑魂,来往斗法,相有抗衡。   那笛声呜呜,婉转凄恻,音调全然走低,引人心底莫名的悲凉。整个墓室仿佛都冷了,剩下的三支烛火跳动,也噗地灭了。   整间墓室陷入了黑暗中,脚步走动声和笛声越来越重。一只手抓住季风吟的肩膀,季风吟转头一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居然能见一对白晶耳坠微微发亮。   “嘘!”姬朝星的声音轻轻响起:“走!”背后被他推了一把,姬朝星便又隐入黑暗中了。   笛声还在吹,北冥晏却站不住了。   方才混战中,他的膝盖处被坚硬的蛛腿划了一道口子,稍微有些深。因为和南宫后卿对峙,他才强忍着不动声色,此刻,血已顺着腿流到地上,整条腿都染红了,他的脸上冷汗涔涔。   更何况,妒火剑正架在他肩上。   姬朝星凑在他耳边:“我姐姐因为你而死。”   北冥晏呼吸一窒,不答话。   “不反驳吗?”   黑暗中,北冥晏似乎松了一口气,姬朝星冷笑道:“别以为有薛骆迁,我就不敢杀你!”   不说还好,一听薛骆迁的名字,北冥晏扯起一个笑来,反正姬朝星也看不清。   他一直不答话,姬朝星也没那样有耐性:“北冥晏!”   “看在薛骆迁的面子上,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辩解。”   明明是因为自己在这墓道里屡次救他,他不好意思罢了。   虽然被姬朝星拿剑架着,腿上也阵痛不止,可北冥晏却没有方才那样惊慌不止了。   是不是和薛骆迁有关的人都有安神定气的作用?   “嘘!”   他怎么觉得……这几天总是说这个字?   “骆迁来了吗?”   “你叫他什么?!”   “他在哪里?”   “我问你叫他什么?!”   “朝星……”   “北冥晏!!”   很好。   他已经知道如何与姬朝星相处了,这孩子吃软不吃硬,蛇有七寸,姬朝星嘛,怕不要脸。   虽然这对北冥晏给自己的人设相差太大,但,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   不管怎么说,绝不能在这时候让姬朝星抓住这件悬事不放,你姐姐?谁?   绝对不妙!   “把剑放下,骆迁会不高兴。”   不用看都知道姬朝星一定瞪大了双眼,满脸写满了不可思议。四周一片漆黑,北冥晏一脸大义凛然:“我、我想……见骆迁,他在哪里?”   好吧,还是接受不能,在中间加了一个字,说起来顺溜一些……   姬朝星确实吃这套,要是北冥晏与他好说歹说,他就偏不如他的意,只是他万万想不到……   “果然狐媚!”   嗯?   “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现在想解释了?不必了!”这句话语气里带着幽怨和愤慨:“薛骆迁现在这幅样子,都是你勾引的!”   心简直比腿还要疼!   什么时候他沦落到勾引男人的地步了?   这一刻,北冥晏是真切的委屈……   虽然嘴与思想完全跑偏,但好歹姬朝星还是将剑放下了,只是还没有完全离开北冥晏的肩,就又抬高一挑——   “铛——”   刚挑起不知是何物的东西,姬朝星就被北冥晏一把拉住了衣袖,后者靠着他踉踉跄跄地站直了身体,横笛在前,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姬朝星怒道:“谁?”   难得难得,他竟任北冥晏拽着自己,在他腿脚站不稳时,颇为嫌弃地拉了他一把。   回答他的是沉重的呼吸声,北冥晏惊道:“走尸!怎么会?!”   黑暗中,南宫后卿的尸群感触不灵敏,招魂幡的命令多少会有所削弱,这才几句话的功夫,竟都恢复了?   他的疑问当然得不到回答,姬朝星弯腰让他靠在一边的墙上,咬着牙恨一句:“别碍事!”一提长剑,朝那暗器来处刺去。   北冥晏尽量缩着身体,让自己不碍事。很快,打斗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其中夹杂着姬朝星的几句啐骂声,看来生龙活虎,没大问题。   方才一颗心大起大落,此刻靠墙缓缓跌坐下来,腿实在支持不住了。   在这黑暗中,北冥晏忽然感觉所有的声音都与他隔绝开来,孤独感莫名奇妙席卷而来。   他将笛口凑在唇下,想助姬朝星一臂之力,刚吹了两个调,猛然收笛。   “是你?”   身后的人没有出声。   “你究竟是谁?”   那人轻笑了两声:“不亏是轻功天下第一的北山,看来不能悄无声息地抓你了。”   姬朝星的声音远去了一些。   北冥晏声音平静:“抓我做什么?”   “用处大了,”季风吟笑道:“好吧,其实我也不清楚,只是宗主想见你。”   “碧血宗?”   季风吟挑了挑眉:“你知道?”   “……你可认识谢凉?”   “碧血宗分属不同,各不相识。”   北冥晏皱眉,心里想的是逢山。   “北冥公子,跟我走吧,待会儿你家那位来了,可就不好办了。”   他话中的揶揄非常明显,北冥晏倒希望薛骆迁马上出现。   季风吟见他就这么受了,有些意外:“虽然这是私事,可我真的很好奇,你和薛……”   一语未完,手里便接了三镖,镖上泛着银色的光。北冥晏袖中小蛇一出,张嘴就咬,季风吟脸上笑容不减,反手一抓,当即就捏死了它。   那双像极四弟的桃花眼弯弯对他笑,季风吟还喊了一声:“哥哥!”再一脚狠狠踹在他腹上,力道之恨,叫他朝后飞出去。   最近……好像总是飞啊飞的。   后背没有预想之中的疼痛,反而十分柔软,好像跌进了一个怀抱里。   北冥晏被踹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即使能看,也不过就是一个轮廓。看不见,却闻得到一股淡淡檀香,混沌的脑子里有一个模糊的念想,不必看也知道是谁了。   只是……   北冥晏捂着发晕的后脑勺,忧伤地想,这个姿势,似乎,俗称,公主抱……吧? 第37章 退无可退 第三十七章 .退无可退   黑暗,对许多人来说意味着安全感,怀抱亦是如此。   北冥晏恍惚中想着,上一次被踹飞的经历。   十三年前的事了。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那日是中州连城司举办浮石会开幕前的,无数个平凡日子里的一日。   浮石会,和江湖中的武林大会差不离,只是塞外雪山五年举行一次,连城司这个,是四年。   武林大会,顾名思义,是为了选拔武林盟主,这玩意儿五年一次易主。   浮石会则是连城司依靠背后靠山朝廷举办的、江湖人士旨在切磋的场子。连城司不完全属于江湖,所以届时也会有朝廷派人来参与。   这次的盛会,实是与以往不一样。   霍家家主霍连城年事已高,不喜铺张,到场的江湖人士和朝廷台柱却惊奇地发现,此次居然张灯结彩。   这原因嘛,还是因为……   因为衡山派掌门,将神秘的北山上的人请下来了。   因为衡山派掌门,将不爱出门的薛家人请过来了。   这就是大事了。   以往,北山连塞外的武林大会都不去,嫌远。其实吧,不管你说哪里,北山都只有这一个说辞:太远!   反正连下个山都是,太远!   以往,薛家倒是出席塞外雪山的盛会,毕竟格局颇大,薛家靠它得这武林盟主的名头。   只是除此之外,你甭想再在别地儿见到薛家人。   中原人都知道,中原武林最出名的五杰世家,除了霍、叶两家,其余的都不爱出远门儿。   其实此言差矣。   北冥晏相当喜欢瞎跑,有时候自个儿,有时候和叶家几个兄弟,最多的是和叶笑云。   譬如今天,这两位长在北山上的混世小魔王,被带到了中州,在外边撒野玩。   中州民风最为传统和淳朴,这俩人一路撒泼打滚,在集市玩得不亦乐乎,整一出鸡飞狗跳。现在正蹲在街边摊上吃糖人。   两个无聊至极的人比了一会儿谁的糖人更好笑,吃得差不多了,准备转战另一家,北冥晏眼尖,远远瞧见了一道身影。   糖人太腻,他吞咽了下口水。   是薛骆迁。   自上次薛家一别,又过了数月。   薛骆迁那时比他还矮一点儿,恐怕是没回薛家前,在外边儿没少受罪吧,营养跟不上?反正他背上的剑比他本人还高,从上边露出剑柄来,黑金色长剑,十分漂亮。   他似乎在找什么人,即使端得一派坦然,北冥晏还是觉得他在寻找,眼神不断四下寻找。   难道是在找他?   即使他们回回不赴约,连城司还是按照规矩,下了帖子。为了让寄宿在北山的阿云多见识外面的世界,师父便带他们破例,一同下山。   他们来的早,已在中州玩了好几日,薛骆迁等人都是昨日才来的。   那时候他完全没有长大后这么磨叽与害羞,就觉得薛骆迁在寻自己,正要走出去,就听轰隆一声一阵巨响,整条街的人都寻声望去,一个粗壮虬髯大汉被人一掌打到街道中央。   北冥晏停住脚步,看见叶笑云收掌,笑得一脸得意。   北冥晏往自己身后看了看。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到那边去的啊?!   怎么的?一眼没看住就惹事啊?!   薛骆迁还没有看到他,只注意到了叶笑云,北冥晏便转身想逃。   谁知背后一道高声:“阿晏!”   北冥晏轻叹一声,缓缓转身,成为众人的焦点。   那一双双眼睛中,他最喜欢薛骆迁的眼睛,而且,他认得那双眼。   ……   现在就是这双眼睛,即便在黑暗中,也能被他认出来。   薛骆迁抱着他轻轻落地,恢复神智的北冥晏突感膝盖上一阵刺痛,却不敢叫出声,只抓紧薛骆迁的的胳膊,下手颇狠。   他的侧脸贴着薛骆迁的臂膀,眼睛朝着薛骆迁的胸膛,头顶上是薛骆迁微弱的呼吸声,胸膛上下起伏,他拼命忍了一下,才生生止住了想靠上去的心思。   青崇山上时已经逾越了,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大概是……薛骆迁的身体太软了,靠着很舒服吧?   薛骆迁见他动了动,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他抱得更紧了,生怕他掉下去或是挣脱开一样。   可他不知北冥晏有伤,被他这么一抱,牵扯到了伤口,北冥晏倒抽了一口气,鼻子里轻哼一声,抓他抓得更狠了。   薛骆迁似乎感觉到不对了,还没待他再做什么,胸口就被拳头捶了两下。   北冥晏疼得不行,叫又叫不得,整张脸埋进他的胳膊里,就差下口咬他了。   血水顺着衣服流淌下去,薛骆迁感觉到手上一阵黏腻,心下一沉,忙蹲下身,将北冥晏缓缓放下,让他背靠着墙。   他把自己放下了。   北冥晏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怀疑薛骆迁是不是常年习武习傻了,练了一身死心眼?   难道不会继续抱着,别碰伤口?   把他放下他就不疼了?   ……   去一边儿!北冥晏你在想什么呢!   他也不想的,你说这算怎么回事?   只是,没有预想中的疼痛、被人紧紧抱在怀里的感觉,他非常留恋,他想赖在这柔软的怀抱中,不要松手,别放弃他。   很不争气的,眼前朦胧了。   他伸出手想揽住薛骆迁的脖子,心中有一股豁出去的劲头,反正现在谁也看不见谁,他这脸不要就不要了,大不了事后不承认,他就抱了怎么着?不仅抱还要死缠烂打!反正就是不准松手!不准推开!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是薛骆迁敢推开他,不!要是薛骆迁有一点点那啥……他就再也不理会他了!   这真像溺水之人抓稻草,这份渴望带着难过、委屈和蛮不讲理,还有求生的意志。   可手刚伸出去,就被薛骆迁一把抓住,展开,薛骆迁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字:别怕。   他呆了呆,薛骆迁停了一下,似乎在等他的反应,见他毫无反应,又写了两个字:我在。   可笑,明明是俗得不能再俗的话,他也说不出别的了吧。   果然是薛骆迁,果然是薛骆迁……   为什么他哭了?   眼泪滚滚而下,说不出到底怎么了,没有特别的事发生,不过是膝盖受了伤,可这点伤实在算不得什么。   到底怎么了你!   丢人。   幸好现在谁也瞧不见谁的。   薛骆迁放开了他的手,北冥晏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一动不动,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   薛骆迁的手忽然摸上了他的大腿,北冥晏惊得弓起了双腿,被薛骆迁按住。   一路顺着往下轻轻按,指尖的皮肤触到膝盖上时,生肉往外翻,惹北冥晏又抽冷气。   薛骆迁两指摩挲,凑在鼻尖一嗅,一股血腥味。   黑暗中北冥晏看不见他的脸,也就不知道他的脸色有多难看。   手又被握住,掌心痒痒的,薛骆迁问他:疼吗?   不疼。   当然是假的,皮肉都翻出来了,那蛛腿倒钩进去,确实有些深了。   只是他习惯这样说了,他不喜欢矫情。   或者,矫情也没用。   他用食指在薛骆迁掌心写字,却鬼使神差地写了一个字。   薛骆迁的手动了一下,缓缓握了握他的手,写:药?   当然没带。他摇了摇头,又想起薛骆迁看不见,便在他手背上划拉了两下。   这两下真的挠得痒痒,薛骆迁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放开了他,从自己的衣衫袖口撕下长长的一条,半跪在北冥晏腿边,一圈一圈,仔细缠绕。   因为看不见,有时候会碰到伤口,北冥晏觉得疼,薛骆迁就让他抓着自己的肩膀,疼就掐他。   确实疼,北冥晏也没有掐他,只是揪着衣服不松手,一边疼得眼角直抽抽,一边心猿意马。   薛骆迁的动作很快,也尽量轻,没大会儿就包扎好了,北冥晏脸上的眼泪已干了,只是眼眶里还湿着。   他问道:是谁?   是蜘蛛的腿,在躲避行川的时候不慎划到,说起来也算是他自己不注意吧。   但北冥晏不会说行川,不止因为心疼她还是个小孩子。   他慢慢回过神来。方才太任性了,他和薛骆迁也没有那么熟,人家肯来救他,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真的仁至义尽,他怎么还能要求薛骆迁?   想到这里就不免继续想,薛骆迁为什么这么对他?   是和萧衍一样受人所托?还是……   他没往下想,已经感觉脸上很热了。   薛骆迁又写了一遍,这次更加一笔一划,不着急,他以为北冥晏方才没懂。   北冥晏忽然起了坏心思,他在薛骆迁手背上划了几笔:你猜?又用指尖在上面点了两下。   薛骆迁没动,若不是还拉着他的手,北冥晏都要以为他离开了。   不知为何,他觉得薛骆迁是生气了,却又想他没有那么小气,连个玩笑也开不起。   或许是时间不对吧。现在他们还没有脱险,和一群尸体、几个居心叵测的人待在一起。   北冥晏收起了笑,正要正经地写几个字,冷不防地,被抱了个满怀。   真的懵了。   薛骆迁将双手绕到他颈后,北冥晏的头便埋进了他的颈间,趁北冥晏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推起他的上半身,双臂箍住他的胳膊,身体又逼近了几寸。   这样一来,二人的胸膛便隔着衣服贴紧了。   北冥晏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心跳得更快,因为这绝不是一颗心能跳出的声音,咚咚咚,有一瞬间北冥晏感觉它要跳出嗓子眼了。   咚——又落回去。   薛骆迁……抱他?   做什么?   为什么?   现在他应该……做什么?   他不知道说什么,就算知道,也说不出口。   而且他还不能动。   只要稍微一动,薛骆迁就越发用力去抱他。二人就这么抱了一会儿,期间北冥晏的小臂抬起又放下,反复数次,犹豫着要不要也抱薛骆迁。   又过了一会儿,薛骆迁忽然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要哭。”   谁、谁说他哭了?!   薛骆迁说话吐气在他脖子上,唇扫过他的耳骨,有点痒,北冥晏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定很烫,不知道薛骆迁有没有察觉。   既希望他察觉,又觉得好丢人。   “嗯……”   薛骆迁没再说什么了,因为他二人开外,一道声音突兀响起:“薛盟主果真来了吗?”   北冥晏呆了呆:“是后卿……”   薛骆迁不知是对于此时有人打扰感到非常不满,还是因为北冥晏叫南宫后卿不带姓氏而不满,总之就是很不满,皱起了眉,缓缓放开北冥晏。   蹭——   火折子打亮了姬朝星的白晶耳坠,少年冷哼道:“太慢了!”   这下薛盟主是真的不满了。   他是放开了北冥晏,可还没有完全远离他,姬朝星这一下子,吓得北冥晏一把推开了他,还推得他到了一个十分有礼貌的距离。   火光从不远处而来,姬朝星打量了他二人一眼,顿时横眉道:“你怎么那么脏?!”   堂堂武林盟主!一点儿不注重自己的形象!   他的妒火还指着南宫后卿,南宫后卿的招魂幡也还在手中,似乎这二人一触即发。   众人的视线齐齐往薛骆迁身上看,白衣飘飘上沾染了一片血迹。   “你受伤了?”姬朝星话还没有说完,就看清了角落里的北冥晏,再一看薛骆迁衣服上血的位置,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副不甚好看的画面。   “薛骆迁!”   薛骆迁才不理会他,瞥一眼北冥晏的腿,再向南宫后卿,冷声道:“你伤了他?”   南宫后卿摆手,淡然道:“不敢不敢。”   再将头转向姬朝星,姬朝星一见他居然看自己,气不打一处来:“你怀疑我?对,是我又怎样?!”   一定不是他。   薛骆迁当然明白,正要说话,北冥晏挥手忙道:“不是!朝星是来帮我的!”   薛骆迁看了眼姬朝星,后者几乎是大脑不受控制地、下意识地解释道:“我和他没关系!” 第38章 出言不逊 第三十八章 .出言不逊   薛骆迁慢慢说道:“知情不报。”   他的脸上非常神奇地,带着一丝戏谑的神情,似乎在笑姬朝星的莽撞、到头来还需要北冥晏为他说话似的。   反正姬朝星不管,他就是觉得薛骆迁是这个意思!他就是觉得薛骆迁是在嘲笑他!!   比起这些,北冥晏更感兴趣的是,季风吟不见了。   比起这些,忍着腹痛的南宫后卿更想知道:“小公子分明中了我的听话符,为何……?”   姬朝星脸上有一抹不适,似尴尬与窘迫,欲盖弥彰,马上道:“闭嘴!你当过家家呢?你问我就答?”   笑话!他才不会说北冥晏三番两次帮他、救他……   就算说……也不是这个时候!   薛骆迁道:“越家一事与青崇山一事,你可还有要说的?”   人证物证以及人脏并获。   南宫后卿道:“盟主既已知,在下无话可说。”   薛骆迁点点头:“不反抗,可免受皮肉之苦。”   他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行川,行川站在一群走尸中间,目光涣散。   薛骆迁皱了皱眉,目光流连在她腕上的丝带上,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倒是姬朝星道:“走。”他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和一群尸气扑鼻的鬼东西在一起了。   “薛盟主!”   薛骆迁抬头。   南宫后卿道:“薛盟主,在下已知必死,只是,临死之前有几个疑问。”   姬朝星翻着白眼:“你以为你是座上宾还是门生客?”   薛骆迁却抬手制止:“说。”   “中原不止南疆御尸,南疆不止南宫家,南宫家不止我一人,薛盟主为何一猜便知是我?”   北冥晏道:“你应该知道越姑娘被救下了?”   南宫后卿摇头,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盯着薛骆迁:“在下行事怎会如此不小心?还叫越姑娘晓得是在下?分明是薛盟主所说,”他顿了顿,幽怨道:“另改了在下的尸群阵,伤了在下身边的行川。”   北冥晏心下一沉。   与萧衍对战时的行川确实受了伤,难不成真是薛骆迁?   他还有别的事隐瞒着他吗?   那日在客栈,越霜霖确实说,接应他的人是南宫后卿,但没有说她是如何得知。当时北冥晏因重逢而没有多加思考,现在想来,南宫后卿所问,他也很想知道。   南宫后卿道:“薛盟主从北山绝壁一路迢迢来,在那林中见了在下的尸群,只凭借阵法与符纸上的字迹便认出是在下,还打伤   他这话一出,三人皱眉了这孩子。”   “真是辛苦盟主了。”。   北冥晏暗道好一出一箭双雕。   话题已引上了薛骆迁身上,南宫后卿不知薛骆迁怎样告知别人,他是如何找到的越霜霖,但南宫后卿要的是再一次提醒。   如果薛骆迁如实所说,那么,此为正道所不容,他便有威胁的筹码,至少薛骆迁不能将他移交给雪山牢狱或朝廷大牢,有行川在,他也不怕薛骆迁杀他。   但他相信,薛骆迁不会如实所说。   毕竟他是世家公子,薛家本家,还是武林盟主。   那样更好,现在正需引火烧身。   更何况,他的那群走尸还扣在薛骆迁手里。   薛骆迁冷漠地看着他,似乎不打算辩解。   他的这番话,却当真激起两个人的共鸣。   北冥晏担心抓了南宫后卿,他会添油加醋、胡说八道,至于别的,他早已被季风吟“好心”提醒过,倒是还不及深想;   姬朝星是被打击到了。   前被“薛骆迁爱慕北冥晏”一事打击,后有“薛骆迁修道御尸而且可能入歧途多年已至精通地步”的重击。   之前季风吟已暗示过,姬朝星都还没捋清头绪,对姬惑也是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告诉姐姐,之后他跟着鬼鬼祟祟的两个人下了地道,还没时间问清薛骆迁,现在又来!   他不是不知道南宫后卿现在说这些的意思,不想被挑拨,暂且压下火气,只是对薛骆迁防备了几分。   薛骆迁淡然道:“误打误撞。”   南宫后卿被噎了一下,随即笑道:“果真是一对儿。”   之前他问北冥晏如何破他蛛群寻火时,北冥晏也是这幅语气、这个神情、这句话语。   “在下还想知道薛盟主的御尸之术,师从何派于谁?如何对在下的御尸术见解清晰?”   姬朝星和北冥晏:洗耳恭听。   薛骆迁道:“我有权保持沉默。”   “……”   “薛盟主武功独绝天下,为何学这旁门左道?”   洗耳恭听。   “不为何。”   “……”   三道目光投射,薛骆迁顿了顿,好歹补了一句:“想学便学。”   “薛盟主当真是江湖中人,豪气万丈。”   “继续问,不必废话。”   南宫后卿怔了怔,居然笑了:“好。别的在下都可不管,只是在下的走尸,薛盟主能否还给在下?”   花擦!姬朝星剑意凛冽:“你还敢提要求?你觉得你还有机会玩尸体吗?”   南宫后卿严肃摇头:“不是玩。”   重点不是这里啊喂!   薛骆迁再次示意姬朝星稍安勿躁,道:“早已移交朝廷,叫各自的家人领回去埋了。”   他怎么可能带一群尸体来找北冥晏。   再不埋,没有赶尸匠,尸体只会臭烂,不埋留着做什么?   南宫后卿呆住。   那日他与行川拿那些尸体无法,因为薛骆迁改阵的法子比他更强,他无法操控走尸,他以为薛骆迁抢他的走尸是拿回去为己用的!   他究竟知不知道挖那些尸体再炼尸,花了多少功夫啊?!   姬朝星脸色缓了缓,道:“行了行了,赶紧走吧。”   “有什么事不能上去说?”   南宫后卿神情有些恍惚,呢喃道:“埋了……”   “你挖了人家坟还有什么好说的?”   南宫后卿缓缓抬头,看向姬朝星:“你懂什么?”   薛骆迁淡淡道:“他不曾涉猎御尸道,确实不懂。”   姬朝星:“你觉得很光荣是吧……”   “上次是你伤了行川,行川才会被折断了手腕……”   薛骆迁道:“行伤天害理之事,要有付出代价的准备。”   南宫后卿惨淡笑了笑:“我要你血债血偿。”   他愈发不对劲,笑容说不出的诡异。   薛骆迁背对着北冥晏,北冥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声音十分轻细,道:“你在意的不是她。”   有一瞬间,他觉得薛骆迁很遥远。   “哈哈,”起先还是讪笑两声:“伤天害理……要说伤天害理,薛盟主身后的,才更称得上伤天害理吧……”   北冥晏低下头去,他怕薛骆迁回头看他。   “哈哈,哈哈哈……”   薛骆迁看他笑了一会儿,拳头握紧,脸色忽沉。   忽然,他将沐晨剑抛给姬朝星:“到后边儿去。”   后边是北冥晏,要他保护北冥晏,意思再明确不过。姬朝星满脸嫌弃地挪过去,余光瞟着北冥晏,躲瘟疫一样直挺挺站在一边。   “薛大盟主终于要出手教训在下了吗?哈哈哈……”   “你也不是多大义凛然,想泄私愤?”   “出言不逊。”薛骆迁冷冷道:“逞口舌之快。”   南宫后卿眼珠转动,脸上没有表情,坚如磐石。   薛骆迁从怀中拿出那支不知何时昧来的笛子,白衣白笛,一派公子。   北冥晏见了那笛子,蓦地一惊,上下一摸,怀中的骨笛竟不知何时到了薛骆迁手上!   他方才是放在怀中的!   他他他!他……   北冥晏这里正天雷滚滚,南宫后卿已道:“也好,与武林盟主切磋一番,此生无憾。”   而且还是和吹笛子操控走尸的、歪门邪道的武林盟主切磋。   薛骆迁抬手将笛子压在唇下,他的容貌与气度,还有那身白衣,再搭配笛子,任谁见了也不会想到,他便是中原武林一人独大的盟主。   北冥晏刚想出声,有人比他更快:“喂!”   薛骆迁回头。   姬朝星回避他的注视,实在说不出口……   那支笛子,刚才有人吹过。   你能不能、多多少少……避点嫌。   不等他解释,南宫后卿已飞身袭来,招魂幡的杆子乃生人骨笛所做,振臂一呼,发出刺耳的鸣叫。   他朝薛骆迁抓来,薛骆迁侧身躲过,身形只像微微一动,闭眼吹出一段笛音,群尸晃动。   南宫后卿出招狠辣迅速,紧随其后的是行川,二人左攻右击,配合出奇。   薛骆迁一手奏笛,一手以内力迎掌对敌,走尸在二人的制衡下,一时间将动不动,暂时不成气候。   只是这是二打一的不公平战局,薛骆迁还没有用剑。   即使是武林盟主,也有自己的专长与不长,薛骆迁擅剑,内力方面稍微欠缺,好在对方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纵使三人打得难解难分,围观人看得眼花缭乱,觉飞沙走石之势,薛骆迁仍占上风。   可旁观者不知,尤其关心者。   北冥晏扶着墙勉强站起来,抽出沐晨,被姬朝星一把按住:“你去只会添乱!”   他说话不免看了北冥晏一眼,见他面色发红,刚看了会儿打架,他已忘了笛子的事,以为是生病了,伸手拍在额上,不耐烦道:“发烧了?”   北冥晏一怔。   “发烧了就给我坐好,没工夫照顾你!”   姬朝星按他坐下,继续目不转睛地看三个身影缠斗。   不知怎的,北冥晏道:“我没有害你姐姐……”   正在这时,走尸群动了,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薛骆迁一掌与行川硬碰硬,将侧身抬臂给了南宫后卿一拳,逼得南宫后卿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嘴里吐出血来,再一抬头,已被自己的尸群团团围住。   薛骆迁则落到北冥晏身边,目光沉沉。   走尸将人围困,与薛骆迁笛音不同,墓室里响起另一种笛声。   薛骆迁空着的那只手牵住北冥晏。   北冥晏心里咚咚咚直跳。   没心思管谁在吹笛的问题了。   南宫后卿脸色惨白,一动不动。   听这笛声,他已知是谁!   南宫卿水。   他那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姐……”出口,声音都在颤抖。   笛声忽止住了,一道女声响起,爽朗不羁:“后卿啊……”   突然,一阵阴风吹起,卷起地上灰尘些许,空中荡起灰蒙蒙一片。   薛骆迁像早料到一般,十分淡然地反身挡在北冥晏面前,将他堵在墙上,从远处背后看去,还真以为他们卿卿我我,难解难分。   室内又响起一阵“咯咯”笑声,那道女声笑道:“快叫我先瞧瞧,你那心尖上的人儿吧……”   柔风刮过,却像一个耳光一样凛冽,扇了南宫后卿一巴掌,南宫后卿是不敢怒也不敢言,死死按住怒动的行川,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脚步声从墓室外传来,众人眼中映出一个倩影,一个窈窕的身材,婀娜着步调走过来,不紧不慢,白纱轻衫,头上带着围帽,白纱里看不清容貌。   北冥晏眼中虽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脑子里却一片混沌。   就在方才那风刮来时,薛骆迁挡在他身前,将他护得很严实,却不知为何,还低头抱了抱他。   他的手心冒出了汗,被薛骆迁牵着,薛骆迁稍微用了力握他。   他轻轻用力,也握了握。 第39章 来者何人 第三十九章 .来者何人   若说北冥晏生平最痛恨什么,一定是,明明可用钱摆平,却闹得不可开交之人。   人生诸多不顺,譬如这样的人,恰好是他的兄弟。   北冥晏转头,涂着口脂的嘴咧开矜持的角度。   这条街抬头望上去就是连城司,北冥晏心想一定不能让人发现他男扮女装,否则浮石会结束回北山,他怕是要被师父重责,抄书抄到手残废。   要怪就怪阿云,他望着挥手喊自己的叶笑云,心里很是后悔。   明明晓得自己不是叶笑云的对手,还被他三言两语激起斗志,结果输得一塌糊涂,愿赌服输,男扮女装。   后悔,后悔,实在后悔!   方才有些懵了,居然想以这身行头去和薛骆迁打招呼!   或许薛骆迁会给他一剑……   那被阿云一拳打到街面上虬髯大汉,坐在地上朝地上吐出一口血,眼角呲裂:“臭小子,你敢打我?!你……”   叶笑云攥拳作势一挥,吓得他屁股连连挪了几寸。   眼前这小子,看着十来岁,个头还不到他腰上,瘦得跟个猴儿一样,拳头更是娇小,没想到只一拳就将他打飞出去!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是‘猛旱’老五!”   围观的人们一听这话,眼中俱是畏惧和厌恶,低声议论声纷纷传开来,这人他们不识,恶霸的名头可是知道的。   原本围着他们的圈也小了,注意力也转移到了这壮汉身上。   北冥晏和薛骆迁都站在圈外,薛骆迁瞧他的目光疑虑重重,似乎在努力辨认,又不愿相信。   我也不愿相信。   北冥晏在心里念叨。   他提着罗群,将手里剩下的糖人三两口吃完,走向叶笑云。   叶笑云还没有说话,就被他敲了一脑子包:“你脑子有毛病是不是?”   十三岁,声带还没有变,伪作女声不算困难。   叶笑云捂着脑袋:“打我干嘛……”   北冥晏凑到他耳边道:“别叫我阿晏!”   叶笑云眼珠一转,看见了薛骆迁,恍然大悟:“阿燕!”   北冥晏:“……”   叶笑云:“我说燕子啊……”   行吧,得过且过吧。   余光瞟向一旁,那少年站在不远处,淡淡看着他们。   “你打人做什么?又皮痒了是不是?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连城爷爷!”   那大汉本在一旁听,看叶笑云衣着考究,准备赖上不走,此刻却是爬都爬不起来了。   “二……二位是……”   叶笑云勾住北冥晏,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叶笑云你叶大爷是也!这是我的通房丫头,小燕子。”   北冥晏笑得很敷衍。   那大汉连连道歉,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叶笑云挥手让他滚,这次就当给他个教训。   北冥晏刚想问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一道女声响起,一道身影拦住了大汉。   “叶家好生嚣张,当街打人就这么算了?这里还不是深蓝!还有没有王法了?”   大汉一瞧,心里嗷呜一声:大姐,我真的错了,就这么算了吧!   来者,来自南疆南浔府地,南宫家,南宫卿水。   南宫卿水比他们大五岁,当年十七,一袭轻纱,难掩妖媚。   “谁?”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南宫卿水。”   叶笑云掏着耳朵,搂着北冥晏:“小燕子,这谁?”   “我说过了!我叫南宫卿水!”   叶笑云嬉笑道:“不认识。”   “孤陋寡闻!”   “狗拿耗子。”   顶着满头绫罗金钗的北冥晏快疯了:“多大点事!吵吵吵!赶紧说清楚了!”   薛骆迁的嘴角微微动了下,似笑非笑,很快又趋平。   叶笑云很为难:“就是打着玩。”   “打着玩?叶公子真是好雅兴!”南宫卿水嘲道。   “还行吧。”   “你!”   北冥晏掐着叶笑云腰上柔软的肉:“说……”   “别……疼!”   “我说!”他低声道:“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别后悔!”   北冥晏一懵,为什么总觉得要倒霉?   “刚才那玩意儿坐在这,”他指了指街边的茶铺:“谈论你,说要抓你上山!”   北冥晏不解道:“做什么?”   他这话说得人都懂了,南宫卿水脸上一朵红晕,幸好面纱遮盖看不真切。   就连薛骆迁,也皱起了眉。   山野大汉,想来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何况对方还是个“姑娘家”。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痴笑道:“占山为王,童养媳呗!”   “再说一句试试?”   那人后退几步,畏惧着叶笑云,不坑声了。   北冥晏不懂实属正常,至少他是这么想的,他又不是中原人,也不在中原长大。   他推了一把叶笑云,红着脸转身就走了。   后来,南宫卿水请叶笑云吃饭,叶笑云终于想起在岭南时薛骆迁英雄救美,借花献佛勾搭着薛骆迁一起吃饭去,吃到很晚才回来。   这都是后话了,反正北冥晏觉得这段经历实在丢脸,这些年想起时都告诉自己没发生过。   没想到十三年后,居然在这种场合、这个时间和这个姿态,见到当初的风采。   不见其人,但闻其声。   南宫卿水和她当年戴面纱时的感觉,简直如出一辙。   回忆就此结束,因为薛骆迁开口了。   “不可。”   南宫卿水便放下了行川的胳膊:“她这丝带……”   “特殊尸符。”   她的脸在围帽下,北冥晏不知她的目光,却直觉她在时不时打量自己。   她接口道:“封印穷凶恶极?”   “好吧,先不说这个,你让开,”南宫卿水朝他们走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清新气味,如雨后草木。   薛骆迁道:“别闹了。”   “你才闹,少跟我装老成!”一双芊芊玉手揭开帐纱,露出一张戴着面纱的脸,双眼露在外面,白了一眼薛骆迁。   她确确实美,却不是美在精致,而是风情,眉目流转,望着北冥晏,凑近来仔细瞧。   “长大了啊。”   北冥晏有一种赤身裸体被人看的错觉,用力握了握薛骆迁的手。   “这次不再男扮女装了?”   “……”北冥晏想抬手行个礼,缓解尴尬,又不愿松开手。   “办正事。”   南宫卿水又翻了一个白眼给薛骆迁:“实在没有情趣!”但还是转身去弟弟那里了。   “不必担心,”待她走远,薛骆迁侧脸对北冥晏道:“她便算是我的授业之师。”   一阵风过,南宫后卿又被扇了一巴掌,行川却不像刚才一样暴怒保护他了,呆呆站着,形同被人下了降头定住了。   南宫后卿被扇了个跟头,复又爬起来跪在姐姐跟前:“姐!求你,放过行川!”   他求了几句,姐姐没说话,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从怀中拿出一张纸:“这是解药配方!可解那些姑娘们所中的毒!”   “求姐姐高抬贵手!”   南宫卿水蹲下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挖坟时怎么不高抬贵手?”   “你绑越霜霖时怎么不高抬贵手?”   “你驱使那些蜘蛛杀人时怎么不高抬贵手?”   南宫后卿紧紧闭着眼,嘴唇哆嗦着,执意道:“……弟弟,也是无奈之举!”   南宫卿水笑了一声:“你还知道你是我弟弟?南宫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她推开后卿,站起身,居高临下道:“父亲已下令,将你从南宫家除名,以后,你不必再回家了!”   “无论什么都好,我只……”   话未尽,卿水抬起帐纱,怒目而视:“休想!这姑娘的尸体,我要带回家去。”   “不可!”南宫后卿猛然扑过去,拽着她的衣角:“姐姐!后卿从不求你什么!只求你放过她!”   “我不能没有她!我很快就能救活她!姐姐,姐姐,她已经可以自愈了!还有!还有,你看到那些蜘蛛了吗?他们都是我炼化成的,坚不可摧!你和父亲说!我可以为家里建造!有了这些东西,我们可以……”   “啪——”这一次是亲自动手,一耳光。   “不怪你大逆不道,”卿水收掌,冷冷道:“打你,折磨她!”   “南宫家从不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后卿呆了一瞬,摇头,再摇头,想爬到行川身边,拉住她的手:“不……我没有,我……”   却因卿水的符纸和笛音而下半身动弹不得。   他看了一会行川僵直的面庞,轻声道:“姐姐今日,当真不能放过我?”   “后卿,莫再执迷不悟!”   “呵呵。”   南宫后卿转过身来,惨白的脸上诡异地笑:“那就杀了我。”   “能死在姐姐手里,也好。”   他的话刚落,招魂幡灵动,一抹身影应声抓住旗子,呼啸一声:“嘶——”   行川脖子上的丝带被抽离。   “是季风吟!”北冥晏捕捉到那抹飞快消失在甬道中的身影,心里有些发悸。   季风吟的轻功,为何如此高强?   他身体下意识动了,想要跟着季风吟,刚一动,腿上伤口一扯,站都站不稳。   也不需要他站了,薛骆迁捞起他的腿,纵身一跃到了别处,北冥晏回头,他们方才所站之处被砸出一个大坑,那口棺材受了牵连,斜斜倒进去了。   被季风吟解开封印的行川,又朝他们袭来。   南宫卿水又是一巴掌:“还有帮手?”   这确实是误解了,南宫后卿并不知季风吟为何这样做,他也绝不可能让他这样做!   行川解开符咒封印,所耗费是他的精气神!意味着她现在在浪费这些年给她的,每一次的走尸补气!   也是他这些年的心血!   更是他宁愿死也不愿解开的封印!   行川的攻势很猛,若不是南宫卿水钳制着弟弟,她怕是能一掌掏出卿水的内脏!   南宫卿水又啪了一张符在弟弟身上,一把翠色竹笛在唇下一压,凌冽曲调骤然而出,行川的身体摇摇晃晃,被调动起的走尸群围住。   薛骆迁抽空看了眼北冥晏的腿,血再次染红了他的衣服。   “我没事,”北冥晏道:“朝星,剑!”   他把剑抽出,推给薛骆迁:“行川一月前被萧衍伤了手腕!”   薛骆迁点点头,拦住欲走得姬朝星:“你在这里看着。”不等姬朝星有异议,转身离去。   薛骆迁的剑和南宫卿水的笛音配合默契,还有一群走尸在她手下供她驱策,纵然行川再强,暂时也不成事,只是这季风吟……   他往甬道里看去,甬道里也十分凑巧地亮起了一簇簇火光,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薛骆邶出现在视线里,两相对望,薛骆邶松了口气:“各位,找到了!”   他身后有大队人马,姬惑、姬如楼等人俱到,薛家和姬家人竟来了一大半,现下都挤到了墓门前。 第40章 别扔我! 第四十章 .别扔我!   季风吟来得快、去得更快,闪影而过,后面几名姬家子弟刚出声就被他溜了过去,北冥晏拖着一条染了大半血色的腿,冲众人喊道:“抓住他!”不消他说,一拨人分离大队,掉头追寻而去。   墓室里,薛骆迁正和行川正打得天昏地暗。   他们赶到时,便见薛骆迁单手又把蛛腿掰折下来,再一脚将那圆滚滚的东西踹一边去,行川继续往他脸前抡走尸,她似是疯了一般,脸上狰狞,随手抓起什么就扔去什么。   那蜘蛛他们也都见识过,薛骆迁对付它们,却像吃螃蟹掰腿一样轻而易举,腿都折了,还打什么打?难不成滚成球碾过来?   他们这边刚得到消息,马上赶来支援,不凑巧逢盟主主场,对于帮忙还是添乱,都有些迟疑。   姬惑两指一甩,隔空点穴,却毫无作用,众人看行川的目光不禁沉重起来。姬朝星对姐姐道:“她是走尸!”   点穴自然无用。   对她无用,可对南宫姐弟有用,见她和后卿站在一处,姬惑便又是一招,却被笛音无形一档,玄妙至极。   南宫卿水正对着弟弟恨铁不成钢,放下笛子,转眼一瞧有人偷袭,怒道:“谁?”   方才那一声笛音挡得漂亮!而一说笛子,无人不知。   薛骆邶先道:“夏家?”   帷帽下传出冷哼一声:“南疆是没人了么?”   人群中挤出一个书卷气的青年,干干净净,举止得体,对她道:“可是夏夫人?”   “老娘有名有姓,南宫卿水,不是什么夏夫人!”   众人一听,了然于胸。   夏家如今家主名夏无殇,最宠爱其幺弟夏无殣,但不代表他只有这样一个兄弟。夏无殇上头有个哥哥,名无殒,前两年成亲,娶了南宫家的女儿,就是南宫卿水。   怪不得她掌御尸之术,也精通奏笛控尸。   “你又是谁?”   那青年行礼道:“原来是南宫夫人,小弟姬如垣这厢有礼了。”   他礼数周全而不轻佻,南宫卿水缓了脸色:“你们是骆迁的帮手?”   众人斜斜看一边倒的战局,都对这帮手一词感到汗颜,堪堪应了。   卿水推了后卿一把:“将他带走,随便关在哪里。”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不是女施主的弟弟?”   卿水对着一颗光滑的秃脑袋笑道:“掌池大师?”她瞟一眼神志恍惚的弟弟,道:“家父已将他自家中除名,今后他不再姓南宫。”   “南宫家不曾有这等败类!”   她一字一句道:“我也不曾有这种弟弟!”   北冥晏眼看薛骆迁,耳里却听着她决然的话,默不作声。   姬朝星全神贯注地看薛骆迁的一招一式,心里实在痒痒,想上去打两招:“薛骆邶,你过来!”他一把拉过人来:“你瞧着他,我去帮薛骆迁!”   “得了吧,他一个人没问题!”薛骆邶眼睛一转,惊呼一声:“北冥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自己不会看啊!   “啊——”正待此时,行川忽然狂乱地扯着剩余的丝带,嘴里震吼一声,逼得在场中人急速捂耳。   薛骆迁眸色一沉,近身钳制住她的胳膊,正要抬腿扭住她,不想她从何而来内力,竟生生将丝带震碎!   始料未及,薛骆迁侧身一退,躲过那余威,沐晨剑在那内力之下铮鸣一声,剑柄处居然裂开了一条缝!   只这一下,行川已拼尽全力,七窍流血。她逼退了几步薛骆迁,却不恋战,以迅雷之速抓起南宫后卿,一掌以对轰向了后墙,那墙被她小小的手掌一拍,石壁散落,露出一通道来。   原墙是后砌的!   南宫后卿神志不清,也没有捂耳,被行川突然爆出的内力震出血,两个血人跌跌撞撞,消失在道中。   “追。”薛骆迁不紧不慢地一个字,打醒了被震撼到的众人,方才……方才那内力,实在强悍霸道!   这条后路也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不过,守住墓门的这批人马也不是善茬儿,纷纷提剑追去,几个眨眼的功夫都不见了人影。   只是有几个迟迟不走。   姬朝星迎上薛骆迁,质问道:“为何不尽全力?”   又像叶笑云那次,打不是打的样子,居然让那孩子带着一个大活人,从他眼皮子底下跑了!   薛骆迁也没有否认放水:“跑不了。”   她的手腕被萧衍折断过,拆丝带的手都在抖,最后不过破釜沉舟,想救后卿罢了,她自己已是强弩之末。   薛骆邶来打圆场,哈哈道:“莫急莫急,他自有他的用意。”   “他?你看他有吗!”   两个人以审视的目光看过去,薛骆迁蹲在北冥晏身边,低头仔细看他的伤,动作十分轻柔,神情间俱是小心翼翼:“还好吗?”   他问薛骆邶要了金疮药,拆开绷带上药,继续撕衣服又包了一次。   薛骆邶有些心疼他堂弟那一身上好的丝绸料子……他说是堂弟就是堂弟!   再然后,薛骆迁又在几双目光的直视下,弯腰抱起了北冥晏。   北冥晏:“??”   再一看剩下的人,姬朝星虽怒,脸上却粉嫩嫩一片,抱着妒火不瞧他们;   薛骆邶和姬如垣眨巴着眼睛看,好像喜闻乐见;   卿水掩藏在面纱下的嘴忍不住笑道:“该走了吧……”   几个人走在前边,进了墓道,北冥晏悄声道:“你能不能放下我?我自己能走。”应该能走,不能也得走!   薛骆迁闻言挑眉,手上加紧了力道,无话自有答案。   在黑漆漆的墓道里走了一会儿,大家心照不宣都默不作声,这种气氛实在折磨人……北冥晏终于憋不住了:“这、这里崎岖不平,劳烦……你了。一会儿……啊!”   “……”   他本意想说,一会儿被更多人瞧见了,未免也……太不好意思,而且影响不好,自己也就算了,但薛骆迁毕竟是堂堂一届武林盟主。让他帮着扶自己就好,可还没想好如何措辞,薛骆迁就不知为何,突然间好像手上软了一下,闪身一弯腰,似要将他摔下去!   北冥晏本就全身绷着,这一下虚晃叫他猛地搂上薛骆迁的脖颈,整个人缠在他身上。   薛骆迁稳当当地抱着他。   然而这一声惊叫有些突兀,前边的几人举着火折子停步,朝他们看去,就见北冥晏搂紧了薛骆迁,好像赖着不撒手的意思。   薛骆迁脚步不停,一脸严肃,从有些凌乱的他们身旁穿过,往前走了。   都有些懵,尤其是北冥晏。只有薛骆邶暗暗笑着,催促跟上。   又走了一会儿,直到墓道中渐显现出了光,北冥晏才幡然醒悟:阴损!   可是他心里这么骂,嘴角却弯弯笑了。   忽然,薛骆迁对他说:“青崇山上你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青崇山?   不记得。北冥晏在心里想了一遍,好像没有对薛骆迁说过什么需要记住的事,除了:“你是说逢山?放心,我没有忘记。”   薛骆迁抿唇,看他一眼,北冥晏总有让他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本事:“……你说,不需要别人保护。”   有这回事?   他又一细想,确有此事。   谢凉的脸出现在脑海中,那时他对谢凉说:“你以为我需要别人保护?还是以为我一个人杀不了你?”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也没想过要谁来保护他。他一个人都习惯了。   可是现在呢?他走路都被人抱着……   不过随口一说,他怎么都还记得。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但都觉得有什么和从前不一样了,这种改变让彼此都很安心。   不过,这份和谐很快被北冥晏打断:“我觉得,季风吟……”   提起这个拐带北冥晏的季风吟,薛骆迁心里很是恼火,但又不想对北冥晏发作,只沉声道:“到了。”   距离前方的洞口还有几步,但北冥晏已知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不再说。只是心里有一个隐秘的猜测,放在脑子里细想又觉得羞耻,暂时作罢吧。   洞口外散落着泥土,这几日尽是钻来钻去,见怪不怪。从里面钻出来,头顶一片夜空寂寥,此地果不其然,是青崇山山脚的一片荒郊野岭。   此时,行川和南宫后卿正被一群人团团围住,这些人比方才追去的人更多,看来是早有准备,埋伏在此。   不用说,看薛骆迁之前那副淡然的样子,这应该也是他安排的。   总觉得薛骆迁事事都在人前,与他在一起甚至不必动脑筋了。只不过现在还是要动的,北冥晏在想如何让薛骆迁将自己放下,趁现在还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   姬朝星也是这个意思,他主要是觉得丢不起这个脸……所以尽量缩在几人身后,假装自己不存在。   那边,行川弓着腰,虎视眈眈,南宫后卿在她身后,目不转睛地看她,仿佛要将这辈子都看尽似的,那样子,已是放弃抵抗,失了斗志。   行川已经解开了封印,她现在已是人尽灯枯,再过不久就会消香玉损,既然如此,他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这些年,他已经是在为她而活。   还有一个人,令北冥晏惊奇,是他二人身旁的季风吟。   对于这个人,他始终有一丝疑惑。   薛骆迁盯了他一会儿,抬脚往人群里走,完全没有放下他的意思。   喂喂喂!大惊失色的北冥晏在他胳膊上拧了他一下,仍旧不为所动,北冥晏这边心急如焚,脸上如火烧,自然也就不去看季风吟了。 第41章 已死之人 第四十一章 .已死之人   北冥晏哭笑不得,想撕了自己这张脸的心都有了,赶忙装出一副痛得要死的神情,希望大家的注意点由这不检点的搂抱,转向他的伤势。   别人注意到了没有他不晓得,倒是罪魁祸首注意到了,众目睽睽之下停下脚步,以一种关切的口吻问道:“很疼?”   北冥晏不必看,已感觉到一道道的目光投在他背上。   冤枉啊,要是我说你们的武林盟主抱我成瘾不撒手,你们会相信吗?   他余光忽然瞟到了躲躲闪闪的姬朝星,有些人吃软不吃硬,对付姬朝星便是如此。   那……   他不由自主地思考起来,直盯着薛骆迁的脸,盯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他可能吃那一套,这家伙武功高,硬的不成,瞧着一副冷漠的模样,软的大概也不行。   正打算认命放,并自我安慰反正也没剩多少好名声,这次至少还有武林盟主当垫背……薛骆迁的眼睛闪躲了一下。   眨眼。   侧头。   心跳。   呼吸……   都很反常!   脸色如常,神情稍有不适。   难不成……   他继续盯,死死地看,玩命地看,就连那边钳制住行川等人的一位老者都看了过来。   终于,薛骆迁双手一松,北冥晏立马蹬那条好腿下了身,就地而坐,满脸大写的疼。   方才那位老者嘱咐一声身旁的人,踱步而来。他看上去不过六十岁,精神矍铄,干净的脸上扬着和蔼的笑容,走到这群年轻人身前,弯腰道:“小扬尘?”   这是他的表字,但很少有人这样叫他:“前辈是……?”   那老者褐袍加身,身材干瘦,看着却有说不出的力量般,笑起来非常可爱:“你猜?”   薛骆迁躬身行礼道:“祖父。”   是给他取这表字的薛尧杉!   没来由一阵紧张。   小时候见过薛尧杉,在薛家挑选弟子时。那时他总是一副严肃的神情,让人亲近不得,所以现在看他这样笑,北冥晏总觉得他笑里藏刀,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些许寒意。   也不由自主地解释道:“他……”先抱我的!问题是这话说不出来,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看这架势,这是薛、姬两家人全部出动了吗?   虽然有些不厚道,但北冥晏还是觉得应该解释清楚!   他还记得姬朝星说他狐媚,简直冤枉。   薛尧杉摸了摸他的头,温言道:“祖父知道,不用紧张。”他扶起北冥晏,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自家孙子,对北冥晏道:“你跟祖父来。”   莫名其妙又多了一个祖父的北冥晏如众矢之的,颤颤巍巍地挪动到包围圈边,薛骆迁几次想去扶他,都被这新晋爷孙俩的眼神和手势齐齐拒绝,第一次这么憋屈地跟在身后。   “我听小骆迁说,谢凉投靠了碧血宗?”   小骆迁……哈哈。北冥晏点头。   在场中人却都是听过谢凉名姓一般,神情间略有些厌恶。   “已查明,南宫后卿同属碧血宗。”   薛尧杉制止了他:“碧血宗分属严明,他们互不相识的。”   “我们的人前天得到情报,谢凉已离开岭南,往中洲去了。”   北冥晏道:“他去中洲做什么?”   薛尧杉道:“不知道,我们的人还在尾随,这些年碧血宗越发不像话,我们有意一锅端,却一直找不到他们的大本营。”   青崇山上,谢凉只问他要玉散谱,后来拿了逢山便走人,现在又去中洲,实在让人摸不清头脑。   “他可有带逢山剑去?”   “哦?”薛尧杉转向薛骆迁,见他提一把剑,剑柄处裂开一条缝,素白而非黑金:“逢山落入谢凉之手?”   北冥晏面露愧色:“是晚辈的错,晚辈……”话被薛骆迁打断道:“不关他事。是孙儿技不如人,丢了父亲之物。”   武林盟主说自己技不如人,在场中人都有些汗颜。   薛尧杉却没有北冥晏想象中的暴怒或是别的,略略点头,却来安慰他:“不必自责,他拿逢山常损精血,逢山又那样厉害,倒叫他徒有盟主虚名,不多历练了。”   北冥晏也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反正他决意找到谢凉夺回逢山,待他腿好就北上中洲。   “现在有一事,需要小扬尘你瞧瞧,”薛尧杉忽然转了语气,一指已被点穴的季风吟。   季风吟呆呆着神情,完全不像那个或张扬或精明的他。   他看不出除此之外有何不对劲,薛尧杉道:“他可是说他名叫季风吟?”   北冥晏刚点头,南宫卿水便从后面上前几步,脸从帷帐里露出来,不可思议:“季风吟?”   薛尧杉回首点头:“南宫小夫人。”他二人一对视,已经通晓这里面的问题。   姬朝星最受不了磨磨叽叽,烦道:“又怎么了?!”他以后可再也不管这乌七八糟的闲事了!   南宫卿水看着季风吟,道:“季家一脉单传,季风吟,五个月前失踪,三月前被人发现残存尸骨。”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对季风吟隐隐戒备。   “小扬尘,翩义教过你易容术吗?”   翩义是他外祖父的名字。   北冥晏点头,上前查看,薛骆迁抬剑跟在他后面。他回头看一眼,心里非常安然。   他道一声:“得罪了,”手便摸到季风吟脸的边缘,皮肤光滑细腻,摸了一会儿,越摸越觉得不对劲,心里总觉得哪里奇怪,但一时又说不出个奇怪。   薛骆迁在后问:“是吗?”   他摇头示意他等等,两只手一起摸,凑近了季风吟的脸去看,脸对着脸非常近,偶尔鼻尖都能擦过季风吟的脸颊。他看得仔细,心里越发不安,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是有人是越发不高兴。   见他还没完没了了,薛骆迁隐隐不快,拉着他的胳膊向后一拽:“好了!”   “你干嘛?”北冥晏不知所以,有些不满地转头,却见薛骆迁皱紧了两道好看的细眉,神情不悦,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我就是看看……”   薛骆迁很想说不许看,但他家和姬家人都在场,正看着他二人,祖父笑面虎一样呵呵笑着,叫他有口说不出,只道:“看出来了?”   北冥晏凝重:“你拉我叫我还怎么看?”   说完他又转头,打算继续看,不料他一看季风吟,心里忽然“咚”一下,被季风吟那暗淡无神的眸子盯得直发毛。   也不知怎么的,季风吟面色发白,和南宫后卿一般,恍如白纸。   他再一摸,皮肤也不似常人般滑腻。   他道:“火折子。”   火光近了季风吟的脸,在脸边停了一会儿,北冥晏越发肯定心中的想法:常人再如何,身体皮肤呼吸等俱该有反应,可季风吟此刻便想一个死物般,目光空洞的眼睛有些吓人。   不多时,当众人都有些烦躁了,他们看到了诡异的一幕:季风吟的皮肤开始卷起了边儿,在热度下打卷,开始一层层蜕皮!   北冥晏也觉得有些惊悚,但他还不能退开。幸好薛骆迁见了,也那过一只火折子打在季风吟另一边脸旁,有个人作陪,心里不再那么没底。   夜空下,一切都静悄悄的,一张脸终于露了出来,是一个少女的脸。   脸是假的,身体却是男人的身体!   少女的脸被药水泡得惨白,紧闭着眼睛,嘴唇死死咬住,整张脸扭曲不已,北冥晏初见被狠狠吓了一跳,扔了火折子抱住薛骆迁的胳膊。   他又不是南疆人,他又不是整天和尸体待在一起。   这张脸,让他想起不美好的回忆。   两年前,他也抱着这样苍白的北冥晨,亲手掘墓,将他埋葬。   薛骆迁搂了搂他的肩。   众人都上去瞧了一眼,终于是有人认出了这姑娘。姬如惜只看了一眼,腿都软了:“采渝……”   平安镖局赵总镖头的独女,赵采渝。   不久前才失踪,平安镖局重金悬赏。   北冥晏不住地回想季风吟的一切,想他究竟是活人还是走尸?想他说碧血宗宗主要见他;想他喝酒的样子;想他笑得样子;想自己和他在这地下的经历……   真正的季风吟。还有赵采渝,都是被碧血宗杀害?   他又为何冒充季风吟?   他究竟是谁?   那双桃花眼是怎么回事?   ……   远郊外,披着季风吟皮的人嘴里叼着跟根草,望着漫天星辰,优哉游哉。   惨白青年在他身旁,不住地问问题。   “季风吟”不厌其烦地答,安慰道:“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宗主答应的事必做到,只要你也能做到宗主所提的条件。”   南宫后卿忙点头,头上的白高帽都歪了,他也顾不上:“是是是,在下一定做到!”   只要能救活行川,他什么都愿意做!   不多时,“季风吟”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走吧。”   南宫后卿道:“可……”   “那具尸身作为容器已经废了,只要你还有她的生骨,一切都好说。”   两个人这才离去,南宫后卿不住回头,看那早已经看不见的地方,似乎在找寻行川那瘦小的影子。 第42章 执念 第四十二章 .执念   回去的路上,原本几个薛家子弟见北冥晏行动不便,想搭个人轿子,却不及薛盟主眼疾手快,弯腰一捞,待他们有些反应时,人已朝外走去了。   薛尧杉笑着挥挥手,倒也没说什么。   薛骆邶就走在他们身后,这次回去的路是走平城到驿站,马车就在不远处停靠。   他看那白衣挺拔的身姿,想起十年前,薛骆迁第一次有所猫腻时的情形。   ……   十年前,岭南薛家。   薛骆邶拿着剑谱和堂妹在演武堂切磋,一开始还好好的,可不知怎的,薛天籁愈发打得不走心,他正暗自奇怪,薛天籁停下剑,抱拳道:“邶哥哥,今日就到这里吧。”   他正要挽留一下下,薛天籁走近,不动声色道:“迁哥哥在外面等你。”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薛骆迁侧身站在演武堂外的草坪上,阳光沐浴在他尚显稚嫩的脸庞上,站得笔直。   薛骆邶在心里叹口气。   自己这个兄弟,十来岁回薛家时,瘦骨嶙峋,在外边吃了很多苦,回来之后倒叫小厨房养得愈发精神了,越长越开,玉树临风,又凭借甚有天赋,小有名气。   年十五,已被多大家族定为联姻首选。   他是担心自己的亲妹妹天籁也喜欢薛骆迁。   要不是堂兄妹,他自然第一个将天籁推给骆迁,不过很可惜。   薛天籁目不斜视,有些鬼鬼祟祟的意味,搞得他也不由自主地神秘起来,余光瞟薛骆迁,压低声音:“怎么?”也有可能是来找你的啊。   他仔细想了想,最近规规矩矩,没犯错啊。   这不能怪他草木皆兵,祖父叫薛骆迁严厉管着些他们,他不敢不怕啊!   薛天籁道:“是……”她神情间略有疑虑,考虑了一瞬才道:“迁哥哥有些问题不能解惑,昨日才问过我。”   这真是邪门了,他能有什么不懂?再说不懂不是有藏书阁和祖父吗,问他?事有蹊跷。   薛骆邶不由警惕道:“问你什么了?”   “这……这你就别问我了,快去吧。”   他只好没头没脑走出去,薛天籁从后门遁了。   一直走到薛骆迁身旁,躺在草地上,他才懒懒道:“找我?”   薛骆迁转身,万年不变的淡然神情:“练得如何?”   “还行,”薛骆邶打量他,觉得他今日与往日没有太大不同,唯一不对劲的地方就是,薛骆迁说话从不拐弯抹角,一向直截了当,今日是怎么了。   薛骆迁席地而坐在他身边,有一会儿没说话。   他越是这样,薛骆邶越是觉得不妙,干脆豁出去了:“说吧,有什么事兄弟给顶着!”   他这可不是客套话,虽然没和薛骆迁一起长大,这家伙的性格又过于冷淡,却意外地合拍。   薛骆迁回头看了看他,似乎被他的话鼓励了一般,眼睛亮了亮,慢慢道:“你……若是喜欢一件东西,会如何?”   “啊?”万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薛骆邶愣了一下:“哦,就买呗!”   薛骆迁抿唇:“不能买。”   “那就找,找到了就据为己有。”   “……也不可。”   “那就抢?”他试探问道,随即否认:“哈哈,好像也不行……”   他在心里腹诽,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薛骆迁那样子必然不会说,否则他方才就说了。   薛骆迁蹙眉想了想,摇头:“万不得已,不可。”   吓?!少年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啊!咱好歹是薛家本家子弟,名声比命都重要啊!   不等他消说,薛骆迁又道:“若是……人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但薛骆邶自小插科打诨惯了,脑子里清明着,且薛骆迁说这话时都没敢看他,侧过头去了,他明白了。   一下子就机灵了。   武林世家成婚一般较晚,世家子弟大多醉心武学,联姻定亲时晚,像天籁这样的情况实属特殊。   这是……这小子……情窦初开了?   铁树开花啦!我的妈!   他有些激动,也不能怪他,毕竟有一段时间他和天籁严重怀疑薛骆迁在男女之事上,是不是有些认知错误,长到他们这个年纪,多少注意女性很正常,这位简直退避三舍,如避蛇蝎。   偏偏这份冷漠被少年们认为成高贵气质,实在……!   薛骆迁见他一再不回答,伸手推了推他:“喂。”   薛骆邶在心里都快升天了:“你把人骗来。”   不解的眼神。   “嘿呀!我最近不是在练那个什么“惊鸿九野”吗……哎不是,我是说哥哥帮你搞定!哥这魅力没谁了!咱都是自家兄弟,你也别跟哥客气,你的就是我的……”   薛骆迁看了一会儿,站起来就走。   “哎走啊,瞧你那小气劲儿……我不过开个玩笑!”赶紧把人拉住:“说正经的,你要想追求姑娘,先和我说说她的性子啊。”   薛骆迁再次坐下,道:“谁和你说我要追求姑娘?”   “行行行,你要问我,就得先告诉我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了解她多少就告诉我多少,我好帮你参谋参谋~”薛骆邶当他是害羞了,也不打趣了。   谁知薛骆迁神情间略有疑虑,薛骆邶道:“行啦,你放心,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咱们是亲兄弟呢!”   薛骆迁摇摇头道:“我只是见过他一面……”   原来是说不出来什么啊。   这就有些难了:“就说说那一面,想到什么说什么罢了!”   于是他便听到薛骆迁道:“勇敢,坚强,善良,怜悯,聪慧……”   眼见他要将所有褒义词都安在那人身上,薛骆邶打断道:“行了行了,”有些哭笑不得,即使是第一次,也没有你这夸的吧?这么好,还是人吗?就算是,早定亲了吧?莫非……   “长得如何?”   他猛地住了口,因为他居然看见薛骆迁脸红了。   好半响,薛骆迁才闷闷道:“很……好看。”   行了,压根问不出什么来,反正一问就是一个字,好,很好,特别好,相当的好,非常以及极其的好。   情人眼里果然出西施。   时过经年,情深如故,这家伙的执着真是可怕。薛骆邶收回目光,暗暗想道。   他当年真是打死,也想不到薛骆迁居然喜欢,北冥晏。   他这厢兀自想着北冥晏究竟对薛骆迁如何,想着想着想到,你说万一薛骆迁情伤了,来找他哭诉(或者喝闷酒),他咋安慰这可怜的孩子呢?   想想还有点爽,哈哈。   前边,北冥晏弟四次对薛骆迁无力抗议:“把我放下……”   “我自己能走……”   你要抱也行,咱回去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抱行不行?你知道你身后有多少人吗?你祖父也在!   薛骆迁根本不理他,叫他有些绝望。   他之前怎么没看出来,薛骆迁这么固执呢?   其实自己倒也不是反感薛骆迁,也不觉得抱他走回去有什么,反正……反正他腿受伤了嘛!只是他一早就注意到,人群中有些人摆出厌恶的神情,不齿、不解还有遗憾。   还是那个意思,他真没什么,只是薛骆迁的名声不能不较真。   他心里觉得这是为薛骆迁考虑,薛骆迁还不领情,一点儿都不懂似的,不免有些狼心狗肺之感,少时的脾气上来了,索性挣扎着要下地去,薛骆迁箍了他两下还不见收,眉宇间一阵纠结,大大的不悦。   两个人对峙了一会儿,北冥晏没人家力气大,还没等有气无力开口,就听薛骆迁低着嗓音道:“北冥晏!”   这一声声音不算大,只是他二人听见了,可震撼着实不小。   北冥晏抬头缓缓,见薛骆迁面露不悦,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动了,薛骆迁也就压下了情绪,走了几步,道:“对不起。”   “没事……”   他还没缓过神来,恍惚发觉,这是薛骆迁第一次喊自己名字。   居然是这么个场景。   “下次若想去哪里,要说,”薛骆迁顿了顿,道:“否则不安全。”   北冥晏点点头,如今他深刻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薛骆迁这是在为他不告而走生气?   他好像看到什么了,定睛再看,薛骆迁方才的如释重负消失不见。   “你很在意那个小姑娘?”薛骆迁状若漫不经心道。   北冥晏摇头:“不。”   薛骆迁看他一眼,叫他下意识躲避目光。好在薛骆迁好像也不打算拆穿他的掩饰,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执念过深,有时不是好事。”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中。   若说执念,他这些年不也一样,对怀里这个人念念不忘、执念甚深?   北冥晏犹豫道:“你觉得……不可行?”   他知道答案的,只是不能死心,尤其是看到行川生死人、肉白骨的能力,更是愈发不可收拾地想用她的血来救北冥晨。   薛骆迁道:“不可。”   “除非你想折磨你爱的人。”   没错。北冥晏讪讪想道。   他不能,也没有资格折磨弟弟,让他像行川一样。   这个话题暂且搁置,北冥晏也确实不再有此打算。   他忽然低低笑了笑,心里说不出的开心。   薛骆迁瞟到他的笑,呆了一瞬,尽力克制心跳加速,藏在几缕发丝下的耳朵由白渐渐变成粉色。 第43章 酒后乱心 第四十三章 .酒后乱心   出了这片山野,路边停靠着十余辆马车。   薛骆迁将北冥晏一路抱进马车,让马车夫到旁边的马车上去,自己则亲自赶车。   北冥晏从帘里探出头来:“沐晨修得好吗?”   薛骆迁如实回答:“会有瑕疵,”他转身递剑给他看,沐晨剑在剑柄相接处裂开一道口子,使剑日后必定根基不稳。   北冥晏心想,当真犯太岁,要么就是跟自己在一起倒霉到家。   逢山不再,沐晨裂开。   沐晨也就算了,算下来是薛骆迁送给自己的及冠礼,就是他自己的东西了,虽然也很心痛,但远不及逢山重要。   薛骆迁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犹豫了一下,虚摸了摸他的发顶:“不怪你。当初父亲一直考虑融毁逢山。”   “为何?”北冥晏不解。   逢山剑乃当世四大神剑之一,虽不是榜首,却名气最大。当年薛骆迁的父亲在碧落,一把逢山神剑,一袭墨衣,逼退无数强敌。   “此剑损人精血,饮血方可发挥其最大剑气。”   “那你……”   薛骆迁见他神情焦急,笑道:“我不常用它。”   “只是……来找你,是带着它罢了。”   北冥晏一阵慌乱。   他有心问薛骆迁为何来找他,却又怯懦不敢问。   “不问我为何来找你?”   北冥晏摇头,道:“在墓室里,朝星他为你说话,你们……关系很好吧?”   这番转移话题实在不精妙,薛骆迁的心隐隐沉了沉,按着他的路子接道:“说什么了?”   北冥晏也说不出了,他只想尽快从眼前的情景脱出:“就是,南宫后卿说,你……”   他猛地住了口,接下来的话恐怕不能撇开自己。   薛骆迁道:“这些我都听见了。”   “……”   他觉得自己脸红了。   成亲那段也听见了?   此时,众人纷纷上了马车,薛尧衫来看了看他们,行了两句分别话。   薛、姬两家人分道扬镳,各自回家去,薛骆迁便驾马行车回驿站,两个人一时无话。   逢山没找到,薛骆迁当然不会回薛家。   只是北冥晏还有点慌,不断想着方才,薛尧衫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地摇,要他办完了事记得来薛家吃饭,他亲自下厨。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非常开心的。   薛骆迁道:“冷吗?”   “不冷,”北冥晏探出头来,笑着:“这风很舒服。”   薛骆迁笑。   “……骆迁?”   “嗯。”   “朝星说的姐姐,可是玉秀坊的姬如雪姬姑娘?”   “……是,”薛骆迁迟疑道:“朝星的脾气,你习惯就好,他姐姐的事我会替你解释。”   “这样好吗?还是我……”   姬朝星能不能听他好好解释都不一定,更何况相信。   “……不过,他不会信我。”   薛骆迁回头看他:“我信你。”   夜空下,薛骆迁双眼亮晶晶的,发梢扬在风中,轻轻吹拂过他的额头,痒痒的。   心里也,痒痒的。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在薛骆迁脸上点了点。   薛骆迁猛地侧头,手上力道一紧,马被勒住,前蹄架空,长嘶一声。   四目相对,欲语还休。   “你……”   “……方才见你脸上有只小虫子!”北冥晏匆匆一语,放下帘子,躲进马车厢。   蝉声微弱地鸣叫了两声,在里边坐了一会儿,马车才又动起来。   还是住原先的房间,幸好夜里没有太多人瞧见,一个大男人抱着他上楼,进了房间,否则当真名扬岭南。   进门第一件事便是给伤口换药,起先北冥晏表示自己可以,薛骆迁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问他愿意被点穴换药,还是现在这样换药。   就这样。谢谢!   他北冥晏也精通穴道!不过不会心法罢了!好吧,指法也不会……   他直觉会点穴的,都不好惹。   譬如姬惑。   “姬姑娘的隔空点穴,你会吗?”   薛骆迁正为他小心拆开简易绷带,头都没抬:“会。”   “那……你什么时候教我点穴吧?”   “怎么忽然想学了?”   北冥晏心道,当然是为了防你!   却道:“好玩。”   “很苦,若是为了玩,不值当。”   “那……为了防身?”   薛骆迁抬头:“我会就行。”   “你又不是我!”   “我会保护你。”   他如是说,也如是做。   薛骆迁抓起他的手,看他双手颓态,道:“你什么都不必做。”   北冥晏昧着本心抽回手:“那不成了米虫了……”   薛骆迁笑了:“你不是。”   “怎么不是,”北冥晏道:“再说,你我终有一天会分别,我不能靠你一辈子。”   薛骆迁想说什么,却见北冥晏神情闪躲,索性横道:“家传绝学,外人不教。”   “我又不是……!”   薛骆迁扬眉:“不是外人?”   打不过骂不过,北冥晏的倔性子蓦地上头:“当然不是!我和你堂妹薛天籁有婚约!算起来我是你未来的妹夫!”   他一股脑出口,完全不计较后果。   从前和叶笑云玩惯了,总是互相怼着玩,越怼越亲密,他对薛骆迁又没有见外,所以当他看见薛骆迁的表情时,有些怔。   “你会娶她?”   这话听着不舒服,北冥晏回道:“娶!薛姑娘这么好的姑娘,我为何不娶?”   “你说过你无意于她!”   “我那时没想好!现在想通了!在客栈见她我一见钟情行不行!”   “我连玉牌都给她了!”   薛骆迁一怔。   阿弥陀佛,薛姑娘,今日借你名头一用,就当还我玉牌的情吧。   薛骆迁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淡然道:“……你所说,当真?”   “……”   “是不是?”   北冥晏迟疑了。   当然不是。不过口不择言,借口罢了。   薛骆迁却当他的迟疑是默认,顿了顿,低头继续换药包扎。   他一直不抬头,北冥晏心中懊悔,却不知该怎么说,也低下头,想凑近看清他的表情如何。   薛骆迁打完了最后一个结,停了停。   “……骆迁?”   “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薛骆迁便站起身:“待会儿沐浴后早些休息,等你的伤好了再北上,”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北冥晏抓紧了床上的被单,拧皱。   没过一会儿,驿站的人送来了一桶水让他沐浴,他洗完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夜深,却反复睡不着。   推门出去,却见隔壁暗着灯火,想来薛骆迁已睡了。   北冥晏睡不着,在驿站里头逛游,迎面碰到从别处调来的掌事端着一坛酒,见他穿得单薄道:“公子小心别着了凉,虽说这天儿还不算冷,但风可阴着!”   北冥晏道谢,见他的酒,问道:“这么晚了还有人喝酒?”   “有啊,两位公子在后院里。”   北冥晏点点头:“还有酒吗?”   “公子,我们这又不是客栈,几位惩恶扬善辛苦,小的也不容易,多担待、担待!”   北冥晏道:“无妨,没有就算了,你快去吧,莫叫人等急了。”   “好,公子。”   掌事穿过大堂,进到后院,北冥晏转了转,还是没有睡意,就想着还是回去躺着吧。   刚走上楼梯口,掌事便从后院回来,后面还跟着一人。   待二人走近了,掌事的话也传入耳朵:“薛公子啊,可不能再喝了!”   北冥晏一惊,看清了来人。   薛骆邶也瞧见了他,怔了一下,笑道:“怎么?北冥公子也睡不着?”   “哎,公子,你快来劝劝吧,这酒都喝了四五坛了!”   北冥晏见薛骆邶一点不像醉酒之人,略略点头,从他二人身旁过去,往后院去。   掌事还想说什么,薛骆邶一把搂住他的脖颈:“不必担心,这人的话比什么都管用!”   后院里。   薛骆迁白衣换都没换,血污都还在,只是夜色下看不真切,他坐在草地上,举着一坛酒往嘴里灌,酒水有一半都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月光下喉结上下颤动,一副豪杰春香。   看着已是大醉。   他身旁还有几坛空酒坛,薛骆迁一手撑在身后,一手喝酒,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低沉着道:“还有酒吗?”   陈年女儿红!足足六坛子!他居然没有大舌头!   北冥晏阴沉着脸道:“没有!”   薛骆迁好像没有听出来,将酒一饮而尽,笑了笑。   这笑有些痞气,即使全身凌乱不堪,酒气冲天,他的眉眼嘴唇还是明亮至极。   看得北冥晏心里漏了一拍。   薛骆迁摇摇晃晃站起来,北冥晏道:“你要去哪儿?”   “去,找酒,”薛骆迁稳稳转身,清冷如常,除了眼睛有些晃神之外,一切都像没有喝酒一般。   他看了北冥晏一会儿,恐怕是北冥晏阴沉着脸,脸色太黑,他咪起眼才认出他。   他伸手指了指北冥晏:“阿晏……”   “你还知道我……”   等等!你叫我什么?!   薛骆迁对他笑,不掺杂任何情绪的、纯粹的笑:“阿晏。”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   “……你醉了!”   “我没有。”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北冥晏,认认真真道:“我没有,阿晏。” 第44章 沉醉不知 第四十四章 .沉醉不知   都叫我阿晏了还说没有醉?   北冥晏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捂着鼻子:“回去吧。”   谁知任他怎么拉扯薛骆迁,都愣是扯不动,薛骆迁定定站着,近乎于痴傻般一遍遍说自己没醉,又一遍遍呢喃他的名字。   北冥晏念他喝醉了,便由他去了。   不如叫薛骆邶来看看怎么办吧。   他抬脚想走,将背后露给薛骆迁,才走了两步,就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   北冥晏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早就知道挣扎不开,无奈地叹口气:“骆迁……”   夜里的风吹来,越来越冷,他又刚出水不久,身体更不比薛盟主,冷不防咳嗽了两声。   薛骆迁略略抬头,将他转个身:“怎么了?”   要不是他眼睛混沌,酒气熏天,北冥晏都要信他没醉了。   “没事。”   却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薛骆迁摸上他的咽喉处,眼神里竟有一丝说不出的情绪。   “为什么跟他走?”   “谁?”   “……”薛骆迁皱眉:“就是他。”   就是谁?   北冥晏想了一会儿,想他应该是说季风吟:“他知道我四弟的事。”   又补充道:“全部。”   他也不知道薛骆迁喝醉后还能不能正常思考,这件事他也憋了好久:“这把骨笛,似乎不是四弟。巫咸有种巫术,唤生人死骨开口说话,我怀疑季风吟……”   他刚说出“季风吟”三个字,被薛骆迁一把捂住嘴,低声怒道:“别提他!”   他似是真的怒了,北冥晏便不说下去了,想着等他正常了再说吧。   北冥晏拉下他的手:“……好,不提,咱们别闹了!回去吧?”   薛骆迁反手抓住他的手:“阿晏,我修御尸道……”   北冥晏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道:“没事!”   “有什么事等你酒醒再说。”   他当真有些冷了,想回去躺在被窝里,脸蹭在柔软的被子里,蹭啊蹭……   嗯?   等等……!   北冥晏还没有反应过来薛骆迁是怎么靠过来的,眼前这张脸颓然变大,鼻尖相触,唇上几分温润。   死寂……   月光下,薛骆迁的睫毛完完全全地映入北冥晏的眼帘,分明可数,他闭着眼睛,唇贴着北冥晏的唇,双手搭在两肩上。   北冥晏在心里原地爆炸了一会儿,还没有反应,那侵犯的唇似乎不满浅浅接触,张开嘴想更近一步。   只是还没有打开北冥晏的嘴,就被一把推开。   眼前一张红脸和一副怒败的表情,薛骆迁眼中似有不满,往前走了一步。   “站住!”   北冥晏牙痒痒。   想不到你是这种人!酒品……差极!   “我说你……你干什么?!”思想教育还没开始,就见薛骆迁舔了舔嘴唇!   “薛骆迁!!”   这人执迷不悟,歪头侧脸瞧他。   “耍你的酒疯去吧!懒得管你!”他的脸烫得吓人,嘴唇处一阵酥麻感,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别的什么。   “阿晏。”   滚!别叫我!   北冥晏在心里骂道。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被人强吻!   他转身要走,身后静了静,不及细想,北冥晏忽感一阵重心不稳,急忙侧身,被薛骆迁扑倒在草地上。   “你……”   双手被反剪在头顶,薛骆迁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压制住他的腿脚不能乱动,眼前一片黑压压,薛骆迁垂头,发丝落在脸上很不舒服,世界一下子就黑了。   这一次不再是浅尝辄止,一上来薛骆迁就没打算放过他,咬住他两瓣唇瓣,舌尖轻点,缠绵婉转。   北冥晏想出声,不禁打开唇齿,叫他趁虚而入,两条舌头纠缠不清。   北冥晏打不了踢不到,身体连扭动都不得剧烈,实在憋屈得很,嘴还被堵着,只好在舌头上下功夫。   知道他在发酒疯,北冥晏不舍下重口咬他,试探性轻咬,再逐渐加重力道。   哪知这家伙油盐不进,还反啄他一口,北冥晏顿时气得脸上一阵扭曲。   就这样反反复复你咬我、我咬你,咬得本就疲累的北冥晏愈发困顿了,迷迷糊糊眼都睁不开,嘴上的计较也开始变得温顺。   薛骆迁感觉他配合了好多,睁眼看他,一副“你爱干嘛就干嘛”的模样,闭着眼睛,心中怜爱至极,卖力轻柔。   没多会儿,北冥晏感觉自己自己已在梦中,手腕上的牵制不知何时消失,他一慵懒,便神志不清,主动搂上薛骆迁的脖颈,只是实在没力气配合,便任由他肆意妄为。   双腿被压久了发麻,北冥晏皱眉,口唇不清:“腿疼……”   然后他就被翻了个个儿,转眼就趴在薛骆迁身上,恐怕是被亲傻了,短暂地分开后,他居然意犹未尽,闭着眼主动寻薛骆迁的唇。   身下低笑一声,北冥晏不满地睁眼,一脸不爽,薛骆迁发丝凌乱,低声笑着,手扣在他脑后,将他对准了,继续。   迷迷糊糊中,脑中有一道声音在力挽狂澜着理智,可北冥晏很不耐烦,将它赶走驱散了。   许是薛骆迁喝了酒,嘴里有酒的味道,他也因此醉了吧。   吻到最后,北冥晏身下忽然被一顶,蓦地清明,天灵盖像被雷劈了一般。   还不及他去细想顶他的东西到底是他的,还是薛骆迁的,不远处一道声音响起,打断了这场梦似的亲密。   薛骆邶边走过来边拍手道:“二位何不上楼去?在这儿多冷呀?”   北冥晏从薛骆迁身上抬起上半身,秋风一吹,喷嚏连连。   他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慢慢挪了下来,又坐在薛骆迁身旁整理了下仪容,在薛骆邶和掌事一个意味深长、一个目瞪口呆的目光注视下,平静起身、平静走过、平静消失。   薛骆迁三人看着他离去。   自消失在后堂的帘子后,北冥晏一秒不耽搁,二话不说一路狂奔,期间还不小心打翻了什么东西,叮当一阵,几乎是爬上楼梯、滚进房中的。   关上门后,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   房间里一片黑暗,北冥晏也不点灯,摸索到床上,一盖被子,昏天黑地。   第二天一早,他就醒了。   昨夜根本睡不着,辗转反侧得难受。   清晨好不容易迷糊住了,楼下却一阵骚乱。   北冥晏无可奈何,翻身起床。   一袭干净的白衣和一个挺拔的背影,薛骆迁坐在桌边,动笔写着什么。   “……”   北冥晏蒙头躺回去。   过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北冥晏从被子里探出头,冷不防撞见薛骆迁的眼眸。   “你……出去!”   薛骆迁从桌上端来一碗粥,走过来:“这里是我的房间。”   他坐在床边,搅动白粥:“只有粥,忍耐一下。”   北冥晏心道这鬼地方,房间都长得差不多,他昨夜慌乱不已,随便……进错了。   的确,他的房间窗户朝东,这间朝北。   “不好意思……”北冥晏掀开被子,想下床离去,一撩开,却定住了。   他……他他他!没穿衣服!   迎着他愤怒的目光,薛骆迁道:“衣服脏了。”   这!不!是!理!由!   薛骆迁抬手在他额上,被北冥晏躲开,也不在意:“你有些病了。”   “还好,”北冥晏抓起被子搂在身前,试探地看:“你……好点了吗?”   “很好。”   “昨夜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和骆邶在后院喝酒。”   “然后?”   “今早头有些疼。”   “……还有?”   他不自觉有些紧张,手抓着被子,听薛骆迁道:“还有?”   他表情如常,似乎并不介意或在意昨夜的事情。   不知怎么了,北冥晏稍微有些失落。   “喝……断片儿了?”   薛骆迁举起勺子喂给他粥,北冥晏下意识张嘴。   “好喝吗?”   甜淡适宜,入口软糯,北冥晏很满意:“好喝。”   薛骆迁便笑了。   连喝了四五口,北冥晏才反应过来,一口一口被喂的这个举动,实在有些暧昧,又想起昨晚的事,愈发不知薛骆迁究竟怎么想了。   “我自己来吧。”   没有预料中的不许,薛骆迁果断给了他碗。   被看着喝了几口,忍不住道:“这是……你做的?”   薛骆迁点头:“和天籁学的。”   北冥晏动作一顿。   “怎么了?”   “没什么,”北冥晏喝完了粥:“只是昨天说令妹之事,一时口快,我……”   薛骆迁直盯他,一扫昨天的不悦,北冥晏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喝酒喝傻了,若不是,那就是吃错药了。   还是不安:“昨晚的事,你究竟记得多少……?”   薛骆迁老神在在,状若漫不经心:“酒后乱性,不记也罢。”   反正,他是达到目的的了。   “嗯……”   两个人的谈话被中断,门被姬朝星差点拍碎:“薛骆迁!死了没?给爷爬起来!”   难得薛骆迁心情好,居然还会应答:“来了。”   北冥晏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躲着。   门开了,姬朝星一把拉住薛骆迁的胳膊:“平安镖局的赵什么什么,好像是个镖师,要见你,我姐让我叫你……你在干什么?”   他猛然发觉,床上鼓起的大包不对劲。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那是什么玩意儿!   没想到这两人进展这么快,现在生米煮成熟饭,阻止都来不及了。   询着救命稻草,姬朝星往薛骆迁脸上看去,希望看到薛骆迁被误解后的神情。   哪知,他看见薛骆迁微微低头 ,眼神闪躲,一脸被撞破坏事的样子,却不忘让他别吵醒那人,竖起食指:“嘘。”   他就知道!   姬朝星扶额。 第45章 知已心意难得 第四十五章 .知己心意难得   平安镖局的赵什么什么,应该就是赵威川赵总镖头了。   北冥晏没有见过真人,也不认识他,只是听闻过大名。   赵威川和平安镖局的掌事宋思源一道,白手起家,一文一武。   他的独女赵采渝和宋思源的大儿子有婚约,虽然生在镖局,却无武艺,喜好诗词书画,颇有成就。   如今,赵采渝就在驿站中,不过已是具冰凉的尸身。   北冥晏在被子里长叹一口气,为赵姑娘觉得可惜可怜,平白无故突遭横祸,就因为人家长得美……   若说容貌,他倒是觉得薛骆迁是一等一的好……   他不免想了想,若那具尸身是薛骆迁,他会如何?   心猛地一疼。   北冥晏捂着心口,无奈地连连叹气。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知晓自己的心意了。   可对方是盛名之下的武林盟主,是薛骆迁。   为何偏偏是他?   心里无限惆怅和几许甜蜜,叫他呼吸一顿。北冥晏忽然想起,这里是薛骆迁的房间,那这床被子……   脸上一阵烧灼,一把掀开被子,丢在床尾,身上一凉。   哦,忘了自己还没穿衣服。   薛骆迁的包袱就放在桌上,北冥晏过去私自翻了翻,里边有几件换洗的衣物,不过都是白衣。   他的包袱都在隔壁,总不能光着身子过去,略略想了想,穿上了其中一件。   这里不比客栈,没有铜镜,也就瞧不见自己穿白色是什么模样,北冥晏不禁想象,待会薛骆迁见到自己时,会是什么反应……   将包袱收拾好,桌上有方才薛骆迁写的信,本来他不欲看,可信封上署着叶笑云三个大字,一瞬间就映入眼帘,北冥晏一时好奇,什么礼教通通都丢在脑后,坐下细看。   没有特别的内容,无非就是阿云和萧衍这些日子的琐碎日常,琐碎到薛骆迁的回信中言明,若下次再这样,则绝不回信。   除此之外,便是多次问询北冥晏安好。   北冥晏一边笑一边看叶笑云狗爬一般的字迹,心道:从前叫你与我一道临字,你死活不学的。   心中流淌过一道暖流,入世以来这世上他在意的人,愈发多了。   阿云是多年的兄弟,情同手足不必多说,那就,尤其是……薛骆迁了吧。   他在薛骆迁字下写了几行,反正他俩的字相差无几,补完觉得心情舒畅,又坐回床上。   薛骆迁在这里躺过。   说不定昨晚也躺过……就在他身旁……   薛骆迁盖过这被子。   同上……   越想脑子越乱,他深知剪不断理还乱,却没勇气斩断。   譬如昨晚的事,不无私心作祟。   手指抚过嘴唇,嘴角不禁扬起笑来。   若薛骆迁不是薛骆迁,他北冥晏不是北冥晏……   怎么可能。   想到今后注定的分别,北冥晏就觉得心口闷痛,看床尾的被子发愣,忽然探身过去,拽了过来,抱在怀里。   姬朝星进来时,恰好看到这一幕。   他进来的太不是时候,而且还不敲门,推门就道:“北冥晏……”   所以两个人都很尴尬,尤其是北冥晏的姿势,着实尬得不行。   不过,北山公子是谁?姬朝星还没做什么,北冥晏便平静地放下脸旁的被子,正色道:“何事?”   既然他已与薛骆迁……姬朝星也不好撕破脸皮,再者说昨夜,烂醉如泥却笑容诡异的薛盟主敲响他的房门,吵醒他,和他说了一通话。   姬朝星越听脸越黑,知道薛骆迁来找他是为北冥晏的罪行开脱的,想赶他走,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明明喝酒千杯不倒,装什么醉?   但薛骆迁下一句话,叫他不得不认真。   他说:“南宫卿水会巫咸秘术,唤生人死骨,开口说话。”   那他姐姐的事,可以从本人嘴里说出真相了?   他确实在怨北冥晏,因北冥晏间接害死姐姐姬如雪,可他也知道,这埋怨有些牵强,有些故意。   归根到底,他只是怨自己的无能和无人可怨的发泄罢了。   的确对北冥晏很不公平。   他缓了脸色:“薛骆迁找你。”   “什么事?”   “你不会自己去看啊?!”   “……好。”   姬朝星眼神躲着他,别扭地道了一句:“白衣倒是适合你,”然后转身先走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大堂,走进后院一间阴暗的房间,路过后院时,北冥晏不住想着昨晚的情景。   里边已有三人,薛骆迁见他进来,怔了怔,目不转睛地看。   北冥晏又又又脸红不已,随姬朝星的介绍,学着江湖中人抱拳:“赵前辈,南宫夫人。”   叶笑云和越霜霁成亲时,薛骆迁和平安镖局都被邀请,不是第一次,但在叶家,是薛骆迁上次见到赵威川的时候。   他虽然不算强壮,但也绝不是这般憔悴的模样,大约因女儿的事才至于此吧。   赵威川勉力抱拳,神情也勉强,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想来这位便是薛盟主所说,北山的北冥公子吧?”   南宫卿水低笑一声:“不是他,谁还有那个本事,叫盟主大人如此在意?”   她距离薛骆迁站得近,胳膊肘捅了下盟主:“别瞧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赵镖头还在!”   薛骆迁轻轻点头,目光微微收敛。   赵威川似乎没有察觉这些小动作,或者他根本不感兴趣。   原本习武之人尚显年轻,可如今的他,却显老态,不过四十出头,倒像五六十了。   北冥晏忙道:“正是,前辈。”   几人略略寒暄几回,立马进入正题。   南宫卿水道:“唤骨说话需要全骨,一根都不可少,这个,赵姑娘和姬姑娘都没问题,只是你弟弟?”   北冥晏道:“四弟现下葬在北山,”他拿出骨笛:“这根骨笛,不知是不是他……”   南宫卿水接过骨笛,看他神情实在难看,都忍不住道:“节哀。恕我冒昧,令弟是几岁去世?”   “十五。”   她摸了笛子半晌,摇头道:“这支笛子确实是生人骨,不过骨龄小。”   “多小?”   “七岁,最多不超过九岁。”   姬朝星怒道:“实在混账!”   南宫卿水看他一眼:“确实。小小的孩子,便要生生抽其骨,说是混账都太轻了。”   北冥晏松了一口气,却高兴不起来,南宫卿水递给他的笛子,他都迟疑着不去接。   他看着几个弟弟长大,自然经历过他们的七八岁。   还是薛骆迁接过去,道:“已过去了。”   他的目光中有无限怜爱,北冥晏心头一热,想抱一抱他,嗯……或者让他抱一抱自己?   好在克制住了。   下一个,便轮到了就近的赵采渝。   尸身被放在更里边的室内,从南宫后卿地下的家中临时搬来的一口棺材,正静静合着。   南宫卿水带他们走进去,所需的东西已经备齐了,她只是担心赵威川:“赵前辈,生人死骨没有个人情感,甚至它说什么我也无法控制,无论如何,届时还请你切勿太激动,惊骨,那可不是好玩的事。”   薛骆迁也道:“前辈,节哀。”   赵威川点点头:“多谢夫人,多谢盟主,赵某晓得。”   只是他那副神情,实在让人担心。   “小骆迁,一会儿你到外边守着,绝不能让人惊扰。”   “好。”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进来:“骆迁?”   薛骆迁让南宫卿水稍等,自己走出去,外室更昏暗,是薛骆邶。   “何事?”   “你叫我查的南宫后卿和季风吟,都在这里边了,”薛骆邶将一封厚厚的信封交给他:“我看到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自己看吧,我得走了。”   “怎么了?不是这边事情完了才回去?”   “这间驿站咱家已经买下了,你就可劲造吧,没人管你。我这次回去,实在逼不得已。”   薛骆迁更疑惑了:“别卖关子。”   “唉,你是忘了吧,中州!”   “……”   “十一月!”   “……”   “连城司!”   “……”   “浮石会啊!你不会真忘了吧?”   薛骆迁皱眉道:“没有,只是这些事,家中一向不参与。”   薛骆邶委屈道:“这次必须去,否则取消明年塞外雪山上,武林大会的比武资格……”   “祖父有什么消息吗?”   “祖父信中没提,只说去了就晓得了,这次的浮石会恐怕不简单。对了,祖父叫我转告你,你也要去,霍家的帖子恐怕不日就到。”   “知道了,”薛骆迁点点头:“等阿晏腿好了便启程,北上也正要路过中州。”   听他叫阿晏,薛骆邶脸上一抹戏谑:“孺子可教!不错哥们儿,继续努力吧,我看好你哦~哥哥先走一步,回家一趟,你有什么需要的没?”   “暂时没有。”   “行,”薛骆邶倒也爽快:“废话不多说,还有这个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一件事物来递给薛骆迁:“这次天籁没来,我从家里出来时,她要我捎给你。”   “你可得拿好了,不然天籁可饶不过我。”   一块青白的玉佩被放在薛骆迁的掌心中,温润丝滑,上边用古蜀的文字刻着几个字。   薛骆迁低头一看,他学过古蜀文字,认得出这字,但即使没有学过,他也猜得出,所刻为何。   北冥晏。 第46章 多情有负 第四十六章 .多情有负   夜色正浓,草丛里,一女子飞快奔跑,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孩童,孩子扎着垂髫小髻,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茫然地趴在女子背上。   女子不断向后望去,神情惊恐万分,钗裙散乱,自顾不暇。   忽然,她猛地停住了脚步,一步不慎,跌倒在地。   她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眼前的黑衣人高傲地站着,朝她伸手,似乎想扶她起身,女子却不住往后挪,嘴里直哆嗦,半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僵持了一会儿,黑衣人忽然逼近伸手,女子将孩子搂紧了,咬紧牙关道:“你……是谁?!摘下面罩!”   黑衣人顿了顿,叹气道:“何必呢?阿渝。”   “将面罩摘下来!”   黑衣人犹豫了一瞬,缓缓摘掉面罩,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来。   赵采渝冷笑两声:“你以为易容就能瞒过我吗?”   “你若这么想,倒也好。听话,将孩子给我。”   “除非你杀了我!”   “采渝,你知道我不会……”   赵采渝忽然厉声道:“住嘴!你有何资格这么叫我?”   黑衣人好似失去了耐性,皱眉去抢,他不防赵采渝,被她抓脸正着。   赵采渝却没有抓下任何一张□□。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眼泪从眼眶中飞流。   “采渝……”   “……为什么?”   没有回答。   “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我知道。”   “为什么?”   “他不能留。”   “就因为你效忠那什么鬼宗主,就要将亲生骨肉献出去吗?!”   “你是不是疯了?!”   “他给你多少好处?钱吗?我不能给吗?名利你已有了!为何不能踏踏实实过日子!你在镖局待不下去,我跟你!我和孩子都跟你!”   她越说越乱,黑衣人按住她的肩:“采渝!你与宋襄之有婚约!若被你爹和宋思源知道这孩子,我该怎么办?”   “我好不容易才爬上镖头,仍旧一无所有!宋襄之呢?就因为他父亲!人人都说他好!连你!都属于他!”   赵采渝急道:“可我爱的是你!”   “我知道!但那又怎样!你爹不会同意你嫁给我!我是什么东西?你爹瞧不起我!我周玉弦,一无是处!采渝,你爹知道你和我的事,一定会杀了我!这孩子是个祸患!”   “你!你……!”   “采渝,”他蹲下,脸上温柔道:“宗主会帮我们,你信我,他只是急需要这样一个婴孩,我们只要交给他,他会帮我!你信我!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只要你……”   “啪——”   赵采渝恨道:“杀了我,孩子交给你!”   周玉弦白皙的脸上印上巴掌红印,他已被这巴掌打得,失了全部耐性,强行去抢,两个人争抢起来,那孩子也哇哇哭了起来。   突然,赵采渝不动了,周玉弦一喜,以为她想通放弃了,急忙抱过孩子,正要说什么,抬头便见赵采渝心口处插着一把笛子,已经穿透了她的身体。   周玉弦呆住,看着赵采渝倒在一旁,她倒下,他便看见后面踱步来一人,白衣墨发,戴着面具的青年。   面具下露出一双桃花眼。   “宗主……?”   来人走近,瞧了一眼倒下的赵采渝,眼睛不带情感:“孩子。”   周玉弦举过孩子,那人接了,见他呆看赵采渝,笑道:“心疼了?”   周玉弦忙磕头:“属下不敢!”   “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美貌之人,这次你做得很好,宗主说了,你想要的,他都会帮你得到。”   “对了,要不要美女?”   周玉弦颤颤巍巍看了眼他,认出了那双桃花眼:“承蒙宗主大人、护法大人期望,属下别无所求。”   “心诚专一,也好。你可以回去了,宋思源和赵威川的命,碧血宗替你做主。”   “谢护法大人!”   谢完他还没有走,眼睛直瞟赵采渝,那人嗤笑一声:“还是个情种?呵呵,她留下,也算是个美人,你知道宗主的癖好。”   周玉弦浑身一震。   “怎么?听不懂话?”   “不、不……”   桃花眼的主人见他踉踉跄跄起身,叹气:“她已死,你留她何用?今后你名扬四海,何愁没有女人?这也不算绝色。”   “女人就像衣服,想穿更多衣服,就要扔了唯一一件。”   周玉弦也不知听进去多少,恍恍惚惚点头,拜别转身走了。   面具被摘下,“季风吟”闭了闭桃花眼:“自古女子多痴情,男子,呵……”   这句叹息似乎是对赵采渝说,又或许只是几分同情的产物,随风轻轻散去了。   平安镖局掌事宋思源、总镖头赵威川暴毙身亡,旗下镖头周玉弦掌事,合并三川两总镖局,一时风光无限,好不得意。   赵威川为女儿失踪一事,走镖屡屡出差错,宋思源叫他回家休息几日,遂躲过一劫。   周玉弦调动碧血宗人手,追查他至家中,赵威川妻子以死相逼,拖延时间,叫他残喘至来寻薛家,路过驿站,被薛骆邶认出,暂且请人进来。   赵威川的女儿赵采渝,和父亲的好友宋思源的大儿子宋襄之有婚约,却与野路子出身的周玉弦纠缠在一处。   周玉弦在平安镖局处处受打压,赵威川觉得他对女儿心怀不轨,他又心有不正,却不知女儿早已沦陷。   事情从赵采渝嘴中说出,再一次叫赵威川经历。   葬礼在三日后举行,薛家和姬家来了人。   葬礼上,众人都换了黑衣,礼毕,北冥晏见他还要换上白衣,便建议他尝试黑色,薛骆迁听了。   他们俩就像换了衣服一般,却格外合适。   北冥晏看着楼下挥剑的黑衣剑客,心里觉得有点遗憾,黑衣配逢山的黑金色,刚刚好,可惜他现在只能拿素白剑身的沐晨。   前些天按照南宫后卿的方子,解了姑娘们的尸毒,感恩戴德不必多说,他的腿也在渐渐好起来,赵威川这几日虽然消沉,倒看着没有多极端,他唯一有些放在心上的,除了自己那些个小心思外,就是姬朝星姐姐姬如雪的事。   那日过后,驿站上下筹办赵采渝的丧事,没有顾得上,前天刚刚结束,姬朝星便吵着要薛骆迁给个解释,他没去。   没有心虚,不过这些日子他确实累了。   即使他不去,薛骆迁也会办好。   待醒来,是一个黄昏,窗外碧霞美妙,只是有些寂寥。   他看了一会儿,转正脸,不曾想薛骆迁就坐在桌子边。   微微一怔,一丝暖流划过心口,抑制不住内心的悸动。   不过……他并没有进错房间啊!自那次之后,就没有过!   薛骆迁对他道:“朝星已知晓一切。”   他点点头,“哦”了一声。   二人围坐喝茶,北冥晏问道:“我给你的三颗药,一颗你自己吃了,一颗给了临歧大师和朝星,剩下那一颗,是从前,给了朝星的姐姐吗?”   “嗯。”   日暮,渐深。   北冥晏啄了一口茶:“要多谢南宫夫人了。”   “我已替你谢过。”   “她不是你师父吗?你是你,我是我,不一样。”   “……”薛骆迁手上泡茶动作一顿:“好,只是她已回南浔,改日吧。”   北冥晏点点头。   “她懂得真多。”   “你也是。”   北冥晏笑道:“我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罢了。”   “御尸术也一样。”   北冥晏笑道:“你这么说,不怕她听见了不高兴?”   “不怕,”薛骆迁道:“正不正道,从来不是世人所说。”   “可不上台面终究不上台面啊。”   薛骆迁皱眉:“你缘何这样贬低自己?”   北冥晏只是闲聊,没想到他还当真了,上纲上线的,有些好玩,心里本就偏袒,看他越发觉得可爱,忍不住笑了。   没想到,薛骆迁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阿晏笑起来,真好看。”   薛骆迁真心实意赞美,自己说这样话,脸却先红了,两个人红着脸对望了一会儿,都笑了。   “别再开我玩笑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这算是默认了自己叫他“阿晏”,和叶笑云一个待遇,薛骆迁很高兴,便没有纠正他以为自己开玩笑,正色道:“五日后。”   “这么晚?”   “中州连城司前日给我下了帖子,祖父要我去一趟,”他看北冥晏:“这次有些不同寻常,会耽搁一些时日,你能等吗?”   即使他说不能,薛骆迁也不会让他一个人上北山,何况玉散谱还在他薛骆迁那里,他上北山就是想看看弟弟的坟茔,顺便交还玉散谱。   再没有寻到逢山之前,他不能不负责任地走。   “无妨,我不急。”   尸毒已解,也就不必着急上北山。   薛骆迁稍稍安心:“腿还疼吗?”   “不疼。”   这次是实话了,这些天薛骆迁照看他的腿比自己的身体还要紧,能不好吗?   “你方才说浮石会不同往常,究竟怎么回事?”   “骆邶只说,此次江湖世家都应邀前去,祖父昨日来信,似是与碧血宗有关。”   “碧血宗……”   “不必担心,”薛骆迁道:“我会保护你。”   乱心。   大乱。   北冥晏定神,不在意地笑了笑:“好。”   中州相惜 第47章 缺心眼 第四十七章 .缺心眼   十一月中旬,北冥晏的腿伤痊愈,为免复发,叫薛骆迁按着硬是又躺了几日,这才准备北上。   此时,距离连城司的浮石会开始,还有一月有余。   原本赵威川也受邀前去的,只是尚未从此次事件的打击中恢复,遂推脱了。   要走那一日,天气一向温和的岭南飘起了细雪,赵威川送别,就这么合着美景上路去了。   姬朝星前些日子刚走,和姬家一道到中洲去,他一走,驿站里仿佛清净了许多,过了些日子,北冥晏忽然觉得寂寞,这偌大的驿站里,除了管事和伙计,就只有他和薛骆迁在。   他记得自己从前是不大喜吵闹的,这样一看,果然人是会变的。   不过这份寂寞在进入中洲地界后不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越往北走,天气愈冷,从单衣到褂子,再到厚厚的棉衣和帽子,北冥晏被薛骆迁裹成一颗干瘪的粽子,在车厢里吸着鼻子笑。   虽然天冷了,可周围的环境却渐渐变得热闹。   中原为大国,各地风俗习惯有许多不同。岭南温婉,不见有这样喧嚣热闹的,而北冥晏上次来中洲,还是十多年那次,就是那次男扮女装,叫他后来想忘都忘不了。   一别建邺城十多年,恍如隔世。   十二月初,刚进城,便可望到连城司的穹顶。   连城司一半势力隶属于朝廷,中洲霍家也是半个朝廷体,却在江湖也颇有立足,霍家虽然两边插,却行事刚正不阿,分属严明,这些年倒也相安无事。   霍家现如今的家主霍连城,时年六十三,曾小小年纪与中原五杰其余四人一道,为朝廷打拼,率众将士击退边境番邦,镇压九黎暴动,他本人祖籍中原,就生长在建邺城这片土地上。   城池巍峨,气势恢宏,城内家家不闭户,各行各业开张招揽客人,吆喝声不绝于耳,顶上一片张灯结彩,北冥晏细一瞧,大部分是手工纸扎的灯笼,夜里亮起来一定十分壮观。   两个人将马车放在城外,步行入城,在关口提交了路引。   原本薛骆迁想要尽早见霍连城和祖父,也好继续北上,可见北冥晏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好奇的模样,便也什么都没说,只当是平民百姓入城,随他去玩了。   二人早晨入城,一路玩到午时,薛骆迁看他吃吃喝喝,怕是也没胃口再吃午饭,便提议找间客栈休息,否则腿伤复发,北冥晏一脸恋恋不舍,薛骆迁说还有机会,这才跟着到客栈去。   连城司脚下,“有间客栈”颇大,瞧着也干净,薛骆迁要了两间上房,叫北冥晏先上去看看,待他进房间时,北冥晏正趴在窗边看街景,手里叼着一根麻糖。   那背影放松自然,发丝因为一路的活蹦乱跳而微微散乱,叫他一时恍惚,仿佛见到了十多年前的北冥晏。   那一年,他随祖父来连城司参加浮石会,那是他唯一一次来,去之前,祖父曾问过他的意见,他本不想去,却听祖父说,北山也会到场,便一口答应。   什么连城司、浮石会、庙会,不过是想见见那人罢了。   早晨到了建邺城,匆匆见过连城爷爷,便亟不可待地上街去,骆邶消息最灵通,他说北山的人前几日早就到了,刚才还在街上见到了叶笑云。   既然有叶笑云,那就一定有北冥晏,虽然薛骆迁很不情愿这样想。   他到街上寻人,不曾想,见到的是不同于那日自家的宴会上,矜持端庄的小天才北冥晏,而是穿着裙子带着金钗、站在街边小摊前,三五口狼吞虎咽吃麻糖的他。   明明北冥晏那日穿着姑娘家的衣服,可薛骆迁还是很奇妙地认出来,就是觉得那个身影是北冥晏。   被叶笑云叫住,北冥晏转身的那一刻,小小的骆迁感觉,自己的心“咚咚咚”,猛地停住了。   他……真可爱。   原来真实的北冥晏是这样,比他平日里还要讨人喜欢。   后来叶笑云请他和南宫卿水吃饭,叶笑云是个明理人,明知一问便有可能被他怀疑甚至看穿,可还是忍不住问叶笑云,关于北冥晏的种种,谁让叶笑云是北冥晏的好兄弟呢。   再后来叶笑云知晓自己的心意等等,都是后话。   这次重逢前,自己已在北山待了一段时日,知道北冥晏身上发生了何事,也就对他的变化不甚惊讶,但北冥晏却一直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对他的事,知十之八九。   如今,是第一次见他,从而想起从前。   薛骆迁走到他身边,北冥晏笑了两声。   “你喜欢热闹?”   “从前不觉得自己喜欢,我很少下浅草峰。”   又补充道:“哦,就是我住的地方,北山有一处峰峦名浅草。”   这个薛骆迁自然知道,他不仅知道,他还去过。   “既然你喜欢,以后我们住在中洲如何?”   北冥晏笑容一滞,随即又笑道:“你家在岭南。”   “我可以住在中洲。”   “两地风俗差别甚大,你会不习惯。”   “总会习惯。”   “你祖父不会同意。”   “他从不逼迫我。”   “……”   北冥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就连后来的敷衍也没有了:“我不要。”   “你不是喜欢这里?”   “喜欢啊,”北冥晏咬一口麻糖,神情认真又残酷:“可是再喜欢,时间长了也会厌烦。”   他转身要离开,被薛骆迁拉住手腕:“我是长情之人。”   北冥晏笑笑:“这里太吵,住久了我会烦。”   “等你厌烦了,我们就换别处住,天下这么大,你总会找到不厌烦的地方……和人。”   北冥晏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今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我困了,你……”他示意那只被钳制的手腕,薛骆迁缓缓放开,也不逼他。   多久,他等,十多年可以等,一生也可以等。   午后睡了一觉,北冥晏忽然主动提起到霍府拜见霍连城。   “还是办正事要紧。”   这话说得漫不经心,薛骆迁却明白,是方才的事叫他改了主意,否则看北冥晏的样子,他还想再玩几天再说正事的。   心里怪自己太心急,忘了循序渐进,只是北冥晏日日在身旁,他总也克制不住心神。   “也好。”   二人便来了连城司,一路有薛骆迁,前进顺利。   连城司似高阁巍塔,穹顶极高。   北冥晏刚走到三楼的楼梯上,就见眼前两个熟悉的身影,和薛骆迁对望一眼,彼此间确定了想法。   漆黑武服梳着一丝不苟发髻的,是霍慎方;   身旁艳红色袍子,裹着白貂裘,长发梳都不梳的,是他弟弟。   这二人靠得极近,肩贴着肩,北冥易的发有一些散在霍慎方肩上,他没有霍慎方高,又好像在看什么东西,所以微微点着脚尖,头向霍慎方的肩上倒去,又身材娇小,从背影看,就像一对小夫妻,依偎在窗前。   霍慎方听到身后的动静,转头来,愣了一下:“薛大哥、北冥大哥……”   北冥易也转身来,见到自家大哥,欢喜得要飞了,想扑过来给大哥一个熊抱:“大哥——!!”刚展开身形,就被霍慎方拉住了手臂。   “??”北冥易转头,疑惑中带着不满。   霍慎方一时失礼,被他一瞪,吓得放开了手,望着他飞奔过去的背影,微微低下头。   而北冥晏注意到霍慎方的神情,一愣神,差点被北冥易扑倒,好在薛骆迁眼疾手快,拎起北冥易的后领,这才避免了两个人双双滚下去的惨剧。   “谢谢骆迁哥!”北冥易笑嘻嘻地道一句,黏住了北冥晏:“大哥!你都没给易儿写信!”   在岭南那几日确实忙得忘记了,后来赶路是写了的,不过不像北冥易所说那么频繁罢了:“大哥这几日事情多,又是赶路,你就不要胡搅蛮缠了吧?”   北冥晏口吻宠溺,刮刮弟弟的鼻子:“你二哥呢?怎么只你一人?”   “二哥回北山了呀!”   “你怎么不回去?”   “霍慎方请我到他家玩,我来中洲觉得好玩,不知不觉就待久了,”他说话,还搂着北冥晏的胳膊,霍慎方和薛骆迁相互寒暄过后,都看着这对兄弟亲密,一个神情好似低落,一个则是面无表情。   “你啊!怎么能一直赖着不走?成心给别人添麻烦不是?”   北冥易还没有说话,霍慎方先道:“不麻烦、不麻烦……”   北冥易笑道:“大哥,祖母不是连城爷爷的三姐吗?连城爷爷和我讲了好多他们当年的事!对我可好啦!”   “你都长大了,随你吧。”   “别啊,我没长大!大哥,你和骆迁哥回家吗?我跟你们一起啊!”   “不行!”   这次脱口而出的,是身后两个人。   霍慎方说完,有些尴尬地看了眼薛骆迁,某人却目不斜视,等着北冥易发难。   发难的委屈巴巴:“骆迁哥……”   他骆迁哥一派严肃。   “还有你霍慎方!凭什么不让我和大哥走?”   霍慎方低头不答。   “好了好了,大哥还不走,你想玩就玩,”北冥易摸摸他的头道:“难得慎方同你交朋友,你别欺负人家,也不要添乱。”   “我有欺负你吗?我有添乱吗?霍慎方?”   霍慎方谨言慎行:“不曾有。”   北冥易满意地直点头。   “方才你们在看什么?”   “是藏宝图!”北冥易拉他过来,四个人凑在窗前,霍慎方手中握着一卷羊皮纸,古铜色发黑,有些地方破了洞:“藏宝图!!大哥,我们要发财啦!”   北冥晏实在想说:你什么都缺,尤其缺心眼,唯独就是不缺钱。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一(北冥易)呢,是个真·兄控(其实北山上的弟弟们个个都是兄控,谢凉也是!)   他和霍姑娘(霍慎方)也是江湖救急下一篇的主角,真·甜宠(当然这一篇也是啦!)   在这里就不给霍姑娘和小一打广告啦,不过一定是和盟主大人与其夫人不一样风格的故事!! 第48章 辗转难眠 第四十八章 .辗转难眠   这张图有些年头了,前几日北冥易心血来潮,要种一盆花养着玩,便带着霍慎方一道去院子里挖土,没成想还没挖几下呢,北冥易便察觉这土层凹凸得不同寻常,刨开碎石和泥土,露出一个陶罐,陶罐里,便是这张图。   上面字迹很多模糊了,图也画得不清不楚,根本无从下手,但北冥易被没头没脑的冒险兴奋地攫取了精神,这几日不眠不休地研究这张图,人都瘦了一圈。   嗯……反正在霍慎方眼中,北冥易就是瘦了,你瞧,平时里都吃三碗饭,现在都改吃两碗半了,能不叫他心疼嘛。   四人瞧了一会儿,霍慎方看着北冥易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议,不如先带薛骆迁和北冥晏去见他祖父,藏宝图的事此后再议也不迟,人又跑不了,北冥易应了。   ……   看得出来,这个“缺心眼”在霍家很受欢迎,不过月余的光景,连城司上上下下仿佛都和他认识百八十年似的熟络,弟弟如此,做大哥的也好放心些。   霍慎方带他们一路到霍连城居住的归宁深院,途中好多次不得不停下,等北冥易和人聊几句。   北冥晏一想也是,易儿从来都是这样,到哪里都吃不了亏的,更何况,有霍慎方在,当真是百依百顺、顺风顺水。   如此,看他是不打算回家继承家主之位了。   薛骆迁手里的玉散谱,此时真是个烫手的山芋。   一路行至深院,菊花、三角梅、小叶紫薇等花争相开放,庭院深深,曲水流觞。   霍连城年纪大了,不喜铺张,归宁如其名,他平时无大事便不大出去,呷茶赏花,养花逗鸟,安享晚年,连城司无重大事宜,都交由他的儿子霍驹去办,也就是霍慎方的父亲。   人是到了,可不巧,霍连城出去了,说是北山来了故交,和薛尧杉三人一起,到十里外的山上围猎去了。   北冥易一听管家这么说,瞪大双眼:“不不不、不会是祖父啊不,师父来了吧??”   北冥晏皱眉道:“你不回北山,没同家中说明?”   北冥易心虚道:“我让二哥说了……”   霍慎方一听管家这么说,当即便道:“天气这样冷,祖父出门都没人跟着?”   管家是个上了年纪的,对他恭恭敬敬、不卑不亢:“小少爷,老爷要出门,咱们也管不住,他也不让我告诉您。”   “那可穿貂裘了?”   管家摇头。   围猎谁会穿那劳什子的玩意?中看不中用!——霍连城亲口所说。   霍慎方叹气道:“回来怕是又要病一场。”   “连城爷爷……这些年身体不好?”北冥晏道。   霍慎方点点头:“大不如前了。”还总觉得自己身体好得很。   “谁说的,我看很健壮啊,和从前无二!”   霍慎方嘴边挂起淡淡的笑:“既然祖父出门,我先安排两位哥哥住下吧,你们的行囊在何处?我派人去取。”   北冥晏道:“不必了,我们就住在城内的有间客栈中,不麻烦了。”   他有心避开霍连城那位“北山来的故交”,自然不会同意住在连城司,可这事谁都能理解,就是北冥易不理解,死活要大哥住下,不然就搬到大哥住处。   霍慎方见状道:“祖父的故交就住在归宁旁边,不如北冥大哥和薛大哥住得远些,也不至于冲撞,这些都不必担心,连城司很大。”   好说歹说,北冥易都差点一哭二闹三上吊了,他大哥才答应下来。   之后的几日过得平淡,霍连城和薛尧杉、北冥翩义兄弟俩数年不见,这几日正是叙旧的好时候,而他为了避开北冥翩义,也没去拜访霍连城,又怕出门撞见,索性连门也不出了,就窝在连城司的别院中,虽然时常望着窗外发呆,可就是一步不挪。   起初北冥易还拿着那张藏宝图想说服大哥和他一起去找,后来渐渐不去缠他,连他都看得出大哥有心事。   一日午后,北冥易从厨房偷来几坛子酒,鬼鬼祟祟摸到大哥的住处。   “易儿?”瞧见门口张望的北冥易,他大哥明显愣了愣。   北冥易点点头:“霍慎方在吗?”   北冥晏摇头,霍慎方怎会天天在他这里?   “薛大哥呢?”   北冥晏摇头,这个倒是天天来,他们就住一墙之隔,薛盟主要是想,轻功一跃就来了,他们偶尔还会一起吃顿饭,只是今日都午时过了,也没见他来,北冥晏还有些不习惯,以及……淡淡的怅然。   北冥易便点着脚尖进来了,将酒往他大哥的桌上轻轻一放,口型夸张轻声道:“喝酒!”   “你还学会喝酒了!”   “嘘!就一点儿!”北冥易紧张地四下望望:“大哥!压低声音啊!”   “你躲谁?”被他一带,北冥晏也不禁低声道。   “霍慎方!”   “……”   北冥晏睨着他笑:“你怕慎方?”   “当然不怕!只是,霍慎方哪都好,就是不愿我喝酒,就因为我偷酒喝这事,还和我生过好几回气!”   北冥晏不信:“慎方的性子会和你生气?”   “嗯!真的!大哥,”他打开酒塞,一股米酒香味扑鼻而来,两个人眼睛俱是亮了亮:“听说霍慎方的祖母就是因为酗酒,身体给喝坏了,英年早逝……”   “那你还喝!”北冥晏接过酒碗,凑在鼻尖闻了闻。   上次喝酒,还是一年前,在浅草峰上的药园中,他抱着沐晨剑,烂泥一样坐在植物中,看着那些被自己亲手种下的、而又被自己亲手连根拔除的植物,喝得如同酒鬼,胃里火烧一般难受,还不知足地猛灌。   那个时候他已经将北冥晨埋葬好久了,却还是走不出来阴影,自暴自弃。   现在再端起乘酒的碗来,内心竟然平静无波澜。   就像这碗酒的表面一般。   ……   话说为什么要拿碗喝??   北冥易端起碗来和他的碗碰了一下:“先喝了再说!喝完再戒!”   不用说,这又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吧。   北冥家的兄弟个个自小喝酒,这叫培养宴席礼仪,最终要达到千杯不醉,在古蜀,这是人人必要掌握的,他俩都还达不到,但论斤喝却没有问题的。   “还是和大哥喝酒有感觉!”   北冥晏笑笑,没说话。   “大哥,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我问你,你又问我啊?”   “喝吧。”   又喝了一会儿,北冥易带来的几坛子酒都被喝光了,他有些摇摇晃晃:“这酒……比咱家的,差!我、我再去偷几坛来!”   喝得有点多,他都喝得大舌头了,北冥晏也有点晕,竟没阻止他,还叫他小心霍慎方。   他想起来薛骆迁喝酒,不如他,喝得跟个什么似的,神志不清,做了点不可外扬的事,还被薛骆邶和驿站掌事给瞧见了。   北冥晏笑起来,转头往墙壁那边看去,微风吹拂,薛骆迁今天没有越过墙头来。   或许是该了断的时候了,再这么下去非出事不可。   想着想着,一个人出现在眼前,他定睛一看,这不是薛骆迁吗?   “骆迁……”   那黑衣人站在门边上,抱臂瞧着他,手中什么都没拿。   “哎……你谁?”   黑衣人转身,北冥易抱着几坛酒问道。   “在下慕晴,受邀参加浮石会而来。”   “打哪来啊?”   “西南,深蓝。”   “深蓝……你是阿云哥哥的朋友?”   黑衣人眉清目秀,看着秀气温和:“在下一届武夫,家中也不是什么大家族,哪里能做叶二公子的朋友。”   叶家住在深蓝的破风谷,叶笑云威名天下皆知,何况这人也是深蓝人,听闻不足为奇。   北冥易失了兴趣,匆匆道:“走错地方了,”抬脚进门去。   “在下告辞。”   “走吧走吧。”   黑衣人最后看了眼北冥晏,转身走了。   北冥易将酒坛放下,惊醒了趴在桌上小憩的人:“骆迁呢?”   “大哥,别睡,来,”北冥易扯着他的袖子来到墙下,竖起了食指:“嘘!”   “怎么了?”他一喝酒就犯困,迷迷糊糊问。   “我刚才看见霍慎方和骆迁哥进院子了,”他指指隔壁:“后边还跟着一个,你猜是谁?”   北冥晏摇头。   “云初珑!”   北冥晏还有点迷糊着:“我只知道云初灵……”   “她们是姐妹啊,”北冥易道:“玲珑阁阁主的双胞胎女儿。”   “好像是?”   “什么好像啊,本来就是!大哥,你能不能有点警觉起来!”   北冥晏疑惑:“警觉?”   北冥易喜道:“嗯嗯!”   “警觉什么?”   “天!她和你抢骆迁哥啊!”   北冥晏还真警觉起来了,但不是因为这个:“薛骆迁都和你说了?”   “说什么??”   “哎大哥你等等,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吗??”   “别闹了,大哥有些困了,想去睡一觉,你自己听墙角吧,”他说完不顾北冥易的阻拦,朝屋子里去了,头也没回。   “大哥!!你真的不在意?”   躺在床上反复翻着身体,睡意却全无。   他怎么会不在意?本是有些疲困的,现下却是清明得很,听到云初珑的名字和薛骆迁绑在一起,他第一个想到的是,翻墙过去,叫她离薛骆迁远远的。   可笑,你有什么立场,就为那场酒后乱性?占了薛骆迁的便宜?   终要分别,他不能坏了薛骆迁的名声,导致他成为下一个叶笑云。 第49章 情难自禁 第四十九章 .情难自禁   虽说阿云的名声败坏不是他的责任,但无论如何,一说起“笑面苍云”,世人总是联想起:“勾结北山异族”这句话。   这北山异族,自然是指他家了,他祖母北冥却岚来自古蜀,嫁给中原人,北冥翩义也是后来入赘,才从古蜀习俗,改了姓的。   而叶笑云在北山长大,北冥家被人诟病起来便是异族。   晚一些时候,三弟来喊他,他装睡躲过了,却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还不能入睡。   索性到院子里看看月亮罢了。   “梆梆梆——”就在他起身时,敲门声响起。   月光照在门窗上,映出一个颀长的身影,北冥晏愣了一下,迅猛地从床上爬起来,几乎是囫囵滚到衣服旁边,随便一搭,小跑到门边:“……谁?”   他问得小心翼翼,门外的人回答得也是小心翼翼:“薛骆迁。”   是他的声音,低沉好听。   北冥晏理了理睡凌乱的发,深呼吸几下定了定心神,拉开门。   薛骆迁背对着月亮,脸埋在黑暗中,眼睛一如既往的亮晶晶:“阿晏?”   “嗯。”   两相对望,一时无话,不知是谁先笑了。   “我猜你睡不着。”   “怎么?”   “今晚的月亮很美。”   北冥晏侧头看了看,心道,不如你的眼睛美。   他耳边有一缕碎发垂下来,薛骆迁自然而然地抬手,帮他挂在耳后:“到院子里看月亮吗?”   “……好。”   庭院里的石桌上有一只盒子,还有之前和易儿喝剩,留的半坛酒,其余的应是被北冥易拿走了,薛骆迁扬眉道:“听小易说,你喝了酒。”   “喝了。”   满屋子酒气,不知是否是错觉,感觉院子里都有,他也不打算瞒着薛骆迁。   薛骆迁却没有问为何,将那半坛酒放在脚边:“冷吗?”   北冥晏仓皇出门,只穿单衣在外,他这么一说倒才感到好冷。   十一月初,北山的天气是该下雪了,他素来耐冻惯了,中州也还不至于那样冷,却也冻得到人。   他起身想进屋拿件裘衣,却被薛骆迁制止,北冥晏疑惑:“我冷。”   薛骆迁见他可怜巴巴的模样,居然还笑了,将桌上的盒子推给他。   北冥晏又愣了愣,似乎猜到薛骆迁给自己的是什么了:“你……”   “打开看看。”   “……眼光成吗?”   薛骆迁:“……”   一边打开盒子,一边强忍笑意的北冥晏心里乐开了花,不知道为何,他一点儿都不喜欢在薛骆迁那里吃瘪,却喜欢看薛骆迁现在这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不过他知道的是,为何与薛骆迁在一起时,他会觉得开心。   盒子里面果然躺着一件锦衣,素白色打底,银白丝线镶边,领口和袖边是淡淡的金色,宽边长袖,倒是好看。   “这个……”   薛骆迁绷紧了身体,略微朝前:“怎么了?”   “很好看。”   薛骆迁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   “只是……”   “嗯?”   “会不会有些不方便?”   “不会,”薛骆迁道:“除非,你要同谁打架?”   北冥晏抿嘴笑:“难说,我的仇家可不少。”   薛骆迁淡然道:“这个好说。”   北冥晏眨巴眨巴眼睛,想问怎么个好说,你帮我打?一辈子?   想到这儿,还是把衣服放下了。   “不是冷?”   “嗯,我去寻件衣服穿。”   薛骆迁起身拦住他:“这便是冬衣。”   “哦,”北冥晏也看了一眼:“确实是。”然后继续走。   “……”薛骆迁变了脸色,拉住他的胳膊:“阿晏!”   北冥晏抬首望望月亮,心想,今晚怕是不能好好看月亮了。   “在青崇山上,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的表字了吗?”   薛骆迁低声道:“我想叫你阿晏。”   “那是阿云叫的……”   叶笑云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提起他也不过是习惯,谁知这似乎惹怒了薛骆迁,每次都是阿云惹怒他。   他低声道:“你喜欢他?”   无稽之谈。   北冥晏无奈道:“我与阿云自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你要真这么说,倒也不差。”   薛骆迁缓了脸色,道:“他能叫你阿晏,为何我不能叫?”   若说亲密,那晚的意乱情迷又浮上脑海:“你是不是误会了……”   “驿站那晚,我喊你阿晏,你没有拒绝,我亲……”   “等等等等——”北冥晏睁大了双眼:“你没有醉?!”   薛骆迁淡淡道:“那些酒还不至于。”   北冥晏傻了。   “你——”   薛骆迁抓住他伸出的手指,眼看着要收不住了,北冥晏转身一把抓过那只盒子:“我去换!”   薛骆迁总算让了路,北冥晏脸上似火烧,行了几步,突然转身:“别过来!”   薛骆迁其实也没动,看着北冥晏气势汹汹地开门,再重重关门。   没醉。   他没醉。   他居然没醉?   他为什么没醉!   他没醉为什么要那么做?!   北冥晏一边穿衣服,一边愤愤想。   故意的。   一定是故意的!   他的脸烫得吓人,手的温度也很高,摸着那身衣服,心里像住着一只发疯的兔子。   过了一会儿稍微缓了缓,他才拉开门出去,淡淡的月光下看不真切他的脸红。   薛骆迁坐在原位,见他出来,眼睛亮了亮。   “合身吗?”   的确很合身,而且布料穿着很舒服。   “合……你,”他忽然想起来:“易儿说你白日见了玲珑坊的云姑娘,是为了这件衣服?”   薛骆迁点点头,似乎对衣服特别满意:“玲珑坊除了云扇,最著名的便是衣服。”   “什么时候?”   “青崇山脚下,我……”薛骆迁顿了顿,眼神闪烁:“抱过你。”   好像是下马车时腿脚有些酸,没有站稳的那次,北冥晏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玲珑坊确实有这个才能,以模糊的手感一摸,便知一个人的身量尺寸,薛骆迁只要告诉云初珑,北冥晏的腰身……   “我没有问你……这个!”   “在驿站时。否则晚了,等入了中州地界,会冷。”   北冥晏小声道了一句:“流氓!”   都这么久了,他居然刻意去记这个!   薛骆迁当没听见,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道:“阿晏……”   “打住!”北冥晏抬手:“那晚薛盟主是没有喝醉,可在下醉了,酒后乱性,多有得罪,还望担待。”   “你没有……”   “我醉了。”   “阿晏……”   “薛盟主!”   “……”   北冥晏觉得他忽然不说话、盯着自己看的样子,有些可怖,是他没有见过的薛骆迁。   “我……”   “住嘴!”北冥晏慌忙捂住耳朵:“衣服我收下了,多谢薛盟主好意,天色不早了,还是各自休息去吧!”   他不愿听,即使薛骆迁要说的,是他想要的答案,那也不愿听,只因他没有办法回答他。   薛骆迁,身上的荣光耀眼无比,是整个中原武林的骄傲与希望;而他北冥晏,若只是普普通通的人也就罢了,却偏偏是北冥晏。   他知道叶笑云的一切,成长经历和性格,所以他也知道叶笑云不在意和北冥家扯上关系,他一直活得很恣意。   可是薛骆迁和阿云不一样,薛骆迁自小就长在光环下,若有一天这些光环不仅没了,还要忍受世人泼脏水,他怕薛骆迁受伤,怕他接受不了。   其实,更怕的是他后悔。   也许,薛骆迁对他不过是一时的新鲜,新鲜感过去了,就只剩下厌烦与悔过。   不如不开始,趁他们还有理由在一起,趁薛骆迁还有新鲜感,趁这份情愫还在萌芽,就掐断它。   薛骆迁皱眉,没说话,抓着他胳膊却不放手。   “薛盟主,放开。”   不放。   北冥晏挣扎了几下。   还是不放。   “薛骆迁!你……”   他怔住了。从薛骆迁那双眼中,他看到了不悦,和痛楚。   薛骆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住了。   就在北冥晏以为他放弃了,心底泛起酸涩和无限的难受时,薛骆迁忽然牢牢抓紧他的双臂,俯身咬住了他的唇!   又来?!   北冥晏想都没想要推开他,咱俩都没有喝酒,这次你还想赖谁?!   却看见薛骆迁的眼睛,泛着湿意。   这让他推开的动作变轻了,且本就没多重。   薛骆迁舔了舔他的唇,轻轻分开,说话时嘴唇嗡动,轻擦过北冥晏的唇:“阿晏……”   声音低沉,颤在北冥晏心里,叫他有一瞬间呼吸不上来。   他又向前探身,顺势将北冥晏抱上石桌,卡在两腿之间,北冥晏身上一松,眼神迷离起来。   比上次温柔一些的力度,也更慢了,北冥晏被那声“阿晏”叫得傻了,被咬了一会儿,又被夜风吹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搭在薛骆迁肩上的手动了动,却使不上力。   很快就被撬开了嘴唇,牙齿,薛骆迁像是对待世间珍宝一般,再小心翼翼不过的轻柔动作,从试探,再到带动和占据。   夜色下,一白一黑两个人影,久久纠缠在一起,屋顶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身量和薛骆迁很像,他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幕,手指绷紧捏成拳。 第50章 执拗 第五十章 .执拗   北冥晏坐在院子里品茶赏花,他三弟趴在一旁的草地里充当花,翻着一本话本,看得诚惶诚恐。   院门被叩响三声。   里边的人没有回应,再叩。   一直没有回应,一直叩。   北冥晏始终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除了太阳穴渐渐暴起青筋、手指将要捏碎茶杯和不断调整呼吸之外,北冥易瞧不出他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   不停歇的梆梆梆。   红衣服的花儿弱弱道:“大哥,让他进来吧……”   北冥晏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你也想出去?”   花蔫了,乖乖垂头。   梆梆梆。   北冥晏终于忍不住了,走到门边赶人:“走走走!”   门外的人没有再敲,默了一瞬。   北冥晏以为他消停了,松了口气,默默转身,门外响起一道男音,不怒自威:“果然是北山家的子孙,架势很大啊!”   北冥晏一惊,忙拉开门。   门外,是一个身穿黑色精武服的老者,款式和霍慎方有些相似,身量足高他一头,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低头一双翘眼瞪着他。   初步断定这是连城司的主人,霍连城,北冥晏不确定的只是……他手里拿的是鱼和虾吗??   他一边本能朝霍连城行礼,一边打量他手中提溜着的鱼虾,腰还没有弯下去,就被霍连城提着领子,手腕下转个圈,背后一推,就这么被推进门了。   北冥易在草地上翻了个身,笑得花枝招展,道:“连城爷爷!”   “好你个臭小子,爷爷找了你好久,原来你在这儿躲着!你错过了钓虾!”   霍连城将手中的东西往茶具上一放,北冥晏心里呼痛,别开脸,却见北冥翩义领着鸡鸭各一只往里走。   瞧见他了,略略点头。   北冥晏也懵着,点点头。   在后边,是领着一只菜篮子的薛尧衫,喜气洋洋地往里蹦哒……   北冥晏不禁往门外看,正巧薛骆迁也探进个脑袋来看他,对视一眼,北冥晏黑着脸快步走过去,关了门。   “我说翩义啊,不愧是你的大孙子,在别人家地盘儿也这么有气场,我这个主人倒显得是客了!”霍连城道:“我看扬尘更像年轻时候的你。”   北冥易见了祖父,如同老鼠见了猫,迅速爬起来站好,整理仪容,将话本踩在脚下:“祖父。”   “你瞧你瞧!”   北冥翩义说喜不似更无怒,淡淡瞟他一眼,道:“我瞧慎方和你一点儿不像。”   “慎方太腼腆!不像我霍家子孙,我这些年一再叫他娘别惯他,有用吗?没用!还不是长成绣花枕头了?所以说啊,有些东西那是天生的。”   薛尧衫撇嘴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家绣花枕头单挑九黎三弓怪?”   “哎!”霍连城笑着,眼中却是藏不住的骄傲:“九黎刁民,什么弓怪,我看弓虫还差不多!”   北冥翩义面无表情:“昔日多少人败在那三人手下?这话说出去,又要惹事了。”   “哈哈哈,四弟一向如此!”   三人絮絮叨叨中,一边分拣着食材,北冥家两兄弟傻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薛尧衫注意到他们,招手道:“扬尘、扬翼,过来唠嗑啊~”   俩孩子有意无意地瞟其中一位老人,半晌不挪步。   霍连城道:“瞧把你们给吓的!”   “不如你们去生个火吧?”薛尧衫一指角落,从篮子里拿出一口小锅来,笑眯眯的。   赶忙去了。   一边像野人一样生火,一边偷听三位老人叙旧,这些天他们一直在一起像个孩子一样,重复少年时所做的事情,围猎、游水、射箭、切磋武功并且谁也不服气谁……   少年时,中原不定,为戍边退敌,他们相遇在战场军营。   薛尧衫、夏怨、北冥却岚、霍连城和叶弦辰,称“中原五杰”。   时光经年,夏怨和北冥却岚早逝,叶弦辰顽疾缠身,门都不出了,如今五杰,已再难聚首。   不一会儿沸水已好,三位老人都……两位老人兴致勃勃,磨刀霍霍。   北冥晏用来喝茶的茶具被充当厨房用具,虽然不是自己的,心却也在滴血。瞧他祖父也不阻止,反而还在帮忙!   您好歹也是受过古蜀熏陶的,茶道不是您教给我的吗?!   不过人在屋檐下,北冥晏默默认了。   菜品很丰富,鸡鸭鱼肉虾果蔬,薛尧衫一边下锅一边感慨:“咱们那会儿吃的都还带泥巴呢!”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啦!”   “打九黎那群刁民的时候,好几年没吃过虾,那地方是真穷。”   “你现在好了,坐拥两广、独掌中州,富得流油吧?”   “嘁,”霍连城嗤之以鼻:“翩义一人能买我整个连城司!”   北冥翩义淡淡道:“过了。”   “半个总可以吧?”   不置可否。   “啧,有钱,哪里像我家,年年倒贴。”   “你家有骆迁那小子,还要钱做什么?”   “可美貌又不能当饭吃……”   霍连城满脸黑线:“你这家伙,真是一点儿也没变,我是说……哎算了和你说不清,从小就这样!”   北冥翩义搅动着锅里的肉:“薛盟主怎么站在门外?”   北冥晏心虚。   “你这老不死的,可别叫他盟主,当心他飞上天!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经夸!”霍连城哼哼道。   北冥晏总感觉薛尧衫漫不经心地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情嘛。”   北冥翩义道:“终归是盟主,晾在门外总不行,传出去不好听。”   “那就……小扬尘去叫他进来吧!”   北冥晏慢吞吞地应了,当着人家祖父的面,不好不给面子。   薛骆迁见是他出来了,上前抓住他的手,道:“阿晏。”   “前辈们请你进去,你放手。”   薛骆迁打蛇随棍上:“你呢?”   “我……”都怪他,都怪他,都怪他!怪他自己!不应该心软,应该推开薛骆迁的!   那天之后,薛骆迁说喜欢他。   如今的局面,不能答应薛骆迁,可他那晚也没有拒绝薛骆迁……   当真是鬼迷心窍了。   “不行。”   “为何?”   “……不行就是不行!”   “可是……”   “别说了,三位前辈都在里面,你进不进?”   真是……和薛骆迁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显露本来的性子。   薛骆迁明亮的双眼黯淡,轻轻点了点头。   “我……可以等,多久都等!”   “……何必?我要是一辈子都不愿意,你就等一辈子?”   薛骆迁点头,坚定不疑:“我只要你。”   北冥晏道:“吃……早饭了吗?”   薛骆迁摇头。   “进去吧。”   北冥晏侧身让他走进来,缓缓关门,心里的悸动盈满整颗心。   “不出三日,各大世家都会到,届时密谈不迟。”   “翩义,北山可有异动?”   “暂时没有,除了谢凉。”   “你孙子拿走了我孙子的逢山!”   “他已不是我孙子,此事我也不曾听闻。”   霍连城道:“倒也是个沉住气的,有了逢山也不张扬,这样的年轻人少见,不愧出自北山。”   薛尧衫道:“他怕是用不了吧。”   薛骆迁过去时,正好锅里的沸水煮开,一时没人注意到他。   “是时候从骆迁手里收回逢山了,那剑太邪乎。”   “鬼泣可寻到了?”   “没有,这么多年了,一丝线索都没有,”薛尧衫沮丧道:“鬼泣再找不到,我已决定收回逢山,镇压在祠堂下边儿。”   霍连城点头赞成:“没有母剑镇器,不如收起来,省得祸害人。”   薛尧衫哭丧着脸:“可现在连逢山都丢了。”   “吃肉!你是大哥,别整日里败兴!”一侧身,霍连城看见了在一边站着的薛骆迁:“来了?坐下吃。”   “见过霍前辈、北冥前辈、祖父。前辈之席,晚辈不敢。”   霍连城叼着肉皱眉:“你也上北山听学了?武林世家,学他们那么迂腐作甚?”   祖父也道:“叫你坐你就坐吧。”   北冥易猛点头:“贼好吃,骆迁哥。”   一顿饭,六个人围着小锅,屈就在地上吃,就像他们当年一般。   感慨上来了,不免饮酒作诗唱歌助兴,又是一场疯疯癫癫、兵荒马乱。   吃到一半北冥晏便受不了这顿闹,也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喝酒,怕醉,做出出格的事,便到一边的石桌上收拾残局,薛骆迁也来帮忙,他没拒绝。   傍晚紫霞晕上层云,意境美妙,只是被几声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霍家总管气喘吁吁,到喝上头的霍连城耳边耳语了两句。   霍连城怕是没听清,大着舌头怒道:“怕什么?!这些都是我的兄弟!还有我的孩子们!你尽管说!就算是朝廷的事,咱也不怕告诉他们!”   老管家只好据实答:“夏家来人了。”   “……”   静默。   北冥翩义和北冥晏一齐喝了口茶,面色不变。   “……哪个夏家?”   薛尧衫道:“老弟你喝醉了吧,还能是哪个夏家?”他悠悠停了一会儿:“……哪个夏家?”   中原姓夏的何其多,可让人如此警觉的,还不只有一家姓夏的?   江湖风头正盛的薛家都要考虑三分,给些薄面。   中原五杰老二,夏怨的夏。   夏家来人了,来的正是现如今的家主,夏怨的大孙儿,夏无殇。 第51章 天色已晚 第五十一章 .天色已晚   江湖两大才子,与“笑面苍云”叶笑沧齐名,“生人死骨”夏无殇。   他怎么会来?   虽然夏怨为中原五杰之一,一直到中年时也与各大世家有所往来,但晚年醉心于生人骨笛,渐渐不再离开南浔,到夏无殇这一辈,更是彻底断了往来。   这倒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他做伤天害理之事,仗着没有实据,南浔府地地势又险恶,为所欲为惯了,不好好在铜雀台苟活,跑来这江湖人士聚集之地,作甚?   饭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霍连城一脚蹬地,要去会会那小子。   夏无殇此刻正在连城司的演武堂参观,一把折扇一副面具,蓝白色的衣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宽袖广袍,发带垂在脊背上。   即使瞧不见他的脸,你也会无端觉得他在对你笑,温柔可亲,平易近人。   身量颀长,手指纤长,脖颈洁白光亮,修长漂亮,面具下的脸,定然动人心魂。   霍连城脾气火爆,人还没见着,就听声音怒道:“快叫我看看我那二哥的好孙儿!”   语气中不乏揶揄和讽刺,夏无殇缓缓转身,折扇一收:“晚辈见过霍老前辈。”   “别,老夫受不起,而且你才老,你全家都老。”   “家中晚辈排行老二,上边还有一位长兄,名无殒。”   “哼,别耍那些个没用的,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五。”   “自你这辈开始,连城司与南浔多年不曾交往,现在怎么知道来了?”   夏无殇顿了顿:“听闻此次北山与薛家都来了,晚辈便来凑个热闹。”   “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连城司容不下手段卑劣之人,你走吧!”   夏无殇从怀中拿出一张帖子:“晚辈有连城司所下帖子。”   霍连城瞟了一眼,对一旁的管家小声道:“怎么回事?”   管家道:“这是规矩,老爷。”   就像北山年年不来,帖子年年还是要下的。   霍连城长叹一口气。   “这些年,晚辈不曾来拜见霍前辈,只因家中事务繁重,双亲病故,幺弟无殣顽疾缠身,实在脱不开身。”   霍连城忽然缓了脸色:“无殣的身子骨还不见好?”   夏无殇苦笑一声:“不坏已是万幸。”   霍连城又是叹气。   他们五人,北冥却岚一生炼毒试毒,北冥家人哪个不是随身剧毒?早逝不过时间问题。   叶弦辰是在外征战落下了一身的毛病,现如今本人连床都下不了,独子叶逢君却健健康康,孙子辈的五个小子也是生龙活虎。   唯独夏怨,是实实在在的天生身子骨虚,一双子女也不成气候,夏无殇的母亲生夏无殣时难产而死,父亲夏泽越与夏怨一样,体虚致病而亡。   无殣,怕是也要走这个路子。   霍连城没法对夏无殇再苛责,这孩子一手撑起夏家,却从不表露苦与累,倒和叶笑沧一般,足以令人疼惜,若不是江湖传闻手段不堪,恐怕名气更大。   吩咐了一间院落给他,霍连城便走了。他刚走,夏无殇便找到了管家,问薛骆迁。   “盟主大人确实在,现在这个时间,”管家看看天色:“应该在北冥公子处。”   夏无殇挑挑眉,没问为何。管家带路,走到了北冥晏的住处。   “多谢。”   待人走了,他便叩门。   “来啦,谁呀?”   开门的是位红衣小公子:“找谁?”   “薛盟主可在此处?”   ……   据夏无殇所说,逢山被卖到了古蜀。   又据说,是位年轻公子在贩卖,一把黑金长剑,足以让人过目不忘。   薛骆迁道:“你去了古蜀?”   “不错。幺弟身体不好,我去古蜀寻访名医。”   北冥易道:“够远的啊。”从南浔到古蜀,横跨中州和北山绝壁。   “碧落名医天下闻名,为何到古蜀去?”薛骆迁道。   叶笑云与萧衍便是去碧落寻医。   “的确,我也到过碧落,只是寻不见那位神医,遂到古蜀国碰碰运气罢了。”   北冥晏蹙眉道:“公子确定是逢山?”   “古蜀人不认得也就罢了,我好歹也是中原长大,怎会不识天下名剑,更何况四年前曾在塞外,见过盟主使它。”   “你可认识那位年轻公子?”   “不认识,只是一双桃花眼,明眼得很。”   是谢凉。   在中原卖逢山不是明智之举,到与世隔绝的古蜀,倒也说得过去。   “恕在下直言,盟主不带逢山四处奔波,等于告知天下,逢山已从你手丢失,纵然薛老爷已放出风声,要封印逢山,也为时已晚。”   夏无殇面具下的眼,打量眼前二人:“我很好奇,薛盟主为何……与北冥公子在一处?”   北冥晏:“顺路同行。”   薛骆迁:“与你无关。”   北冥晏道:“人家只是问一句,你不必这般强硬。”   否则只会欲盖弥彰。   薛骆迁显然误会了,又或者他的怒点就是这么莫名奇妙,看夏无殇的眼神都变了。   夏无殇见他忽然的敌意,还往北冥晏那边凑近些,北冥晏又默默挪开一点,似乎明白了什么,抿嘴笑了笑。   一盏茶的功夫,夏无殇告辞:“浮石会上,还请薛盟主多多指教。”   薛骆迁道:“客气了。”   北冥晏送完夏无殇,回到桌边,若有所思:“夏无殇可信吗?古蜀……谢凉怎么会跑到家里去……”   等了一会儿,薛骆迁还是面不改色地喝茶,北冥晏忍不住道:“逢山被卖了,你怎么还喝茶?”   薛骆迁道:“这是你沏的茶。”   “……”北冥晏默默喝茶。   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好喝吗?”   “好喝。”   “哦。”   又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这就是普通的月下蝉鸣,也不够新鲜……”   薛骆迁手上顿了顿,似乎察觉到他的紧张,笑道:“只要是你,哪里都好。”   北冥晏手一哆嗦。   依旧坐在草地上晒太阳的北冥易默默起身,抓着话本往外走。   “你去哪里?”   “大哥我,我……我内急!”   一溜烟跑了。   北冥晏也站起身,他有些受不了和薛骆迁独处,会情不自禁地去想那天的事,好死不死,就是在这张石桌旁。   薛骆迁抬头看他。   “我也是……”   薛骆迁点点头,倒茶:“我等你。”   您还是别等了,我不要回来了。   北冥晏默默想着,却在关门的一刹那,看了一眼薛骆迁,他背对着自己,坐姿挺拔,在风中略显单薄。   想永远和薛骆迁在一起,无论如何也不分开。   他轻轻将门掩上,脑子里这个念头不断盘旋,挥散不去。   ……   他在外边转了两圈,脚下忍不住走回去的路。   “北冥公子。”   闻声回头,一个黑衣青年站在身后,对他笑。   “在下慕晴,来自西南深蓝。”   阿云的老乡。   “慕公子。”   “公子看上去,愁眉不展。”   “是吗……”   “有烦心事?”   这人怎么上来就这么直接?   奇怪的是,北冥晏却不觉得突兀和反感,反而有种熟悉感。   “……也不算。”   慕晴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人并肩走:“若不介意,不妨说来听听?”   北冥晏不语。   “果然还是唐突了。”   “无妨,不过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耽搁慕公子时间了。”   慕晴微微一笑:“在下本就是出来闲逛,正愁无人结伴。”   北冥晏点点头,斟酌道:“戏本的唱法,才子配佳人,穷书生也能抱得美人归,可现实实不是这样。”   慕晴赞成:“终归是戏本。”   “慕公子果然也这样认为?”   “却也不是全然。当今圣上不是立了姬家的武将女儿为后吗?”   “姬家战功赫赫。”   “但立武将出身女为后,确实坏了我朝规矩。”   “至少门当户对。”   “北冥公子若是瞧中哪家的姑娘,只怕对方配不上。”   北冥晏脸一红,声音低了低:“不是这个门当户对……”   慕晴是个聪明的,再结合北冥晏,一点即通:“公子是担心自己的名声不如对方?那,昔年的施晚香,名声较之如何?”   施晚香青楼出身,在一如楼上与楼下经过的世家公子刘羽墨一见倾心,刘施二人不顾反对在一起,家中倒看得开,成婚后夫妻恩爱,第二年有了孩子,也算是一段佳话。   北冥晏摇头道:“不能比。”   “公子与施姑娘自然不同,只是,这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样的,与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没有错。”   “……”   慕晴忽然拉起北冥晏的手:“公子,一切事还要出自本心啊。”   说话说到兴头上,这也不足为奇,北冥晏一愣一愣的,稀里糊涂回握:“啊……是……”   这一幕,却被出门寻他的薛骆迁正巧看见。   “阿晏。”   哥俩好的两个人双双转头看他,北冥晏还愣着:“啊……”   然后马上抽手!   一副被抓奸的样子:“我我我……”   慕晴脸上浮起得体的微笑,收回手道:“薛公子。”   薛骆迁却完全不给他套近乎的机会,走上前:“天色已晚。”   “嗯,晚、晚了……慕公子,我回去了。”   跟在薛骆迁身后走了几步,回头道:“今日,谢谢你。”   “公子客气了。”   再一回头,见薛骆迁微微皱眉,北冥晏下意识小跑几步,跟上:“来了来了。” 第52章 愿你如少时 第五十二章 .愿你如少时   以前怎么不觉得薛骆迁脾气大?   难道是从前,他和薛骆迁对彼此都有所保留?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考虑这些。   “薛骆迁!”   在叫过无数声这个名字,却均无回应之后,北冥晏终于忍不住拦在那人身前。   薛骆迁皱眉:“你叫我什么?”   “骆迁……”   薛骆迁绕过他继续走。   “我喊你,你是听不到?”   “听到了。”   “听到了你不应?”   “嗯。”   “嗯什么嗯啊?”   薛骆迁回过头来,挑眉道:“你很在意?”   北冥晏语塞。   ……似乎,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在意,但是,是个人都不会喜欢被人无视吧?   薛骆迁等了一会儿,淡淡道:“回去吧。”   北冥晏跟着走了一段路,到自己所住院门口,推开门,回头见薛骆迁还像往常一般,要看着他进门。   “你还不走?”   “要请我进去坐坐吗?”薛骆迁抬脚就要进。   北冥晏忙挥手:“别别别,早点休息吧。那个……浮石会不久就要开了,你……加油。”   他说完,没看薛骆迁,关了门。   犹豫了一瞬,在心里默数了十秒,再开门,门外已经没有人了。   他有些失望。   原本,他想着若是薛骆迁的动作没有那么快,他或许可以……   是因为生气?   北冥晏撇撇嘴,一边关门一边在心里怼他。   “在找我?”耳边忽然响起薛骆迁的声音。   “啊……”北冥晏吓一跳:“你……你你你怎么还没走?”   薛骆迁靠在墙上,侧头看他:“你似乎有事要和我说?”   “没事……”北冥晏刚开口,薛骆迁便转身走:“等等!”   再转回来:“嗯。”   “……方才和慕公子,不过聊了几句,没有做别的……”   “聊着聊着,牵手?”   薛骆迁戏谑地笑,只是打趣,不知怎的,叫北冥晏见了,心里一阵恼火:“我没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故意讽刺我?”   薛骆迁并没有想到他真的恼了,忙收起那副不正经,道:“阿晏,对不起。”   “我、我……”越想解释越解释不出,思绪越理越乱,北冥晏心里有些着急,还有些委屈。   明明,明明我是因为你,才问别人那种……那种难以启齿的问题,你居然仅凭他抓我手腕就和我生气?!   “你怎么不提你对我……”   人在不良情绪的操控下,会口不择言,幸好北冥晏最后还是忍住了。   薛骆迁上前道:“不必说了,我相信你,方才是我玩笑过头了。”   北冥晏咬着下唇不语。   这次倒不是脸庞,是他的眼眶红了。   “对不起,阿晏,是我的错,是我过分了,阿晏,你别哭。”   薛骆迁是真急了,神情间从未有过的慌乱和自责,靠近北冥晏,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眼帘:“对不起。”   北冥晏把眼泪逼回去,吸吸鼻子,觉得真丢人:“我没哭。”   薛骆迁顺着他:“没哭,没哭,阿晏最坚强。”   “我不喜欢被人误解。”   “以后,再也不会了。我说过我信你,是我言而无信。”   “我还没说完,”北冥晏拉开他的手:“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薛骆迁知道他是指这些年北山,还有他背负过的骂名。   人们总是喜欢先入为主,本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多少人愿意劳心劳力去一探真相,只要自己说得顺心就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北冥晏强笑的样子更叫他心疼,想立刻将他抱在怀中,何种伤害都为他挡着。   只是北冥晏推着他的双臂,认真道:“唯独你的误解,不行,”他摇头:“玩笑也不行,因为你说过你信我,你答应过我的。”   薛骆迁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住点头。   “你还生气吗?”   薛骆迁摇头,略微落寞:“其实,我没有资格生气。”   北冥晏从没有许给他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朋友以上。   “不生气。”   他的眼神无比真挚,语气薄凉,给了北冥晏勇气:“关于你的心意……”   今晚的北冥晏有些不正常,薛骆迁怕他又拒自己于千里之外:“没事。你当我没有说过,不必有负担。”   他已经想好,尤其是今日的事。   在不在一起当然重要,阿晏喜不喜欢他当然更重要,只是这一切和阿晏能不能快乐相比,便通通不重要了。   他可以守阿晏一生,哪怕只能以朋友的名义,哪怕此后绝不能再做逾越之事,哪怕可能要看着阿晏喜欢上某一位女子,成亲,生子,有一个家,直到不再需要他的保护和陪伴。   不再需要他。   只要阿晏再也不重蹈北山上的覆辙,有喜怒哀乐,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像他们初遇时的模样。   北冥晏瞪大双眼,不可置信:“你!你是在骗我?”   “不,”薛骆迁微微低头,看着他的眼睛:“真心实意,喜欢你。”   北冥晏脸红了红:“哦……我就是,想说,我可以……”   薛骆迁也瞪大了双眼,抓着他的胳膊:“你说什么?!”   “考虑!我是说我可以考虑!疼!”   “抱歉。”   “我想你给我一些时间,我想……想清楚我的心意,会、会……”北冥晏扭着胳膊活动,躲避对视:“可能会久一些,你要是不能等……”   “当然能!多久都能!”   武林盟主这副猴急的样子,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北冥晏忍不住笑出声。   他哪里需要想清楚对薛骆迁的心意?早就知道的事,不过需要时间想清楚这“门当户对”的问题罢了。   原本是不敢的,连考虑都不敢,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薛骆迁,即使是从前的自己。   在他心里,一向觉得薛骆迁光明磊落,即使师从御尸之道也坦坦荡荡,不像他,自小耳濡目染的东西,毒杀、暗器,哪里有光明可言?   就连学轻功也是为了逃跑做准备。   可是心里的悸动不断驱策他靠近,也令他无法拒绝薛骆迁的靠近。   薛骆迁忽然摸了摸他的发顶,笑容掩不住:“在想什么?”   “没什么……”   薛骆迁道:“阿晏是因为喜欢我,才愿意考虑?”   “谁、谁说我喜欢你!”   “上次我背你进驿站,你趴在我背上睡着了,一直喊我的名字。”   有这回事?   还有这回事?!   “阿晏脸红了。”   “没有!你别看我!你还看?!”   “好看……”   “从现在开始,你离我远点儿,”北冥晏推开他几步:“在我想清楚之前,你我保持五步距离!”   薛骆迁委屈道:“太远了。”   “四步半。”   “半步?”   “四步不能再近了!”   “一步。”   “三步再多说一句就不考虑了!”   薛骆迁闭嘴了。   “很好,”北冥晏深深吐了一口气:“走吧。”   他转身进门,脸上蹦不住,鼓着腮帮子憋笑。   “阿晏。”   “嗯?”   “不必有顾虑,我希望你拒绝我的理由,只能是你讨厌我。”   你怎么这么霸道?要是这样,那我何不现在就答应你?还折腾什么?   “知道了。”   薛骆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低头笑了。   ……   注定是无眠的一夜。   北冥晏裹着棉被,坐在床上,回想他第一次见薛骆迁的情景。   初到岭南,少有下山,祖父带他和阿云到二月曲水江上玩。   到岸时,岸上一片黑压压,人头攒动。   人前,他拘束地随祖父站在船头,不像阿云上蹿下跳。   忽然眼里一片清明,人群中,他瞧见一个小男孩,背着一把长剑,如他一般拘谨。   他们俩就像一面镜子两个人,不管周围多大动静,都泰然自若。   可惜,那个男孩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看着江面上的船。   来了薛府,薛尧衫亲自设宴,又是一番客套寒暄,那男孩始终乖乖站在薛尧衫身后。   只是两个人都藏在大人后边,拿眼偷偷瞧对方。   好不容易落座,北冥晏不动声色地打量,却不见他。   孩子们各个开始介绍自己,轮到他,举杯起身,措辞考究,赢得一片赞好。   薛尧衫说他,名不虚传。   再见,是演武场切磋,那把黑金色的长剑出鞘,几招得胜,谦逊致礼。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都记住了对方衣服的颜色。   只是他还不知他的姓名。   他在薛家似乎不大受欢迎。   后来北冥晏才懂,逢山都能给他,薛尧衫不是不疼薛骆迁,只是薛骆迁清冷惯了,薛家人也都知道他的性子,从不逼迫他的。   北冥晏打了个喷嚏,总结下来,还是小时候的薛骆迁,老实一些。   现在这个,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哪一个他都喜欢。   喜欢得不得了。   要些脸吧!   北冥晏在心里虚扇了自己一耳光,随即笑了笑。   由于昨晚吹冷风,第二日他染了风寒,躺在两床被子里冻得直哆嗦。   中州下了第一场雪,薛骆迁提着药包,踏雪而来,抖了抖发上和身上的雪花,严肃道:“回去躺着,不准出去玩。”   北冥晏恋恋不舍地挪回床上,听院子里的嬉闹声:“那你能不能和他们去别处玩,我听着难受。”   北冥易和霍慎方带着一些世家弟子,在外边打雪仗,不亦乐乎。   “多大的人了,还玩雪,”北冥晏哼哼道。   薛骆迁架起药炉,笑睨他一眼:“我不去,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去玩。”   “雪要是消了怎么办?”   “不会这么快,若是消雪,便等来年。”   北冥晏望着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惆怅和甜蜜。   作者有话要说:   不卡文的时候,简直和今天的骆迁一样,开心、快乐和幸福!! 第53章 礼尚往来 第五十三章 .礼尚往来   待北冥晏的病稍稍好一些,薛骆迁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忙碌起来,尤其是夜里,来他这里的次数少了。   他没问薛骆迁都去做了什么,只看他的样子也知,定不是什么好事,至少不会是轻松地喝茶。   浮石会照旧,因他这些日子足不出户,都不知连城司已热闹到了何种地步。   临近日子,不仅江湖,朝廷都派了人来,出席这仅次于武林大会的盛会。   薛骆迁作为薛家主力,理当抽签上场,只是沐晨剑看得北冥晏心惊肉跳,总觉得他一用力剑就碎了。   待他听到此次大会来了些什么人后,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这剑不成,你方才所说中人,随便拿一位来说……就拿“金毛狮吼”冯涛来说,他叫一声,它都受不住。”   这话夸张了,薛骆迁表示:“我不一定抽到他。”   “抽到就晚了,”北冥晏拿过沐晨:“想你从前一直拿逢山,倒叫我不知还有什么剑能配你了。”   “武器而已。”   “你还擅使别的?”   “一般。”   不行,这可不是儿戏,小则薛骆迁和薛家丢脸,大则刀剑无眼。   薛骆迁自个儿倒是一点儿不担心,闲闲地坐着喝茶。   “你跟我来。”   白日闲暇时间多,二人乔装一番,出了连城司,来到建邺城内最大的兵器铺中。   北冥晏掏出两锭银子和一张纸,递给伙计。   伙计拿了纸一瞧,一叠弯腰到后边去了。   “买剑?”   北冥晏摇摇头,好似顾不上他,有些担心地张望,薛骆迁知他担心自己,正要说几句安慰,那伙计已经捧了一把剑出来。   薛骆迁自小在兵器堆里长大,出鞘便知此剑用心费力,虽算好剑,却别说逢山,就连沐晨也比不得。   沐晨是他送给北冥晏的礼物,他请祖父亲手自选材锻造淬火,无论是哪一个环节与细节,都力求做到最好,一般的剑自然不可与之比较。   北冥晏接过剑道谢,转身给薛骆迁:“试试。”   薛骆迁双指敲剑身,发出铮鸣声:“不错。”   他心里正欢喜,哪怕北冥晏给他一块废铁,恐怕也是这个答案。   北冥晏还有些担心。   “多年不见,您老的品味可是差了不少。”   北冥晏寻声望去,门外站了三个人,正往他们这边看,说话的正是其中一个穿一身蓝色罗群的女子。   “天儿!无理!”身旁的男子横眉道:“小妹失礼了!”   大庭广众之下,他没喊出盟主,两方会意,薛骆迁淡淡地点头。   另一人松了口气,正要做个自我介绍,不想薛骆迁开口道:“敢不敢与我比一场?”   对面三人连同北冥晏俱是一愣。   那女子问:“你说什么?”   薛骆迁略略抬下巴,示意她手中的剑:“用你的时镜。”   时镜,中州二十名剑排名十七,主人,沈慕婧。   江湖上,南有玲珑坊,北有神墓楼。   神墓楼沈家。   北冥晏有所耳闻,神墓楼武功出神入化,诡异莫测。   沈慕婧道:“和你打?倒也不输我的身份,只是……你用它?”   薛骆迁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新剑,似乎也有些犹豫。   神剑当前,这实在不算什么好剑,江湖儿女,比得也有一份兵器。   北冥晏脸上一烫,被那女子略带嫌弃的目光逼得无地自容,想把沐晨换给薛骆迁,薛骆迁却认真回头看他:“此剑还没有名字,你有想好的吗?”   又是一片静。   沈慕婧不敢相信:“你堂堂……不会真的想拿那把破剑和我打吧?!”   薛骆迁的样子不像开玩笑,北冥晏也不觉得他会输,且对这姑娘的言辞有所不满,便道:“就叫破剑。”   沈家三兄妹:“……”   “好,”薛骆迁点点头,回答沈慕婧:“就用它。”   “……”   “不敢?”   “你才不敢!”沈慕婧挣脱一旁哥哥的钳制:“……比就比!”   两个哥哥拦不住妹妹,只好跟着一起往校场走。   一路上,方才一直没说话的沈慕羽不断打量北冥晏,似乎对他十分好奇。   因为那个不成文的约定,薛骆迁离北冥晏始终三步远,见沈慕羽频频看北冥晏,蹙眉疾行。   到了校场,很快上阵。   “小心些。”北冥晏嘱咐道。   “嗯。”   “快点!薛大盟主!”   薛骆迁往场地中央走了几步,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走到北冥晏面前,递给他一件东西:“帮我收着?”   “好。”   待他走开,北冥晏伸手一看,掌心躺着一个黑色流苏剑穗。   来不及细想,双剑纷纷出鞘,不消眨眼已短兵相接。   薛骆迁自换了黑衣,还是第一次与人比试,与那蓝色罗群的姑娘一道身影忽闪。   沈慕婧虽然穿着罗群,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动作,薛骆迁也没低估她,动作比往常更快,似乎想速战速决。   沈慕婧手上的时镜自薛骆迁身上斩过,薛骆迁微微后退,破剑格挡,飞起一脚直取她的膝下,沈慕婧低头,忙着躲避,薛骆迁伸出两指敲击时镜,用破剑使力,挥退了她。   沈慕婧怒道:“你打架为何扭扭捏捏?!”   薛骆迁不答,破剑在手中抡了一圈,双手一握正面突击!   “很好!”时镜亦正面迎击。   “铛——”   “噗——”   前一声双剑相撞,后一声沈慕婧应声飞出,倒在地上,时镜甩出很远,倒插在地。   破剑归鞘,薛骆迁转身走向北冥晏。   “小妹!”   “天儿!”   “……”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哥哥,我的时镜怎么会输?!”   沈慕枫给妹妹调息,心里叹道,这个傻妹妹,你哪里是输给那把无名的剑?你就是用逢山怕也是一样要输。   好在薛骆迁下手极有分寸,沈慕婧只是被震了一下,并无大碍。   他没有看见的,北冥晏却看得见。   沈慕枫走过来:“盟主大人,小妹给您添麻烦了。”   “承让。”   “盟主谦虚。”   沈慕婧已恢复了元气,跑来万分不服气:“你使诈!我的时镜怎会输给……它!”   薛骆迁认真道:“唯有一种可能。”   “什么?”   “这是把流落民间的神剑。”   他神情无比认真,说得相当严肃,几个人都傻了,尤其是北冥晏。   他本没想过城内的兵器铺,能锻造出薛骆迁需要的剑,不过心急之下,死马当活马医了。   谁都知道薛骆迁的本事,他的实力在武林大会上体现淋漓,不容怀疑,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沈慕羽和沈慕婧不禁疑惑地看那把破剑,再审视地看北冥晏。   神剑?   只有沈慕枫内心明镜一样。   切磋点到为止,分道扬镳。   沈慕婧忍不住问:“哥哥,那把剑当真是神剑?”   “他的确用那破剑,抵挡了时镜。”   沈慕婧踩哥哥一脚:“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没问你!”   沈慕枫摇头道:“他动作太快,若要做何手脚我是看不出的,只是比起剑,哥哥更在意盟主身边的那人。”   “那个给薛骆迁剑的人?”   “莫不是那个兵器大师?”沈慕羽低头笑道:“模样倒是好……”   “打住吧哥哥!你看看你方才那样子,眼神和狗皮膏药似的!”   沈慕羽要解释,被沈慕枫打断:“天儿说得不错,以后此人还是少接触的好……”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嘟嘟囔囔中,沈慕羽最终还是闭了嘴。   另一边,走了有一段路的北冥晏忽然停下:“抽出破剑。”   薛骆迁很听话地抽出剑来,剑还没有完全出鞘,已从中间断开。   北冥晏满脸失望:“果然。”   说什么神剑,还流落民间,哪有那么多巧合。   “对不起,害你浪费钱。”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别人没有看出来的,他北冥晏却能凭借五感超然捕捉到,在时镜近身时,薛骆迁两指敲击在时镜剑身上。   “想不到你会想到这种法子,先叫时镜微颤,沈姑娘为躲你的踢击没注意时镜在手中滑手,对你来说,只要对方有一丝偏差,你都可以找到着力点,轻松震开她。”   薛骆迁点头:“若要是你,这招便赢不了。”   “你吃准沈姑娘心高气傲,”北冥晏失笑道:“只是我不明白,即使用这破剑你也不会输给她,为何大费周章?”   “她说剑不好。”   “嗯,还有?”   “没了。”   “……”北冥晏挥手在他眼前晃晃:“薛骆迁……小朋友,你几岁了?”   薛骆迁笑了笑。   “怎么这么幼稚了?还是你们习武之人主张,多一架好过少一架?”   他在前边走,侃侃而谈:“人在江湖,还是少惹麻烦得好,今日还算好了,若要遇见个什么记仇的,多惹事端……”   薛骆迁望着他,没说话。   “总之,今日之事和今日这一架,我觉得实在没必要……”   “不行。”   北冥晏一愣,薛骆迁很少反驳他。   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啊……”   “这是你送给我的剑。”   北冥晏又“啊”了一声。   “可惜坏了……”   北冥晏咳了两声:“以后,还有机会。”   “当真?”   “嗯,”北冥晏被他看得心里一惊,慌乱从怀中拿出那个剑穗:“还你。”   薛骆迁没接:“送给你,”怕他不要还补了一句:“就当破剑的回礼。”   破剑……   他径自拐进北冥晏的院子,北冥晏看他的背影,心里道,我欠你的岂止是这些。 第54章 下不为例 第五十四章 .下不为例   对于兵器一事,北冥晏已经放弃了,反正薛骆迁一副老神在在的气定神闲,反倒显得他多虑了,如今他只发愁一件事。   再过三日就是浮石会了,他还像深闺大小姐般窝在连城司深院中,别说见见各路豪杰了,就是薛家人他都没见着几个。   薛骆邶和薛天籁倒是来过几次,临歧大师和姬朝星也来过,不过他们似乎很忙。   这个冬天,连城司上上下下似乎都很忙。   起初他还不曾察觉,直到北冥易有一日赖在他园中不肯走,霍慎方也没有如往常一样来寻他,北冥晏才觉得,事情没有那样简单。   似乎在这座城池,除了他和北冥易,大家都有事情可做。   “咱们可当真是大闲人。”   北冥易安慰道:“没事儿,大哥,霍慎方说,师父也很闲的,昨天他还上山采药去了。”   原来是北冥家的专项。   这次北山只北冥翩义到了,加上没有回家的北冥易,勉强算有两个人参加盛会比武切磋。   一切点到即止,自家三弟什么水平他还是知道的,也不大担心他,只是,他很想去看。   “那就去看啊!”北冥易不大懂他为什么这么说。   北冥晏笑着摸摸他的头:“大哥去了,会给连城爷爷和连城司添麻烦。”   “一家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呀。”   “你还真是……”   在家有哥哥宠,出门有霍慎方罩。   还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黄昏时,薛骆迁来敲门。   北冥晏开门见山:“各大世家这些日子,是在秘密商议如何进攻北山吗?”   “我还以为你不想知道北山的事。”   “还好,”北冥晏不自然地笑了笑:“毕竟北冥家主在这里,你们是否也太明目张胆了?”   “此事他知道,且也有他一份授意。”   对于这个回答,北冥晏有些吃惊。   他不是不信薛骆迁,只是北冥翩义不喜下山,更不喜外人入山,现在居然授意攻打北山事宜。   “别的我不在意,只是我二弟现下是否还在北山?”   “在,”薛骆迁顿了顿,虽然被三令五申不能透露给北冥晏,但他还是决定说出来:“诱饵。”   北冥晏愣了瞬,强自镇定,举杯喝茶的手却抖了起来:“像是他做得出来之事。”   他所指自然是北冥翩义,薛骆迁却摇头:“此事……是北冥昱自愿。”   “自愿送死?”   “不至于。”   “不至于?你们江湖中人打打杀杀惯了,我二弟却精通交涉筹划,武学上造诣颇浅!碧血宗何种手段你不知?!”   薛骆迁轻轻抬手,指尖在空中点了两下。   “……”北冥晏重新坐下:“你该早些告诉我。”   薛骆迁看他。   “你明知弟弟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是迁怒,北冥晏心里很清楚,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伤害亲近之人,反而对待疏远的人礼貌有加。   还是说,他心里已经将薛骆迁看做亲近之人了?   “我知道,”薛骆迁犹豫了一下,道:“所以有时当真嫉妒。”   “……这和我所说有关系吗?”别以为他看不出薛骆迁在和他打官腔。   “阿晏总是为弟弟和朋友着想,可有时候,也该站在他们的角度想想。”   北冥晏古怪地看他一眼:“现在我二弟有危险!你们,还有北冥家主,攻北山的目的,难道不是因为怀疑碧血宗秘密设在北山?”   谢凉出自北山,其祖父北冥翩义却来到中州,与薛尧衫、霍连城哥俩好,只一种可能,他们怀疑或已找到丝丝蛛丝马迹,碧血宗就在北冥家眼皮子底下!   薛骆迁果然点头。   “未免打草惊蛇,二弟便继续镇守家中不出,他额间点丹砂是为了迷惑看不见的敌人,而不是真的要传位与他。我说的,可有错?”   薛骆迁没有否认,道:“传位之事,他更许意于你。”   北冥晏沉默了一瞬,随即冷笑:“许意?”   他忽然站起身,跨了两步到薛骆迁面前:“他是这样说的?”   “阿晏……”   “我问你是不是?!”   很少见北冥晏这样,薛骆迁愣了一下,才道:“是。”   北冥家主还希望自己劝北冥晏,回北山接手北冥家。   只是自己在知道北冥晏身上发生的事后,再见北冥晏又时时刻刻能感受到他对北冥家的反感,便没有劝解。   北冥晏听到这个答案,意料之中,却又不愿相信:“真有他的……”   “阿晏,有些事……你在岭南被追杀的那批人,”薛骆迁小心斟酌词汇:“起初我以为是北冥家主所做,离开北山时,他托我带给你玉散谱,我要他答应,再不派人来伤害你,那时他没有反驳便应了。”   北冥晏道:“什么意思?”   “可那批人不是北冥家主所派,是碧血宗,这个霍前辈和我祖父都可以作证。”   很奇怪,当时薛骆迁听说北冥晏一再颓废,杀上北山时,北冥翩义却对种种误解没有解释,不知是因为不屑还是觉得辩解无用。   或许北冥家,正如北冥晏所说,习惯了吧。   他没有别的意思,也并不是要为北冥翩义开脱,只是他一向讲究事实,为误解北冥翩义一事,他也当着另外两位前辈的面,郑重道过谦。   只是北冥晏在气头上,想不了他那么多。   并且,北冥晏听他提起玉散谱,不知怎的,面上忽然悲从中来,竟然伸手去抓薛骆迁,想找出他身上是否还有玉散谱,他要撕烂了它!烧了它!将它化成灰!   “那东西是不是还在你手上?!给我!”   一切因它而起,而今他便亲手毁了它!   他记得,刚见北冥翩义后他就让薛骆迁还了去的。   “阿晏你冷静!”薛骆迁扭着他的手腕,他挣扎得太厉害,好像将全部力量都用上了一般,薛骆迁不敢用力,怕伤着他,遂一时也止不住他。   “你敢点我穴试试?!”北冥晏怒瞪他。   薛骆迁无奈道:“我不敢,你冷静!”   北冥晏此刻却听不进去:“刺客一事,我也没有说过他什么,”他双眼不断扫过薛骆迁的脸,好像要从上边看出朵花儿来:“……你是来劝我的?你是来劝我回去的?”   有一个不好的念头被他想起。   “……你所做一切,和玉散谱一样,都是受人之托,对吗?”   薛骆迁忽然放开他的手腕,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任由北冥晏如何挣扎都不松:“不对!”   “你放开我!”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温热,像被柔软细润的东西包裹住,北冥晏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薛骆迁做了什么,安静下来。   薛骆迁微张嘴放开他的耳廓,有些无奈又好笑的声音在耳边:“终于冷静了?”   “……”   “阿晏,要我说几次你才能真正明白,我对你是真心实意。”   “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影响,只是我。”   “别的都算了,只这份心意,你不可误会。”   北冥晏的心“噗通噗通”直跳,说不清是因为愤怒激动,还是别的原因。   “玉散谱我已还给北冥家主,当初他确实希望我能劝你回去,我曾问过你要不要它,你说不要,既然你不要,今后谁也不能强加给你。”   北冥晏蜷起手指,低声道:“别说了!”   薛骆迁便不说了,轻轻放开他,低头去看他的脸,北冥晏双眼水光滟滟,咬着嘴唇,似是不甘心。   薛骆迁心里忽然腾起一团火,压抑不住的灼热,手指轻轻拂过北冥晏的脸颊,慢慢凑近他的脸。   北冥晏的眼神像受了惊,脑袋下意识往后挪了一点,薛骆迁抬手按着他的后脑,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碰了碰。   北冥晏没有拒绝,只是在他想要更进一步时,推开了他。   “我……好像说过,在我没有想清楚前……”   薛骆迁舔舔嘴唇,狡黠地冲他眨眨眼:“下不为例。”   “……”   “在北山,每个拜入北冥家的孩子都要叫他师父,连他的亲孙儿也要这样叫,他喜欢一个人待着,做□□、暗器。”   “北冥家的孩子,从小就被种毒在身,以身血养一样属于自己的毒,”北冥晏抬起手腕:“我的血便是随身剧毒。”   薛骆迁握住那节细腕子,眼中痛惜不止:“我会医好你。”   北冥晏摇头:“我的几个弟弟,他们的毒是我所种,有可解。”   “你也……”   “嘘!听我说完。”   “北冥晨是我最小的弟弟,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师父他已经知道我做了手脚,在为四弟种毒时,他要求我按照祖母所写的玉散谱制毒。”   “事先明明换了药引子,可他吃下去……”   痛苦万分,死状可怖。   薛骆迁不忍看他回忆那些:“好了,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   “为什么一定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今后,不会了!”   “没错,因为我不在北山了,”北冥晏喃喃道:“二弟……我要带二弟下山!”   “阿晏,你不能去。”   “为何?!”   “北冥昱不会走的。”   “你究竟在说什么?若碧血宗当真被找到,北山不免一场腥风血雨,我怎能放他在那种地方?他怎么不会跟我走?”   “碧血宗一日不除,江湖难平,更何况北冥昱有他自己的想法。”   “他的想法就是自寻死路?”   “北冥家的孩子自小在你的光环下长大,被你保护,不能独当一面,”薛骆迁道:“若当真有一日,北冥昱做了北山的主人,他如何自处?更不必谈帮你。”   “我不需要他帮我!我只要他好好活着!”   “我自然知道,可你终不能护他们一生,你的弟弟也是这样认为,他们都是关心哥哥的好孩子。”   “这个,是北冥家主要我交给你的。”薛骆迁摊开手掌,掌上躺着一枚和北冥晏给薛天籁一模一样的玉牌,只是上边的古蜀文字是昱不是晏。   北冥晏大吃一惊:“二弟他……”   “姬家此次除了朝星和姬惑,都已派了人,秘密上北山,保护北冥昱。”   “何时?”   “怕是北冥昱早同他们会面了。”   有姬家在,北冥晏没有之前那般担心,心烦意乱道:“二弟的事,你不能再瞒我!”   “好。”   他们凑得极近,北冥晏都可看清他的碎发下的额线,慌忙走开三步。 第55章 朝三暮四 第五十五章 .朝三暮四   浮石会照常开幕。   这天,中州连城司人满为患。   薛骆迁将面具递给北冥晏:“看看合适吗?”   半面纹金面具戴在脸上,视野骤然变小:“这个会不会太张扬了?”   “不会,”薛骆迁道:“届时你坐在朝星旁边,姬家在朝廷做事之人也是这样。”   “万一被姬家人认出,岂不是不大好?”   “无妨,朝星和如楼大哥那边我已打点过,”薛骆迁摘下他的面具:“只是,我觉得阿晏不必这样,同小易与慎方在一起便好。”   北冥晏摇头,似乎不想同他谈论这些,转了话题:“你可准备好了?”   “阿晏担心我吗?”   “……我和你说正经的。”   好巧不巧,昨日抽签会上,沈慕婧抽中了薛骆迁。   不是冤家不聚头,北冥晏道:“你……小心。”   薛骆迁老神在在:“阿晏如果担心我,我会小心。”   “你……”   根本没想过北冥晏会回答,薛骆迁笑道:“好了,走吧。”   连城司举办浮石会的地方,便是当日薛骆迁和沈慕婧切磋时的校场,远远便见一袭红衣在校场外徘徊。   北冥易悄悄喊了一声:“大哥?”得到点头回应后笑眯眯道:“大哥,这面具好看……你带我一起去朝星哥哥那边好不好?”   姬朝星从后面上前几步,不耐烦道:“谁是你哥哥?”   北冥晏瞧他脸上居然有淡淡的粉红色,忍不住笑着打招呼:“朝星。”   “朝星哥哥很害羞,”北冥易悄悄说。   “谁害羞了?你才害羞!你全家都害羞!”   众人早已习惯他的骂句,不以为意。   薛骆迁道:“朝星,阿晏暂且交给你,不可……”   “知道了知道了,昨日啰嗦了半天还不够?就你宝贝他!”   北冥晏在心中暗叹一口气,忽然很想看看姬朝星是如何一边保持自己的脾气,一边平安长大的。   薛骆迁点点头,转向北冥晏:“我走了。”   他转身便进校场,北冥晏忽然喊住他:“骆迁!”   然后硬着头皮低声道:“我会担心你,你千万小心,不要小看了任何人!”   虽是切磋,虽知薛骆迁武功高强,可毕竟刀剑无眼。   他说话时,北冥易和姬朝星都在看他,于是他将头压得很低,没注意到薛骆迁抿了抿嘴,抓着沐晨的手指暗暗缩紧,似是强忍什么:“好。”   薛骆迁先一步进了校场,胸膛里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呼吸略微急促。   忽然,一只白玉般的手搭上他的手腕,只摸了一下便道:“哎呀呀,少侠你的气息不稳。”   薛骆迁眼睛一转,弯腰道:“师父。”   周围人流不少,南宫卿水独立而站,言笑晏晏:“这才几日不见,盟主大人和……进展神速呀。”   薛骆迁摇摇头,恢复了惯常的面无表情,继续往里走。   南宫卿水跟上他:“快说说,和你的那位……阿晏,到什么地步了?”   “他叫北冥晏。”   “哟,我是你师父,又比他大,还不能叫他声‘阿晏’啦?”   薛骆迁停住脚步,害她险些撞上:“哎哟喂!”   对方转头,认认真真道了一句:“不能。”   然后继续走了。   南宫卿水愣了一下,突然笑了:“好好好,小骆迁有小脾气了,要不要改日我亲自拜访拜访北冥公子,问问他,怎么还叫不得了?”   从侧后方,她清楚地看见薛骆迁红彤彤的耳朵。   “师父,别闹了。”   南宫卿水眯着眼睛:“好吧,回头有的是时间。”   “南宫后卿有何消息?”   “要有消息,我早告诉你啦!”   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人间没有这般人一样。   “季风吟?”   “你是说真的,还是那个冒牌货?要是真的我倒是可以如数家珍,那个冒牌货啊,还是没有头绪。”   迄今为止,对于碧血宗,他们非常被动。   “师父,我想请您帮我一件事。”   “哟,”南宫卿水笑道:“难得你今日这样正式,不会想请我帮你护着北冥公子吧?”   “浮石会人多眼杂,我身在比武场,恐兼顾不得。”   两人正说着,便到了连城司主帐外,霍慎方等在门外:“薛大哥,祖父在等你。”   薛骆迁还要再说什么,被南宫卿水推了一把:“去吧去吧,我会的。”   青云王此次代表朝廷前来赴会,北冥晏等人纷纷入座时,王爷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王府的士兵将王爷所在的高台围得水泄不通。   北冥易中途被霍慎方截胡,如今只剩他和姬朝星在一处。   昨日盛会开幕,他没到场,北冥晏四下看了一圈。   夏无殇果然已经回去了,听说他的幺弟夏无殣又犯病了,在铜雀台吐了几回血,不省人事。   夏无殇连招呼都来不及对霍连城打,留了个人传信便回去了,霍连城知道后也没生气,只是连连叹气。   意外的,他看到慕晴坐在神墓楼的位置里边,身旁便是那日见过的沈慕羽。   沈慕羽冲他挥手,他略略点了点头。   仔细一想,沈家现如今都是慕字辈,难不成慕晴姓沈,沈慕晴?   他戴着面具,望向慕晴,慕晴忽然冲他点了点头。   认出来了?   北冥晏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摸到了面具。   怎么会?   姬朝星在后面道:“你在看什么?”   他也抬头去看,慕晴正好对北冥晏笑了笑。   北冥晏忙道:“朋友。”然后加快脚步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姬朝星的声音从后边小声传来:“欲盖弥彰!我就知道你!狐媚勾引薛骆迁!”   得,又来了。   北冥晏等着他继续说两句,谁知姬朝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既然你都与他……就别再朝三暮四!”   等等少年,你省略的那些我很想知道!!   他们落座,北冥晏忍不住向姬朝星投射疑惑的目光。   “还装?!”   “??”   “我刚才都看见了!上次也是他吧?!”   “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说你上次,被薛骆迁发现偷情之人,是方才那人吧?!”   北冥晏默默将脸转过去。   “别以为薛骆迁不说我就不知道,我可都看见了!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究竟是谁教你这些的啊?!你分明才二十岁……你是不是又误会什么了?   北冥晏不欲辩解,在姬朝星眼中等同于默认:“妄他对你一片情深,你若是敢有负于他……”   北冥晏扶额,何时在江湖人眼中,男人和男人接触成了拉拉扯扯?那他和薛骆迁是不是早该成亲了?!   薛骆迁那样也就算了,为什么你也这么觉得啊?!他在北山长大都没有这样迂腐啊!   不过,他在心中默默记下了,以后还是离慕晴远些,对彼此都好。   只是,别的倒也算了,只有负薛骆迁一说,北冥晏忍不了:“我没有。”   姬朝星哼道:“最好!”   期间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入座,姬朝星年少有名却待人嫌恶,不喜往来,也无人认识北冥晏,两个人坐在姬家位置上的角落里,窃窃私语。   “你方才说,我与骆迁什么?”   姬朝星别过脑袋:“明知故问!”   北冥晏直觉他误会了,并且误会的事情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正想着如何解释,冷不防鼻尖传来一阵香气:“呀,这位小哥哥。”   姬朝星翻了个白眼:“你又神经什么?”   南宫卿水也翻白眼:“我又没叫你!”   若不是现在起身太过引人瞩目,北冥晏想立刻起身打道回府。   “北冥公子……”   北冥晏伸手拉过来被她拽住的袖子:“嘘。”   “白痴。”   “小子,你骆迁哥可是我徒弟,你不要太得寸进尺哦。”   “你也别为老不尊。”   说起这个,北冥晏插道:“南宫夫人和夏公子一道来的吗?”   “别提了,我夫君的幺弟又犯病了,你瞧,不是连无殇都回去了。”   “那你还来?”   “朝星小弟弟,姐姐没同你讲话。”   两人自顾自地斗嘴,北冥晏夹在中间头疼不已,他也足够佩服姬朝星的,人在哪里都可以引战。   正在此时,霍府的管家走上校场中央,校场上虽人满为患,却一刻安静了下来。   “校场切磋,刀剑无眼,一方认输,即刻收手!”   霍连城治理下的连城司,一向这般简单,更何况昨日的连城司,已为开幕浮石会热闹过一日了。   切磋方式也简单,抽签比武,胜者晋升,以世家为单位。   第一场,便是岭南薛府对神墓楼沈家,武林盟主和神剑之主。   沈慕婧倒是不算多厉害的人物,只是她那把“时镜”当真让人敬畏。   这场比武,也因这把剑而不再一边倒。   尤其是在众人看到薛骆迁提着的,不是逢山之后。   薛骆迁从主帐里走出来,登上台,穿着一身黑衣,众人都觉得新鲜,从前只知薛盟主偏爱白,不知怎的又换了黑?   薛骆迁往周围看台上扫眼一圈,看到了北冥晏,不知为何,明明戴着面具,北冥晏被他一看的感觉,形同虚设,明明距离很远,他还是悄悄红了脸。 第56章 第一人 第五十六章 .第一人   薛骆迁扬起嘴角,悄悄笑了一下。   他的对手也从另一边走上看台,今日的沈慕婧看上去要比那日安静许多,比起她来,这场比武的焦点多在时镜剑和薛骆迁身上。   铜锣一响,薛骆迁收回视线,刚刚面无表情的脸上很快出现一丝疑虑。   时镜,剑尖已指向他的咽喉!   坐在高台上的年轻王爷道:“这姑娘身法好快。”   薛骆迁后仰躲过,抽空看了眼沈慕婧,少女的表情同他一般,看不出喜怒。   沐晨出鞘,剑尖轻佻,走得是拖延之势,时镜却不出他所料,在沈慕婧手上几乎毫无章法,一昧死攻。   场上飞沙走石,薛骆迁一再以退为进,开场一柱香了都没有主动进攻。   场上看客也都屏息以待,不敢发表议论。   是因为没有天下第二神剑逢山在手,所以畏手畏脚?   可是在场中人大多数都在四年前去过塞外雪山,但凡见过薛骆迁招式之人,有些门道的都明白,他的强在于剑法而不是兵器。   越看越着急的,诸如姬朝星,在他眼里,除了叶笑云值得薛骆迁如此大费周章之外,别人还入不了眼。   小小的神墓楼算什么?沈慕婧又是谁啊?   越看越疑虑的,譬如薛尧衫、霍连城,以及青云王。   越看越紧张的,大多数人皆是如此。   这些人看归看,焦虑归焦虑,却无担心之意。   即使那女娃拿着逢山,薛骆迁也不会输。   武功在人不在武器。   北冥晏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可心头总是有一丝不安,缓缓爬到心上,缠绕起来,越来越多。   沈慕婧好似不是她一般,变得凌厉和神秘,叫人捉摸不透她的招式和情绪。   与他同一想法的,便是场上的薛骆迁了。   她的招,招招合理有分寸,却与神墓楼的剑法渐渐偏差,每一次挥剑斩下和穿刺都含着必杀的意味。   这样的人,要近身,有些困难。   又一次惊险的实砍,沐晨剑格挡,发出清脆的嗡鸣声,剑在手上震荡不止,连带这薛骆迁整个手臂都麻了。   这般力气,不似沈慕婧!   随即下一波攻击便来,薛骆迁轻点足尖,身体像燕子一般滑开,还没落地,指尖便敲上时镜。   她竟跟上了薛骆迁的动作!   有几个人虽然站得远,却第一时间看出了不对劲。   霍连城站起来,皱紧眉头吩咐侍卫道:“保护好王爷。”   青云王爷摇着折扇,悠哉道:“多谢霍前辈,不过有武林盟主在,您还怕什么呢?”   “有问题,”霍连城没有回答,而是给一旁的薛尧衫使了使眼色。   几位前辈纷纷站起,走到看台边缘观望。   “喂!你回来!”姬朝星一把拉下北冥晏:“给我坐好!”   姬家是朝廷忠臣,譬如姬朝星就是当朝皇后的堂弟,所在的看台就在青云王旁,姬朝星拿眼瞟了瞟青云王,低声道:“不必担心!这点信任都没有?”   北冥晏犹豫了一瞬,方才下意识站起来,实在是因为心里的疑虑和担心过重,一时没忍住。   “接着看!”姬朝星死死按住他的胳膊。   场上仍在对峙,时镜金色的光辉在二人中间忽隐忽现,一道银白色的剑光迎击,快如鬼魅,一时难分难舍,瞧不出势头。   忽然,金色剑光止住了,也不知道薛骆迁是如何近了她的身,手掌向上一拍沈慕婧的手腕,时镜应声飞了出去。   “是锁剑技,”霍连城道:“想不到年纪不大,如此炉火纯青。”   “武学天才就是武学天才,当年我练成这招,比他足足晚了十年。”   薛尧衫道:“一般啦一般啦,他都是沾他爹的光。”   墨衣卿相薛落思,上代武林盟主,逢山剑的真正主人,薛骆迁的生父。   “真不知道你们薛家都是吃什么长大?一代比一代有出息。”   “不行啦不行啦,这小子比起我那两个儿子来说,可差远了。”   北冥翩义不解,道:“二十一岁的武林盟主,你还有什么不满?”   薛尧衫笑眯眯道:“不务正业,”说着,他移开看场上的目光,看北冥翩义,笑容满面:“说白了就是给别人养的。”   霍连城道:“白眼狼呗!”   局势已定,连剑都拿不住的人,其实都没有资格和薛骆迁比,因为神墓楼也修剑道。   薛骆迁见剑飞了出去,便没有再去扭沈慕婧,谁知,沈慕婧握爪伸拳,朝他腹部上抓来!   沐晨剑再挡,被抓出五道黑色的痕迹,在素白色的剑身上。   不对!   抬头一瞧,沈慕婧的脸色已经隐隐发青!   青云王一拍扇子:“还不认输?”   一边神墓楼的几个,沈慕羽道:“不对……”   沈慕婧从未习过拳法或是爪法之类的功法!   可事实却是她正双拳与薛骆迁缠斗!   从刚开始那一剑,薛骆迁便觉隐隐不对劲。   首先,沈慕婧的速度没有这样快;   其次,就算她隐藏实力,也不会如此悄无声息,习武之人确实可以一定程度上悄无声息,可是一场切磋下来,她都不换气的吗?   他并没有感受到她的气息,即使是在如此剧烈的动作之下。   最后,沈慕婧的脸色愈发不对劲了,刚开始是有些白,后来变得雪白,惨白,慢慢发青,现在额上已隐约发黑。   另外,她的手冰凉刺骨。   以沐晨剑上被抓出的痕迹来看,若要被她抓一下,或是拳头正中,或许能被掏穿心脏。   “沈姑娘?”   没有应答,沈慕婧就像被人操纵的傀儡,没有情感和意识,完全服从命令行事,这命令也再明显不过:杀了薛骆迁,或是伤了薛骆迁。   他已确定沈慕婧不正常,甚至无端想到那个假的季风吟,皮肤化开后的赵采渝。   这时,沈慕婧的袖中和罗群褶皱里忽然射出几排暗器,范围超出薛骆迁一个人的射程,直取他与他身后的人。   他身后,是青云王和霍连城等人。   薛尧衫喊道:“别管那么多!先制服她!”   霍连城补了一句:“胆敢反抗,死伤不顾!”   薛骆迁点点头,踢得到的暗器全部踢了回去,接下的暗器全部投掷回去,剩下远的,霍连城和薛尧衫则一一接下。   薛骆迁想再叫两声沈慕婧,谁知躲过回旋的暗器后,沈慕婧堪堪站定,头朝后仰,不动了。   她的头扭成一个诡异的姿势,从前边看,如果和她一样的高度,就像看到一具无头尸体站在那里。   看台后面的众人看清她的面部,纷纷发出惊呼。薛骆迁快步绕过去,看到沈慕婧的后脑紧紧贴着脊背,脸上已七窍流血。   脖子中间,渗出丝丝血迹。   薛骆迁凑近去看,脖子果然已被扭断,后来再被人缝起来的,否则不会仰成这样的幅度!   这是一具走尸。   姬朝星忽然站起来:“走,去看看。”   北冥晏赶忙跟上。   二人跟着霍连城和薛尧衫一道,走到薛骆迁身边,沈慕枫带着几个沈家人也赶来。   “怎么回事?小妹?”   薛骆迁抬头,道:“死了。”   沈家两位哥哥先是傻了傻,满脸不敢相信,怔怔上前。   沈慕羽看到脖子上的口子,忍不住“啊”了一声。   沈慕枫伸手,想将妹妹的头扶正,刚碰到沈慕婧的头发,她的双眼便睁开了!且睁得十分大!   双目怒眦,鲜血直流,形容恐怖,张口就咬。   “小心!”薛骆迁推开愣愣的沈慕枫,正中沈慕婧的下怀,被咬了一口。   见状,薛尧衫另一掌挥上她的脖子,沈慕婧松口,脖子被打得扭转,闭上了眼。   “如何?”   薛骆迁摇摇头表示没事。   卷起袖子,雪白的小臂上留了一排牙印,出了血。   他抬头看了一眼,却是看北冥晏,匆匆将袖子放下,拦住要冲上去的沈家人:“别靠近。”   “你让开……”   “小妹!”   霍连城指挥道:“拿绳子来!叫你们别靠近!再动连你们也一起捆!”   绳子很快就被拿上来,罗群少女被五花大绑,再没有睁开眼睛。   “霍前辈,你们这是做什么,她……”   姬朝星站在外围,道:“方才若不是薛骆迁反应快,你都要被咬断脖子了!”   沈慕羽则已是完全傻掉的模样,眼泪不住往外流。   薛骆迁走了出来,北冥晏迎上去:“……”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薛骆迁便抢先道:“这里不安全,待在朝星身边,”随后对他身后的南宫卿水道:“师父,来。”   他们又钻进围着沈慕婧的人群里去。   ……   神墓楼楼主的女儿,沈慕婧,在浮石会上,与武林盟主切磋中,被发现是一具走尸。   这消息很快传开,又迅速被霍家封锁。   沈家和霍家召集了一批南疆术师,以南宫后卿为首,举行招魂唤骨仪式,商量对策班后事。   南宫卿水没有想到。   谁也没有想到。   这具尸骨,由北冥晏和北冥翩义双双确定,没有易容,确实是沈慕婧,只是她没有故事。   “怪了怪了。”南宫卿水如是说。   他们这边还在折腾,北冥晏已帮薛骆迁包扎好了。   “我说过了,叫你不要小看任何人。”   “她已不是人了。”   北冥晏瞪眼,薛骆迁乖乖道:“对不起。”   北冥晏吸吸鼻子:“抬杠。”   “嗯。”   “方才还想瞒我,亏我看到了。”   “怕你担心。”   “你怎么还笑?”   “阿晏为我担心,为我难过,”薛骆迁道:“受点伤没什么。”   北冥晏没好气:“你是不是还想说,为此宁愿每天受伤?”   薛骆迁顿了顿,神情好像还真的考虑了。   “这还需要考虑吗?”当然是不啊。   薛骆迁也是这个意思:“不。”   “偶尔吧,不要阿晏天天难过。”   “……我才不难过。”   薛骆迁笑得不以为意,别有一番好模样,伸手抚过北冥晏的眼睛:“那你不要哭。”   “我才没有哭……” 第57章 不安 第五十七章 .不安   那块被沈慕婧咬到的皮肉,有些严重。   走尸身上通常都带有尸毒,一旦沾染一丝,便会有发炎溃烂与蔓延的迹象。   幸而南宫卿水已经帮忙抑制了尸毒,只是小臂上这深黑色的伤口,不知几时能好全。   薛骆迁轻轻擦过他的眼睫毛,指尖感觉到湿润:“怎么变得爱哭了?”   北冥晏躲开他的手: “说了我没有。”   “阿晏,”忽然被人凑近,呼吸可闻:“是不是喜欢我?”   “胡说!”   “原来不是。”   “……”   “可我喜欢阿晏。”   北冥晏忽然狐疑起来,看薛骆迁坦然自若地坐正,喝茶。   “你把脸伸过来。”   薛骆迁眼睛亮了亮,一点儿没有犹豫地伸脸过去。   北冥晏动了动手,迟疑了一下,又道:“把眼睛闭上。”   薛骆迁的表情可谓惊喜,忙闭了眼。   北冥晏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确认他看不到,才放心伸手捧起他的脸……然后凑近脸去……   拉起他的面皮来。   薛骆迁:“??”   北冥晏扯了他的下巴一会儿,没扯下来□□之类的东西,反倒是那张精致脸近在咫尺。   “……”   “……”   近距离对视片刻后,薛骆迁问:“你在做什么?”   “没……”   他刚开口,薛骆迁便微微探身向前,舌尖点了下他的鼻尖。   北冥晏浑身僵硬。   又被占一次便宜。   “大哥……”   霍慎方抬手挡在北冥易眼前:“来得不是时候。”   北冥晏还捧着薛骆迁的脸,一副霸王硬上弓的“凶神恶煞”,方才薛骆迁亲他的动作,反而被他的手挡了个正着。   怎么看他都……解释不清!   北冥晏想了一会儿,缓缓放开他,缓缓起身,缓缓离席。   “(⊙o⊙)哇……”   “咳咳。”   “霍慎方,你应该学学我大哥……”   霍慎方不解:“学什么?”   北冥易斩钉截铁:“深藏不露!”   要走回房间的北冥晏加快了脚步。   某人低低笑了一声,再抬头时已经变了神情:“有事?”   若是北冥易一人来,那便没什么事,霍慎方就不一定了。   “咳,有。”   ……   南宫卿水很纳闷。   按道理来说,没有她唤骨不开口的死人,可是这个沈姑娘,无论她如何招魂,都毫无反应。   薛骆迁问:“像谁的手法?”   “别想了,后卿要有这个本事,行川便不会成那副鬼模样。”   “你都试过了?”   “我六岁就开始玩招魂!”   “那你喊我来做什么?”   “当然是问你和那个谁的进展啦~”   薛骆迁转身要走:“我很忙。”   “忙着死缠烂打?”   薛骆迁停下脚步:“你有办法?”   南宫卿水递给他一包药粉:“这可是我的宝贝,一般人我还舍不得给!你省着点用。”   “……”   不会是……   “学名过于深奥,你知道俗称□□就行了!”   薛骆迁呆了呆,他以为南宫卿水有何正经法子。   他居然真的有所期待!   北山浅草峰。   这里奇花异草,皆被北冥晏毁了个一干二净。   后卿感到由衷心疼。   不过他的主子,可不是叫他来看这些花花草草的。   浅草峰上有一处茅屋,小但贵在精致,原先的主人北冥晏离开后,这里便荒废了,却依旧有人每两月上来清扫整理,好叫它维持着主人还在的假象。   他入碧血宗以来,对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宗主,是越来越好奇了。   不清楚他的目的,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每一个指令都看似毫无关联,且在他看来没有任何意义。   譬如,将这把剑埋在北冥晨的墓碑下。   然后,回去。   北冥家人也是当真奇怪,一个墓碑罢了,北冥昱还派人重兵把守,害他潜入浅草峰一日过大半,还只敢远远地看。   他手中握着一把长剑,被白布层层包裹起来,分量极轻。   “唉……”   给人打工果然不是这么好做的事情。   这么说,居然有些理解萧衍的坏脾气了。   铜雀台。   又是一场生死的较量,白发老者瘫坐在地上,冷汗不住往外冒,他也顾不上擦。   床上坐着一个戴着面具的黑发青年,正低头仔细看躺着的那个少年。   忽然,老者被人从身后扶了一把:“神医,请起。”   老者被扶上一把躺椅,扶他的青年容貌不算出众,却叫人看他如沐春风:“多谢神医救无殣。”   老者擦擦汗,冷哼道:“我还有选择吗?”   “委屈神医了,夏家也是没有办法。”   “不必多说了。有本事你们就囚禁老朽一生,要么就杀了老朽,若有一日老朽得以逃出生天,必将你们南浔夏家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向江湖托出!”   “神医……”   夏无殇站起身,冷声道:“你觉得,我会怕?”   面具下,不再是温良的模样。   “无殇!”   “兄长,无殣这里有我照顾,长嫂还在连城司,兄长放心回去吧。”   明明他是弟弟,可话中的毋庸置疑,让人无法拒绝。   夏无殒只好道:“有事务必飞鸽传书。”   关于无殣,夏无殇几乎不让任何人插手。   夏无殒再看一眼床上昏迷的少年,心里叹不知是好还是坏。   沈慕婧的丧事,要回神墓楼办,神墓楼在西南深蓝,沈家留了一人,其余的都跟着先回家去,不管事情真相如何,都不能让死人曝尸不埋。   留下的那个,恰巧便是神墓楼第一高手,沈慕晴。   朝廷在侧,一个小小沈慕婧还不足以影响,浮石会需要照常举行。   那之后的第二场,是岭南薛府对中州陆家。   陆家也算近几年的后起之秀,善用长鞭和短剑,此次薛家上场的是薛骆邶,陆家则是陆易辛。   北冥晏有点紧张。   姬朝星青筋暴起。   北冥晏心不在焉,拿眼不断瞧姬朝星,再瞧身旁的人。   原本坐着姬朝星的位置,现在坐着一个戴面具的……薛骆迁。   “你怎么在这里?”   薛骆迁眨眨眼:“找你。”   然后让朝星坐在他姐姐旁边?敢怒不敢言。   “……他不会放过你的。”   “没事。”   薛骆邶和陆易辛的比武可圈可点,总算是冲淡了众人因前几日,沈慕婧一事带来的不安。   北冥晏看了几次薛骆迁,场上切磋时,见他神情专注,也逐渐放松,认真去看了。   薛骆迁的光芒太盛,让同辈不得已被埋没,北冥晏其实并不算懂得剑术和武功的人,只是直觉薛骆邶打得漂亮,陆易辛输得实在。   不过身边有武林盟主,结束之后他还是先问了句:“如何?”   薛骆迁点头:“不错,”他眯起眼睛道:“阿晏想学吗?”   “点穴?”   “这个不行,会比一般武功更加辛苦。”   “那不学了。”   他们都知道,点穴需要从小学习,这个也罢了,最主要的是,需要完好无损的手指。   这话有些赌气的意味,薛骆迁哄孩子一样:“我答应,以后没有你的允许,不点你的穴。”   北冥晏转头:“这可是你说的!”   他果然还记得青崇山上的事。   薛骆迁点点头:“学些别的吧,我教你。”   “想做师父了?”北冥晏笑道:“慎方和易儿,你觉得如何?”   薛骆迁顿了顿,摇头:“慎方自幼弯弓射箭,现在习剑对他来说,反害无益。”   “小易的武功倒不差,只是所学太杂。”   “不行吗?”   “慎方已足够保护他。”   北冥晏摇头:“我们习惯靠自己。”   “那是北冥家的习惯。”   第三场比武的两人上场了,薛骆迁却认真看着北冥晏。   无言以对。   北冥翩义自小教他们兄弟的,便是求人不如求己,谁也不值得信任,他自小也是深信不疑的。   可是,他信任阿云,信任弟弟,信任眼前这个人。   “铛——”   铜锣再响,北冥晏轻轻道:“再议。”   第三场,西南深蓝陈家,和南浔季家。   北冥晏越看越困,从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喜欢江湖女儿的比武切磋,并且心向往之侠义之道,也曾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难过。   可在颜开客栈那段时间,早起看薛骆迁练剑之后,他渐渐发现,也许他喜欢的,一开始便错了。   仔细想想,他还能想起薛骆迁十三年挥剑的模样。   后面几场比武略显平淡,北冥晏昏昏欲睡,直到感觉被人打横抱起,才有些清明。   “……怎么了?”   薛骆迁还没有摘下面具,北冥晏伸手给他摘了:“骆迁……?”   “醒了?”   天色昏暗,沉沉浮浮,似要有大雨倾盆:“我睡着了?”   “嗯,累吗?明日在别院中休息吧。”   北冥晏摇头,若他没有记错,明日有薛骆迁的比武。   “不必担心,我不会输。”   他抱着北冥晏拐进连城司的小道里,四下无人。   “你还真敢说,”北冥晏低低笑了两声:“大言不惭。”   他抬头望天,皱眉道:“我倒真不是多担心你了,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去青崇山上,我带着的神像吗?”   “天月女。”   记性不错。北冥晏道:“我们古蜀讲究,天,”他竖起手指:“有些不安。”   薛骆迁也看了看,道:“不错。”   “你也觉得不安?”北冥晏惊讶道。   “嗯。我觉得要有雨了,我们没有伞。”   “……”   北冥晏忍不住了:“你……哈哈哈……”   “若我是你,可笑不出,”薛骆迁对他扬起一个笑来:“抱紧我。”   “你要做什么——啊喂!”   薛骆迁加重了手上抱北冥晏的力道,忽然轻点足尖,起身飞扬出去,施展轻功赶回去。   “你又是这样!”   “我说过了。”   “你这么快我怎么能反应过来?”   “下次不会了。”   “第几次‘下次不会了’了……”   “嗯……”   “你是认真在想的吗!!”   “……”   他们很快消失在视野里,一个红色长裙的少女撑着一把伞,慢慢走出来,站在他们刚才经过的地方,看着那抹逐渐消失成黑点的人影。 第58章 雨过天未晴 第五十八章 .雨过天未晴   一会儿果然倾盆大雨至,黑云压城。   北冥晏早前催促薛骆迁越墙,回了他的别院,自己还没走回屋子里,便又有了敲门声。   开门,是一把白纸伞,下面罩着一位红衣姑娘。   这位姑娘的身材婀娜多姿,手上戴着珠串垂在裙上,珠子随风清脆而叮当响。   北冥晏一怔,因为这姑娘他是认识的。   北方玲珑阁阁主的双生女儿之一,云初灵。   同在北疆,两人有过一面之缘,但不熟。   “云姑娘?”   云初灵天生一副严肃的面孔,微微颔首,朝他身后看去。   北冥晏反应很快:“要进来坐坐?”   云初灵刚要抬脚,就被北冥晏阻止:“云姑娘可是有何急事?”   云初灵不解地看他。   “是这样……天色有些晚了,你看是不是不大方便……?”   “若姑娘没有急事找在下,不如先……”他话还没有说完,雨应声愈发大了。   两人双双望天,再齐齐对视。   唉。   北冥晏垂头,把门拉大,让开了一些:“先进来吧。”   她那把油纸伞,根本撑不住的。   既然如此,院子里自然也不可待了,别院本就是招待客人的,只有一间屋子,只好请人进屋子。   “云姑娘先坐,等一会儿雨小了,再走不迟。”   云初灵点点头。   “……”   时近黄昏,云初灵为何来找他?   且还不说话……   云初灵从进门坐下就一直在看他,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今日我看到你睡过去了。”   北冥晏倒茶的手一哆嗦,有些尴尬:“惭愧……”   他更在意的是,怕她瞧见薛骆迁抱自己。   好在云初灵似乎并没有看到,或是现下不想提这事,总之是没再说什么。   “你为何戴面具?”   “……”他觉得这是多此一问了。   再者说,这面具看来不怎么样,沈慕晴认得出,云初灵也认得出。   只是这面具,是姬家人统一戴的,他若是换了,坐在一堆同样的面具堆里反而扎眼,还不如和姬朝星一道不戴。   不如试试□□?易容术他还是很精通的。   云初灵敲了敲桌沿,惊醒了神游的北冥晏。   “在想什么?”   “没什么……”   这似乎是薛骆迁喜欢问他的问题,从她嘴里问出,有些别扭。   她还是不多问,北冥晏适时地将茶杯推给她:“喝些热茶吧。”   接过茶的云初灵看了一眼,眼底有一抹不自然。   北冥晏道:“连……霍前辈不擅茶道,中州之土也不易种出好的茶树,出门在外,还请多担待。”   北方茶树多,古蜀又在中原北方地界,更受此影响,而玲珑阁也在北疆,对茶道会注重些也不奇怪。   云初灵勉强点头,却还是没有喝茶,只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好啊……”   哎?为什么会说这个?他们并不熟。   他心里摸不准云初灵的来意,外边的雨声势浩大,他又不能赶人,进退两难。   云初灵盯着他的双手,明显不相信。   其实他过得还真不差,尤其是阿云回来、薛骆迁在他身边的这段时日,最难不过也就是四弟去世后的两年左右,可是……那都已经过去了。   他心里蓦地一惊,才发现自己竟在一点一点地放下过往,心里的罪恶感和愧疚感也没有从前那样重了。   他忽然想起薛骆迁淡然的侧脸。   云初灵盯着他,隔了一会儿才发觉他可能说的是真话,莫名其妙地道了一句:“你与薛盟主,关系真好。”   “是吗……”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北冥晏不知该如何接,只好笑笑。   云初眸光一暗。   “喝茶。”   “哦……”北冥晏坐在她的对面,尽量不去看她,默默喝茶。   雨渐渐小了,天色也很晚了,云初灵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云姑娘……”不知为何,北冥晏总觉得昏昏沉沉,视线越来越模糊。   北冥晏起身想点灯,站起后却一晕,站都站不稳,忙扶住桌子。   云初灵朝他走了两步,扶住了他的胳膊。   北冥晏想推开她,却没有力气,想开口,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这边明显不对劲,云初灵却没有吃惊,反而非常淡定。   没过多久,北冥晏跌坐在凳子上,慢慢闭上眼。   耳边是细微的抽泣声,北冥晏从黑暗中醒来,睁开双眼 果然看到了床棱上顶。   唉。   他在心里叹了无数次气,那道抽泣还在继续,丝毫不停歇。   他甚至很少见的起了厌烦:“歇着吧,现在还早。”   云初灵停下抽泣,在床的另一边道:“什么?”   北冥晏揉揉眉心:“等人来了,你再哭不迟。”   那边静了静,北冥晏又不吭声了,既不看她,也不说话,就当她不存在,就当这还是一个明明白白的清晨。   “你不怕?”   “嗯,应该是习惯了。”   “习惯?”   北冥晏拉拉被子,翻了个身:“云姑娘若是从小到大,不断被人安上罪名,也会习惯。”   云初灵恢复了一脸冷漠,冷着脸道:“你想推脱?”   “在下若能推脱,这些年早就推得一干二净了,现下也不必戴面具见人。”   更不必迟迟不接受自己喜欢的人,频频躲开他。   “云姑娘,明人不说暗话,我想知道你此举的目的,不知方便不方便告知?”   云初灵看着他的发披散在床上,冷声道:“薛盟主。”   北冥晏深深皱眉,下意识想翻个身,翻到一半停住:“云姑娘,做戏罢了,还请穿上衣服。”   “穿上衣服还算做戏吗?”   “……”北冥晏一想也是,可是他也想仔细问清楚:“那,一会儿人来了,你再脱吧。”   没动静。   北冥晏叹气道:“我不会武功,身边也没有毒|药暗器,不反抗,昨日算认栽。”   昨日云初灵到访,他确实没有想到她会来这一招,也根本没有看到她极快的手法。   这也就更让他好奇,究竟是什么事什么人,让大名鼎鼎的玲珑阁云初灵,不惜自毁清誉。   “云姑娘不在意外界如何评价,在下奉陪,只是来真的,不大好吧。”   还是没动静,北冥晏放弃了,背着说就背着说吧。   他刚要说话,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没一会儿,云初灵道:“好了。”   北冥晏坐起身,先看了看自己,穿着中衣,再看看云初灵,发髻披散,衣服到是自外衣都穿得服帖。   北冥晏直白道:“你要骆迁做什么?一定要搭上自己的清誉?”   无论如何,姑娘家的清誉毁了,可不是好玩的事。   昨日身体不舒服时,他就已经察觉,云初灵给他下了药,但没能想太多就不省人事了,今日一早醒来,听到她的抽泣才确认,这是唱哪一出。   云初灵神情冷漠,看着他:“你很不一般。你不想知道,昨晚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北冥晏自嘲地笑了一下,举起双手:“我不大相信戏本故事。”   他意所指,他现在已是废人,且不再是北冥公子,他实在想不出云初灵能看中他什么。   云初灵目不斜视,直视他的双眼,没有看,也没有回答。   他们的确什么都没做,她只是把北冥晏放到床上,然后自己在窗边枯坐了一宿。   北冥晏比她想象的要大气和惊人,但这对她来说不是好事,她宁愿北冥晏是个胆小怕事没骨气和没脑子的人,或者更加无耻,这样她的罪恶感就会少一些。   事实证明,他不是。   就在今早,她一再等着北冥晏醒来,有些好奇北冥晏的反应,可他醒来,没有慌张,一副习惯平和,似乎即将到来的诋毁,对他来说不足以生气。   或许当真如他所说,他习惯了。   那一瞬间,有两个念头在她脑子里突兀冒头。   或许北冥晏没有做很多,被人认为是罪魁祸首的事情;   或许薛骆迁的喜欢,也不是什么鬼迷心窍。   “你妄自菲薄了。”   “……”   “为何我的目的不能是你?假设昨夜,我们生米煮成熟饭,你便不得不娶我。”   “这个……”   “若我的目的是你,不是已经达成了吗?”   “这个……”   这个有点怪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还是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你误会了……   北冥晏不知如何给她解释,不与人接触的后果便是这样了,真是读的书都白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云初灵极快地接话:“那你是何意?”   为什么局面会变成这样?!   北冥晏扎起头发:“还是谈谈你的目的吧。”   云初灵从被子里抽出一柄短剑:“把头发散开。”   北冥晏照做,无奈道:“云姑娘。”   “我要薛骆迁娶初珑。”   她看见北冥晏呆住了,冷笑道:“不甘心?”   好吧,确实有。   只是……你想薛骆迁娶,玩我作甚?!   薛骆迁没有他好中计,确实;   薛骆迁没有他好欺负,确实;   云初灵道:“他很喜欢你,你不知道?”   北冥晏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这种事为什么接二连三要他承认啊?! 第59章 眼见不为实 第五十九章 .眼见不为实   “薛骆迁不好对付,不过好在,你是他的软肋。”   她说得轻描淡写,不经意地抚平被子上的褶皱:“如果不想此事闹大,他必须按照我的要求,乖乖迎娶初珑。”   “那……云初珑姑娘,喜欢他吗?”   “当然,”她睨他一眼,似乎不懂他为何这样问:“不喜欢怎么会为他做衣服?”   衣服?   北冥晏道:“云姑娘,我的衣服……”   “你的?”云初灵冷笑一声:“薛骆迁这借花献佛的本事倒真不小。”   “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可是这件衣服?”从她身后,抖出那件薛骆迁送给他的衣服来。   “这是初珑做给薛骆迁的衣服。”   “啊……”   这下乌龙真是大了。   只是薛骆迁比他高出大半头,身量也没有他那般如此的孱弱羸瘦,这身衣服明明非常合他的身。   “邦邦邦——”   日头不知何时升起了,北冥晏猜是薛骆迁来找他一起去校场了。   他下床去,被云初灵的短匕首按上脖子。   北冥晏道:“今日骆迁比武,我不想他分心,如果你要闹,等他回来再闹,如何?”   云初灵皱眉不语。   “放心,我不开门。”   “除非你想他分心,比武时失误受伤?就算你不在意,也有人会在意吧。”   “……”   云初灵终是放开了他,坐回床上。   “云姑娘稍待,我很快回来。”   他走到别院门前,喊了声:“骆迁?”   门外确实是他,简单“嗯”了一声,似乎是在等他开门。   “今日……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小心些。”   薛骆迁顿了顿:“怎么了?”   北冥晏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生病了?”   “没有,你……”   “什么?”   “……我只是有些累。你信不信我?”   门外没有很快回答,等了一会儿,薛骆迁道:“知道了,我很快回来。”   “……好。”   他走了,北冥晏转身回屋。   忽然,耳边轻轻荡起一阵风,北冥晏回头,见薛骆迁已施展轻功跳进院子里,一秒没有耽搁,朝他走过来。   “……”   这么个“很快回来”啊?!   薛骆迁在他面前站定,抚上他的额头,一脸的认真:“没烧……”   “我没事,”屋子里还有人,北冥晏稍显不自然,不着痕迹地和薛骆迁拉开一丝距离:“你,下次未经允许,不准翻墙进来。”   “好,”薛骆迁往他身后看了看,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主人推着往外走:“不要迟了,今日也要好好表现。”   “阿晏,你有事瞒我。”   如此肯定的语气。   他当真了解自己。   “算……惊喜吧,”在薛骆迁的注视下,他不想撒谎。   他现在只想薛骆迁好好比武,不要受任何影响,平安下场,所以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云初灵在屋子里边。   还和他在一处,待了整整一晚上。   瞒得一时算一时吧。   薛骆迁疑惑道:“惊喜?”   “……现在不能看。”   “为何?”   北冥晏往屋子里看一眼,无奈道:“不急,听话。”   这纯粹是下意识的话,带点恳求和讨好的意思味,出口后,两个人都呆了呆。   “……走吧。”   “……”薛骆迁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手臂抬起,环绕在他身后,将他披散的发梳拢起,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像是很满意:“那我走了。”   这次他看着薛骆迁真正是走了,才关门进屋。   原先他还有些兴趣,想和云初灵谈谈,可这次回到屋子里,不知怎的,不愿再开口了。   他看都不想看云初灵一眼,搬了把椅子,开着窗户,闭目养神。   云初灵也没有烦他,静静坐在床上。   时间随云缓慢移动流走……   晌午,薛骆迁毫无悬念地赢了比武,出校场便走,被姬朝星拦在门外。   “何事?”   姬朝星神情有些古怪,妒火横在他身前,冷声道:“切磋。”   “改日。”   “就今日。”   “今日我没空。”   “管你有空没空!”   薛骆迁皱眉道:“别闹。你也有事瞒着?”   “也?为什么要说也?谁瞒你?”   薛骆迁:“……”   “算了!我问你,你是不是……当真北冥晏莫属?”   薛骆迁听他提起北冥晏,以为他又惹事,眉头更深:“你姐姐的事与阿晏无关,她已亲口对你说,你还有何不满意?”   “嘁,我哪儿敢啊。”   “那便让路。”   “我是为你好!”   薛骆迁点点头,表示他理解,然后看向他身后:“你姐姐来了。”   “你觉得我会上当?”   “朝星?”身后果然传来姐姐的声音!   姬朝星猛地收剑,回头,正好迎上姬惑严厉的目光:“又惹事?”   “没有!”姬朝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妒火被姬惑按下:“盟主。”   “你!你你你别走!”   人越走越远。   “喂!!天涯何处无芳草!”   “何……何必单恋一棵草!!”   薛骆迁回头:“阿晏怎么了?”   姐姐掐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嘶——”少年皱起脸来:“你爱去便去,谁爱管谁管你们!”   天气明明晴朗着,薛骆迁却无端体会到不安来。   人走了,姬惑问弟弟:“平日里巴不得天天见他比武切磋,今日却不见你人来校场,去哪了?”   姬朝星吐舌头:“机密!”   姬惑冷眼看他得意:“你错过了他和牧云天的比武。”   某人心痛到极点,坚持自我安慰:“我是撞见了比这更重要的事!”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嘴里还哼哼着:“至少薛骆迁觉得更重要……”   院外冷冷清清,院内屋里热火朝天。   北冥晏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漫不经心地望窗外一碧万顷的天空,形容一副浪子模样,满脸不当回事。   一瞧云初灵就知道,自己恐怕是她讹上的第一人,哭戏有些假不说,她连酒都不带来,若是捎带些脑子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猫腻。   云初灵的武功不弱,反观他呢?   不醉酒我能对你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子里外站满了人的缘故,他总觉得呼吸不顺畅,心里堵得慌,肚子里有一团火在烧一般。   耳边的抽泣声和纷乱声不绝,不必看也能感觉到,如今他众矢之的的地位。   玲珑阁的人来了,霍家的人来了,薛尧衫也来凑热闹,场面一度很混乱。   在这里边,最淡然的便是北冥家人。   北冥翩义坐在桌边喝茶,喝完还淡淡地评价北冥晏泡茶的技术变差,让北冥晏帮忙去倒掉再换。   不过北冥晏还没动,霍连城发话了:“就你事多,还敢嫌弃我家的茶?就喝这个!”   再瞪一眼站起身准备去换茶的北冥晏:“坐下!”   然后场面渐渐冷静下来了。   霍连城不明觉厉,性子又直,当下便叫他们在连城司成亲,玲珑阁敢怒不敢言。   若放从前,他们是不敢想这门亲事的,多少人想攀北冥家的姻亲,可惜那些年,那些北冥晏风头正盛的年,人家早已定了亲事。   这事第一个不同意的,竟是薛尧衫。   “小扬尘是我的孙婿,怎么能娶旁人?”   “这还不简单?哪个男人没有个三妻四妾的?”   “好啊,那你说说,谁大谁小的问题吧?”   “这个……”   北冥翩义擦着茶杯,悠悠接话:“自然是定亲的薛姑娘为大。”   云家人不能接受。   薛尧衫也不能接受,因为他明明说的不是这个孙女!   话说云家人还没表什么态,也没有说要将云初灵嫁给北冥晏啊?!   现在就是这么个场面,一群人吵吵闹闹,商量他的终身大事,而主角始终一言不发,盯着窗外。   他似乎在等什么。   十三年前,他与薛天籁定亲,懵懵懂懂中见了一面要与之共度一生的她。   学轻功,制毒|药,养草药,玩暗器。   没有一样是他真心喜欢的。   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练毒师,少年成名,家世显赫,荣耀加身。   没有一样是他真心想要的。   其实也不是没有厌烦过,没有恨过,他又不是神,没有七情六欲的。   只是次次都可以压制住情绪,他不大喜欢情绪失控。   那是懦弱的表现,一直以来他所受的教育正是这样。   不过最近,他倒是想通了一件事。   他们兄弟五个,老二北冥昱最像北冥家人,对古蜀所授知识既有天赋也有兴趣,所以他可以坚持做北冥家的好孩子;   谢凉虽然修其邪道,但目的一直很明确,好歹比他浑浑噩噩得强;   易儿吧,同他一般不喜束缚,所以长大一些后常年不在家里待着。   反倒是他,多数时候不愿折腾,因为他没有特别喜欢的事情。   若不是北冥晨的事情,让他彻底心灰意冷,他都不一定会下山。   硬要说的话,他向往江湖女儿的侠义生活,仗剑斩妖邪。   不过他不行。   你打抱不平,总需要武功的吧?   话说回来,他想通的事情,其实很早就种在心底,在见到薛骆迁之后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起来。   他喜欢薛骆迁,非常非常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这种感觉,明明之前并没有很强烈,可一旦他们相见,便如潮水般汹涌。   想要一直和他在一起,正大光明地看他,他若是牵自己的手不必逃避,也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更不必趁他喝醉才敢亲近他。   真是天才知道,那日他得知云初珑和薛骆迁在一起,还去了薛骆迁住的别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有多烦躁和不快。   他担心和害怕的事情太多了,只是一切的忧虑和薛骆迁的事比起来,都不大重要了。   北冥晏还在胡思乱想,冷不防听一道声音,直穿嘈杂进入他的耳朵。   “此事,他做不出来。”   北冥晏一怔,缓缓回头,与祖父对视正着。   北冥翩义只淡淡扫他一眼,又继续低头倒茶。   云家的一个女人挑眉道:“这都是眼见为实,霍前辈和薛前辈都在,北冥家主难不成真要护犊?”   “眼见未必为实。他是我的孙子,我了解他的为人。”   霍连城觉得新鲜,北冥翩义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连自个儿的儿子孙子都不管不顾的,难得他为北冥晏说话:“哦?什么为人?说来听听?”   薛尧衫道:“你就别添乱了!”   “无妨,”说话的是坐在北冥翩义对面的男人,玲珑阁的副阁主,云家大哥云初霄:“我也想听听。”   北冥晏也想。   “这孩子,的确没有多迂腐,大多数时候只是擅于伪装,但却是个好孩子。”   北冥晏心里还没有从“擅于伪装”变换到“好孩子”中反应过来,来不及咀嚼下“好孩子”三个字,就听院门被敲响,他下意识扭过头,门也被霍家小厮打开。   是薛骆迁。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只是,不知为何,北冥晏居然下意识地冲门那里笑了笑。 第60章 第二人 第六十章 .第二人   薛骆迁进门时,正好听到北冥翩义轻描淡写的一句:“今日我在,没人能逼迫我北山上的孩子。”   “怎么回事?”这里聚集着一堆人,叫他一时看不见北冥晏在哪里,四下环顾一圈,却先看到了床上坐着的云初灵。   他的视线凝固在她身上。   屋子里外都安静下来,众人也都瞧着薛骆迁,没人先说话。   还是北冥晏站起来:“我……”   薛骆迁却没有理会,径直走向云初灵,冷冷道:“起来。”   云初灵泫然欲泣,抬眼看他。   薛骆迁又道:“起来。”   别人不知,他祖父可是一眼就看出,这小子是真生气了,愈气话愈少,毫不客气,没有耐性,不计后果。   薛尧衫抢步上前按住他手中握着的沐晨,生怕他做出出格之事,又对云初灵笑:“云姑娘啊,你先来这边坐。”   她起身从床上离开了,祖孙俩在她身后,薛尧衫嘴不动光出声:“给我点面子!”   薛骆迁看了他一眼,缓了脸色。   薛尧衫又朝北冥晏那边努努嘴:“别吵架。”   这绝对是多此一言了。   薛骆迁气场足够大,走向北冥晏时,挤在屋子里的人主动让了一条路给他。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会儿,薛骆迁扯起一个不算好看的笑来:“果然惊喜。”   北冥晏耸耸肩。   “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吗?”   “没有,”北冥晏别过头去,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本来没想到他会听到,可不知他确实是听到了,还是看出了嘴型,居然会意,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前搂住北冥晏的腰,轻点向前一跃,从大开着的窗户里跃了出去。   “喂……!!”留下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在身后,北冥晏捂脸。   一路前至到连城司外,直到落地,北冥晏才依依不舍地放开薛骆迁,从他身上下来。   薛骆迁愁眉不展,先是放开他,忽又搂紧他,在他挣扎前轻声说:“可以再抱一会儿。”   “啊……哦……”   不久,两人分开,北冥晏尴尬地笑了笑:“是有些冷……”   薛骆迁给他的衣服被扣下,他找了件自己原先的单衣,现在外面冷气呵团。   薛骆迁脱下外罩的斗篷,给他系紧了带子:“衣服呢?”   他耸肩,不知该怎么说。   现在人也出来了,因为他一时脱口而出的话。   因为不愿继续待在那间屋子里,所以他悄声说:“带我走。”   薛骆迁便带他离开了。   “云初灵姑娘说,那件衣服是云初珑姑娘做给你的。”   “是我托她家做的,玲珑阁锦绣天下独绝,我又正好认识她。怎么了?”   北冥晏好奇道:“青梅竹马?”   薛骆迁蹙眉,似乎对这个词不大赞同:“家中与玲珑阁有生意往来,我们自小相识也是情理之中,薛府的衣服都是从玲珑阁买来的。”   “哦……”   “傻子,”大概明白北冥晏为何突然问他这些,薛骆迁吐出极轻却清楚的两个字来。   是挺傻的,北冥晏抿唇不语。   郊外有几颗枯树,紧靠着厚重的城墙生长,再往下便是护城河,北冥晏指指高墙旁的树叉:“你能带我上去吗?”   “只要你不怕高。”   “不怕。”   反正你不会摔了我的。   站在高处,建邺城一览无余,寂寥的护城河水也映入眼底,两个人坐在树干上,风一吹,更冷了。   “外面很冷。”   “嗯,可是这里风景好。”   薛骆迁失笑,数九寒天,遍地寂寥,哪里来的好风景?   他低头笑,北冥晏知道他的意思,也跟着笑起来。   他哪里知道,对北冥晏来说,他的一颦一笑都媲美风景,虽然眼前一片白茫茫,可薛骆迁坐在他身旁。   “那,过几日我还带你来。”   “庙会吗?”   薛骆迁道:“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北冥晏来了精神,煞有介事板着手指:“小时候我很少下北山,只来过中州两次,一次在春天,连城爷爷过寿;还有一次也是年底庙会,可惜我生病了,没去成。”   “所以这些年一直惦记着?”   “一定很好玩,我在屋子里听,外边很热闹。”   薛骆迁点头:“是很热闹。”   “你真的还会带我来吗?”   薛骆迁轻轻点头,微微笑着。   “……”北冥晏也笑着,只是笑容愈来愈小,缓缓低头:“她要你娶云初珑姑娘。”   “否则?”   “将事情闹大。”   现在这事还不算太大,除去两位当事人,也就是霍薛姬三家一些人知晓,连北冥易和霍慎方都还不知。   不知是云家的计,还是云初灵的计,但无论是谁的计,目的都是武林盟主。   且已成功了一半,这笔买卖不亏,再看今日北冥翩义的举动,恐还能稳赚,再套一个北山。   “若你拒绝,届时,我也不得不娶云姑娘。”   还挺狠的,反正他们就是不能在一起。   “不行。”   “确实不行……”北冥晏道:“委屈了人家姑娘了。”   薛骆迁拧住了眉头,声音略微沉了沉:“我是说我不同意。”   “你又不是我……”   “那阿晏喜欢她吗?”   北冥晏摇头,解释道:“我也不是说她不好,只是……”   “虽然她手段有些过分,但毕竟是姑娘家……我……”   不愧为古蜀出身的公子哥。   都这个地步了还如此风度。   “唉,还是……还是别说我了,她的目的是你。”   薛骆迁点点头,但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恐怕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云家在北方颇有地位,如今该是巴不得与我撇清关系的。”   北冥晏不解:“怎么会?哪家的父母不想将女儿嫁给你?”   这个说辞有点问题,显得辈分不大尊重,北冥晏便又说了一遍:“谁不想嫁给你?”   薛骆迁挑眉:“你也想?”   “我……”话到一半猛地闭嘴,看薛骆迁审视自己,慌乱道:“我在同你说正经事!”   好险好险,差点就说出来了!   “若我废去武功,家中除名,她们还想吗?”   “你别、别做傻事……”   薛骆迁见他一副被吓到的模样,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随口说说。我知道,她们多数人喜欢的不是我,是薛家的地位,和武林盟主的头衔。”   北冥晏心想,还有你的脸。   他就这么被他戳戳脸,都忍不住耳朵后悄悄烧起来。   不过,话不绝对,有虚难说不会有实,保不齐云初珑是真心喜欢他。   “究竟发生什么了?”   “今日校场比武,与我切磋之人输后,爆亡。”   北冥晏一个激灵。   “若是巧合,沈慕婧那次倒还有些说服力。”   “是谁?”   “朝廷的人,西厂刘公公手下的第一高手,牧云天。”   “第一高手?”   “嗯。这些天还有几场,我会同祖父商量,骆邶的几场,我来代他。”   “那你……”   “放心,若真是针对我,才会有动作,”薛骆迁淡淡道:“只怕他们没有动作。”   “那人,死相很惨吗?”   薛骆迁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具体说出来比较好:“惨。”   “今日连城爷爷和祖父都没有到场看比武。”   北冥翩义不来也就罢了,他祖父和霍连城这对活宝,无故不会错过这随意评头论足、还不会被世家诟病的大好机会。   都在北冥晏处了。   “一开始我以为,是碧血宗有了大动作。”   “碧血宗……若真是他们,他们又为何针对你?”   薛骆迁摇头:“还不知。但无论为何,这是我们的好机会,若能找出此次的凶手,我想我们对碧血宗不会再一筹莫展、十分被动了。”   “你的意思是,云家一定不愿招惹碧血宗这个麻烦?”   “不错。”   他见北冥晏仍有疑虑,安慰道:“实在不行,就照方才所说办吧。”   “哪个?自废武功?家族除名?”   薛骆迁一点不犹豫,点点头。   “那怎么行?!”   “为何不行?”   他说不出。   但就是觉得不行。   “你,你武功高强,可以劫富济贫,拯救苍生!”   薛骆迁失笑:“我哪里有你说得那样厉害?”   “那,那你至少可以保护很多人!”   他有些急了,他能感觉到薛骆迁不是在说笑,并且也觉得自己三言两语的劝不住,便在脑子里拼命想,该如何仔细规劝。   “薛家不需要我的一己之力,何况骆邶、天籁都很强,”薛骆迁一边认真地看他,一边笑:“除非,是你需要我的保护?”   “啊,对啊,我、我需要。”   “哦,这样,”薛骆迁沉思状:“昨天还是几时,北冥大公子似乎说过,习惯靠自己?”   “我胡说……”   “是吗?”   “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还妄想拯救苍生行侠仗义,没有你的保护怎么行?”   说这几句话已经叫他臊死了,但为了阻止薛骆迁的倔强脾气和一时冲动,他真算是豁出去了。   “我是武林盟主,不是莲花落主,不能白干。”   莲花落,真正的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门派。   北冥晏试探道:“我有钱……”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我不缺钱,”薛骆迁道:“可若是保护自己的夫人,当然义不容辞。”   北冥晏呆住了,随即从肩胛骨处烧灼直冲天灵盖,整张脸像烧开了的炉子一般红。   薛骆迁看着他这般形容,心里十分怜爱,想抱他在怀里亲一亲,只是先想了想,还没等他去做,下边有人声道:   “上边的可是北冥公子?”   树上坐着的二人,一个慌张、一个不满地往下看,一个黑衣青年正将手挡在眉上,昂首朝他们看过来。   北冥晏认出了他,扯扯薛骆迁的袖子:“该走了。”   薛骆迁也不再多说,只是抱北冥晏下去时,北冥晏在他耳边如蚊子哼哼一样小声说:“等这些事平安结束,我会想清楚的。”   他搂紧了北冥晏:“嗯。”   护城河边,黑衣见黑衣。   沈慕晴,薛骆迁。 第61章 三日为限 第六十一章 .三日为限   “果然是两位公子,”沈慕晴笑道。   北冥晏上前问礼:“慕公子?还是……沈公子?”   对方换上不好意思地笑:“惭愧。在下在外介绍自己,还是不习惯以神墓楼沈家自居,并非有意隐瞒,还请北冥公子见谅。”   北冥晏好奇,却直觉这其中有不好过问之情,现下他也没那个心思去想,只道:“原来如此,不妨事。只是不知公子来城外可有要紧事?”   “接在下的弟弟,”沈慕晴道:“家中还是不放心我一人,叫慕羽半路折回了。”   他左右一瞧,略迟疑道:“霍前辈在城中派了人手四处寻二位,不知是否是要事,二位怎的在此地不回去?”   二人对视一眼,薛骆迁面不改色:“看风景。”   沈慕晴眯眼笑着,扫视了一圈苍茫的四周的景色,还未说什么,看向远方时,一个小黑点出现在视野中:“是慕羽。二位,在下就先行一步,告辞了。”   北冥晏也扯扯薛骆迁的衣袖:“回去吧。”   该面对的,逃避不了。   他们慢吞吞地并肩走回去,北冥晏忽道:“有一事我始终不能释怀……”   “方才的沈慕晴?”   “嗯。是这样,沈姑娘遭遇不测,他作为兄长,比之沈家另外两位兄长,似乎太过冷静了。”   “不止,干脆事不关己。”   “那你不觉得奇怪?”   薛骆迁点头:“奇怪,却不是此事。沈慕晴是神墓楼主的私生子,前几年才回到家中,入了家谱,若非要说他们兄妹之间有何深厚亲情,反而奇怪。”   北冥晏怔怔地看着他,都没顾上脚下的碎石子,被绊了个趔趄,向前栽去,叫薛骆迁给他一把扶住:“小心看路。”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温柔,北冥晏低头时脸藏在两侧的黑发下,悄悄地吐了吐舌头:“哦……”   方才他出神,是在想薛骆迁也是私生子,他的母亲到如今也没能入薛家祖祠,提起相同经历的沈慕晴来,他竟是一点也不以为意。   说到这里,两人已经离城门很近了,他刻意不想薛骆迁再去提这个,便道:“暂且搁一搁,此事以后再说,现在……”   薛骆迁侧头看他,接话道:“跟着我。”   说完,他牵起北冥晏的手径直进城去。   北冥晏愣了愣,都走开几步了才想起把手抽出来,可薛骆迁的力气很大,就是不放。   “你等等等等等等!!”   纵然他再快再多说几个等等,也都来不及了,霍连城派来寻他们的人站在城门外,本就已经看见了他们,立刻招呼人朝他们小跑来。   “薛盟主……”   为首的将士都还没站稳,就看见两只紧紧牵在一起的手,传说中的武林盟主一脸淡漠,而他牵着的那位公子死命低着头。   “北冥……公子?”   这人一直不抬头,他们也不好确定他是不是北冥晏。   薛骆迁轻轻点头,将士默了一瞬,心道,传闻果真不假。   他们被拥簇在队伍中间往连城司走,北冥晏一路低头,手在他掌心里不动声色地挣扎,他低声道:“薛骆迁,你发什么神经?”   真是嫌不够乱吗?   薛骆迁竖起食指放在唇上,目不斜视:“嘘。”   还有理了?!   不过,被他牵着手走在大庭广众之下,从很近的地方去看他的侧脸,又叫他脸颊微红,北冥晏察觉出自己的不适,更加恼羞成怒:   “你放开我。”   又忍不住怀疑,眼前这人究竟还是不是薛骆迁了,为什么自进了中州,哦不,是在岭南驿站那次……醉酒之后!!人就愈发不要脸了?!   挣扎不开,北冥晏满腹狐疑,不断拿眼悄悄瞟薛盟主,这厮厚着脸皮,当没发觉,一脸冷漠,正视前方。   他这小动作被周围的守卫看在眼中,别有一番意思,有些像闹别扭的小夫妻。   首将偶尔回头看看他们是否还老老实实待着,那位低着头不知道较什么劲,也就只能对武林盟主傻笑一下,完了人家还不理他,叫首将好生尴尬。   连城司大门外,薛尧衫来回踱步,远远看见这俩活宝牵着手回来,心里哀嚎一声,脑子里不断回放薛骆迁从前种种武学上的惊艳天赋,安慰自己,所谓世事,皆有得必有失……   北冥晏对此也是深有感触,要是不了解薛骆迁,看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觉得神秘莫测,其实,他生性倔强得很,有时候还不如一个孩童知理。   别人生性倔强也就算了,武林盟主倔强起来,谁能拦得住?   他们被一路带到薛尧衫面前,首将交了命令,薛尧衫便叫他们散了,转而凑到二人眼前:“……”   祖孙俩相互瞪了瞪,薛尧衫挥挥手:“罢了、罢了,走吧。”   自打这娃回家起,他就没想过管得住他。   和他那二儿子一个性子,就是倔。   也很有天赋和运气,薛骆迁要比自己的父亲更有气运。   他越是一副无奈不管的样子,北冥晏就越是过意不去。   到了连城司里,还是那拨人,看见他们回来,都是先站起身,然后迟迟不前。   从他们的眼里,果然看到了震惊和不信。   他和薛骆迁一道,站在人群前,霍连城坐在中间,刚要说话,猛然瞧见姿势不对,差点喷出嘴里的茶水。   北冥晏闭了闭眼,酝酿了一番,忽然在薛骆迁身边挣扎起来:“你放开!”   薛骆迁疑惑地回头,北冥晏喊:“疼!”   他微怔,力道方面他自然拿捏得当,既不会弄疼北冥晏,更不会让他挣脱开,所以也就不懂北冥晏到底喊什么疼。   趁这一瞬间的慌神,北冥晏又道:“我都说了不会跑,你抓什么抓?”   “……”   “我身上没有暗器也没有带毒,你堂堂武林盟主,至于这么怕我跑吗?”   薛骆迁挑眉,顺着他的意思放开了他。   没人说话,都等着霍连城开口,或者有谁给解释解释眼前是怎么一回事。   霍连城端着茶杯,胡子抖了两抖:“这是唱哪出?”   北冥晏揉着手腕,另一只手指着薛骆迁,面不改色:“如您所见,他将我捉回来了。”   云初霄疑惑道:“不是薛盟主……带你跑的吗?”   是这么回事。   他看见薛骆迁偏头看他,眼底有一抹戏谑和笑意,心里有点不爽。   你都不顺我的意思!   “自然是我拿毒|药威胁他。”   薛骆迁嘴角动了动。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北冥公子……不是没带毒?”   即使他在江湖上的名声再不好,有几位前辈在,自是也少不了对他的谦称。   “没带,”他确实没带,从前是有这个习惯,可自从和薛骆迁在一处后,便渐渐少带不带了。   “我诓他,吓唬他,不行吗?”   “……”   原来武林盟主是吓大的吗?   安静的室内,不知是谁短促地笑出声来。   北冥晏心里更不爽了,心道你笑什么笑,我劳心劳力帮你挽回你的名声,否则你武林盟主今日出了这门,便是断袖啊断袖!   还非要和我扯上关系。   他们相互瞪着,霍连城道:“翩义啊,你看这事……”   北山的家主却忙撇得一干二净:“还是交给年轻人自己处理罢,我该走了。”   薛尧衫“咦”了一声:“去哪儿?”   北冥翩义站起身,从门口杵着的两人身边走过:“到点啦,吃午饭啦。”   霍连城也跟着出去:“哦,吃午饭了。”   薛尧衫:“对对对,一顿不吃饿得慌。”   三巨头纷纷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剩下的大多是云家人,见主持公道之人走了,居然没有阻拦,也不似方才那般夺人之势了。   人刚走,云初霄便迫不及待道:“薛盟主,方才朝廷来人了……”   薛骆迁似乎早已料到,淡淡道:“西厂刘公公的人?”   “不错,”云初霄道:“刘公公的人带话来,要你三日之内查出真凶。”   事主还没说什么,北冥晏已经跳起来:“三日?”   不够,远远不够。   “三日,否则……”   不必多说,西厂刘域,心狠手辣,此在江湖上都颇有名气。   本来,朝廷和江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薛家家大业大,武功高强者众多,在朝廷之外的势力也很大,不见得会怕西厂,只是平白惹一身祸事,未免冤枉和得不偿失。   “他们还讲不讲理……”   云初霄道:“北冥公子,西厂本身就是不讲理的存在,在西厂,刘公公便是规矩。”   无论皇帝如何打算处理西厂在朝廷的势力,至少现如今,刘公公依旧一手遮天,西厂的势力依旧骇人听闻。   “无妨,此事与云家无关,”薛骆迁面无表情。   云初霄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薛盟主见外了……”   “三日后西厂若有何动作,同我有关之人,”薛骆迁指指北冥晏:“除了他,我顾不得别人。”   云初霄忙道:“惭愧,小妹行事不成熟,还请薛盟主见谅。”   “云家不比薛府和连城司,我们惹不起西厂。”   他急着撇清和薛骆迁的关系,云初灵心有不甘:“兄长,此事……”   “此事是你的糊涂!”云初霄喝住她,对薛骆迁二人弯腰:“此事我全权压住。薛盟主,实不相瞒,小妹初珑自少时便对你心有爱慕,初灵也是想帮她心切,不曾想冒犯北冥公子,实在多有得罪,过意不去。”   北冥晏摸摸鼻子,摇摇手:“没事没事。”   “我已心有所属。”薛骆迁平静道。   云初霄笑得实在勉强:“看得出,看得出,实在冒犯,我替小妹赔不是了,若日后,今日之事哪怕有一丝从玲珑阁云家传出去,伤了北冥公子的名声,在下必提头来见。”   既然他们肯让步,不死缠烂打,北冥晏也不想多计较,他是实打实习惯了的,也最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有人不是如此,薛骆迁对他的卑躬屈膝明显不感冒,冷声道:“希望云姑娘亲自道歉,并就此事向知情者一一解释清楚。”   云初霄张了张嘴,薛骆迁又想了想:“三日之内。”   被强拉来的云初灵规规矩矩作揖道歉,北冥晏又一阵直说没事没事,既然他都如此,薛骆迁也没有再计较。   只是三日为限还是要的。   云家人一走,这场闹剧也就到此为止了,剩下的解释与善后,且看三日后云初霄如何给个交代吧。   事情如薛骆迁预料般发展,北冥晏却有事同他计较:“众目睽睽之下愈发大胆了!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思,还是巴不得别人怀疑你我……”   薛骆迁静静等着下文,然而没有下文。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拉手,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吧?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说了,后卿和行川的事情不会写进正文里,毕竟bg写入bl感觉有些别扭,他们也不是路人npc……   会有一篇番外写《僵尸公子和他的萌妹护卫》啦! 第62章 道歉 第六十二章 .道歉   “阿晏,过来。”   北冥晏一脸戒备,反而往后退了两步:“做什么?”   薛骆迁抖了抖不知何时拿在手上的白衣,倒也没逼他:“穿上就不冷了。”   “哦……”接过衣服时,院门又被敲响了。   北冥晏猛地转身,这些天发生的事纷乱不堪,有些受惊。   “我去开门,你换衣服。”   薛骆迁出去开门去,北冥晏松了一口气,飞快关门,手忙脚乱地换衣服。   方才他还不知,如何叫明显不自觉走开的薛骆迁出去,他好换衣服。   其实不过是脱下薛骆迁给他的外袍,再穿上这件冬衣罢了,连中衣都不会外露,可他就是觉得……   不好意思。   很快换完衣服,要走出去时,经过桌上的铜镜,瞧见自己发丝凌乱,又觉得十分狼狈,惊慌过头显得有些可笑。   没什么好担心的,此事算是过去了,他心里不计较的,只要薛骆迁不必娶别人。   铜镜中迷迷糊糊的人脸,清秀的公子哥的模样,北冥晏轻声自言自语:“你可是当真自私……”   既在心中十分不甘不愿薛骆迁同别人在一起,又迟迟不接受他。   难为他还一直待你那样好。   想起这个,还是忍不住心中暗自开心,忍不住笑。   笑了还没两秒,他又忙收住,现下当务之急是西厂之事,要赶紧同连城爷爷等人商议。   现在想想他们为何走得那样潇洒,定是同薛骆迁所想一样,也不可能不在第一时间知晓西厂给的三日期限,只是对于西厂,还是能不撕破脸皮便不撕得好。   三日。北冥晏对着铜镜拍拍自己发红的脸颊,不只薛骆迁反常,他也一样,现在连多想一想那人,自己都要脸红了,再这样下去还怎么得了……   三日。三日。三日!   首先还是寻到三位前辈,看一看尸身再做打算。   打定主意便要离开,却在不经意间从窗户里看出去:薛骆迁不在院子里。   北冥晏恍惚了一瞬,身体不受控制般快步走出去,朝院门走去。   临近门外,已能听到对话声。   北冥晏收住脚,他已瞧见薛骆迁的半个身体背着自己,对面侧身站着一个红衣少女,那姑娘手上戴着的,是同云初灵一样的珠串和流苏。   终于见着真人了。   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是严厉的自我苛责,促使他转身想离去,纵然十分想知道他二人在说什么,但下意识还是觉得偷听不大好。   明明是他自己心里有鬼,偏在意得紧,又想听得很,更逼得自个儿心里过意不去。   谁知他才刚转身,就被人从后边叫住:“阿晏。”   北冥晏生硬转身,薛盟主已经探进半个身子了,冲他招手。   想想也是,他武功高强,不会感知不出他的脚步声之类。   迟疑一瞬后他还是跨出门,见到了那位姑娘。   生得不比云初灵大气和严肃,反而多两分少女的娇艳欲滴,都不敢多抬头。   薛骆迁引荐道:“这便是阿晏。”   他介绍自己没有前加诸如“北山绝壁”、“北冥世家”、“北冥前辈的孙儿”或是“北冥大公子”的赘头,只简简单单说:“这便是阿晏。”   云初珑忙行礼道:“公子。”   “阿晏,这是玲珑阁云家的女儿,云初珑。”   他们此前从未见过面,北冥晏却看她平添一丝亲切,两人过了一回礼,薛骆迁道:“她来道歉。”   “啊?”北冥晏一惊:“云初灵姑娘已经道歉过了,此事也无关初珑姑娘,这如何使得?”   他忙着阻止云初珑行礼,话说得急了,压根没注意自己的遣词造句哪里不对,也没看见薛骆迁在他身后蹙眉。   “小女子已听大哥说了灵儿所做之事,此事也有小女子的错,若不是我……”   她的话没有说下去,转而挂上一抹惨淡的笑:“我不知骆……薛盟主已有心上人……”   北冥晏突兀地红了脸:“不……”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什么来,最后只讪讪道:“不怪你……”   他不确定薛骆迁有没有对云初珑说过什么,可发红的脸和局促的动作,反倒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云初珑只在方才匆匆看过他一眼,北冥晏似乎看到她眼眶发红:“云姑娘,你还好吗……?”   “没事,”云初珑淡淡笑了笑,稍微抬了抬头:“不知公子是否还有何要求,初珑一定尽力补偿公子。”   北冥晏不厌其烦:“真的没有,我不怪任何人。”   听到这话,云初珑怔忡,看向薛骆迁:“果真如此。”   薛骆迁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是初珑多虑了,公子大度不羁,初珑在此替灵儿和云家谢过。”   北冥晏浅浅笑了笑。   好歹北冥晏姓北冥,他祖父现又在连城司中,早与霍连城交好,薛家有薛骆迁,自然也偏向北冥晏,且云家因这桩不光彩的事威胁过武林盟主,无论是以上哪一个,结果都是不好收场。   得亏是北冥晏不计较,甚至比他们更希望事情快快过去,他们才不至于太难看地离开连城司,也不至于日后在世家中也交往得太难看。   由此,或许能得出一个结论。   落魄的世家子弟,那也是惹不起的。   云初珑不多留,走前得体行礼:“初珑告辞,”就要走。   薛骆迁在她转身时忽然说:“多谢,”云初珑嘴唇翕张,又听一句:“抱歉。”   她知道这是何意,略略点了点头,走了。   “我不知是她来了,”待人走远,北冥晏便道:“我只是见你不在院子里,想着你去哪了,才出来看看的。”   薛骆迁久久不语,仔细看他的脸,看得北冥晏浑身不自在。   他说:“脸红了。”   北冥晏急着捂住自己的脸:“热……”   寒风不适时宜地吹来,薛骆迁挑眉:“热?”   “……”北冥晏眨眨眼:“我病了吧?”   “你问我?”   正不知所措时,冷不防北冥晏还真打了个喷嚏,薛骆迁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一丝:“回去吧。”   这一时的尴尬缓过去了,北冥晏坐在桌前,忍不住问道:“你同她说了什么,她方才说,果真如此?”   薛骆迁将斟满茶的杯子推给他:“想知道?”   这话他怎么感觉在哪里听到过?   好像也是从薛骆迁嘴里说出来过的。   “想,”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吧。   薛骆迁坐下来,略微靠近他:“那阿晏先告诉我,方才在外边脸红,是为什么?”   这次北冥晏明显缓过来了:“风吹、冻红了。”   “当真?”薛骆迁淡淡道:“不是因为初珑姑娘?”   “为何这样说?你们江湖中人都不讲究的?初珑姑娘毕竟是女儿家……”   话到一半,他忽然停住了,薛骆迁眸色渐沉,忽然让他明白过来问题出在哪里了。   只不过若是真的,也太幼稚了吧?   北冥晏试探道:“初珑……”   薛骆迁面上没太大的变化,只是细微地抿了抿唇,眉头更深了一些。   果真……   北冥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就笑了,很不礼貌地指着薛骆迁:“你…当真是个小孩子脾气!”   薛骆迁对他的态度不满,抓住北冥晏伸过来的手:“回答我。”   “当然……”他注意着薛骆迁脸上每一处的细微变化,心里一会儿冷静理智,一会儿开心不已。   “阿晏。”   看着看着,北冥晏忽然发现哪里不对了,怎么觉得薛骆迁真的在着急?   三日。   脑海中忽然闪现这两个字,北冥晏心中一凛,心想他这个直肠子,不会当真了吧?   不过是一时没注意,口误没有连名带姓叫云初珑罢了,就一次两次的也能那样计较?   忙道:“没有的事,你别胡思乱想。”   不是他才会闲着没事胡思乱想的吗?薛骆迁堂堂武林盟主,还需要他劝别瞎想?   薛骆迁没有说话,只继续看他脸,看样子是当真怕他对云初珑有意还是怎么的。   “你不信我……”   薛骆迁忽然站起身,身体前倾,伸手在他脑后一捞,另一只手稳稳按住他的后颈,凑上去在他唇上深深印了一吻。   “信。”   蜻蜓点水般飞快,他来不及作何反应,可力道实在不轻。   北冥晏支支吾吾:“我、我还没有答、答应你……”   薛骆迁似乎也不像前几次那样从容,声音轻微沙哑低沉:“对不起,方才没忍住,下次一定。”   北冥晏嗫嚅道:“究竟说什么了……”   “我对她说,阿晏不会计较这些事,他很大度。”   北冥晏嘿嘿笑:“的确如此。”   薛骆迁道:“你今日,有些不寻常。”   有些少年时的活泼了。   是夜,薛骆迁从外院赶回来,北冥晏开门,等了一下午心里发慌:“如何了?”   吃过饭,午后薛骆迁便被几位老前辈叫去商议西厂之事,夜里才回来。   薛骆迁皱眉道:“你怎的还不休息?”   北冥晏摇头,愁眉不展:“我都等了你好几个时辰,快说说,商议得如何了?你可只有三日。”   “阿晏真以为薛家会怕西厂东厂的?”   “少惹是非为妙!”   “调查碧血宗之事为先,如若果真是碧血宗的人混入此次浮石会,对攻上北山的计划才是最大的不妙。”   “那你们打算如何?”   “照常比武。” 第63章 要节制 第六十三章 .要节制   第二日一大早,校场比武。   北冥晏忧心忡忡着西厂给的三日期限,又恐薛骆迁比武时遭遇不测,一夜未眠,白天顶着一对黑眼圈,来的路上被薛骆迁好一顿说教,现在蔫坐着。   身旁依旧是姬朝星,比他晚到,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想,这厮昨夜究竟是干了什么坏事,想着想着想着……忽然捂着脸坐下。   北冥晏打着哈欠,道一声好,姬朝星勉强放下手,红着脸损了他几句,最后在北冥晏一脸茫然中道:“他不比你,今日还要代替旁人比试,你也不知道节制!”   北冥晏心里乱糟糟的,稀里糊涂应道:“嗯嗯!”   姬朝星心道嗯个鬼,翻着白眼专心看下边的校场了。   今日的第二场,薛骆迁的对手来自无业寺,是同鹫岭寺齐名的大寺庙,门派方丈同临岐大师为故交好友。   然而此次的浮石会,临岐大师是没到场的,据说鹫岭寺遭遇盗贼,一夜遭洗劫一空。   来人是无业寺的和尚,发法号寻忧,执掌名曰‘一刹’的禅杖,力可大地颤动。   寻忧也不似寻常和尚,反生得威严狂暴,人高马大,一步一步走上武台,粗气连连。   他站定后将手中的禅杖重重一戳,坚硬的地面顿时被砸出一个坑,凹陷进去,惊得北冥晏差点跳起来。   “不妙……”   北冥晏更紧张了,问:“什么?”   “我说不妙,怎么偏偏是他?”   “何意?”   姬朝星对武功和兵器的痴迷程度,叫他暂时放下对北冥晏的怨念,指着寻忧的禅杖解释道:“他手中的禅杖名叫‘一刹’,兵器排行榜第二十八,专克长剑。”   “薛骆迁同他在四年前就比试过,胜了,不过他之前所用逢山,是中原赫赫有名的‘墨衣卿相’薛落思的名剑,兵器谱排行第二,仅次于当世第一神剑‘鬼泣’,在薛骆迁之前,只有他父亲可以运用自如。”   他略带嫌弃地看一眼此时的薛骆迁:“瞧他现在手上拿的是什么玩意儿!”   北冥晏好奇道:“兵器谱?那你的妒火排行多少?”   “四十三。”   当日北冥晏见识过沈慕婧排行第十七的‘时镜’,薛骆迁也对他说过,兵器谱由中原武林各大世家一□□著,颇受认可,便道:“真厉害。”   姬朝星眼中是藏不住的骄傲:“当然!妒火可是我娘的佩剑。”   家中子弟如此多,她却选择了他。   “当年我娘曾用它赢了……”   叶弦辰、北冥却岚。   他忽然住了嘴,北冥晏不以为意地笑笑:“无妨,你们江湖中人不是一向以胜者为王?”   姬朝星似乎难为情,别过头去:“再厉害也比不上薛骆迁。”   “这个我倒一直好奇,朝星为何一直拿自己同骆迁比?”   “你也觉得我比不上咯。”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北冥晏目光望着薛骆迁,目光绵长:“骆迁说,切磋比试,重要的是人,不是兵器。”   场上敲起了铜锣,薛骆迁提着一柄素白的剑,身形和对面形成鲜明对比,寒风中更显孤峭。   开场,两个人却没有很快交上手。   寻忧瞪着薛骆迁,道:“现在的武林当真是儿戏,叫个毛头小子做武林盟主!”   他倒不见得是挑衅,只是位说话较直的前辈罢了,薛骆迁也没有那么小气,恭恭敬敬垂手一礼:“前辈。”   谁知寻忧更蹙眉:“学那些个虚礼作甚!”   薛骆迁未答。   “你那又是何物?”   “剑。”   “当年洒家输给你,逢山的功劳最大,今日你想用那物什来接洒家‘一刹’的威力?”   薛骆迁轻轻抬剑:“试试便知。”   寻忧哈哈笑了两声,举起禅杖:“有种,今日叫我一雪前耻罢!”   两人这才交上手,一刹重若千石,在寻忧手中却轻如蝉翼,挥动灵活,攻势迅猛,渐渐有加快之势。   薛骆迁的武学奇才,在精细,十八般武艺,剑术最强。   而剑术极为讲究技巧,化有形为无形,张力为收力,对于最强的剑客来说,一支树枝便可横扫天下。   不过他深知,即使自己再有天赋,二十一岁便成为武林盟主,也不是天下最强的剑客。   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是他的父亲。   从逢山就可以看得出,他用它,平时练剑也就罢了,像如今这般全力催动,必要剑身饮足自身之精血,方可勉力镇压 否则剑本身并不受他的完全控制。   他从未见过鬼泣,逢山在手没有过失误,可正如他父亲去世时对他所说一样:此剑当封。   有时候薛骆迁也在想,自己本身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在脱离逢山之后。   “喝——”寻忧跳起,禅杖重重朝他砸下来,薛骆迁选择躲避而不是迎击,若要方才一击砸在沐晨剑身上,此剑必毁。   寻忧拔出禅杖,再抡去,薛骆迁翻个跟头脚尖点在一刹上,沐晨刺向寻忧的手。   寻忧放开一刹,剑尖“叮”的一声横上禅杖,薛骆迁反手一挥,剑光诈现,从寻忧的光脑袋上闪过。   “好!”   下边如火如荼,北冥晏目不转睛,生怕寻忧会出问题,可见他一会儿大叫一会儿大笑,形容一切正常,又忧心无人有动作,西厂之事无可解。   两人越打越快,招式越来越猛,寻忧势头正盛,但十下有□□下都锤在地面上,剩下那一下总被薛骆迁的剑化解,这小子就像一只黑色的鸟,翻飞灵巧,渐渐地,寻忧吃力起来。   霍连城啧啧道:“这哪里是和尚!那又哪里是禅杖!”   “唉……”   “怎么?怕你的宝贝孙子打不过?”   薛尧衫道:“我替你发愁!你瞧那秃驴,把台子砸成什么模样了?修缮不要钱啊?”   “……!!”说得也是啊!!   “放心,两年前小骆迁就已经胜了我。”   霍连城看薛骆迁的眼神立马变了。   薛尧衫是什么人物?即使老了,也还是武林的旗帜。   “算你运气好!你家连着那几个小子个顶个的争气 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你家是不是风水好?一定是吧……”   薛尧衫郁闷道:“下一代恐怕没这个福气了……”   场中人打得愈发热烈,霍连城似乎看进去了,没细想他这话的意思,敷衍道:“别这么丧嘛!一代更比一代强!”   薛尧衫看着场下那极快移动的黑色身影,自言自语道:“罢了,这孩子的苦该受够了。”   由着他吧。   顺心意吧。   不要像他父亲一般。   这场比试,打了很久。   薛骆迁拿剑指着寻忧和尚的喉头时,日头逐渐升起,他也已是大汗淋漓,喘气不止。   和尚半跪在他面前,心服口服:“洒家……输了!”   “……承让。”   他简单说了这两个字,看台上的人们如梦方醒,由稀稀落落的掌声开始,到雷霆之势,北冥晏瞬间便被淹没在人潮声中。   薛骆迁收剑,抬头朝他看过来。   即使人再多声再乱,薛骆迁总是能一眼找到他。   北冥晏这边是姬家,倒没有太过混乱,也离薛骆迁不远,便悄悄挥了挥手,对方点点头,转身下场去。   直到第三场结束,人们对于方才哪一战的热度才慢慢减弱。   “寻忧大师还好吗?”   “祖父派人看着他,暂时无事。”   薛骆迁坐在他身旁,额发被打湿,气息刚平稳不久,衣衫和发丝均有些凌乱,那张脸却无端动人心弦。   他认真检查沐晨。   若是没有动作,岂不是断了线索?   “昨夜我想了想,此事会不会同夏家家主有关?”   “怎么说?”   “他本是受邀而来,却刚好在出事之前回去,又刚好告知你我逢山的下落后,甩开浮石会。”   薛骆迁迟疑了一瞬:“夏无殣确实犯病,师父信得过。”   此事他也问过南宫卿水,夏无殒的的确确是回南疆了。   “本来不必怀疑他,只是毫无头绪下,每个人都闯入脑袋里,”北冥晏指指太阳穴:“不安。”   薛骆迁看着他的黑眼圈,想抬手抚上他的眼,还没碰到人,前边传来一阵咳嗽,姬惑的声音随之而来:“病了?”   姬朝星正襟危坐:“没。”   ……   之后薛骆迁又比了几场,都赢得毫无悬念,午时散场。   回去的路上,他们见到了沈家兄弟,却不甚愉快。   沈慕羽揪着沈慕晴的衣领,将人压在墙壁上,此处位置偏僻,人迹稀少,若不是北冥晏眼尖,也会错过那一晃而过的身影。   “打起来了?”   薛骆迁摇头,先一步走过去。   近了,便听见沈慕羽带着哭腔的声音:“兄长!你以前不是这样!”   沈慕晴的声音听着很平静:“兄长一向如此。”   “一向?一向!慕婧也一向喜欢你!为何你不能去见她最后一眼!”   “我代表神墓楼沈家,来参加浮石会。”   “浮石会浮石会!这破会比妹妹还重要吗?!”   薛晏二人对视一眼,复杂的一眼。   沈慕晴反问道:“妹妹?”   从后面看过去,沈慕羽放开了兄长,后退几步,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你……不是他……” 第64章 第三人 第六十四章 .第三人   “慕羽啊,你何时才能长大?”   沈慕羽连连后退,磕在脚下的一枚石子上,被绊得踉踉跄跄,晃神之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北冥晏微动了一下,被薛骆迁揽住肩膀靠在怀中,竖起食指:“嘘。”   他凑得极近,呼吸之间喷在他的发顶,北冥晏觉得周身灼热起来,耳里却听沈慕晴的声音:“二位既已来了,可否露面,与在下一见?”   北冥晏觉得脸上越来越热,且现在这个姿势被薛骆迁抱着,叫他担心被沈慕晴看见,实在难为情。   他便伸手推了推薛骆迁,却反而被抱得更紧了。   就在北冥晏以为挣扎无果正认命时,忽然被放开了。   “怕被他误会?”   他们相对而视,薛盟主一脸的认真严肃,北冥晏是无论看他多少次这个表情,都会无端地想起小孩子来,一下子没绷住笑:“又胡说什么?”   薛骆迁见他笑,也缓了脸色,手指指腹摸了摸他下眼睑发青的地方:“不是?”   “当然不是。”   还待说什么,沈慕晴已撇下弟弟走了过来:“二位吃过午饭了吗?”   北冥晏估摸着他是没吃过才问,这个回答很关键。   譬如,答“未吃”,接下来怕是盛情邀约了。   可是他现在不想。   所以:“吃过了。”   因为是说谎,所以难免心虚,恰好有一个声音和自己叠音,竟是薛骆迁,一脸冷漠,甚至隐约有些敌意。   沈慕晴似乎没想到他二人如此默契,也不知有没有看穿,反正是没有说穿,只道:“那是不巧。”   他见北冥晏自方才起就在看沈慕羽,便道:“这是在下的二弟,名为慕羽,这孩子自小任性惯了,莫见怪。”   薛骆迁道:“自小?”   明显沈慕晴多敷衍,他二十多岁才入了神墓楼,回了沈家,哪来的自小。   一个神情冷淡,一个平静如水,本是与世无争的两人,每每在一处却都有些不愉快。   沈慕晴道:“自然,薛盟主应当最懂在下的感受。”   “他不懂。他同他的弟弟妹妹一起长大,感情甚好。”   北冥晏脱口而出,一口气说完,平静了两秒后,绕过他二人到沈慕羽处:“沈公子……?”   背后似乎有两道目光刺过来,北冥晏如芒在背,好生尴尬。   薛骆迁的私生子身份,不只在薛家、岭南,甚至整个江湖都不是秘密,虽然更多的人喜欢津津乐道于他起点不堪的身世,和如今荣耀的加身,但也不乏很多人拿此事诟病和伤害于他。   他是,方才听沈慕晴话中有意说起,觉得不大高兴。   即使薛骆迁反问的那句“自小”,也不见得有多回避沈慕晴私生子之事。   他甚至在心里想,还不是沈慕晴自己说官话,明明不在一起长大,还非要说什么自小不自小,一副极好兄长的模样,骆迁不过正儿八经反问罢了……   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心中如此为薛骆迁辩驳。   沈慕羽神情沮丧,灰暗着眼神看他一眼,接受了他要扶自己的好意,站定后略略点头,便朝那边看去。   沈慕晴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他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神情再难过不过,转身走了。   “阿晏,我们该回去了。”   一会儿肚子叫起来可就难堪了。   “哦,好。”   他咬字在“我们”上重了些,沈慕晴略微眯起眼睛,在北冥晏看见之前,又很快恢复了那副儒雅的模样。   双方告别时,沈慕晴忽道:“北冥公子,过几日便是中州的庙会,不知公子可愿与在下一同前去?”   薛骆迁袖下的手猛地攥紧。   虽然眼睛冷漠地看着沈慕晴,可感知全部都在北冥晏身上。   北冥晏摇头道:“多谢沈公子邀约,只是我已答应了旁人。”   “哦?我能知道是谁吗?”   “这个……”北冥晏想说不能,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实在不成礼数,人家问问罢了,确实没有逾矩,又不是姑娘家的不方便。   问题是在那个“旁人”,不是位姑娘……   他悄悄转眼珠看薛骆迁,盟主大人瞧着完全不在意,惯常的冷漠、冷漠还是冷漠。   这才是薛骆迁,他记忆中的人从小便是这副表情。   “我。”   沈慕晴毫不意外,笑道:“看来是在下来晚了。”   “你不会早过我。”   剩下两人均是一怔。   薛骆迁生性冷淡,虽然各方面都有超群之势,却不是这般高傲的人,这句话实在让人有些惊讶。   短暂的惊讶过后,沈慕晴的脸上很快换下不适,风雅一笑:“那就请盟主,拭目以待。”   这话已经足够明显,薛骆迁却好像一下子撤去了敌意,无意再逞口舌之快,道:“告辞。”   说完却不着急走,看着北冥晏道了别,让他先行于自己。   剩下的黑衣的青年站在寒风中料峭,望着他们渐行渐远,消失。   “我们……”沈慕晴呢喃着。   忽然,他的脸上换了另外的表情,嘴角吊笑,眼睛眯缝,配合他温文尔雅的脸来,说不出的诡异和妖媚:“……我……们?”   一直进了院子,薛骆迁才对他说话:“快进去,外边太冷。”   “嗯。”   进了屋子,火炉架起,等着霍家丫鬟送饭食来。   外袍搁置在架子上,北冥晏状若漫不经心地问道:“骆迁……不喜欢沈公子?”   “你呢?”   “不喜欢,但也不厌恶。”   “我同你一样。”   “哦,”北冥晏放下心来,心思又转移到别处:“方才他们兄弟吵的那几句,叫我有些在意。”   据他胡乱猜测,是沈慕晴醉心武学,同弟弟妹妹们疏远,可再如何疏远,也不至于看不得沈慕婧下葬前的最后一面才对。   莫非真如沈慕晴所说,是家中派他来,不许他中途回去?   没想到薛骆迁说:“这个说得过去。沈慕羽不是说他从前不是这样?他好歹在神墓楼生活过,若无故性情大变,身边的人不会不知。”   “人怎么会无故性情大变?”   薛骆迁道:“浮石会前几日,有一夜我随祖父去密会,商讨北山和碧血宗之事,经过神墓楼别院外,就曾听到沈慕晴和沈慕羽争执。”   “又争执?”   “不错。他们的争执引起了祖父的注意,祖父便半路折道劝解,听到他们在吵沈慕婧之事。”   北冥晏探头往窗外看了看,冷得哆嗦,缩了回来:“说下去。”   “沈慕羽希望沈慕晴委婉拒绝沈慕婧。”   “真够乱的……”他关窗,被吹得天灵盖激灵。   “……等等!这个意思是,沈姑娘对自己的兄长……?”   薛骆迁点头:“他对沈慕羽说,可以,并答应会找沈慕婧谈谈。”   北冥晏若有所思:“沈慕……沈公子在人前一向举止得体。”   薛骆迁坐在屋子里,抿了抿薄唇。   “阿晏。”   “嗯?”   “谢谢你,方才维护我。”   “不、不谢……”   薛骆迁微笑道:“其实他说得不错,我的确懂他的感受。”   北冥晏心里还没有高兴一会儿,又愣道:“什么感觉……?”   “……我,我四岁被父亲带回薛家,刚到的第一年,夜里连觉都睡不安稳,我很害怕。”   “身边突然,随随便便多了一群亲人,叫祖父,做兄长……因为不在一起长大,处处觉得他们才是一家,我是多余的。”   北冥晏呆住了,慢慢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我不知道……骆迁,我以为……骆邶和天籁对你不疏远,我以为……”   “那是过去的事了,后来我们成为了真正的一家人。”   “嗯……”   那就好,无论过去如何,现在这样就很好。   “谢谢你,阿晏。”   北冥晏咬唇:“你不必对我说这些,”他眼睛明亮,心里清楚,薛骆迁是如何待他的。   薛骆迁笑了:“不分彼此?”   “啊……”北冥晏躲闪那灼热的目光。   “方才当真不是怕沈慕晴误会?”   “不是!”   北冥晏哭笑不得,心道,断袖断一次也就罢了,难不成我不喜欢你,就必须喜欢别的男人?   “真的?”   “真的。”   门外有人叩门了,北冥晏摸摸自己的肚子,它应时地叫了两声,便催促道:“去开门吧,我饿了。”   “好。”   来者阵仗颇大,除了专门给他们送饭食的人之外,还有薛尧衫和北冥翩义。   薛尧衫看上去很焦虑,另外一位风度翩翩地站着。   “祖父。”   “小扬尘呢?”   “在,何事?”   薛尧衫鬼祟看了看四周,凑近大孙子:“无业寺的寻忧……”   “……没事哎!哈哈哈!!”   薛骆迁:“……”   “哎哎别推我啊,听我说!听我说!今日你同寻忧的比武,是顶替原本的小骆邶,所以他没事。”   “明日你真正的对手,凫山汪家的羽扇公子,却死在连城司别院中!”   薛骆迁沉吟片刻:“知道了。”   “你有何准备?”   “有。”   洗耳恭听状。   “吃午饭。”   “……”   风中凌乱了一会儿之后,北冥翩义在他身后远去,道:“我也要去用饭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我还喝茶。”   “叫你下北山是来吃饭喝茶的?!”   “可我在山上就是吃饭喝茶。”   人走远了,薛骆迁关上门,眸色渐暗。 第65章 第四人 第六十五章 .第四人   碧落之国,千年雨竭。   万丈红泉之下,叶笑云拱手放在眉上,自下而望:“哇哦~”   不远处,一个冷峻的青年驻足回头,不耐烦地催促道:“……走了。”   “哦!”   叶笑云欢快地蹦哒到他身旁。   佳人在侧好不得意,可惜此行无疾而终。   凫山在南疆也算小有名气,同薛家一样,因为族谱中出了几个奇才,而名扬于江湖。   此次汪家派来参加浮石会的,是家中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一把羽扇风度翩翩,却要人性命于无形之中。   江湖人称汪宁默为“羽扇公子”。   这次更直接,都还没同武林盟主切磋,人便死了,死法与前两位不同。   神墓楼沈家之女,兵器谱排行第十七的神剑之主沈慕婧,在上场之前已死,被人做成走尸,操控其对对手薛骆迁下杀手;   西厂第一高手牧云天,体内被藏走尸火符,运行功力至比武结束,引其自焚而亡,惨烈至极,若不是薛骆迁躲得及时,恐也会被牵连受伤;   他们的共通点很多是,都是薛骆迁的对手,都差点伤了薛骆迁,还有一个十分重要,便是:即使是南疆御尸术的高手南宫卿水,都无法唤他们的生骨开口。   牧云天因尸身不全难免失衡,沈慕婧则是缺了指骨。   而正是这节指骨,让她的死骨毫无用处。   这节失去的指骨,也正是薛骆迁同她在兵器铺偶遇,后相约于校场私斗时,被薛骆迁封剑而点穴过的指骨。   第三位,死状比前一位好一些,却是被吊死在自己别院中的树上,下颌骨被人敲走。   一样,剩下的死骨也就只是一堆无用的枯骨。   浮石会不得不暂停,霍连城下令提前开幕中州庙会,填补时间上的空缺。   两个人的出事以足够引起薛骆迁的警醒,所以对第三人的死,他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此事后,一天十二个时辰中,他几乎对北冥晏寸步不离。   白天也就算了,晚上北冥晏可是要赶他回去的:“不过一墙之隔。再者说,凶犯应该会对你的下一个对手下手吧?”   下一位,六扇门捕快,梁广越。   此次朝廷也有出动,六扇门的人,和锦衣卫在姬家的势力参与其中,更据悉,皇帝甚至派遣了血滴子几名成员暗中窥视保护,这消息真不真不知,不过已足可见朝廷对此事的重视。   连城司这边,江湖世家都有出力。   薛骆迁的眸色深沉沉,道:“我不能拿你的安危做儿戏。”   “那你也不可赖着不走,被人知道了又要嚼舌根……”   薛骆迁眨眨眼:“悄悄的,不会叫人看见。”   北冥晏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又推了他两下:“……回、回去吧……”   他还不走,北冥晏板起脸来:“走不走?不走我可生气了!”   “……好。若有事,大声喊我。”   北冥晏忍不住打趣道:“有老鼠呢?”   “有老鼠也叫。”   他的笑引得北冥晏怔怔地看,胡乱地应:“嗯。”   叫武林盟主来帮他驱赶蛇虫鼠蚁……   这一夜,他睡得莫名沉稳香甜。   ……   中州庙会,每年年底举行,为期半月,是为中原形式最普通的庙会,白日里一切如常,日暮时分逐渐热闹。   猜灯谜,说书会,放河灯,祭神典……   这几日准备祭典和庙会,不比武了,连城司却更加如临大敌,上上下下没有一丝节日的气氛。   北冥晏诈听浮石会暂停,心道不好:“西厂……”   “无妨。此事朝廷势力已经插手,西厂再嚣张,也不敢触怒龙颜。”   “那,你有几成把握?”   薛骆迁想了想:“九成。”   “不准骗我。”   “五成。”   “到底几成?”   “阿晏,其实你不必太担心……”   薛骆迁不是不会说谎,只是下意识里不愿对北冥晏说谎,所以多少有些不自然。   且北冥晏本就不信,这时候他会实话实说。   西厂所给期限的第二日,北冥晏隐隐不安。   第三日一过,一大清早,这份不安真的成了实在。   第四人,死在连城司偏院的池塘中,距离薛骆迁和北冥晏所住地方不远,他们回住处都会经过。   尸身没了头颅,这人的尸体被打捞起来后,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多想,便有了身份之猜想。   梁广越。   后经证实,确为六扇门捕快梁广越。   据称,是夜,梁广越房中有异动,几名贴身高手立刻破门而入,却不见梁捕快人影。   在众多高手手中劫持武功本就高强的梁广越,并杀害其于池塘抛尸,取其头颅,此事上报朝廷,引起了足够的重视。   西厂督公刘域趁此机会,上达天听,要求抓捕与此事有关之所有人,带回六扇门候审。   本该江湖事江湖了,可西厂与六扇门都已被卷进来,朝廷要插手,连城司便不好管。   所有在浮石会中与四名死者有所接触之人,不论是谁,通通逮捕。   其中,备受关注之人,便是年纪轻轻的武林盟主薛骆迁。   这四人,都曾是他的对手,且薛骆迁顶替薛骆邶的那场比武,对手寻忧和尚现还安然无恙。   他的嫌疑最大。   西厂说到做到,三日为限,找不出杀害牧云天的凶手,便率先出手了。   薛骆迁被带走的那一日,中州再一次下雪了,北冥晏正和他在自己的院子中做腌菜,雪花洋洋洒洒地落在他们的身上和发上。   姬朝星先一步到,一进门就风风火火,拉起薛骆迁就走:“快走快走!”   他回头看一眼,忍不住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薛骆迁道:“咸菜。”   “把那腌臜的玩意放下!赶紧走!”姬朝星挥手,烦躁地推他,推了几步,又快步回身去,一把拎起发懵的北冥晏:“这个你带不带?”   “……”   “……”   姬朝星点点头:“带的,”他仔细一看北冥晏,穿着褂子,发丝凌乱,明显是刚刚睡起来不久:“来不及了,就这样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包裹着什么,塞给北冥晏:“这是五百两银票和一些碎银子,路上用。”   北冥晏偷偷瞅一眼:“哦……”   他想说他穷得只剩下钱了,这样的银票他屋子里现就有一叠。   不过他有钱不是戴在身上,而是在各大钱庄存票,有事去取即可。   “朝星,发生何事……”   “来不及了,你们先走,我再想办法!”   他推动了北冥晏,另一位却推不动。   “薛骆迁你发什么愣?”   “他们来了?”   姬朝星一怔:“是,六扇门的人。”   “六扇门?”北冥晏道:“不是西厂吗?”   不是西厂就好,六扇门至少会讲理的吧。   姬朝星冷笑一声:“西厂最擅借刀杀人,根本不必来。”   “六扇门的人死在连城司,他们来提人,合情理,”薛骆迁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回桌子边腌咸菜。   姬朝星道:“你在做什么啊?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快走?”   提人?   北冥晏也走过去:“骆迁……”   “不怕,”薛骆迁冲他笑了笑,姬朝星气得快要七窍生烟了:“薛骆迁!”   “我不能丢下阿晏。”   “你带他一起走!”   “他会很累。”   “那你想如何?你当你们游山玩水啊?再不跑就当真来不及了!!”   薛骆迁淡漠着眉眼:“朝星,坐。”   “哈?!”   “为何要跑?”   “不跑你还想打?”姬朝星说完,迟疑了一下:“……也不是不行,我来帮你!”   北冥晏:“还是不要……”   “你先闭嘴,”姬朝星看都不看他,坐在薛骆迁身旁:“说说,有什么计划?”   “首先,要再他们到之前……”   “嗯!”   “腌好这份咸菜。”   “……”   姬朝星以为听错了,或者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薛骆迁一脸认真:“否则会坏。”   “还有……吗?”   “有,”薛骆迁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认认真真地看他,姬朝星多少抱着些希望地听。   “照顾好阿晏。”   “没了?”   “多谢。”   “谢我照顾他?”   薛骆迁示意北冥晏怀中的包裹:“谢你为我们着想。”   姬朝星哼道:“真感谢我,现在就滚。”   薛骆迁摇头,道:“幕后黑手恐怕乐得见我抱头鼠窜,或者这也是他的目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就尝尝牢饭。”   “你!”   他又气又急,看着一个安然自若腌咸菜,另一个傻帽一般站着,跺跺脚:   “懒得管你!”   “骆迁你……”   薛骆迁却给他看咸菜,语气温柔:“没事的,不过阿晏要等我一段时间。”   “多久??”   “很快,我保证。”   浮石会期间,中州庙会,薛骆迁被六扇门的人带走,关入六扇门大牢,听候发审。 第66章 先生 第六十六章 .先生   西厂督公刘域慢条斯理地喝着一杯上等龙井,外边忽然一阵微风吹来,他想了想,还是将凑在嘴边的茶杯放下了。   那人脾气不好,说一秒不耽搁便是一秒也会恼怒。   在这个重要的时间点上,还是少惹麻烦得好。   他刚站起身,那人已经出现,神不知鬼不觉般坐在窗框上,吊着一只腿晃悠。   “先生来了。”   对方抬头看着月亮,淡淡“嗯”了一声。   那人听不惯自己捏着嗓子说话,所以刘域每次同他说话,都尽量粗着嗓子,还不能翘兰花指等等,总之很是疲累。   一想到这儿他心中便不爽,但眼前这个青年的实力他看得真切,竟不敢造次,否则明日一早,他会成为一具尸体也说不准。   说来也怪,他曾派人暗中调查过,此人在江湖中不算多具威名,只一个碧血宗宗主的名头还算有些厉害,其余的都不成气候。   可这样的人,明明该像那入了狱的武林盟主一般,赫赫有名才是。   不过他对此也只是好奇,无心深究,只要自己的目的达到,管别人究竟何故。   坐在窗框上的人要刘域称自己为“先生”,今日,他与平时有些不一样。   平时他若是白日来寻刘域,便依照西厂的程序通报,正正经经来,规规矩矩去。   戴着一副面具,白色衣衫蓝色边衬,平日里喜欢拿一把折扇,却不见他用折扇为武器。   他若要夜里来,便不会戴面具,他一点不避讳,刘域也就自然见过他的长相,公子如玉,温文尔雅。   却又不知是哪位公子的皮。刘域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想道。   今夜,他却戴着面具,手里提溜着一把剑,漫不经心地晃悠着垂在外边的一条腿、和垂在里边的那把剑,剑尖叫他划动在地面上,发出细微的磨蹭声。   那把剑在屋子里,刘域得已见到,赤红色修长,样式倒是不错。   他走近了几步,忽然停下,神情间愕然不止:“先生这把剑……”   先生把剑在手中灵巧地转了个圈,像他投掷过去,刘域躬身接住,像捧着尚方宝剑一般虔诚。   他一再仔细看,生怕自己认错了,看了好一会儿,那先生也不催促,依旧看着月亮。   后院起了风,由窗户吹进屋子,刘域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寒意。   因这把剑,极为阳气。   便是世间至刚之气。   天下间因至刚之气而至通体自然赤红的剑,不少,可如血般的雾气环绕,让靠近它的人,都能感受到暖意的,只有一把。   兵器谱排行第一,鬼泣剑。   据说,此剑因斩杀太多的人,染上的血无法清洗,才由精铁逐渐变成这般赤红,这暖意,是鲜血的热!   刘域在西厂什么名剑没见过,当年薛骆迁的父亲薛落思所用逢山,他私下甚至都用过!可唯独没有见过这把传说中的鬼泣。   说起逢山,那是把好剑,只可惜他无法驾驭。   薛落思在朝廷和江湖均有名气,如连城司一般哪一方都有成就,年纪轻轻便堪比如今德高望重的霍连城。   被世人成为“墨衣卿相”,因为他是朝廷重臣,官拜宰相,也因为他是武林盟主。   一袭墨衣,黑色逢山,金色之光,陌上如玉。   只可惜娶了一介平民的无名之女,被薛家除名不说,儿子也落得一个私生子的名头。   且年纪轻轻便殒命,叫他无法继续在朝廷大展宏图。   想起薛骆迁,刘域恨得牙根都痒痒。   当年他们二人都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只因自己是宦臣而遭处处打压,皇帝虽年纪小,同薛落思的儿子差不多大,却有自己的主张,只是不知为何十分欣赏薛落思,君臣二人相识于微,被奉为一代佳话。   刘域为西厂督公,因为是公公而得不到尊重,便在朝中积极活动,二人主张不同,刘域屡遭薛落思阻挠。   若不是当年薛落思不同意他的提议,主动进攻碧落之国,他的势力可早十五年扩大像如今的地步!   说什么轻易不可战,应以守为攻,以和为贵……在他看来,不过是因为薛落思爱慕的那个女人乃碧落之人罢了。   区区小国,苟延残喘至今,都是那胆小怕事的狗皇帝,和私心甚深的薛落思一手造成!   不过现下不一样了,狗皇帝失去薛落思这一得力助手,身边也没什么人可用,近些年倚重皇后一脉的姬家,姬衡一死,就也不见得多有作为。   他早就想坐坐那龙椅,世间无上的权力。   他自己能爬上那个位置,眼前的青年也帮得了他。   这不是吗,薛落思唯一的儿子现下被他设计,关进了六扇门。   刘域想到这儿,便有些迫不及待,将剑双手递:“先生此时来,可是要见见那薛骆迁?”   坐在窗框上的人沉迷于月光,好像没发觉他递剑,再听到薛骆迁三字后,缓缓转头。   “此剑如何?”   刘域赞道:“神剑!”   “那……”先生面具下的眼看着赤红之剑:“你说……”   刘域恭恭敬敬,表示洗耳恭听:“是。”   “我将此剑赠给薛盟主,如何?”   “甚好甚好……啊?!”   “嗯,不错,”先生摸了摸下巴,跳下窗户:“带路。”   刘域赶忙跨门追上:“先生这是上哪儿去?”   “六扇门。”   “先生不会真的……”   先生停步,回头看他,刘域才意识到,自己因为惊讶而忘了粗嗓子说话,声音有些狗高,忙压低音:“不会真的要将这神剑给……”   “啧,”先生上下打量刘域:“我做事,不喜旁人指手划脚。”   “是……”   “做你该做的事。”   “是。”   刘域跟在他身后,袖下捏紧了拳头。   这些天来,北冥晏夜里睡得不好,经常惊醒过来。   他从厚厚的被子里探出头来,月光投射进屋内,照耀地上的少年。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拿着外衣,蹑手蹑脚地少年身边走过,开门到院子里去。   院子里有一面墙和另一座别院连着,北冥晏走到墙下,寒风雪地里站了一会儿。   他朝那墙叫了一声:“骆迁?”   当然没有人应。   薛骆迁此时正在六扇门大牢,虽然离连城司不远,可也再不是北冥晏叫一声就能来的了。   “骗子……”他嘟囔了一句。   你说过,即使是有老鼠那样的小事,也要喊你,你会来。   现在他屋子里可是有别人在,薛骆迁却来不了了。   北冥晏抬手摸了摸墙壁,不一会儿,满脸被冻得通红,手指僵硬。   好冷。   比身体冷的是心。   薛骆迁不过离开几日,他却觉得度日如年。   中州因庙会一日比一日热闹,连城司住着江湖朝廷两方豪杰,虽严阵以待,却依旧比往日红火。   北冥晏其实很喜欢热闹,不过早年在北山待习惯了。   薛骆迁还说过,庙会时带他到城墙上去,没有他,北冥晏都上不去。   墙壁上的手形容凄惨,北冥晏咬唇,暗道自己一声废物。   站了好一会儿往回走,腿脚都在不听使唤地打颤,双脚埋在雪中,无比僵硬。   他先是探头进去,见地上的人还是那个姿势,便放心跨步进来,轻手轻脚地关门。   回过头去,姬朝星也同时点燃了烛火,一脸烦躁:“大半夜不睡觉?”   北冥晏被吓一跳:“朝星啊……”   “瞧你那一脸傻相!”   “哦……”   “说吧,”姬朝星坐下来,撑着下巴:“刚干什么了?”   “我……如厕。”   “哦。在院子里?”   他都看见了,北冥晏叹气,那一刻忽然就不想再逃避了。   明明心里想着是这个,却偏偏遮遮掩掩,说那个。   这样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尤其在这个时候。   “我睡不着,”他说:“想……想骆迁。”   轮到姬朝星惊讶了,他本没想到北冥晏会如此干脆,还想着会绕一会儿。   他是不知道这二人之间的纠葛,上次在驿站见他们睡在一起,以为他们早就在一起了,只是觉得北冥晏生性害羞,不会如此爽快。   北冥晏说这话时,神情憔悴,语气阴沉,这些天他一直睡在北冥晏屋子的地上,为了诺言。   薛骆迁走前,一再嘱咐他,照顾好北冥晏,护他周全。   这够周全了吧,一日十二个时辰里形影不离的。   姬朝星安慰道:“哦。没事,我也想。”   北冥晏一惊。   “不是你那个想!”   那是哪个想……?   姬朝星见他眼神有些惊恐:“喂!我说的是兄弟间的想!”   北冥晏低下头:“哦。”   姬朝星眼睛看着别处,道:“说了多少次了,六扇门是朝廷势力,不会滥用私刑。”   这些天,北冥晏除了发呆和被他骂之外,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问,要是六扇门的人打薛骆迁怎么办?   这家伙真是个榆木脑袋。   北冥晏点点头:“嗯。”   “喂,薛骆迁要我为他保管一件东西,这些天我在想要不要给你……”   “什么东西?”   “就是他六扇门的人带走时,不是叫我去说了几句话吗?”姬朝星从自袖中抖出一个东西,烛台在他另一只旁,北冥晏一时没看清:“嗯,那是什么?”   他还想问,骆迁交给你保管的东西,为什么要给我?   但他看清了那东西。   怔住了。   是他的玉牌。   不必说,这是薛天籁给他的了。   “这是你的吧,”姬朝星递给他,忽然道:“我听说了你们古蜀的规矩……”   北冥晏脸突然就红了。   “我也知道你和薛骆迁……已经……就、就那啥了……!”   “哎呀!烦死了!反正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回答就够了!”   “……”   北冥晏很想知道他说的“那啥”是哪个啥……   “你喜欢他什么?” 第67章 公子 第六十七章 .公子   古蜀之国有很多习俗与中原不同,譬如有关于这块玉牌的习俗。   上次同薛骆迁在岭南驿站中争吵了几句,北冥晏说他会娶薛天籁,连玉牌都给她了。   此话不假,可北冥晏给她玉牌的时候,却不是它真正的用处所在。   这块玉牌是长辈在他出生时为他打造,至今已跟了他二十五年。   古蜀的男子,若要许谁一生,便将玉牌赠与谁,叫他拿去分成两份,重新雕琢,做一对同心小坠。   女子则没有这个习俗,否则是为淫罪。   这块玉牌给薛天籁,他是担心薛尧衫为难她,自己身上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证明身份,除了它。   这块玉牌也不单单只是这个作用,它真正的大作用,才是价值所在。   不过他既已决定脱离北山,便不在意这些,不过是因为它是爹娘留给自己的唯一贴身的东西,值得带着罢了。   北冥晏看着它,忽然想起,难不成,薛骆迁也是知道它的意义的?   他那日所说的话,不过脱口而出,且这本是古蜀习俗,中原人大多不知情,他从没想过薛骆迁是知道的。   现在想过了,原来是后悔。   当真不该那样说。   姬朝星见他低头不语,有些不满:“难道你说不出?”   “不,”掌心接触玉的温润,北冥晏定定看着它:“……他的一切我都喜欢,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嘁,敷衍,这种话谁不会说?”姬朝星话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染上粉色:“别说了,你留着等他出来,和他说吧。”   “嗯,”北冥晏缓缓握紧了玉。   “行了行了,睡觉睡觉!”   西厂的牌子让他二人一路顺畅,刘域进了门,看守行礼后便退去了,他赶忙让开一条路,叫跟在他身后的先生先行。   先生好笑地看他一眼:“督公这是做什么?”   刘域满脸堆笑:“方才不得已,先生请。”   谁知这献媚不知是怎么了,先生的眸色即刻冷下来:“让你走就走,带路。”   刘域心道一句脾气确如传言,真够古怪,继续开路。   一路行至深处,在僻静的地方里一间牢房门前停下:“先生,就是这里了。”   先生没有说话,刘域朝黑暗中看了看:“薛大盟主?休息了吗?”   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眼眸缓缓睁开,让人大致推测出他的方位。   刘域笑道:“怎么都不给薛大盟主点灯?”   “噗——”地一道细微声音,牢房中亮起了烛光,薛骆迁收起手,面无表情地看他们。   这间牢房比其他人的,看上去明显要精致干净,简简单单的一张床铺、一方桌子,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桌上有几盘饭菜,有菜有肉还有汤,颜色上瞧着还算不错。   薛骆迁正盘膝坐在床上,像是在运功。   这张脸,有几分薛落思的样子,尤其是那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神情,薛落思正是这样,平时跟个疯子一样,和谁都熟络,可他看不起一个人的时候,简直和薛骆迁一模一样。   先生还在身旁,刘域压下心头火,继续笑得和蔼,涂着脂粉略略惨白的脸有些扭曲:“薛大盟主好兴致,牢中都不忘练功,难不成还想逃狱?看这饭食,没怎么动啊……是六扇门的牢饭不合盟主的胃口?”   他这边嘚啵嘚啵说了一大堆,没有得到回应,薛骆迁甚至都没有看他。   刘域心里更加恼怒,又发觉,薛骆迁在看他身旁的人。   而先生也是如此。   忽然,先生道:“出去。”   当然是在说他了,刘域脸上有一瞬间难堪,但很快恢复,点点头就走。   临走前他又往牢里看,至始至终薛骆迁都没有看他一眼,也对先生的到来没有表现出一丝好奇,更别说其他情绪了。   这小子比他爹要难对付,这次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他要借碧血宗之手,除掉薛骆迁!   人走了,先开口的还是先生,他笑了笑:“阁下一点不惊讶。”   薛骆迁没回答。   “呵呵,”先生将面具摘了一半,露脸后才终于在薛骆迁一成不变的脸上,看出一丝情绪来。   “是你。”   “不错,”赞许地点头:“我知盟主早就怀疑我,但不会平白无故地怀疑,可否告知在下,是谁点拨了盟主?”   薛骆迁不答,反淡淡地说:“滚远些。”   “啧,多无情啊,知道你失了逢山,我特地千里迢迢,有心来给盟主大人送剑。”   他将鬼泣丢进去,赤红之剑倒在薛骆迁床边,薛骆迁看都没看:“当真有心,不如归还逢山。”   “此剑名为鬼泣,天下第一神剑,正好配天下第一的盟主。”   薛骆迁看鬼泣,那赤红色的剑光耀眼。   “你究竟想要什么?”   先生笑了:“如此直白,不愧是你。我想要,薛盟主你的至宝。”   薛骆迁面不改色:“逢山已经在你手。”   “哈哈,明人不说暗话,盟主大人,”先生眨眨眼,倚在一旁的墙上:“你晓得我所说……是谁。”   眼前忽然一道红光诈现,一眨眼都不到的功夫,薛骆迁已抽剑横在他脖子上,血丝自皮肤渗出。   “你敢。”   “快、快,好马配好鞍,”先生拍拍手,笑得不以为然:“六扇门哪里困得住盟主大人?大人只是不想逃罢了。”   薛骆迁将剑丢出去,坐回床上,闭了眼。   “我敢不敢的,还不是薛盟主说了算?”   “薛盟主用此剑,天下谁与争锋?”先生慢慢道:“还是盟主想用这把裂了的剑,保护自己所珍视之人?”   他手中又拿出从狱卒那拿来的沐晨剑,手指轻轻敲上剑刃:“盟主武功高强,不可否认,可没有神剑加持,总会遇见对手。”   “到那时,你会看见他,死在你面前。”   他说完这句便不再说了,又把鬼泣扔进去,拿着沐晨离去,一直到他完全失了声息,薛骆迁才睁开眼。   他看着鬼泣,想的是前几日与寻忧哪一战。   那是他失去逢山后,第一次遇见的强劲对手,不可否认,他打得很吃力,虽然事后祖父说,寻忧和尚是个很强大的对手,他也知道此话绝不是祖父在安慰他,可人在江湖,一把好兵器实乃十足重要。   譬如沈慕婧的时镜,据说是有一年上仙山,一位仙者说她与此剑有缘,便送了与她。   她的武功不算高强或低微,中等水平罢了,却因此剑排名极高而被人道,在外世人多道神墓楼沈慕婧,为时镜之主。   至于主人能否配得上名剑,这个倒是另说了。   用逢山时,他的的确确如鱼得水,当初没有按照爹的指示封剑,多多少少也有些私心。   他希望能保护那个人,所以这些年来从不懈怠,靠着天赋和努力,还有逢山神剑,二十一岁便做了武林盟主。   他也希望再不要出现那一幕,弱小的身影挡在凶狠的敌人面前,自己,却在一旁无动于衷。   沐晨实在不能再用了,寻忧一战之所以如此吃力,也是因为他不敢太过借力于它,即便如此,它也撑不了多久。   不过逢山与鬼泣是两把受诅咒的剑,毁人精血,颠其心智,走火入魔,江湖大忌。   薛骆迁看着剑,那剑仿佛有魔力,散发着赤红色的光。   与此同时,走出大牢的先生一指弹在沐晨剑刃上,剑刃应声而碎裂。   他看着剑,如看一件垃圾,随意丢弃在一旁,嘱咐狱卒道:“丢掉。”   姬朝星每日十二个时辰跟着北冥晏,除了沐浴等一干事宜外,且即便如此,他也会在外室守着,时不时叫北冥晏两声。   北冥晏只好在沐浴时飞鸽密信,裹着衣服蹲在桶里。   不多时,窗户下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北冥晏道:“可以。”   随即窗户被打开一条缝,北冥晏将准备好的纸条放上去,立即被人抽走。   门外两名黑衣人看过,对视一眼,眼神中皆有猜疑。   北冥晏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索性拉起窗户:“是我。”   这俩人愕然,趁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脸,明明是两个精壮的人,却眼睛睁得很大,慌忙地齐齐向北冥晏跪下:“……公子!!”   一声道出震惊。   北冥晏将刻有自己姓名的玉牌丢给其中一人:“将所有人都派去查这件事。”   “是!”   “明日此时之前。”   “是!”   “还有,抽几个人再去办一事……上北山看看。”   这些都是直属于他的暗卫,自然知道他所说“上北山看看”是何意,定是看看那座坟茔了。   北冥晏挥手,放下了窗子。   恰姬朝星没听到他的声音,喊了他一声,正巧应了。   “发什么呆啊你……”   反正这些天北冥晏神经兮兮的,经常走神发呆,姬朝星也就见怪不怪了。   离开的两个黑衣人飞速蹿在无人的街道上,其中一个道:“公子这是……要回来了?”   另一个摇头道:“不知,但他用了这玉牌,再想撇清……怕是难了。”   “唉……”   “别唉声叹气了,公子吩咐之事我们尽力去办就是,也不枉公子的再造之恩。”   “是啊……我还以为,今生再也不能还公子的情了……” 第68章 人尽皆知 第六十八章 .人尽皆知   是夜,姬朝星被人叫醒;睁眼,正是北冥大祖宗。   “?”   “朝星,你醒着么?”   姬朝星翻白眼,心道你喊我半天,你说我醒不醒?!   黑暗中北冥晏等着他的回答,所以没有再说话,姬朝星只好无奈道:“又怎么了?”   北冥晏点亮了手中的烛台,神情严肃:“带我去见骆迁好吗?”   “……哈?”   “带我……”   “神经病!”   北冥晏扒拉着他盖过头顶的被子:“朝星,当今皇后是你的堂姐姐吧?”   “嗯……”总觉得心好累是怎么回事?   “那你一定能带我去的对不对?”   “睡觉,明天再说。”   北冥晏一把扯住姬朝星的领子:“朝星,再等就要明晚了,今夜月亮不甚明亮,我……”   “你轻功好,夜里飞檐走壁没问题。”   “是,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会护着你……”   姬朝星“嘿呀”一声:“给你脸了上房揭瓦?!爷还需要你护?爷轻功不如你是怎么的?敢不敢跟爷比一比?”   北冥晏眼睛一亮:“好!我们比一比,比谁先到六扇门大牢好不好?”   “滚!”   “朝星,我有一事,必须要见骆迁,对他讲清楚,求你……”   姬朝星挑眉:“什么事?”   “我……”北冥晏吞吞吐吐。   “以为小爷稀罕知道似的,”姬朝星挥手赶他:“上床睡觉,不然我睡床你睡地板,这些天睡得小爷脑袋疼……”   他见北冥晏还不依不饶,道:“你是有多傻?我姬朝星皇亲国戚,看个囚犯而已,用得着大半夜偷偷摸摸去?”他略嫌弃地看了看北冥晏和北冥晏手中的衣服:“还穿夜行衣?”   “你是说……?”   “明天一大早我就喊起你来,你要是敢不起,我就蒙着被子先打你一顿!”   北冥晏大喜过望,连连称赞姬朝星,夸得姬朝星都听不下去了:“闭嘴!!滚去睡觉!!明儿挂俩黑眼圈去见薛骆迁,他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这一晚,可真是够折腾的。   ……   第二日一大早,姬朝星一睁眼,便见北冥晏穿戴整齐,坐在桌前发呆。   姬朝星叹了口气,迅速收拾好,带他到六扇门去了。   一路果然畅通无阻,再者说还没有实据,薛骆迁一届武林盟主,狱卒也不敢为难他,当然最主要还是躲姬朝星这个小魔星。   到了牢中,狱卒先一步通报:“薛盟主,有人来看你了。”   “嗯,”里边有人应了一声,北冥晏心里一颤,慢慢走近。   薛骆迁当真没想到是他来了,因为自己曾嘱咐过姬朝星,不要带北冥晏来六扇门。   他本以为该是祖父来了,却看到一直心心念念的人,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太想他了,产生了错觉。   “阿晏?”   “嗯。”   北冥晏慌乱点头,朝他身上看去——他还是不放心,怕他被打。   “你来做什么?”   北冥晏一怔:“我……”   “谁带你来的?”话刚问完,薛骆迁便见他身后不敢看他的脸的姬朝星。   姬朝星趁他没发作忙道:“是他自己要死要活要我带来见你的,不然他跟我玩绝食!还有上吊!”   北冥晏摸摸鼻子,没吭声,虽然这是推卸责任,但他确实这么想来的,只是姬朝星很快就答应了他,不需要实施罢了……   “哎我在外边等,你们好好聊,好好聊!”姬朝星抢话道,话还没说完,人都跑得没影了。   狱卒也离开了。   北冥晏上前,走到牢门前:“他们打你了吗?”   问了还是不放心,从栏杆里边伸手进去抓薛骆迁:“让我看看……”   薛骆迁任他抓住,站在他面前,被他双手翻来覆去地检查:“我没事。这里很危险,你应该离开。”   他似乎很舍不得北冥晏走,却不得不赶他走,于是一面说着让他离开,一面目不转睛地看他。   “我、我有一事对你说。”   “不急的话,等我出去再说不迟。”   算不算急?北冥晏思衬了一瞬,觉得很急:“急,很急,非常、非常急。”   薛骆迁点头,倾听的模样。   末了又补一句:“长话短说,尽量简单。”   北冥晏一愣:“哦……”   但他还是磨磨蹭蹭,薛骆迁疑惑道:“怎么了?”   手下意识去摸北冥晏的额头,却发现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阿晏?你生病了?”   “没有,我只是……”   薛骆迁却已不给他机会,朝外喊姬朝星,北冥晏吓一跳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我没有病!”   薛骆迁皱眉,疑惑地看他。   因为去捂他的嘴,北冥晏整个人卡在栏杆里,两人离得很近,北冥晏忽然小声道:“我只是很想你,让我多待一会儿行吗?”   听了这话,薛骆迁眨眨眼,拿开他的手,有些不可思议:“阿晏方才说什么?”   这种话打死北冥晏也不想说第二次,可担心薛骆迁是真的没听清楚,正犹豫着,薛骆迁又贴近了些,中间隔着栏杆,别扭地抱住了他。   “啊……”   “我也好想阿晏,每时每刻。”   “是、是吗……”   “是。”   “嗯……”   即使两具身体之间隔着铁具很难受,北冥晏这次还是攀上他的脊背:“骆迁,我,这些天,都是朝星在身边保护我。”   “嗯。”   “可是,没有你。”   “很快,阿晏再忍忍。”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你还没有和我一起玩雪。”   “嗯,我记得。”   “后日庙会,你答应我,带我坐在城墙上看建邺城。”   “嗯,这个也记得。”   “我们腌的咸菜我有好好保存。”   “嗯。”   “我喜欢你。”   “嗯。”   “……”   薛骆迁下意识应了一句,又怔忡,想放开北冥晏,看看他的脸,可北冥晏紧紧抱着他:“别松手……”   “嗯。”   北冥晏的声音轻颤,身体也在微微发抖,慢慢说:“我一直喜欢你,从小时候第一次见你开始,你那个时候,拿着逢山,站在曲水江边,和薛家人一起迎接我们,黑衣黑剑,特别好看……”   “只是我从没有想过和你能有什么……我、我很差……”   薛骆迁一动不动,低沉着声音:“你很好,特别好。”   “你、你别说话!我来说!”   薛骆迁果然不出声了,北冥晏红着脸,索性豁出去:“我真的,一点也不想你和我有何关系,虽然我很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我怕我会毁了你。从前也就算了,我至少还有万毒之手的称号,也是北山上的天才,背后还有整个北冥家,可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我不喜欢炼毒,也不喜欢习暗器,我更恨自己这双手,是我用它,做出了世间最邪恶的□□,害死了自己最小的弟弟……”   薛骆迁皱眉,抿了抿嘴唇。   “我以为我过不去了,就像我以为我可以把你推开……”   “不过你在我身边,我心里很少去想北山上的事,”北冥晏咬咬牙:“你离开的这几日,我还是忍不住……”   “这是我的答案,如果你能承受……”   薛骆迁加重了抱他的力道,没有说话。   这是肯定的答复,北冥晏禁不住笑:“大概要被世人唾弃吧。”   “除了要承受这个,以后也还不能放弃我,无论遇到何事……当然我也不会的,这个你也要保证……”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能做到吗?”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北冥晏恍然道:“可以说话。”   还是没有回答,北冥晏的心惴惴不安:“我也会努力,洗一洗自己的恶名……我会很努力的!只是结果不能保证,但……”   他有点语无伦次,说到最后越来越乱,且薛骆迁一直没有回应他,叫他心里万分不安。   “我、我好……好喜欢你。”   说完这些,北冥晏的眼前有些模糊了,心里直道自己真傻,有谁被自己的心里话给感动到哭啊?   突然,薛骆迁放开了他,泪眼朦胧中北冥晏感觉被一只手挑起了下巴,薛骆迁低声道:“阿晏,你真可爱。”   他张了张嘴,想擦擦眼泪,薛骆迁却用另外一只手蒙上他的双眼,低头吻住他的唇瓣。   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滑落,不受控制,薛骆迁只碰了碰他的唇,便同他分开了,手指摩挲过他的眼:“不哭。”   他握住北冥晏的手:“先不要看我。”   “……为何?”   薛骆迁的声音没有平日里的沉稳,凑在北冥晏耳边,轻声吐气道:“我……脸红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北冥晏惊讶抬头,二人对视,北冥晏才看清,薛骆迁白皙的脸颊上果然有一层淡淡的粉,不仅如此,被北冥晏看得还躲闪了一下目光。   北冥晏连忙低下头去,嗫嚅道:“哦,好……”   薛骆迁摸摸他的发顶,心里还有些不敢相信:“阿晏方才所说,我都答应。”   “只是有一事,看来阿晏还不知。”   “什么事?”   “我喜欢阿晏,江湖中早已人尽皆知。”   “啊?”   你在说什么?   “我从不遮掩,”薛骆迁低头,亲吻北冥晏的眼角:“因为喜欢阿晏的心思藏不住。”   “等等……人尽皆知是何意……?”   “就是字面意思。” 第69章 拳拳之心 第六十九章 .拳拳之心   “人尽皆知……总不至于吧?”   薛骆迁认真想了一下:“嗯,是夸张了些。”   北冥晏再三犹豫,还是问道:“那……究竟谁知道?”   “祖父、骆邶、天籁……家中人差不多略知。”   “……”   “姬家……朝星、朝夕、如楼大哥、如惜、如垣……”   北冥晏一把抓住他的手,制止他如数家珍:“好了、好了……”   薛骆迁笑眯眯地看他。   天月女大人啊……   他在心中哀嚎了两声,两颊绯红,垂头丧气。   “没事,”薛骆迁安慰道:“都过去了。”   既然如今阿晏说喜欢他,那么,从前不好的一切,便都过去了。   “那是什么?”   “哦,”这个打断很有效果,北冥晏提起手中的食盒,兴奋道:“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打开食盒,香气顿时扑鼻而来:“好香。”   北冥晏点点头,小心翼翼看了眼薛骆迁:“我……我自己随便做的……可能不好吃……”   “怎么会?”   两个人一个坐在栏杆里,一个坐在栏杆外,一个吃,一个看,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薛骆迁乃世家出身,虽自小习武,却不忘仪态,这些年来也曾有意学习古蜀礼教,样子得体。   北冥晏却没有注意这些,只是平时他太不好意思盯着薛骆迁看,此时薛骆迁正专心吃饭,他便可以偷偷多看他两眼。   一直都知道薛骆迁是一副好模样,即使沦为阶下囚,在这昏暗狭小的牢房中,穿着清一色样的囚服,一举一动还是可以在随意之间,叫他心动不已。   一点点的悸动,藏不住的欢喜。   “阿晏?”   北冥晏看得入迷了,恍然一惊:“啊,哦。吃完了?”   低头再看,是差不多都吃完了,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好吃吗?”   薛骆迁自然答好吃,只是见他在食盒中还放了伤药,知道他担心六扇门动用私刑,不免有些好笑,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阿晏把药带回去吧,我用不上的。”   北冥晏被捏得脸颊上的肉鼓起来,嘟囔道:“万一……”   “不会,阿晏肯接受我……”   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北冥晏不解地眨眨眼。   “我定会好好的,回到阿晏身边。”   他凑近了北冥晏,似乎是忍不住想要亲吻北冥晏,叫北冥晏一愣,手足无措,慌忙闭眼。   却没有预想中的柔软,只是被摸了头顶:“好了,回去吧。”   牢房中不甚明亮,北冥晏并没有察觉他通红了耳朵,收回手时抿了抿唇。   “哦,好,”慢慢吞吞地站起来,强调了一句:“我还会来看你的。”   薛骆迁迟疑了一下,却被抢话道:“现在你在大牢中,管不住我,我要来。”   “阿晏……”   “……我想见你。”   “……”   “我会乖乖听话,待在朝星身边,会同他一起来。”   语气中分明是乞求之意,可眼中的坚持却毫不让步,薛骆迁本就舍不得他,当下心就软了,伸开胳膊:“阿晏,过来。”   “嗯?”   “让我抱抱,”说话间,他已揽过北冥晏,将他抱在怀中:“等我。”   薛骆迁不算强壮,怀抱却一向给他温暖和安宁。   “嗯。”   “哦还有这个,”一个包袱被塞进去,薛骆迁打开,里边是几件厚衣服。   习武之人运功即可御寒,北冥晏也知道,可这些天心里乱糟糟的,竟没有想到,赶着请云家做了几身衣服,云家给薛家做了好多年衣服了,身量尺寸都有底子,况且云家还欠着人情,很当回事。   交代完这些,他走出两步,又被叫住。   “我也有样东西要交给你。”   “嗯,是什么?”   薛骆迁走到小桌旁,提起笔写了几个字,将纸一折,递给他:“把这个交给祖父,他会给你。”   北冥晏十分好奇,看了眼薛骆迁:“我能看看吗?”   “我随便一说,不能便算了。”   薛骆迁笑道:“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急什么?当然可以。”   纸上只有两个字:令牌。   “令牌?是什么?”   “盟主调令。我不在你身边,若朝星有不能护你周全之时,天下武林,皆可一用。”   北冥晏怔怔道:“这……不好吧……”   某人负手,淡淡道:“愿赌服输。”   塞外雪山,数九寒天,武林大会,以武会友,盟主调令,愿赌服输。   天下武林,莫敢不从。   北冥晏心道,不如先将这张纸交给薛爷爷,其他再议不迟:“好。”   他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还需要调令别人,给薛骆迁惹麻烦。   “那……我走了?”   “嗯,我看着你。”   “你、你别忘了,要在庙会时,带我上城墙……”   “好。”   这个好,胸有成竹,是否是说,他可以在庙会结束之前回来?   北冥晏没有再问,道一句:“我可爬不上去。”   他轻功飞得上去,确实爬不上去。   薛骆迁点点头:“嗯,阿晏再不走,我可忍不住了。”   “什么?”   “抓你进来,然后……”他指了指里边的床。   北冥晏还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睁大了双眼,却看都不敢再看薛骆迁一眼,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他走路时,挂在衣带上的剑穗晃晃悠悠,那是薛骆迁送给他的、“破剑”的回礼。   他没有佩剑,便挂在衣服上,那玉佩的位置,怪就怪吧。   谁叫他喜欢。   于是有些长,垂在衣摆上,薛骆迁自他进来不久便注意到,此时看他离去的背影,无端想起了那个男人,便是他爹。   他爹和北冥晏当真一点也不像,薛落思生性活泼,喜好使坏,对亲近之人少有正经时候,和古蜀出身的北冥晏简直是两面。   可如今他们却有些像了。   当年他娘送这个剑穗给他爹时,他爹却也将它拴在了衣服上。   娘问:“你这是做什么?”   爹笑嘻嘻道:“衣服比剑常带在身边,叫为夫时常想起娘子。”   后来娘又笑着啐他,说你怎么不拴在脖子上,日日夜夜想起。   爹不正经地说,夜里在一处睡,不用剑穗提醒。   被娘说教在儿子面前不要脸皮后,一脸严肃地换了一个理由,说万万不可,那样不漂亮。   他见过爹的剑术,扬剑时剑穗飞舞,如一把软剑,真是好看。   薛落思临死之前,有三件事交代给独子。   第一,封逢山剑;   第二,要常笑;   第三,一定将这剑穗,交给他心爱之人。   当年薛落思因碧落之女,洗尽铅华,脱离薛家,他娘更是清贫不已,三口之家住在碧落之国边境,日子清苦,自然买不起什么名贵之物,这剑穗是他娘唯一值钱的东西。   好在他爹喜欢得紧。   好在他的阿晏喜欢。   如今有了阿晏,后面的两个要求他已做到了。   北冥晏走出来时,脸上带着笑,见着姬朝星了才收敛了些,却不想姬朝星先一步道:“啧,北山轻功天下第一,你的轻功更是在薛骆迁之上,爬个墙还磨磨唧唧。”   北冥晏好生不好意思:“你、你偷听?”   “小爷稀罕?”姬朝星啐道:“是你们声音太大了!”   “哦……”   “走了走了!”   一路上,北冥晏感觉到有人跟着他和姬朝星,便提出要拐道薛尧衫在连城司内的住处。   他神情严肃,姬朝星以为那张纸是薛骆迁的密信,便自觉在门外守着,叫他进去。   有了单独呆着的时间,北冥晏从手下处收到了回音,两年没用他们,这帮人还是如此之高效。   纸中写的,是北冥晏的猜想,却也是他不想猜中的。   将纸揉碎揣在怀中,北冥晏进了内院。   薛尧衫见了“令牌”二字,倒也没说什么,却意味深长一句:“孩子大了,不中留啊……”   “小扬尘,你说是不是?”   不知为何,北冥晏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却听不出更深的意思了,只好傻傻点头。   薛尧衫从屋子里拿出一只盒子,推到他眼前:“先别喝茶了。”   “嗯,”北冥晏忙放下杯子。   “哈哈,真是和你那祖父一个样子。”   北冥晏低头,不想他看见自己脸上的不悦。   “唉……你外祖父吧……”   “罢了罢了,今日不提不相干,你先打开这盒子看看。”   北冥晏听话地打开盒子,盒子中,躺着一对缠臂金和一只金钗。   “这是薛家世代交给儿媳之物,”薛尧衫道:“嗯……孙媳也可。”   “这……”   “只有薛家家主的正妻才会得到它们,也算是薛家身份的象征。”   金灿灿泛着耀眼的光亮,它们的的确确很漂亮,可北冥晏却合上了盖子:“晚辈不能要。”   “嗯?”   “薛前辈已决定将家主之位传给骆迁?”   “没错。”   虽然一早就猜到,薛家下一代家主不是武林盟主的薛骆迁还能是谁?可他还是存了些希望,万一不是呢。   若要做一家之主,必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以接后世才是。   “小扬尘?”   北冥晏蜷缩起手指,声音颤抖:“前辈,晚辈……晚辈会和骆迁在一起,跟在他身边,无论他去哪里,他做什么……”   薛尧衫摸着下巴,点头:“嗯。”   “晚辈……”   薛尧衫忽然道:“你爱他吗?”   他的表情不像嘲讽,北冥晏捏紧了手中的袖口衣料,鼓起勇气承认:“……嗯。”   说出来也不是多艰难。   薛尧衫也和他一样松了一口气:“太好啦!他也如此,所以小扬尘收下它们吧。”   “哎?”   “它们在这个黑暗的盒子里等了很久……”   薛尧衫这句话,呢喃细语。 第70章 往事不可追 第七十章 .往事不可追   薛尧衫很早就知道,薛骆迁有了心上人,那时,薛落思甚至都还没有去世。   碧落国内乱,孩子的娘不幸罹难,薛尧衫同这个自小就给他惹尽麻烦的二儿子归好,让他带着四岁的薛骆迁回了薛家。   这对父子俩当真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嘴上不停,一个沉默寡言,对这件事死死守着,若不是有一日薛落思喝醉了,他这个做祖父的,还不知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知晓之后,薛尧衫其实是很欢喜的,他对这个天赋异禀的孙儿很是喜欢,正发愁都十五了,给他定哪家姑娘的亲。   这次,他希望薛骆迁可以自己选。   他的大儿子薛锦思听从家中之命,娶了只见过一面的女子,幸而婚后夫妻二人志趣相投,琴瑟和鸣,又有了骆邶和天籁,日子倒也不算太难过。   二儿子薛落思,可令他有些头疼了。这个儿子不一般,朝堂之上深受皇帝器重,“墨衣卿相”赫赫有名,却偏喜欢碧落国一无名之女,他当然不同意,按照他的想法,他这个儿子怎么也要娶到姬家的女儿。   但他的想法,薛落思才不会理会,爹娘不同意,他便脱离薛家,同那女人在碧落成了家,还有了薛骆迁。   这些年,薛尧衫已有隐隐后悔,大儿子因病撒手人寰,再加上中原五杰中死的死、病的病,孤身寂寥,偶尔他也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叫他真正改变主意的,还是那年薛落思归家。   平日里看着,他还是那个爱贫嘴又不停唠叨的大孩子,可薛尧衫曾在夜里见过 ,儿子给那个女人偷偷烧纸,他不擦泪,呆呆望着火光,任泪水流淌,形容痴傻。   从那时起,薛尧衫便决定,至少、至少叫薛骆迁自己选吧。   再得知那人是谁之前,他不停在心中安慰自己,最差不过薛骆迁他娘那般,是个寻常女子,骆迁这孩子已经如此强,这没什么。   或者再差一些,是个歪门邪道,那也无妨,进门前洗洗名声便好了。   他真是什么人都想到了,连宫中的公主,甚至皇后……他都想过。   毕竟薛骆迁也不是没进过宫,而且薛骆迁将那人称赞得,简直如仙女下凡,满溢赞美之词,也真够为难他这自小习武不从文的宝贝儿大孙子。   打死他,他都没想过,那人居然是北冥晏。   好啊!北冥家当然好了!家大业大还贼有钱,家世清白不必说,旁人的评论他是不会在意的。   好啊!北冥晏当然好了!他外祖母北冥却岚还是他三妹,亲上加亲,北冥家那几个小子的表字都是他给取的。   且北冥晏那几年更是风头正盛,公主?皇太后都不够配他。   一切都很好,除了北冥晏是男儿身……   薛尧衫听到这个消息时,看了看薛骆迁,居然在那张惯常冷淡的脸上,看到了笑容和……和和和,一丝丝疑似羞涩的表情!!   他默默将装着缠臂金和金钗的盒子盖上。   薛落思还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说什么北冥晏他听说过,那孩子长得挺漂亮……   漂亮顶个鬼用啊?!你这儿子就是个万里挑一的好模样啊!!   那不是姑娘!没法传宗接代!   而且……也是凑巧了,他同却岚有约定,两年前给北冥晏和天籁,定了姻亲。   原来他是应该给薛骆迁和北冥晏定吗?!   不仅如此,断袖之癖,传了出去,更是丢人。   不过,即使他心中焦躁不安,看薛骆迁那个样子也知道,这事,他还是管不了。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父子俩内里是一个德行。   难怪剑意纯粹不可破,心性便如此。   那时,他压根没问薛骆迁能不能换个人爱慕,此事成与不成,是看北山上的那位公子了,人家要是不好这口,薛骆迁也没法子不是?   这话又说回来了,若他没有记错,薛骆迁和北冥晏只在两年前宴请北冥家时,二人见过吧,而且也没见他们说什么话,北冥晏不是一向和叶家的二小子形影不离吗?   难不成从前就已认识了?   薛骆迁却不再说了。   就像执拗着守着自己秘密的小孩子。   说起小孩子,薛骆迁那时不过才十五,薛尧衫便想,等两年再问问吧。   只是万万没想到,仅凭一次,情根深重。   这些年中,薛骆迁对北冥晏的情,做祖父的,是再清楚不过。   薛骆迁十八岁时,薛尧衫同他定下约定,若能为薛家得到盟主调令,心上之人也与其心意相通,他薛家家主第一个支持。   他支持,薛家自不必多说。   薛家宠盟主,天下武林最多私下多嘴几句。   那之后,他等了三年,等来了薛骆迁来的盟主调令。   而他等北冥晏来取这块调令,足足等了七年。   薛骆迁爹娘的故事其实没有多跌宕起伏,不过薛尧衫生怕他听不懂似的,细细讲来,这么一说,便把北冥晏说愣了。   他才发觉自己对薛骆迁了解甚少,还好意思大言不惭说……那什么薛骆迁。   薛尧衫趁他还懵着,将盒子塞进他怀中:“盟主调令在夹层里,这是我和小骆迁的约定,既然你也有意与他,我须得愿赌服输。”   原来在牢中,薛骆迁说的是这么个愿赌服输。   这次北冥晏却没有再拒绝,抱紧了盒子,眼眶发紧:“晚辈……给前辈添麻烦了。”   “傻孩子,还叫前辈?”   “可……为时过早……”   “嗯……我就说嘛,你和翩义……”   这似乎是个禁忌,薛尧衫也适时收住了话,转而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小扬尘啊,祖父是当真喜欢你,后代这种事呢,本家还有小骆邶和小天籁 小天籁还可以招个上门女婿……”   北冥晏眼眶微微湿润了,哽咽地说不出话,直点头。   “好啦,男子汉大丈夫,除了在小骆迁面前,小扬尘还是轻易不哭罢。”   “若真是觉得过意不去,那就只好怪你太好了罢。”   北冥晏抬头,不解此话。   薛尧衫打趣道:“把武林盟主迷得神魂颠倒……”   北冥晏一下子笑出声,现在整张脸都红了,倒看不出眼眶红了。   从屋子里出来,不觉已经近黄昏了,北冥晏站在夕阳下发了一会儿呆,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纸张。   那是他进门前,手下交给他的,是调查的音信。   姬朝星还在外面等着,竟没责怪他太久没出来,撇一眼他手中的盒子,问:“现在去哪儿?”   “找北冥家主。”   “哎?你去?当真是稀客。”   “走吧。”   他还有事未了。   北冥翩义在喝茶,见他来了,一点儿不感意外。   眼前放着另一只杯子,里边正冒着腾腾热气,北冥晏扫一眼便知,这是为他泡的茶,就等他来似的。   “坐。”   北冥晏不坐,将那张纸放在桌上:“你的绝学,细雨针。”   纸中包裹着几枚细小尖短的针,针尖上有微红,纸上写明了四名死者被刺入针的部位,也画图标识了。   北冥翩义看了一眼,手上倒茶的动作一滞,只一瞬,也逃不过北冥晏的眼。   “神墓楼沈慕婧,西厂高手牧云天,羽扇公子汪宁默,六扇门梁广越,他们四人,哪里得罪了北山?”   “哪里都没有。”   “那北冥家主为何下此毒手?”   北冥翩义慢条斯理地喝一口茶:“是谁教你如此没大没小,对祖父说话?”   “……北冥家主想针对的是骆迁?”   “你何时同他如此亲近了?”   “……”   “哦,莫不是薛盟主教坏了你?”   北冥晏身形一动,强忍着上前拽他的冲动:“师父!!徒儿仍敬你传授给徒儿的一切!旁的暂且不管,若您的目的是骆迁,我……”   “你怎样?”   北冥晏冷着脸:“徒儿不怕鱼死网破。”   “这才像你,”北冥翩义淡淡笑了笑:“你且说说,为他,你能怎么个鱼死网破?”   北冥晏捏紧了拳头,一字一句道:“进来。”   从房梁上翻滚下来七八个黑衣人,其中三人在瞬息之间,已将匕首架在北冥翩义的脖子上。   老人却仍喝茶,慢悠悠道:“不错。这么说,你终还是用了玉牌?”   北冥晏不置可否。   “你既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若此事我承认,是我所做,你想如何?”   北冥晏皱眉怒道:“你!”   “想我换薛盟主出来?”   “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祖母若九泉下知,你良心何安!!”   老人动作再次一滞,摇头道:“不安、不安……”   北冥晏其实不信,即使眼前这个老人是他三年前最恨的人,他逼迫自己,制出□□,让他最小的弟弟以身试药。   那药本就是试炼,最后败了,北冥晨自然也因此而丧命,身为外祖父的北冥翩义,只苍凉地看那小小的尸身一眼,对北冥晏道:“不过。”   他的试炼不过,代价是弟弟的死。   人命如儿戏,外孙也不过如此。   更别说不想干的旁人了。 第71章 “小晏” 第七十一章 .约定   一旁碳火上搁着的小炉子里,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祖孙俩对视而谁也没顾上。   北冥翩义忽道:“既然你用了暗卫,那也定派人上了北山吧?”   “看哪个弟弟去了?”   北冥晏的人多留意了北山的情况,姬家确如薛骆迁所说,派了重兵保护北冥昱,一时无忧,而北冥晨的坟茔也暂无碍。   “请北冥家主不要避重就轻。”   “好,那来说说它,”老人转身进了内室,不一会儿拿着一个账本样厚重的书出来,北冥晏认出那是玉散谱:“听薛盟主说,你不要?”   “这是你外祖母毕生所学,穷尽一生总结之药性精华,天下多少人想要……”   “就连你二弟北冥昱……也很想要。”   这是同额间砂一样,家主传位的象征。   北冥晏冷冷道:“多谢北冥家主厚爱,在下不愿承此人情。”   北冥翩义斜眼盯他:“我是你外祖父。”   “……”   在他弟弟北冥晨闭上他小小的桃花眼的那一刻,他和眼前这位老人就已恩断义绝。   “在岭南见二弟时,他额上点砂,我以为你……结果我们在你眼中,仍旧只是一枚棋子。”   “如今要攻上北山,您也怀疑谢凉参与其中吧。”   “这样的长辈,不要也罢。”   北冥翩义平静道:“我希望你能继承北冥家,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你都是北冥家最合适的人选……即使你已不是万毒之手。”   “家主此话不假,如今我只是我自己。”   “……”老人与他对视,说不出眼中是什么情绪。   “朝廷那边已下旨,十日后若还无实据,便释放六扇门捉去的一干人等。若他能安然回来,此事我只会如实告知霍前辈和薛前辈,若不能,还请北冥家主给天下武林一个合理的说法吧。”   “告辞。”   他走得果决,像是再也不愿多看这位老人一眼似的。   “小晏……”   北冥晏滞住脚步,微微回头,看北冥翩义坐在屋子里,稍微有些昏暗下,苍老的面容看不真切表情,那双精细的眼发着光亮。   他很少如此叫北冥晏。   在山上,他们都被要求喊北冥翩义为,“师父。”   下一刻,北冥翩义挥了挥手,起身开窗,没再看他,仿佛那声“小晏”只是北冥晏的错觉。   无端地,北冥晏想起前几日,云初灵闹事时师父说他是个好孩子。   或许是说他听话的意思吧。   不错,比起易儿和谢凉,这些年他确实很听话,形同傀儡。   但今后不会了。   他已下定决心,要努力保护他心里的人。   ……   北冥晏刚离开,霍连城便从内室里走出来,提起早已烧红的小炉子,边悠闲吹着口哨边倒茶:“你和却岚的这几个孙儿中,小扬尘最像她吧?”   意外的,窗前低头看手中什么东西的老人居然理他了,还肯定地“嗯”了一声。   霍连城啧道:“所以才最让人头疼……”   他走过去,倚在窗框上:“为何不直接告诉他?现在岂不大费周章?你们祖孙俩的关系啊,如今真是够差的。没大没小……倒是和却岚一个样子……”   中原五杰按照年龄排行,他明明比北冥却岚大,却因她是古蜀国人,忌讳四谐音“死”,偏要和他换名次,他这才做了“四弟”。   “不可,他暂且还受不住。”   霍连城瞪他:“你不会打算一直瞒着他吧?多大了还受不住?真当自己是小孩子了?”   “这个嘛……年轻人的事交给年轻人吧,我信薛盟主会做得很好。”   “啧啧,要说薛大哥这孙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武功高强不说,脑子还灵活。”   最先怀疑碧血宗宗主身份的人,便是薛骆迁。   北冥翩义笑道:“在意之人的事,自然放在心上。”   “这个绝后之事,暂且不说……”霍连城叹气道:“你当真不再劝劝扬尘了?”   “不了,他确实从不属于北山。”   也不适合。霍连城说得很对,北冥晏是最像北冥却岚的。   “可惜了这么个好苗子……”   北冥翩义无所谓地笑了笑,早猜到北冥晏不会接受家主传位,他只是担心北冥晏一个人在外过得艰辛,那还不如做北山之主,但方才看来,他已经不需要这个姓氏了。   某人有能力保护北冥晏,北冥晏也在为他改变。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物什,翠玉静静躺在掌心,照应出老人少见的温柔笑意。   这也是一枚玉牌,小字有他亲手刻下的一个,“岚”。   南疆,南浔府地,铜雀台。   夏无殇已好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这些天,碧落神医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昏睡不起的夏无殣。   浮石会开幕前几日,他特意赶去中州,告知薛骆迁谢凉的去处,不希望他查到自己头上。   原本他从谢凉手中买下逢山剑,本就是因无殣一句童言,说想看看兵器谱排行数一数二的神剑。   鬼泣在江湖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他都没见过。   逢山倒是见过,在薛骆迁手中,不日前丢失于谢凉之手,他一向对弟弟有求必应,想着不如寻一寻谢凉,买来逢山,反正夏家也不缺钱,只要弟弟能高兴。   谁知他还没有寻谢凉,谢凉自己找上门儿来了,说急用钱,要卖逢山。   这正遂了他的意,正好弟弟生辰,他因薛骆迁从中作梗,也没弄到越霜霖或越霜霁的生骨,便二话不说买下了。   即使他知道谢凉效力于碧血宗,此番与碧血宗交易,日后定会有想不到的麻烦。   这不,麻烦来了。   薛尧衫重金悬赏寻剑,逢山如烫手山芋,无殣玩了没两天便不感兴趣,还给了哥哥,他便想着再白给碧血宗,薛家要算账,这烂摊子还是丢给碧血宗再合适不过。   河蚌相争,渔翁得利。   谢凉便拿了,对外散布他回故国古蜀去了。   回头将剑又呈给了宗主,那个被称为“先生”的男人,那人手有鬼泣,对逢山兴趣缺缺,叫新加入的南宫后卿埋到北山上去了。   宗主行事作风诡异,旁人实在猜不到的。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想也罢,只要他的无殣好好的,别的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如无意外,还有十日,薛骆迁便可以回来,北冥晏看着窗下一坛坛整齐的咸菜坛子,板着手指算,大概他回来了,这些咸菜也还的不能吃的。   这几日他有很多事做,尤其是理清连城司中几庄命案,也不时被薛尧衫拉去开小会,还是秘密商讨攻打北山之事。   北冥翩义更喜欢窝在别院里了,他们自那次不欢而散,这几日还没见过面。   北山之事推迟到薛骆迁回来之后,中间几次北冥晏去见薛骆迁,都充当了信使,一切暂且平安无事。   令北冥晏比较欢喜的有几件事。   薛骆迁被变成走尸的沈慕婧抓伤的胳膊,涂着南宫卿水的药膏,已经大好。   二弟写信来,一切安好。   阿云和萧衍也写信来,说是很快回来。   只是这最后一条对薛骆迁来说,不算好事,因为他二人这趟碧落之行,并没有寻到神医。   若不是云游出门,便是遭遇不测。   除了这些,中州庙会如期而至,冲淡了这些日子里来接连命案的恐慌感。   这天,北冥晏又扭扭捏捏来找姬朝星。   “朝星……”   姬朝星停下手中挥舞的剑:“想出去玩了?”   今日,是庙会的第一天,外边很少热闹,大早上的,吵闹声嘈杂都可传入他们住的深院。   北冥晏当真沉得住气,像北冥易和霍慎方吧,几乎天天出去野。   “晚点天黑了再去,张灯结彩很漂亮。”   看北冥晏那个样儿,就知道他是山里的土老帽儿,一定没见过繁世的热闹。   天天在山上,整得跟修仙一样。   “啊……嗯,好,那现在……”   “嗯?”   看北冥晏那期待的眼神……   姬朝星一脸不敢相信:“你不会又想去六扇门吧?”   “嗯。”   “……”   大哥,咱昨日才去过……   前日也去过……   几乎一日不隔去的好吗?你再这样六扇门总捕快都要认识你了。   可是北冥晏一脸“你是皇后娘娘亲堂弟呀你无所不能呀有什么问题吗少侠?”   叫他如何拒绝?!   这么下去真不是个事啊,看他姓姬,六扇门才没有多为难,再这么去,恐他堂姐、当朝皇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要劫狱了!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对北冥晏挥手:“过来。”   北冥晏将耳朵凑了过去,听了两句,大惊失色:“这……不好吧?”   居然敢质疑小爷绝世无双的好办法?!姬朝星怒道:“爱做不做!”   “做!做做做!!”   “小爷可是为你着想!!”   “嗯?”   “你怎么是个榆木脑袋?你也不想想,等薛骆迁出来了,是不是得商讨北山大计?”   “嗯,前辈们都在等他。”   “那不就对了?等攻打北山时,谁还顾得上庙会?”   北冥晏一想:“啊……”   “你只好等来年啦土财主!”   北冥晏抿唇笑:“想不到朝星还会想这些啊……”   姬朝星别过脸:“去准备!别在我眼前瞎晃悠!碍眼!”   北冥晏连连应下,假装没看到姬朝星有些红的脸色。   “谢谢你,朝星,”他走进屋子,悄悄说了一句。   薛骆迁坐在床上运功调息,第三次失败。   这些天来一直如此,自从阿晏第一次来见他之后,一直如此。   心中总是想着阿晏的一颦一笑,想他做饭给自己吃时的小心翼翼、坦诚心意时脸红的可爱、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的模样。   他身上还穿着阿晏带给他的衣服。   总之,就是心神不宁,一会儿心跳得极快,好似要冲破胸膛般猛烈;一会儿又平静地好似没有一颗心。   睁眼是他闭眼是他,梦里也全是他,简直没有一刻不想他。   偏偏北冥晏这几日不辞辛苦,日日都来,拉着明显脸黑的姬朝星,叫他多听了好些姬朝星的冷嘲热讽。   如此又是数次,他终于还是放弃了。   罢了。   他被阿晏一搅,整个人、或是一生都不一样了。   正想着,狱卒打开了外边的门,朝他这熟练地喊:“盟主大人,姬小公子来看你。”   薛骆迁忙站起来,却见只有他一人,身后并无北冥晏。   即使满腹疑问,他也没说什么,阿晏不来最好,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只是朝星答应他护阿晏,现下他一人来,是不是阿晏出事了?   “喏,换上这身衣服。”   “还有北冥晏做的这玩意儿。”   扔进来一套衣服,和一张软软的东西:“我可跟你说,晚饭前你给我回来,小爷乃皇亲国戚,吃不下牢饭。”   姬朝星说完便自顾自地倒腾自己的脸,不一会儿,他已戴好了□□,穿上薛骆迁脱下的囚衣,再一看,除了身高矮一些之外,神似薛骆迁。 第72章 缠臂金与麻糖 第七十二章 .缠臂金与麻糖   “喂!!”   “嗯?”薛骆迁回头,看自己的脸对自己说话,有些别扭。   尤其是姬朝星戴着他脸的人|皮面具,做的表情是他不会做的……   “早点回来换我!!”   “好。”   “记住了就滚吧!”别看我穿囚衣的样子啊喂!小爷的形象都毁了!   “谢谢你,朝星。”   “……那你就感恩戴德吧!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这辈子才有我这么个朋友!”   薛骆迁笑道:“是。”   姬朝星把脸贴在牢狱栏杆上:“今日就……好好玩,好不容易才……不是吗?”   “会的。”   待薛骆迁戴起帽子,人|皮面具也妥当了,装成他的模样离开,姬朝星才收回目光,撅起嘴巴嘟囔:“就当是还北冥晏人情了……”   岭南驿站下边的那个地宫里,三番两次帮自己。   这些年来自己一直误解和迁怒于他。   还清了,是不是就可以堂堂正正、毫无愧疚地,拥有真正的好朋友了?   门外,北冥晏见“姬朝星”很快出来,脚步往前挪了挪,又怕还在六扇门地方上,引起怀疑,便站着不动。   帽子下的脸是姬朝星,可神情冷淡,有熟悉和亲近的感觉,北冥晏又忍不住靠近了些。   雪地中白茫茫一片,晨起雾气浓重。   薛骆迁道:“公子在等人?”   “……嗯。”   “恕在下冒昧,天色不早了,外边风寒,公子等的那人,是否是失约了?”   “他……从不失约,”北冥晏笑着,抬头望望天:“说什么天色不早……这青天白日的。”   “良辰讵可待。”   北冥晏一怔,手上一动,不知为何,忽然想去拉薛骆迁的手,看到薛骆迁戴着姬朝星的人|皮面具,又退缩了:“嗯,良辰讵可待。”   他们错过的时辰实在太久了。   “走吧。”   跟在薛骆迁身后,就像那天夜里,北冥晏在薛家祠堂外所见的一幕,只是当年跪得笔直、侧颜令人动容的少年,已经长大。   ……   很默契地一起出了城,围着护城河边转悠,那句“走吧”之后,谁也没有再说话。   出了城人迹稀少起来,也越显寂寥,四周安安静静,河水未结冰处有水淙淙。   北冥晏压低着头走路,心里乱糟糟的。   记得薛骆迁以前不是这样,即使话也很少,可还没有少到这个地步。   换了张脸,他不习惯?   余光看了薛骆迁好几次,盟主大人都是直视前方,甚至有几次都看向另一边,明明另一边只有枯木大树。   难不成是自己袒露心意得太着急,吓到他了?   只是那几日北冥晏恐慌得紧,生怕薛骆迁出事,也因为薛骆迁被抓一事而下定决心,正视自己对他的心意。   一旦决定,也便不会拖泥带水。   如今居然有些后悔了。   说起来从前自己百般拒绝和逃避薛骆迁时,薛骆迁总是不以为意,步步紧跟,如今反倒有些疏远了。   譬如现在,并肩走路时总是有意无意或刻意地不和自己碰到。   说是害羞……北冥晏是不会相信的,薛骆迁不要脸的时候,可是重建过自己三观的!   那就是两种可能了吧。   这不是薛骆迁,或者,薛骆迁后悔了。   后边那个念头叫北冥晏吓一跳。   应该是前边那个吧……   是不是朝星在和自己闹着玩,出来的并不是骆迁?   可是方才刚见时,“姬朝星”看自己的那道眼神,的的确确让自己心动了一下。   好想开口问问,可若是猜错了,又该如何收场?   薛骆迁是不知道北冥晏在心中暗自纠结的,停下脚步一指:“你看……”   “哎哟……”   忽然,后背被北冥晏一撞,北冥晏也不知在想什么,都没看到他停下了。   他也不知在心猿意马什么,都没注意到身旁的人脚步变慢,什么时候落在身后几步了。   一时间都有些尴尬。   北冥晏捂着脑袋,顺着他手指的地方去看:“怎么……?”   “……到了。”   看他还傻傻地维持着揉额头的动作,薛骆迁以为他当真撞疼了,却没有像平时一般亲密靠近。   “我们过去吧。”   而是撂下这句话,便先行走了。   心里“咚咚咚”直跳,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忽然不敢直视阿晏了。   从前他不多想阿晏对他如何,一心只想和阿晏在一起有多开心幸福,希望阿晏能走出北冥晨那件事的阴影,行事不曾太小心。   现在不一样了。   阿晏可是对他袒露过心意的。   阿晏对自己,也如自己对阿晏一般。   “哦……”   北冥晏闷闷应。   还是那颗长进城墙内的老树,往上抬头看,还真是高。   北冥晏其实是有一点怕高的,这是天性,即使他轻功不错。   不过上一次薛骆迁带他上去,竟没有想起来害怕。   一只手伸了过来,白皙修长,北冥晏看过去时,薛骆迁还躲闪了一下眼神:“我带你上去。”   “好。”   手臂被伸出来,衣袖滑落,露出一小截细细的手腕来。   薛骆迁心里划过许多念头。   阿晏太瘦了……   他的手真漂亮……   ……这是什么?   北冥晏手腕上戴着一条金子首饰,薛骆迁想看清楚它的全貌,而其他部分是被衣袖挡着的。   于是他就顺着北冥晏的胳膊往上面摸了摸,一直摸到上臂上才终于摸到那东西。   这动作有些孟浪了,光天化日之下,顺着袖子往上摸他,要知道北冥晏出身“礼法天下第一”之古蜀国。   连着脖子也一块红了,却一动未动。   “这是什么?”   缠臂金被拿下来,薛骆迁满腹疑问,没发觉自己方才究竟做了什么。   北冥晏嗫嚅道:“就是……戴着玩儿。”   他低着头,把脸压得很低:“你不知此物?”   问完他才想起来,薛尧衫说这东西和金钗是给薛家女主人的,薛骆迁回家时母亲就已经不在,他爹娘的亲事也根本没有得到过薛家的同意,他自然也就没见过了。   薛骆迁的眼神充满探究:“谁送阿晏的?”   “啊?”   “……沈慕晴吗?还是沈慕羽?”   “你在说什么……?”说起来,为什么要提起他们两个啊?   “还回去吧,阿晏想要,便告诉我,我买给你。”   北冥晏哭笑不得,又心中欢喜,抢过缠臂金:“只是金子倒不稀罕,不过这东西的意义重大,这个是买不来的。”   薛骆迁沉这声音问:“为何?”   这个反应……看来是骆迁没错。   “当年你娘若能得到它,恐怕和你爹的结局便会好太多。我如今有幸得到了它,又怎会不宝贝?”   薛骆迁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说话:“你是说……”   北冥晏点点头,嘴上没说话。   我得到了你祖父的认可。   “阿晏……!!”   正午时分刚好已到,城内放起了几响烟花爆竹。北冥晏伸出手:“是你摘下来的……再帮我戴好!”   薛骆迁笑着应了,帮他仔细戴缠臂金,难免触碰到他的皮肤,惹得耳尖发红。   “骆迁,我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帮我戴好它。”   也谢你没有放弃我,为我争取了它们。   “可别丢了。”   “怎么会,它现在可是比我的命都重要!”   “胡说什么?那只是身外之物,怎么能拿来相提并论?”   “哦……不说这个了。你还带不带我上去了?我想吃糖葫芦。”   前后话好像没有关联吧?   “……好。”   薛骆迁一手牵起他的手,一手揽过他的腰,飞身上了城墙之上。   一览无余建邺城,纸扎起的灯笼成千上万簇拥在人们头顶,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在于白日灯不亮。   薛骆迁只放开了搂他腰的手,“晚些时候再来吧。”   “好啊,那现在去吃饭吧。”   “糖葫芦?”   “那个吃完饭再吃……”   “好,阿晏想吃什么?”   “麻糖!!”   “……”还真以为北冥晏能吃点正常的饭。   “怎么了?”   不过,这样的北冥晏,这样想吃麻糖的北冥晏,让他想起十三年的相见,也是在建邺城中。   希望阿晏以后都这样欢乐。   希望能一直陪在阿晏身边。   “没什么,我们去吃麻糖。”   在建邺城里吃吃喝喝、走走停停大半日,傍晚二人抱着一大堆小吃又回到城外。   脚下是护城河,眼中是星火灿烂,怀里还有好多袋的麻糖!!   身旁还有骆迁。   北冥晏对此很欢喜。   然而:“只能吃一袋。”   “哎……”   薛骆迁指着自己的嘴:“当心蛀牙。”   北冥晏之所以这么喜欢吃麻糖,是因为麻糖是他下山第一次吃到的甜食,在北山不允许多吃甜食,麻糖这种东西北山上压根没有。   原本他们就挨着坐在城墙上,薛骆迁低头凑近他,给他说蛀牙的问题,可他只顾着看薛骆迁的薄唇了。   如果没有记错,他亲过自己四次。   第一次是在岭南驿站后院的草地上,北冥晏以为他喝醉了。   第二次是在连城司的别院中,他送自己衣服那次。   第三次也是在连城司别院,为二弟的事情争执了两句,然后薛骆迁就……   第四次是在大牢中,自己表露心意。   薛骆迁也很快注意到凑得太近了,愣了一下,居然往后退了一下。   “阿晏,我现在……”迎着北冥晏的目光,指了指自己的脸。   还戴着人|皮面具。   北冥晏结结巴巴:“为何忽、忽然解释这个?谁、谁在想这个啊……”   “嗯。阿晏,看,要点灯了。”   很快,他们眼前便是灯火辉煌,这庙会的第一个夜晚,往往是最热闹的。 第73章 文金景言 第七十三章 .文金景言   几乎所有人都想当然地以为,薛骆迁和北冥晏的交情起于薛家宴会,也止于薛家宴会。   或因薛天籁与北冥晏的亲事,这俩人充其量不过是妹婿和堂兄的关系。   至于薛盟主的痴心吧,江湖人士说说也都罢了,没见人家北山从没理会过这些传言吗?   莫不是一厢情愿哟。   但其实,薛骆迁早在那次宴会前,就已经认识了北冥晏,虽然是单方面认识。   知此事者不过三,叶笑云便是其中之一,还是薛骆迁后来给他讲述过的。   前几日他与萧衍终于回到中原地界,进了岭南驿站,路过中原和碧落相连之处的一座山,名叫重云山。   重云山还有一齐名之山,在北疆,也叫重云,不过两山“重”字同字不同音。   萧衍哼哧哼哧推着车,叶笑云懒懒散散地躺在推车上,遥遥望着越来越小的山影。   说起来,那时候的薛骆迁还真孙子啊!躲起来冷眼旁观,叫他和北冥晏吃了亏。   即使不是因害怕而袖手旁观,也一点不像会英雄救美之人。   更一点不像在岭南会为了帮他,而和薛家子弟动手的薛骆迁。   北山上课业繁重,叶笑云是个泼皮猴,若不是他那好兄弟“好好先生”从旁帮助,委实是待不下去的。   “好好先生”名叫北冥晏,他们俩从小就认识,一起长大,叶家每年都派人上山看看自家二公子,顺便带点慰问品,但没有一年要接他走的意思。   叶笑云前几年还哭天嚎地,一哭二闹三上吊,装病、捣蛋、诬陷北冥翩义虐童,到后来无一见效,又慢慢和北冥晏玩到一块儿,便不闹了。   俩人看上去差异极大,却意外合拍。   因为北冥晏其实是个阴损的家伙。   这是叶笑云的原话。   这家伙在北山老头儿面前,还有北冥家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人面前,乖巧懂事,天赋异禀。   私下里啥不干啊?丫的他啥都干。   不到半年,俩人便摸清了对方的底细,北冥晏是个假先生,叶笑云就是个表面横着的,其实心里对北冥家的条条框框毫无办法。   毕竟人在屋檐下,饭不能不吃,北冥翩义老是罚他禁食。   于是乎,今日你帮我做课业,明日我帮你射暗器,白天规规矩矩,夜里偷偷摸摸。   偷偷摸摸是指到树林子里打鸟捉兽,架火烤着吃。   饭足后,他俩经常躺在清凉的石板上,叶笑云摸着肚子,很是纳闷儿。   北山那么多野味,北冥老头儿为啥吃饭没油水?连带着他也天天嘴里淡出鸟来!   北冥晏常说他不懂,这叫修行。   然后他自己也吃得很撑。   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这些年北冥翩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俩也干得不少。   北冥晏虽然有四个弟弟,但年龄大点的如北冥昱,是个真·好先生,剩下的不是年纪小,就是像北冥易那种傻二缺,或者谢凉那种爱打小报告给自己谋取私利的,干坏事都不能带。   所以他和叶笑云感情更好了。   好到有一年夏天,叶笑云不知抽什么风,忽然说待在北山待腻了,连个姑娘都没得,他都要怀疑自己喜欢男人了。   北冥晏不着痕迹地挪远了一些,道:“你想怎样?”   叶笑云想下山玩,北山有规矩,哪能随便下山啊?他们要想玩,还得偷跑。   北冥晏有些迟疑。   “山下有好多好吃的……有甜的东西吃。”   “走。”   俩人一合计,当夜便下山了,毫无愧疚感地花着北冥翩义的钱,在山下挥霍了好几日。   北山没动静,他俩越玩越欢。有一日晨起要上山打猎。   这俩二缺也是够虎,北冥晏带了一身□□粉末,叶笑云则拿着弹弓,就这么上山了。   这些年他俩在北山都习惯这般了。   “听说这山叫重云?”   “嗯。‘奔流下杂树,散落出重云’之意。”   “谁问你这个了!”   “岭南还有一座山,名字也是这个,不过音不同。”   “这山不高啊,比北山差远了。”   “自然。北山乃天下第一名山。”   “夸起自家忒不要脸。”   “好歹阿云你也算在北山长大啊。”   俩人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叶笑云面上显得很随意,却一直留心四下动静。忽然,他伸手拉住北冥晏:“嘘!”   不远处有人在,似乎是两拨人,中间躺着一个什么东西,还不小。   “怎么啦?”   “你眼睛好,来瞧瞧。”   北冥晏从他胳膊下钻出脑袋,默默看了会儿:“这是……”   “中间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是不是麋鹿?”叶笑云吧咂嘴。   “不……是头熊。”   叶笑云提着弹弓跃跃欲试。   北冥晏拉住他:“别动。他们是在争抢那头熊吧?再看一会儿。”   两拨人里有不少大人模样的人,身上穿着的衣服看似普通,可北冥晏还是认出,有一方是文金家的猎服。   “文金是什么?你知道?”   “嗯。和我们家一样来自古蜀,不过他们已经同归于中原了。”   “很难搞吗?”叶笑云摸着下巴:“你的□□带了多少?”   “不难搞也不能搞,我们只有两个人。”   叶笑云撅起嘴:“阿晏,我想吃熊掌……”   北冥晏直翻白眼,却很了解叶笑云的脾气,放弃了抵抗:“那可以试试,但有一点,一会儿万一扑街,被打的时候你要护着我,我不经打。”   “没问题!”   北冥晏刚想去翻自己的腰包,那两拨人忽然大打出手。   不知是谁先出手的,当躲在草丛里的两个人反应过来时,那边已经打得热火朝天。   “哎哟我去,你们古蜀也这么暴力啊?”   “我的妈呀,出血了。”   “哇这剑意不错,可惜了点……”   “那边那群人是谁啊?简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啊……”   “啧啧……”   渐渐地,叶笑云的嘴停住了,看都看呆了。   “阿晏……”   “嗯?”这期间,北冥晏一直没说话,直盯着那边。   “刚飞出去的那个,是人头不是?”   叶笑云分明看清了,只不过有些不敢相信:“抢头熊而已,不至于吧?”   他没见过有人为吃的这么拼命啊!   此事有些蹊跷,北冥晏忽然站起来,往那边走去。   “哎等等我!”   两人一直走到很近的地步,剑光凛冽都可削到他二人藏身的树上,那些人之间零星的对话也能听清了。   两方人手大都比他们大一些,看上去十七八左右,文金家呈压倒性的攻势,另外一拨人全力以赴,却还是被杀了不少人。   看了几眼,二人立马就看出文金家为首之人是谁,一个不大的小子,穿着黑色猎服金色滚边,神情间的傲然分毫不藏。   另一边为首之人是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青年,已经负伤,捂着左肩,剑指那倨傲少年:“景言!你一而再、再而三欺辱我家,又伤我家兄弟,究竟想要怎样?!”   那名叫景言的少年邪邪一笑:“我想要你。”   “大胆!”   “放肆!”   “姓景的,你忒不要脸!”   青年抬手制止身后的兄弟们,平静道:“今日撞见你,唐家自愿将猎物让出,你还想怎样?”   “我对一头熊感兴趣?你才是我的猎物。”   青年一脸冷漠:“那这猎物,你束手无策。”   “很好,今日便来试一试。”   青年默了一瞬,眼帘一垂,景言以为他有些害怕,妥协了,正要说些什么,青年忽道:“令妹适合更好的人。”   少年不答话,手中的鞭子垂在地上。叶笑云的爹喜好兵器,一下便认出那是兵器谱排行第四十的龙骨鞭。   顾名思义,动物之骨所做的鞭子,不过不是龙骨,而是蛇骨。   “今日你杀我众多兄弟,看在往日唐某有愧于景姑娘的份上,还请文金家公子自重,随我上北山寻北冥家主做个主吧。”   景言道:“做主?做什么主?”   “做个了断,两清吧。”   “啪——”龙骨鞭朝唐宁身上甩去,青年躲开,随即又被鞭子一圈一圈缠绕起来:“唐连墨!!”   “你想和我两清?怎么个两清法?你以为你能逃脱我的掌控吗?你好大的脸面,以为搬出北冥家的那个糟老头儿,就能镇住我了吗?你以为我怕北冥便   翩义?他算什么东西?!”   这话听得北冥晏有些尴尬,却也正中叶笑云的下怀,他也没克制声音:“说得太对了!”   “谁?”   “同道中人、同道中人……”叶笑云笑着踱步出,小声对北冥晏道:“你别出来。”   景言皱眉道:“你谁?”   “咳咳,在下藏冥山混世魔王盖世太保来的。”   “谁?”   “藏冥山……”   “啪——”龙骨鞭甩来,叶笑云眼疾手快,弹弓一探,挡了过去,景言眸色渐深。   叶笑云边说:“你丫有毛病啊?都说了大家同道中人,我们有共同看不顺眼的人啊!”边走向唐连墨:“哟哟,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不知是什么惹怒了景言,又是几鞭子甩过来:“滚离他远点!”   “让我滚啊?成,就是那个……”   景言看出这不是好对付的人。方才他只用弹弓就弹开了自己的龙骨鞭,自己的龙骨鞭乃兵器谱排行第四十,而对方手中的弹弓不过是做出来的粗糙玩意儿,这人绝对是用了内力,甚至其他不知道的武功。   细想有些惊恐,这人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样子,还是小屁孩儿一个。   于是他说:“归你了,滚!”   那个时候,叶笑云也不知道,除了他们几人之外,还有一人,正在不远处,形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是这只黄雀只是来看戏的。   那人正是薛骆迁。 第74章 求而不得 第七十四章 .求而不得   景言紧紧地盯着那个“瞧着脑子不对劲的小子”,余光却没有一刻从唐连墨身上移开过。   “脑子不对劲”的叶笑云旁若无人,蹲下身戳了戳地上的死熊:“哎,这熊我就收下了。我说你……呃嗯……你叫什么来着?”   “问旁人姓名,你还不曾自报家门!”   “我报了啊!爷乃藏冥山混世……哎哟!别冲我甩你那鞭子!!”   “那你识相点!!”   叶笑云整理了整理衣衫,正色道:“看你这衣着,想必是古蜀文金家吧?”   文金家归顺中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被认出也不必大惊小怪,他们家在北疆立足,如此看来,景言猜想,这小子恐怕出身北疆,“算你识相。既认得文金,还不快滚?”   可是叶笑云不止不滚,反而开始赶他们走,理由居然是:“本公子要在这里吃熊掌。”   十来岁的小屁孩儿,哪来这么大口气?!   若不是今日好不容易抓到唐连墨独自出猎,他定要打得这狂妄的小子满地找牙!   景言怒极反笑:“凭什么?”   “它这么大个儿我带不走啊!麻烦你动动脑子好嘞。”   藏在树后的北冥晏捂着嘴偷笑。   这次,景言还没有说话,唐连墨倒先是温言道:“这位小公子,你且先离开,这头熊放在这里,景……文金家一言九鼎,定不会带走。”   景言看了他一眼,眼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唐连墨置若罔闻。   叶笑云明显充耳不闻,已经在搭烤火架了,头都不回,不屑一顾:“我凭什么信你?你算哪根葱啊?”   唐连墨脸色更白了,却没有发作,方才与他有仇不共戴天似的景言,倒是走上前几步,一把揪起叶笑云的领子:“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再说一次?好,我说他算……”   “够了!”唐连墨低着头:“是我多嘴了,这位小公子教训得是。”   “唐连墨你……”   北冥晏多少看出点门道儿来,景言和唐连墨之间一定不是单纯的仇恶,应是另有隐情。   让他更感奇怪的是叶笑云,平时这孙子虽然嘴损,也一向无法无天惯了,可到底是不爱惹事的。   方才那几句话中,有些故意激怒景言的意思。   难不成也是看出这俩人有何误会,故意为之?   北冥晏不知叶笑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景言手有神兵器,武功算不上弱,反观他们……只有两人,且只带了一个弹弓。   静观其变吧,都这样了,别无他法。   “这位小公子是无辜的,你不是想带我回去吗?不必迁怒旁人,我跟你走。”   唐连墨将剑扔到一边儿,挥退了自家剩余弟子们的阻拦,走向景言:“放过今日在场所有人。”   景言桀骜不驯的脸上怔了一瞬,放开了叶笑云,也走向唐连墨:“你……”   “你当真愿意……?”   众目睽睽下,少年甚至丢了手中的龙骨鞭,抬起双手抓住唐连墨的胳膊,眉宇间惊疑不定:“我……”   唐连墨终于对他笑了一下,景言已不知多久没见过他这样对自己笑,不自觉呆了,想把人搂在怀中,再也不松手。   他比唐连墨小两岁,却高于唐连墨。刚展开手臂,唐连墨忽然一个蹲身,倏地捡起地上的龙骨鞭,缠绕在景言脖上。   他看着瘦弱,动作却轻盈迅猛。   景言保持着要抱唐连墨的姿势,抬眼再看,唐连墨已经恢复了严厉的表情,方才那抹温情不过装样子罢了。   “都别动!谁敢动一下,龙骨鞭便会伤了你们少主!”   文金家的人俱不敢再动。   “叫你的人让开下山的路,让我的人离开,待他们平安下了山,我便放了你。”   景言一开始没说话,低着眼帘,唐连墨低喝道:“景言!”   景言看他。   “我不想伤你……!”   “因为不想欠我……是吗?”   “……放过无关之人,我随你处置。”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   “唐连墨。”   “你要的我给不了。”   “你从没有试着给,怎么就知道给不了?”   “……”   “方才我当真信你,你却骗我。”   景言语气淡淡:“这些年我给过你时间思虑,我从没有逼迫过你,我一遍遍尝试和努力,怎么?莲花公子,吊我玩很有趣吧?”   天下第一行侠仗义的门派,莲花落唐家。   莲花公子唐连墨。   “不是,我没有……”   “唐连墨,你住嘴。”   因为钳制着景言,所以唐连墨距离他很近,清清楚楚从他脸上看到疲惫的神情,这似乎不该出现在景言脸上的。   一瞬间,唐连墨想起初识时的景言来。   “景言……”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让人很恼火。你有这个放不下,又有那个丢不开,那我呢?你对得起我吗?”   远远的,叶笑云扬眉吹了个口哨,轻声道:“哟~”   “令妹之事,恕难从命,”唐连墨说话时,语速忽然有些急切,明显有欲盖弥彰之意,似乎有意引开话题,不想景言再说下去。   景言冷笑一声:“到现在了你还在装傻……”突然,他动手去抓龙骨鞭,唐连墨一惊,下意识收紧了鞭子,又立马松手,但只那一下,龙骨鞭的齿痕已经在景言的脖子上烙下了痕迹,顿时,他那白皙的脖颈上,有丝丝血迹涔出。   “景言……!!”   唐连墨一瞬间的愣神,龙骨鞭已重回主人之手,不仅如此,景言还自背后钳制住唐连墨的手腕,鞭子看似随意一甩,将人来了个五花大绑。   叶笑云点燃树枝,准备烤熊掌吃:“武功不行还想学人家英勇就义……”   “我那妹妹根本无意于你!你知道她许意谁吗?是上次在洛水救她的那个薛家的野小子!你知道为何她前几日没到晚宴吗?就是因为那小子,薛骆迁从岭南来了!”   提起这个,景言也很不爽,他见过那个名叫薛骆迁的小子,今年好像十二三岁,比景素还要小两岁。   但,小小年纪架子不小,同辈里相互说话时,薛骆迁都是爱答不理的样子。   最令他不爽的是,他的龙骨鞭位居天下兵器谱第四十,薛骆迁所拿居然是逢山。   只因薛骆迁的爹是“墨衣卿相”薛落思,上一代逢山剑主。   逢山和鬼泣,为天下名剑,鬼泣乃传说之剑,说起第一,其实当属逢山。   除了这些不爽之外,还有一条,便是他那自小超难伺候的妹妹景素,居然对这小子一见倾心,非君不嫁!   就因为她那日将自己的手镯不小心丢入洛水,她下水去寻,差点淹死,被薛骆迁在岸边一把拎起后领子。   妹妹啊,他连鞋都没湿透,还有,拎姑娘家后领子!!   是一件多么无礼而又不知情趣的事!!   但景素就是喜欢的不得了,还舔着脸天天求爹,让爹请薛家来参加宴会。   要说这事唯一对他有利的,便是景素死不和唐连墨定亲了。   原本唐家和景家是有意姻亲的,现在两位当事人都不同意,只好作罢,前几日宴会上正好也说开了,好歹买卖不成仁义在。   唐连墨不关心这个,伸手去碰他:“景言,你的伤……”   “现在担心起我了?你有什么资格?你知道我说的事无关景素!我不希望你娶我妹妹,你也不想娶她!是吗?”   唐连墨当初可是想都没有想,就拒绝了的。   “你是因为我才不想娶她,对不对?”   “别胡说!”   “好,那你现在同我回家,说你又想与我妹妹定亲了,如何?”   “说啊?!”   “景言,我拒绝景老爷的美意,不过因为我与景姑娘从前不曾相识,何谈情爱?怎能草率……”   景言粗暴地打断他的话,从脖子里抽出一根红绳,绳上拴着一枚小小的玉坠,晶莹剔透:“说得也是。那……你与我相识甚早,你敢不敢同我爹讲,这东西是你送给我的?”   “还是你敢说,你给我这枚玉坠时,什么心思都没存?”   他抽玉坠的手碰到了脖子上的血,玉坠也被沾染了些红色,阳光下愈发艳红,叫唐连墨不敢睁大眼去看。   良久,唐连墨慢吞吞道:“对不起……”   景言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他:“我不接受。”   “你当如何?”   唐连墨知道,若今日不让景言顺心,他身后这些唐家子弟,一个也下不了山。   无论如何,他还是了解景言的。   景言望着他的咬紧的唇,捏住他的下巴:“跟我回去。我要将你囚禁在家中,你不是想逃避我?我让你永远只能见我,永远只能同我讲话,日日夜夜都对着我一个人。”   “……好,”唐连墨闭了眼:“放了……”   “我还没有说完。”   “……”   “我还要杀了,他们。”   景言很得意地在唐连墨脸上看到愕然和惊惧,发泄着这些年来对唐连墨的怨恨和……   求而不得。   “你、你不能……!!”   龙骨鞭让唐连墨动弹不得,景言轻轻摸了摸唐连墨的脸颊,然后俯身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对近乎呆滞的唐连墨道:“你亲眼看看便知……我敢是不敢!”   话音未落,他已从身旁手下手中抽出一条普通的鞭子,朝唐家弟子那边掠去!   “噗噗——”   两声,铁皮鞭被打落下来,叶笑云睁开眯着的那只眼,放下手上的弹弓,有些气急败坏:“你出来做什么?!”   唐家人面前,北冥晏展臂立着。   他是挡在人家身前了,挡鞭子的却是叶笑云射出的石子。   莲花落主唐家为天下第一行侠仗义门派,但其实真正姓唐之人并不多,所留大多数是孤儿幼女,矜寡老者。   武功自然不济于景言。   叶笑云很鸡贼地往北冥晏身后一看,提醒道:“阿晏!你可瞧清楚了!里边儿没有姑娘!”   北冥晏登时红了脸,却依旧坚定地站着:“又胡说些什么!”   此时,一直藏在暗处看戏的薛骆迁才真正看见了北冥晏的长相。   他一早便知北冥晏躲在树后,也看到叶笑云从树后出来的那一幕,只是他在他们后边,一直只看得到一个背影。   本来是不喜文金家设宴,怕景素又来缠着,才寻了个由头出来散心的,刚好看到这群人唱戏一样吵吵嚷嚷,他也刚好无事,又听对话中提到自己,便多看了两眼。   而这世间,无数情意均是起于多看两眼。 第75章 剑心 第七十五章 .剑心   他这个兄弟一向护着姑娘家,对待女子礼让何止三分,大约出身古蜀的贵公子大多数都是这样的吧。   叶笑云所想不错,只是还有一点小细节想错了,北冥晏不是只对姑娘家才如此,只不过因着女子势力较弱罢了。   他从小到大没几样真心喜欢之事,喜爱甜食,吃不得;喜爱玩闹,玩不得;还喜爱戏本里行侠仗义的大侠。   他爹便是这样的大侠,他娘亲也是,虽然他们时常不在家中,北冥晏对此却是非常骄傲和自豪。   他们在家时,他喜欢让娘亲在他睡前,用柔柔的调子给他念戏本,行侠仗义的大英雄,为民除害,保护弱小……   他很困,还是要坚持呢喃着对娘亲说,以后他也要做大侠。   娘亲说,好,晏晏一定会成为大侠。   他喜欢听爹给他讲三阳焚天、凤凰火原……各种各样的武功名字,还喜欢看爹额头上的伤疤,央求他给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讲惊险的故事。   是他爹娘的故事。   他想要做爹娘一样的侠士,直到他开始接受北冥家正统教育,直到北冥念夫妇客死他乡。   那日天色黑压压的,师父一反常态,言语不再淡然,颇为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小晏,活着最重要。”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那时还不懂,也不知一个人、如北冥翩义这般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地失去身边亲人,心里会不会麻木?   从那天开始,他真的不再偷着学什么武功了,乖乖听师父的话,种了满园子的花草,以便制作□□……   若不是阿云,他简直不给自己时间去想,曾经儿时向往的大侠梦。   时间久了,那股冲动便淡了。   只有北冥晏自己知道,他喜欢到骨子里去的事情,永远也不会泯灭。   于是,他想都没多想便跳了出来,挡在了唐家人面前。   他知道阿云定会护着自己,只是在跳出来的那一瞬间,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并没有想到太多。   薛骆迁收回要走的脚步,定定看着。   这俩人是一伙的,景言毫不犹豫又是一鞭子下去,叶笑云“嗖”一声也再次挡住,横臂在地上一卷,握了一把石子在手,对准了人:“别动了!”   景言不动了。   弹弓所对准的,是唐连墨:“我这一石子下去,这位唐大哥的眼睛可保不齐。”   景言回头看他,叶笑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若要今日他带着他爹的三叉戟,北冥晏那二缺也没有站出来,他倒真想和景言比试一番。   他这藏冥山混世魔王可不是徒有虚名!   他家深蓝破风谷旁的山,还真就叫藏冥山!   他是松了一口气,北冥晏和薛骆迁却没有。   前者是瞧不出景言在想什么,后者是瞧得出景言在想什么。   果然,景言看了看唐连墨,嘴角勾起一个小弧度,忽然狠狠地甩起了鞭子,抽向北冥晏!   “阿晏!!”   石子再射出去已经晚了,那鞭子简直快如闪电,叶笑云防不胜防,他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又怕景言伤了北冥晏,心里又急又气。   没想到的是,景言并没有抽北冥晏,而是像绑唐连墨一样将人绑了,北冥晏原本轻功可多少挣扎两下,但愣是没有躲避。   薛骆迁放下方才下意识去握剑柄的手。   “喂!你真不怕他变成瞎子?他会变成废人的!”   景言拽着鞭子,低低笑了两声:“废了更好……”   “我养他。”   “这样,他眼中便看不到别人了。”   “旁人也不会来抢他了。”   叶笑云低咒一声:“疯子!”   他看到北冥晏只是被绑住,沉下心冷静了冷静,掠到唐连墨身边,顺带弹了几下石子,只听噗噗几声,景言带着的那几个青年都动弹不得。   没人看清他出手的样子,因为实在太快了,行如鬼魅,躲都躲不开。   景言阴沉了脸色:“你究竟是谁?”   小小年纪,形如鬼魅,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使用匕首暗夜追杀的西南叶家。   听说叶家的二公子被送到北山习礼,已有多年。   那么……   他忽然转头仔细看了看北冥晏,伸手想搜北冥晏的身,谁知北冥晏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乱动一气,愣是不叫他碰。   大家都是少年人,碰一下又不会死,他反应这么激烈,叫景言更加好奇,强硬扳正他的身体,伸进他怀中去摸,果然在怀中摸出一块令牌。   这次偷跑出山,北冥晏不敢带玉牌,只带了北山上令牌,以防万一。   除了令牌,还有一小包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景言打开一撇,白色的药粉。   “原来是北冥家和叶家。”   北冥晏满脸通红,一副受人侮辱的样子,低着头咬唇不语,叶笑云一把掐在唐连墨的脖子上:“我朋友不喜欢别人碰,放开他。”   景言的目光在他手上盯了一会儿,忽然揪住北冥晏的头发:“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怕你伤他吧?”   “随你,我说过,你大可以随意待他,反正……”   “他是我的仇人!”   叶笑云冷笑一声,明明只有十二岁,气势却不输任何人似的:“那你可真行,戴着仇人送你的定情玉坠?”   景言眸色一暗,脸上继续挂着笑,却极快极狠地朝北冥晏腹部上锤了一拳!   “啊——”   “阿晏!!”   景言回头看叶笑云一眼:“小孩儿,还是你先放开他,你这朋友身体似乎不大好,都吐血了。”   北冥晏弯着腰,垂头在地上,地上有他吐出的一滩鲜血。   叶笑云低估了这家伙,他本以为能以唐连墨钳制住景言。毕竟从方才看来,唐连墨似乎对景言来说很是重要,二人的关系也非同一般。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景言居然敢直接伤北冥晏!   从小就罩着的兄弟居然在自己面前被人打!!   他居然敢打北冥晏!!   阿晏似乎很痛苦,是了,从小以身试毒,身体本就不好。   思量及此,叶笑云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也不知他小小年纪,哪来的那么大力气。   这时,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你敢用力,我就杀了北冥家的小子!”   “阿云……不要……”   叶笑云一愣。   北冥晏嘴角还沾着血迹,脸因疼痛而有些扭曲,看得出他在尽力克制着不表现出来:“不要……伤及无辜……”   火堆噼里啪啦地响,滋滋冒着火星,连景言都有些意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北冥晏身上。   “阿晏……你怎么样?!”   “放开唐公子……”   叶笑云没动。   “放开……”   景言嘲道:“手无缚鸡之力,装什么装?”   “同宗古蜀,你们北冥家还恪守古道,未免也太沽名钓誉。”   “景公子如此评价,恕在下不能接受。”   景言没想到北冥晏会如此回答,倒是起了好奇心:“不能接受?你凭什么不接受?”   “噗啊——”   又是一拳上肚,北冥晏死死咬唇,抬手示意叶笑云:“阿云……我没事,我没事……”   景言道:“的确没事,不过吐了点血罢了。”   北冥晏用手指抹去唇边的血,尽量轻声不耗气:“古蜀礼教天下闻名,容不得文金家诋毁,还望景公子时刻记住,景家已归顺中原,多避嫌。”   “至于沽名钓誉……在下未曾想过。”   “未曾想过?你究竟为何护唐家,自己心里不清楚?”   “清楚,”北冥晏不卑不亢,咳嗽了几声,咳出血来:“为了江湖道义。”   远处,他的话一清二楚地传入薛骆迁耳中,小小的黑衣少年眼中带了几丝疑惑之意。   “江湖道义?你们?北冥家?玩背地里那一套的道义?”   “我爹娘双侠之名远播天下,他们亦出身古蜀、北冥。”   景言道:“你爹娘我姑且还能信,倒是你!你凭什么?”   “我——”   “你爹娘好歹武功不赖,你呢?不过打你两拳,看你血吐成什么样?”   “……”   “异想天开,最近江湖新秀都是这种货色了?”   “……不。”   这个字的音很低,景言站得最近,所以知道自己没听错:“不服?”   “行侠仗义需要资本,路见不平需要资本……我可说错了?”   “不,你错了!!”   “……”   “行侠仗义的大侠,比起武功,更需要的是一颗见不得不平之事的心。”   也不知想起什么,景言的声音不自觉搞高起来:“你是三岁小孩吗?心有什么用?不过被人践踏罢了!”   “不是……”   “你说什么?”   “不是,不是……一定会有人,有人愿意爱护这样的心……”   “就算没有,自己也不应后悔。”   景言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狠拽住他背后的发,扯得北冥晏头皮发紧:“你有,又如何?还不是像现在一样?无能为力?”   转头对叶笑云:“叶家的小子,若不想你的好朋友再受伤,便过来,跪在我面前。”   叶笑云箍着唐连墨,似在考虑筹码之虑。   景言愈发狠拽北冥晏,疼得北冥晏眼泪都流了出来,却是一声不吭。   “好,我过去,你别再动他。”   “很好。”   不远处,薛骆迁依旧无声地望着。   叶笑云乃中原五杰叶弦辰的孙儿,“百恩剑客”叶逢君之子,更身负叶家之名,若今日他要跪,便是带着整个叶家在跪。   不过要他一个下马威,再还他掐唐连墨之仇,正巧景言也一向不将什么中原五杰放在眼里。   叶笑云看一眼北冥晏,对他笑了笑,笑意中带着安慰之意。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不在意,只要阿晏能好。   只是,叶笑云的膝盖还没有弯曲,景言便先僵住了身体。   “阿云别跪!”   “??”   “过来帮我解开这鞭子……勒得我好紧!”   “??”   “你愣着做什么?”   “……哦、来了。”   他走近了才看见,景言抹了血的脖子上,趴着一条细小的蛇,长身一圈一圈盘绕起,蛇头朝着北冥晏。   薛骆迁放在树上的拳头,捏紧又松开。   “容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小伙伴,名叫‘剑心’,来,剑心,张嘴,啊——”   小蛇学着北冥晏张开嘴巴的动作,也张嘴,两颗尖锐的牙闪着淡蓝色的光:“它牙上的毒,在下还没有取好名字……”   “一条毒蛇叫剑心……”   北冥晏蹲在地上捂着肚子,脸色很难看,仰视景言,略显稚嫩的脸上有一抹腼腆的笑容:“嗯……咳咳,因为我不会用剑,如你所见,不懂武功,却又十分向往。”   正午的阳光投在他脸上,即便此时是景言俯视看他,仍从他眼中看出光亮来。   就如今日这冬阳一样,叶笑云眯着眼睛,从指缝间去看太阳,好不惬意。   他记得很清楚,那日薛骆迁始终没有站出来。   因为那日的大侠,只一个便已足够。 第76章 第五次 第七十六章 .第五次   中州建邺城。   夜灯如星河,映在北冥晏吃惊的脸上。   建邺城的街道人声鼎沸,他们隔得有些远,恍若隔世般疏离。   从前在北山时,北冥晏就已听说过中州的庙会,从冷冷清清的山上往下看,可见中州一片火海,像一弯清池里泛着火焰的橘光。   他十多年前来连城司那次,果然是错过了盛世美景吧!   不过……好在如今没有再一次错过了,而且这一次,他终于选择了心中真正所喜。   想到这儿,北冥晏悄悄侧头去看身旁,却惊然与一双淡然宁静的眸子对视。   他只看了一眼便愣住,然后马上回头,假装自己目不暇接,其实心里小鹿乱撞,眼前一片模糊,混混沌沌。   叫他心里难平的,还有薛骆迁方才对他讲述的事情。   “你……原来一早就躲着,看我和阿云丢脸……”   方才,就在城下灯火渐渐亮起来时,薛骆迁忽然问他:“阿晏可还记得,第一次见我时的样子吗?”   当然记得,那个时候你个子好小,逢山都比你高,想不到现在已高出我大半头了。   “记得呀。”   “是什么样子?”   “……”北冥晏看他,扁嘴道:“你不记得了啊?”   亏自己还记得那么清楚,记得小时候薛骆迁的举手投足。   “曲水江边?”   “嗯,曲水江。”   那年他随师父和叶笑云一同赴约,在岭南名江“二月曲水”上乘船游玩,薛家来人接,他们第一次见面,一个岸上,一个江上。   “那是阿晏第一次见我,”薛骆迁对他轻轻眨眼:“我认识阿晏,却要更早一些。”   北冥晏看他眨眼的表情,觉得又是新奇又是心动,心“扑通扑通”地直跳,装作不以为意道:“哦,当年谁还没听闻过北冥公子的大名啊?”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   “嗯,说得也是,不过我所说认识,并不是听闻之名,而是我见过你。”   北冥晏好奇道:“在谁家的宴会上吗?可我没有印象……我很少下山的……”   之后,薛骆迁便同他讲了重云山的往事。   北冥晏原也只当是一桩往事,正细细回想时,薛骆迁对他说:“从那时起,我便对阿晏心向往之。”   这才是叫他心难平的真正原因……!   为了掩饰不好意思,他才半开玩笑般地对薛骆迁抱怨,说薛骆迁都不出手帮忙。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那件事的后续,两边都没讨到好处,唐连墨的姐姐带人上山寻弟弟,唐景不欢而散,北冥晏和叶笑云二人受唐家礼遇,在唐家住了一夜,得知唐连墨和景言的恩怨,第二天又被北冥家仆抓回山里去了。   “必是景言那厮告密!我要打断他的狗腿!”叶笑云一边含泪抄书,一边赌咒咒骂。   北冥晏养好了伤,也加入抄书的行列,抄了一次前所未有之多的经书诗句。   最重要的是,他们并没有来得及……吃到熊掌。   而薛骆迁也记得很清楚,是记得自己的后悔。   手指蜷缩了一下,伸出去握住北冥晏的手,掌心里微有挣扎,却没有睁开。   “阿晏,我……对不起……”   失去爹娘不久的他,那时还不懂为保护而拔剑的意义,犹豫不决。   且正如叶笑云所说,那日的大侠,北冥晏一人足矣。   “哦、不妨事,我没有生气的。”   薛骆迁抓他的手,他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里了,哪还有什么心思想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啊?   说起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等等!   “你,不会是因我那番大话,脑子一热才对我……”   最后那几个字,他实在说不出口。   北冥晏伸出另一只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我那时候说大话而已,其实我都做不到的。可能是小时候偷看戏本看多了吧,哈哈,后来看得少啦……”   薛骆迁盯了他一会儿,又抓住他空闲的手:“不是!”   “哎?”   “阿晏站在树后的背影,很美。”   “啊……”   “阿晏的侧脸也很美,眼睛睁得很大。”   “……”   “阿晏虽然瘦小,挡在人前时却让人觉得很可靠。我一直看着你,我觉得阿晏……真的很美。”   那个白衣服看着孱弱的小少年,让他念念不忘,多年的努力,只希望再不要重复重云山之事。   再不要他受伤,一定要保护好他。   “……等等!”   北冥晏被这突如其来的坦白怔住,半晌都憋着,嘴里一个字都出不来。   这么说来,薛盟主大人……对他是一见倾心?!   薛骆迁摸了摸他的脸,忍不住笑道:“阿晏,你的脸好红。”   分明是寒雪连天的日子,还是好……好热!   薛骆迁看着北冥晏的脸色一点点红了起来,心道这一点果然与小时候所见一样。   “……我、我热!”   薛骆迁抬手起来给他做人肉扇子扇风:“嗯。”   他依旧戴着姬朝星的脸面具,可那双眼睛的风华,遮都遮不住。   “……那,我也问你一事。有一次你为了帮阿云,打了你们薛家的弟子,之后被你祖父罚入祠堂跪了一夜,可还记得?”   “记得。”   也记得那天夜里,北冥晏在窗外看他。   “我以为你都不爱管旁人的闲事。”   “嗯,的确。但那是阿晏珍视的人,我在意阿晏,也就在意阿晏珍视的人。”   北冥晏愣愣地看了看他,把头转到另一边小声道:“你也是。”   然后他挣脱了薛骆迁的手,从脖子上取下坠着的玉牌:“这个给你。”   古蜀文字,晏。   薛骆迁没接,把头伸向北冥晏:“阿晏帮我戴上吧。”   不知薛骆迁是否知道这块玉牌的意义,北冥晏既希望他明白,又觉得他若是明白,自己这么做,显得很着急似的,心中矛盾。   最后只道:“这个很重要,你千万记着护着些。”   “怎么会,它现在可是比我的命都重要。”   “胡说!”北冥晏笑道:“也不许学我说话!”   红线被收进衣服中,北冥晏看着他下颌和脖颈相接处,忽然心中一动:“这里怎么没有戴好……”   “面具?”   “嗯,你先不要动,我帮你重新戴一下。”   薛骆迁扬仰起下巴,感觉一双温润的手抚上表面的人|皮面具,隔着一层皮触碰他,令他心里发痒,抿唇不语。   下巴处的面具被北冥晏掀起一角,遮挡住了薛骆迁本就看不全的视线,正此时北冥晏忽然不动了。   “阿晏?”   唇齿一开一阖中,有一个比手指肚肌肤还要温润柔软的东西,覆盖在他的唇上,薛骆迁张开嘴接受,如蛇一般的舌尖轻轻在他舌上点了点,而后迅速离开。   随之而去的还有脸上的禁锢。   薛骆迁低下头看北冥晏,视线在他唇上紧紧不放。   寒风阵阵袭来,北冥晏不禁打了个哆嗦,正好岔开话题:“我们什么时辰回去?”   薛骆迁没有答话,脸上的面具耸拉下一半,姬朝星那张少年英气十足的脸歪歪扭扭。   他下半张脸露在外边,鬼使神差地,北冥晏伸手拿掉了另一半。   乌云遮蔽下,薛骆迁的表情看不真切,他低头在北冥晏唇上碰了碰。   天色很暗,北冥晏便大着胆子搂住薛骆迁的颈项,努力回应他。   不多时月亮重出重云,照亮围墙树上的二人,不知怎么的,北冥晏居然两腿分开坐在薛骆迁腿上,双手交叠在他背上,薛骆迁的吻也不知何时,由嘴唇延展至脖颈。   大衣领口处被扒拉下来几寸,薛骆迁紧紧抱着他,埋头在他锁骨处亲。   月亮一出,毕露原形。   北冥晏大脑空白了一瞬,忽然推了推薛骆迁:“……不、不要……了……”   话还没说完,北冥晏便捂住了嘴,心里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那……不是他发出的声音吧……?   也还是没来得及抽自己耳光,他忽然不动了。   方才下意识动了动,腿好像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薛骆迁咬了口他的锁骨:“别撩……”   “我、我哪有!”   薛骆迁低低笑了声,细微的气息和凌乱的发丝弄得北冥晏很痒,又动了动。   “……”   “哎——我真的没有……倒是你放开我……”   这声拒绝的声音太柔,薛骆迁越发抱紧怀里的人,把头埋进北冥晏肩胛骨处:“阿晏。”   北冥晏急忙将领口衣衫收紧,开始推薛骆迁:“一会儿被人看见了……”   薛骆迁抬起头,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唇。   “你……不要得寸进尺!”   可是腰上的力道不曾减弱,且薛骆迁抱他的手距离臀处不远,北冥晏咬唇:“你……”   只好压低下去,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好了赶快放开我!”   北冥晏有些狼狈地从薛骆迁身上爬下来,脖子和肩上都有印记,他竖起冬衣勉力遮挡住。   简直失礼!被薛骆迁亲一下罢了,便如此神魂颠倒的,以后若要……   他刹住了念头,双手冰凉,脸颊烫红。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当日凌晨更当日,其余时间均捉虫。   造成伪更,实在抱歉。   (跪~)   另,番外《唐景之约》,正文中这对就不回忆杀了。 第77章 大哥哥与凶哥哥 第七十七章 .大哥哥与凶哥哥   一开始在回去的路上,两人本还牵着手,后来人多了,便也分开了。   薛骆迁答应过姬朝星要早些回去,且晚了便不可再进六扇门换人,所以他们没有太久的时间,故而越走越磨蹭。   集市上很是热闹,北冥晏却无暇顾及,一心只想着这条路能再长一些。   忽然,肩上一沉,低头望去,残雪零碎。   几个六七岁模样的孩子,怯生生地在不远处站着,扭着衣袖不敢上前,悄悄拿眼看他身边的薛骆迁。   北冥晏望了一眼,心下了然。   姬朝星天生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配合薛骆迁一惯的面无表情,就震慑力来说,北冥晏所认识的人中,恐怕只有萧衍可比。   他冲那些孩子挥手:“过来。”   孩子们犹豫。   北冥晏又道:“你们要吃糖吗?过来拿呀。”   孩子们用惊疑不定地眼神看他,和他肩头的雪。   “这个没关系哦,过来吧。”   于是他们都尽量绕道走,靠近北冥晏,趁北冥晏去薛骆迁手中找吃的时,其中一个看着个子高点的孩子鼓起勇气,对他弯腰:“大哥哥,对不起,我们下次会小心的!”   北冥晏微笑道:“好,”然后开始往他们手上分糖吃,不一会儿每个人手中、怀里都揣满了甜食。   薛骆迁两手空空,道:“没有了。”   “嗯。”   “阿晏不想吃了?”   “想啊,”北冥晏摸着两个孩子的头顶,笑得可高兴了:“我可以再买。”   “阿晏喜欢孩子?”   “啊?”   薛骆迁的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他,于是他说:“一般。”   “你呢?”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普普通通的问句,随意的模样来问,北冥晏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绷紧了身体,全神贯注地等着薛骆迁的回答。   薛骆迁几乎没有犹豫:“一般,比不过喜欢你。”   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又绷起来。   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女孩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悄声问:“大哥哥,那个哥哥是是谁啊……”   “好凶……”   旁边的小男孩拍拍胸脯:“没事,小梨,我来保护你!”   北冥晏揪了揪他的脸颊:“先把嘴里的东西咽了再说话。”   “唔……”   “食不言寝不语。”   薛骆迁笑了一声。   “笑什么呢?”   “阿晏说这些有些深,他们还太小。”   北冥晏大大的不同意:“我在家中,四岁便这般了。”   “可这里是中原,”见他还待辩驳,薛骆迁及时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这句话没有出声,只是口型,北冥晏愣了愣,随即转头蹲下,将脸对着那群孩子:“他是大坏蛋,凶哥哥。”   “大坏蛋是什么蛋?我娘怎么没说过?大哥哥,好吃吗?”   “大坏蛋应该是很大的蛋吧?”   “对哦,不然为啥叫大坏蛋呢?”   “……”几个孩子围绕着“大坏蛋好不好吃”七嘴八舌,北冥晏还不知如何解释,身后有人倒是替他答了:“好吃。”   孩子们看了看“姬朝星”的脸,都还有些怯,薛骆迁却对他们笑了,指指北冥晏:“这个大哥哥不久前吃过。”   “真的吗?大哥哥,你真的吃过大坏蛋?”   “是不是很大?有多大?”   “有玉盘那么大吗?”   “笨蛋,要是那么大,大哥哥的肚子都要撑破啦!嘻嘻。”   “哦……那大坏蛋是什么味道的?和馒头一样好吃吗?”   薛骆迁点点头:“要比馒头……好吃一点。”   几个孩子已经大着胆子走到“一脸不耐烦”的“姬朝星”身边去,问东问西,薛骆迁好脾气地一一应着。   小梨一直没有过去,凑到北冥晏脸前,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大哥哥,你好烫!”   北冥晏蹲着身体捂着脸,心道自己这脸红心跳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些?!   小梨从地上鞠了一捧雪,“啪”地盖在北冥晏额上:“我娘说,如果这里很烫,要搭凉水布巾,否则会烧坏头的。”   北冥晏怔怔地看她,良久才站起身:“哥哥没事,谢谢小梨。”   如出一辙。   简直如出一辙。   北冥晨还在时,总是喜欢在下雪的日子里出门,和几个兄长一同堆雪人。   这天真的模样,与北冥晨很像。   他看到这些孩子,便想起了弟弟,不由自主地对他们温言细语,不斤不较。   他落寞的背影被尽收眼底,薛骆迁眸色沉了沉。忽然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朝北冥晏背上丢过去。   北冥晏一回头,又是一个雪球丢过来,正好砸中他的右肩。   “阿晏,一起玩。”   有点懵,原因无二,任谁看到“姬朝星”的脸正常笑着,说“一起玩”,且握着满手雪。   而且这人其实是武林盟主。   都会很懵吧。   “啧……”他越来越发觉薛骆迁不为人知的很多面了。   谁说薛盟主沉默寡言、不苟言笑?   话多起来时真的很烦……说的话也很让人不好意思。   谁说薛盟主疏离冷淡、感情淡泊?   缠人的时候当真……让人推不开。   “好耶!一起玩,大哥哥一起玩!”   “看我的星火燎原——”   “越北你耍无赖!”   “我怎么耍无赖了啊?”   “你都没喊开始!越北把雪球砸进我的衣服里啦大哥哥!呜呜呜……”   北冥晏安慰道:“不妨事不妨事,一会儿等它化了就好了……”   “冷……”   “嗷呜!小山,是你吧?你别跑呀!我都看见是你了!”   “呀我的眼睛——”   “好了好了,你们——”   “阿晏,小心。”   ……   这边是一处略微空旷的地方,可若要是玩闹起来,北冥晏也无处可躲,眼看再被砸一会儿,衣服都要湿透了,那边领头的薛骆迁忽然“叛变”倒戈。   薛骆迁将北冥晏护在怀里,趁机抱了他腰,也不知来来往往的人有没有注意到,反正北冥晏是不知,因他的注意力都在薛骆迁身上。   玩闹了一会儿,几个孩子带着糖和他们分别,他们则继续往回走。   自刚才起,薛骆迁便有一事横在心里,不知讲与不讲,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瞒北冥晏。   “阿晏,有一事……”   “那不是易儿吗?”   顺着他手一指,薛骆迁也看见了,在一排卖大红灯笼的摊子前,一袭红胜火的衣服比火光更令人瞩目。   身旁还是那个黑衣青年。   “嗯,是他。”   “旁边那个是慎方吗?”北冥晏探身看了看:“方才你和我说什么了?”   “没有。他们过来了。”   北冥易和霍慎方也看见了他们,前者几乎是一个箭步冲过来的,霍慎方像个老妈子般在后边叫:“慢点……当心磕着……”   “大哥大哥大哥!”   “大哥!我今天去找你,想和你一起逛庙会的!可你不在!你怎么都不喊我?你和谁……”   “姬朝星”对他点头。   “你和朝星哥哥在一起啊……”   “为什么啊?为什么和朝星哥哥一起出来玩,都不喊我的?”   北冥晏被他摇得晕:“别摇了……”   “大哥你不能不要我啊!”   “没有,你这不是和慎方在一起玩的吗?”   霍慎方低头笑了笑。   “嗯,我们一早就约好的,可是,那也可以一起啊!我想和大哥在一起玩,大哥你从小都带着我的……”   “我……”   “大哥你和朝星哥哥玩,就不怕骆迁哥生气?”   “他……会吗?”北冥晏和薛骆迁交换了一个眼神。   “姬朝星”和北冥易异口同声肯定道:“会。”   北冥晏拿胳膊肘捅他。   “朝星哥哥你也是……”   也就他看不出来“姬朝星”是谁,若是真的姬朝星,哪里能容北冥易胡说八道这几句?   霍慎方无奈地打断他即将到来的长篇大论:“北冥大哥,午后,几位前辈派人去你的别院寻你未果。”   “何事?”难不成是知道换薛骆迁的事了?   “姬家人从北山飞鸽传书来,说是抓住了碧血宗的人。”   “当真?太好了,是谁?”   北冥易也疑惑地看他,神情茫然,一点也不知情的样子。   霍慎方看了眼北冥易,有些为难道:“谢凉。”   “谢凉啊……啥?你说谢凉哥哥?!”   “为什么我不知道呢?”   霍慎方道:“你在睡觉……”   “可是咱们都出来好久了,你也没同我说啊?好啊你霍慎方——”   “我……”   “好了,这些是小事,”北冥晏说:“大哥现在要马上回去,易儿你……既然和慎方出来了,便好好玩。”   “我也回去!”   “那也不能让你掺和碧血宗之事。”   北冥易一愣,大哥神情严厉无比,很少这样这般严肃,若出现这样的神情,必然是当真的,就不能同平日一般语玩笑和插科打诨了。   “好吧,那我们先走了……”   霍慎方忙行了个礼,紧跟他走了。   “快些回去吧。”   “嗯。”   姬如垣等人前日抓了谢凉,即刻押解回连城司,快马加鞭,不出十日必归。   届时,薛骆迁等人也会被放出来,若能在此之前得到连城司惨死四人,与碧血宗有脱不开的关系,便可更早得到释放。 第78章 千面 第七十八章 .千面   十日之后,谢凉被带回连城司,主审自然是连城司的主人霍连城。   谢凉是在北山被抓,当时他潜入浅草峰,不知意图何为,被守据的姬如垣等人合围拿下。   碧血宗宗主手下一得力副堂主,得知此事后,颇为担忧,上报宗主。   宗主坐在后院里的水池前,折一张白纸成船,杨帆出水,听后顿了顿:“怪他自己学艺不精。”   平日里副堂主和谢凉没多大交情,只是实在看不惯姬家:“属下倒觉得……”   从后面看不见宗主的表情。   “说吧。”   “是。属下觉得不然,宗……先生也知那姬如垣的手段……”   “姬如垣……是个名客,有点像当年的叶笑沧……”   副堂主冷哼一声:“他哪里能和笑面苍云相提并论?”说罢忽觉失了分寸,忙弯腰:“属下知错。”   “无妨,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叶笑沧可不是随便一人都能比的。   “那……先生打算怎么办?”   那人从一旁的食盒里抓一把鱼食,撒下池子里,换了一个慵懒的姿势背卧着:“什么怎么办?”   “左护法大人他……”   “你说谢凉啊。”   “是。”   “不怎么样。”   “……”   “我碧血宗不养废物,你也记住了。”   “是。”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谢凉一走,碧血宗不可没有护法,你……”   “属下在。”   副堂主的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   “……是个什么职务来的?”   “属下现如今为杀威堂副堂主。”   “哦,从现在起你顶替谢凉的职务。”   “……”   副堂主愣了,下意识道:“先生这是不救谢护法了吗?他毕竟是……”   毕竟是谢凉啊。   只是副堂主不敢说出来。   “不救,”宗主道:“你的问题好多。”   “属下知错。多谢宗……多谢先生抬举。”   那人没再说话,副堂主便站在一边立着。   过了一会儿,那只纸船漂远了,鱼食也喂得差不多,宗主起身伸了伸懒腰,歪头一看:“你怎么还在这里?”   “先生不曾吩咐,属下不敢走。”   宗主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长得像我一位故人。”   “是属下的荣幸。只是不知是先生什么人?至交好友?还是……”   本是抓住机会想套近乎,却不想,宗主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冷,叫他浑身一颤,赶忙住嘴,连错都不敢认。   明明宗主此时的容貌非常甜美可爱,可眼睛又是不会骗人的。   “走吧,”先生拖着垂在地上的外衣,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哦,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周玉弦。”   先生想了想:“啊,想起来了。采渝姐姐的美人骨,是你上供来的。”   周玉弦身上一僵,勉勉强强去看宗主,对方咬着拇指,一脸天真地冲他笑:“我兄长很欢喜能送给我那支骨笛,我也就很欢喜,如此还要多谢你了。”   “不、不……不用谢,先生喜欢就好……”   “你现在是总镖头了吧?做得如何?还欢喜吗?”   “……嗯。”   当日他通过右护法季风吟,联络了碧血宗,做了一场杀人的交易。   不知碧血宗宗主为何需要生人死骨,但周玉弦能拿得出来,恰逢赵采渝怀上了他的孩子,他正头疼赵威川知道后要怎么办,若将这孩子交给碧血宗,既解决了这个问题,又能讨好碧血宗宗主,岂不是一石二鸟?   只是他没想到赔上了赵采渝。   不过,如今他坐拥几大镖局总镖头,何愁没有女人投怀送抱?赵采渝一事不过叫他愧疚了几日,后来便渐渐忘了。   没想到宗主还记得。   他在正式加入碧血宗之前,按照规矩,吞服了三个月发作一次的□□,这才见到了宗主。   碧血宗宗主对外十分神秘,可对吃过□□的宗内人,从不遮遮掩掩,别院更是任他们随意进出,也经常像方才那样将后背面向下属。   第一次见宗主,周玉弦以为季风吟在耍他玩。   因为他实在不敢信,碧血宗宗主,居然是一个漂亮的大男孩!   裹着厚被子,额上搭着湿帕子躺在床上。   南疆那时候还不冷,屋子里却架着火炉,浓重的药味几乎遮盖了一切味道。   那是一次秘密会见,若说宗主有什么秘密,那必定是这个了——他从不在一个人,也就是铜雀台的主人面前,表露真实的样子。   在夏无殇面前,宗主惹人怜爱,身患重病,夏无殇甚至为他抓来碧落神医,囚禁其为宗主治病。   周玉弦不知道宗主是如何瞒过神医的,因为他压根没病,不仅武功高深莫测,并且时常在夏无殇不在的时候,到处跑。   除了这些,宗主也不隐瞒对兄长的迷恋。   譬如,出门爱穿和兄长一样的衣衫,有时会直接穿兄长的衣服。   再譬如,宗主需要生骨,一段时间要换新的,虽不知他用在何处,但这是碧血宗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   夏无殇以为他喜欢美人骨笛,便四下给他搜罗,在岭南看中了越家姐妹,姐姐被薛家护着,妹妹被叶家护着,总是没下成手。   宗主得知此事,恰逢谢凉私自去抢北冥晏身上的玉散谱,无心之下却弄到了逢山剑,为了兄长高兴,便叫谢凉把剑卖给夏无殇,夏无殇又给了宗主,好一顿折腾。   后来又是日行一变,居然将逢山还了夏无殇,私下命人埋剑。   后叫南宫后卿去北山埋逢山剑、在霍连城等老一辈人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并陷害薛骆迁、将天下第一神剑鬼泣白给薛骆迁、与西厂刘公公联手……   一桩桩一件件,都叫人摸不到头脑,宗主想一出便做一出。   还有一点也十分诡异。   周玉弦本以为宗主会救谢凉,不是因为谢凉是左护法,是宗主的得力助手,而是因为谢凉是北冥家的后人。   宗主对北冥家有些不一样。   谢凉本名北冥显,是北冥却岚的五个孙儿之一,晏、显、昱、易、晨中,他排行第二,不过早年同北冥翩义决裂,从了母姓谢。   而宗主一向对谢凉多有偏袒,谢凉毕生所愿便是北冥家主之位,可惜北冥翩义咬定传位给北冥大公子,遭到拒绝后,如今的额间砂点在了北冥昱额上。   怎么也轮不到他谢凉。   所以谢凉为了玉散谱,做了太多无关碧血宗利益的事,可宗主数次纵容,只在青崇山那次后,责骂了谢凉。   周玉弦碰巧听了几句,那日宗主摔了平日很喜欢的碟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以后若再犯,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谢凉扯着嘴角笑,神态不以为意。   “还有薛骆迁,今后不准你再动他。”   周玉弦想,这俩人何愁何怨啊这是?   这次谢凉上北山,也是宗主授意,至于寓意何为,他不清楚。   宗主没多说什么,往里屋走去,周玉弦望了一眼水池边:“先生,那些东西要收拾起来吗?”   那一眼,他看到了两张脸。   “不必。”   是人|皮面具,可他不敢再看,跟上了宗主。   池水沉沉,放置在池边的两张面具渐渐化开在水中,消失不见。   若周玉弦那一眼没看错,左边那张脸,是季风吟没错!   宗主和季风吟是同一人?还是借用他的脸?   可他在入碧血宗之前与季风吟接触过,二人性格语气实在不相符合。   且季风吟有一双标志性的桃花眼,而宗主……至少此时的眼睛是大而圆的。   另一张脸他不认识,只觉得有些面熟,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陌生。   不怪他觉陌生,沈家的宴席赴会,沈慕晴一向不曾参与过,他回家时已经二十多岁了。   另一张脸,便是沈慕晴。   要出门了,北冥晏既期待,又紧张。   期待今日薛骆迁回来,紧张马上要见他。   至于要一同去见谢凉的事,暂时没去多想。   虽然他常去六扇门看薛骆迁,可心里还是很想很想,分开一时片刻都想念得紧。   对薛骆迁,他是说不出来这些话的。   门口站着一个人,转过脸来却是姬朝星。   北冥晏愣了一下,还没有期待,就被浇了一盆冷水:“傻了?赶紧走啊!”   “哦哦,好。”   “你换身衣服怎么这么慢?小爷我在外边站好久了!冻死我了!”   “嗯,所以穿得多,久等了……”   “行吧行吧,你一直都这样。”   “……朝星,那个……”   “嗯?”   “那个……”   “说。”   “就是……你……”   “我怎么了?北冥晏你能不能不要吞吞吐吐的,我听着都难受。”   “哦……”还是不要说了。   他是不想要姬朝星知道,他心里时刻想着薛骆迁,有些不好意思,而且此时比起平安归来的薛骆迁,谢凉一事更重要,他更不愿惹姬朝星不快。   可是他好像忘了,这些日子以来,是谁一直缠着姬朝星,今日是最后一次,明日还是最后一次,日日都是最后一次去看薛骆迁?   姬朝星知道他心里那些小九九,不过为了逗他玩才故意装着不懂,果然北冥晏就是北冥晏,一点儿也不好玩。   “你家那位马上就来了,叫我先过来接你。”   要姬朝星说,这俩人当真是般配,一个磨磨唧唧,一个叽叽歪歪,从北冥晏别院到连城司中堂,这么点路都要他亲自来接,他就纳了闷儿了,怎么的,薛骆迁这是怕有人半路劫财还是劫色啊?!   不过他还是来了,姬朝星在心里叹气,就为了让薛骆迁答应和自己切磋一场,他现在都快成红娘月老和老妈子专业户了。   “他怎么了?”   “叫青云王爷叫住说话了,老头儿们都在场,对方也是个王爷,他不好推辞。你别生气。”   “哦,我不生气呀……”   “……算我多嘴!”   “朝星……”   “闭嘴,快走!你还想不想快点见到他了?”   这个是两个人现在共同想的。   铜雀台上,烛火高照。   夏无殣望着一张画像出神,好像没有注意到兄长到他身后,为他披了件衣服。   “哥哥。”   “怎么还不睡?冷不冷?当心着凉。”   “睡不着。”   “在看画?”   夏无殣指着画上的人,神情恍惚:“嗯。在……看哥哥。” 第79章 抉择 第七十九章 .抉择   两人一路行至中堂,还没走近便见堂外重兵把守,姬朝星带着北冥晏顺利进去。   青云王爷不常来浮石会,来一次还正巧中奖,这次浮石会事也是够多,皇帝不大放心,叫他带了众多守卫来。   在门外,他们见到了姬家一众,除了认识的人之外,北冥晏还见到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那姑娘正懒懒地靠在墙边,低头用鞋尖拨弄白雪。   姬朝星对家里人打招呼,北冥晏便走了过去:“朱掌柜。”   此人正是那悬壶典当行的大掌柜,朱颜开。   他见朱颜开有些意外,朱颜开见他却不觉,大刺刺地喊:“哟,小晏。好久不见了啊!”   早在乌塘镇时就已听过她叫自己“小晏”,不过这个称呼只有长辈叫过,如师父、父母和叔父姨母等人。   北冥晏道:“嗯。没想到会在连城司见到朱掌柜。”   一说这个,朱颜开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听姬惑说过了,你这个大公子可真不够意思,一走了之不说,还骗我说你叫晏扬尘,挺会胡诌啊你!”   北冥晏摸摸鼻子:“也不算……扬尘是我的表字,我名为北冥晏。”   “我当然知道啊,你可是我的对手!”   “啊?”   “别紧张嘛,我是说在制药方面啦!”朱颜开拍拍他的肩膀:“什么时候带我去你家,我想看看你种的草药。”   炼毒必备材料,各类奇花异草,也是制药材料,所谓一念天堂地狱,便是如此。   北冥晏道:“嗯……其实,我下山前都烧完了。”   “哈?!”   朱颜开大叫一声,引众人瞩目,她也顾不得理会:“你疯了?”   “没有啊。”   “我看你是疯了,你知道中州这边求你一株百香草的价钱,被抬到何种地步了吗?”   她把手在袖子里比了一下,悄悄拉了一下北冥晏的手,北冥晏一惊:“不会吧?”   老实说,他没想到,而且他也不缺钱。   朱颜开得意的笑了笑,似乎是她有这般成就,轻声道:“黑市。”   “这是律法明令禁止的啊?”   “所以你知道了吧?”   她一边用不识货的眼神瞪北冥晏,一边嘴里不停说:“暴殄天物、暴殄天物!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不过北冥晏却不觉得心疼,笑着问:“朱掌柜为何在这里?”   “我是被骗来的,”朱颜开哼哼道:“你呢?”   “借道北上,回……回家看看。”   “哦,我听说连城司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你没事吧?”   “没事,不必担心。”   “嗯,好歹你也是北冥家大公子,一定受到周全保护了吧?”   北冥晏想了想,武林盟主一直在他身边,果然是再周全不过了吧:“嗯。”   “我是知道你厉害啦,不过还是没想到,你和武林盟主关系那么铁。”   “嗯……朱掌柜,方才你说被骗来,是怎么一回事?”   朱颜开脸黑道:“还不是皇帝那个死人!!”   北冥晏伸手捂住她的嘴:“嘘!”   好歹现在周围都是锦衣卫什么的,要注意祸从口出!   “怕什么,”朱颜开一脸傲气:“他敢做我就敢说!小晏,你知道吗?这人啊最是不可轻信的,比如你就骗我好久……”   北冥晏无奈道:“朱掌柜……”   “咳咳,好了。是这样,最近中州不是有庙会吗?我在岭南待着无聊,正巧前几日,皇帝派他的人来宣我,叫我去中州来找青云王爷玩,我就来了。”   “结果根本就是骗我!你别笑!!”   北冥晏忍不住笑:“可惜了。”   庙会只有半月,朱颜开来时已经结束。   北冥晏很懂这种感觉。   “他根本是怕青云王有何不测受伤,才叫我跟着,以备不时之需!呸,过分!”   “没想到朱掌柜如此厉害,皇上很信任你。”   “切。”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北冥晏从朱颜开那里得知了一些颜开客栈的事情,知道青玉和央央把客栈开起来,虽然人还是很少,但不至于无事可做。   “他们没事就好,我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道别。”   只写过几封信回去,有时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们没事儿,大家街坊邻居的嘛。我这次出来也留下了世深,帮着照看。”   “那就多谢朱掌柜了。”   “没事儿没事儿,小晏,”朱颜开往他身后看去:“那个不会是姬朝星吧?”   北冥晏转头:“是朝星。”   “你身边怎么总是这样的人,之前是那个萧衍,姬朝星更不好对付。”   “朱掌柜也认识朝星?”   “姬惑的弟弟,脾气老差了。”   “是,不过心地善良。”   “倒也是,哎,萧衍没跟你来吗?还有那个阿云?”   “他们到碧落国去了。”   “嗯……小晏,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正事?”   北冥晏道:“怎么了?”   “姬朝星一直在盯着你看,而且脸色很难看。”   他们走进堂内时,姬朝星还抓着机会数落他,嫌他话多,嫌他事多,嫌他熟人多,嫌他误正经事。嫌这嫌那,没有不嫌之处。   北冥晏不走心地一一应承。   此时薛骆迁正和薛尧衫一起研究鬼泣剑,忽听外边有人吵吵吵的细碎声音,转身便见俩人走了进来。   姬朝星看了一眼,眼睛都直了:“我日鬼泣剑!!”   北冥晏古怪地看他一眼。   薛家祖孙也古怪地看他。   “我……能看看吗?”   薛尧衫递给他:“看……看看可以。”   姬朝星便撇下北冥晏,不再搭理他。   薛骆迁走到他身前,为他系了系斗篷的带子。   “王爷呢?”   “在后院。”   “哦……那……”   “我带你去见谢凉。”   “……好。”   “我会陪着你。”   “嗯。”   “阿晏,”薛骆迁看着北冥晏温顺的模样,欲言又止:“一会儿无论你如何抉择,我都站在你这边。”   “嗯。”   谢凉被关在连城司的牢狱中,说是牢狱,其实就是简易的看押房,里边只是普通屋子,有几个守卫轮流看着。   北冥晏和薛骆迁到时,已经有人在了。   谢凉对北冥易的话无动于衷,他就坐在一张床上,眼睛被蒙着黑布,一动不动。   北冥晏小声道:“他的眼睛?”   “负隅顽抗。”   北冥晏心里一凛,没说话。   见是他们来了,北冥易和霍慎方都让开了点地方:“大哥……谢凉哥哥他一直……”   不必他多说,十多日来不言不语。   问他任何都不答,对他说什么都不语。   北冥晏站在牢房前,不知该说什么。   “谢凉哥哥,大哥来了……”   还是没有答话。   北冥晏忽然道:“慎方,你带易儿回去,我……想单独和他说几句。”   北冥易和谢凉一母同胞,皆他叔父之子,北冥易又天真无邪,有些话北冥晏不想叫他听。   霍慎方便带着北冥易离开,留下他和薛骆迁。   “听说你上北山,是为了杀昱儿。”   “因为他额间砂的缘故吗?”   也不知何故,谢凉开口道:“我说不是,大哥信吗?”   北冥晏顿了顿:“信。”   里边的人微动了一下,北冥晏移开眼神:“只是额间砂,不过是钦定后位人罢了,玉散谱不在他身上。”   “……”谢凉轻垂头。   “也不在我这里,我已将他还给了师父。”   谢凉道:“大哥你真是不一般。”   “各有所求罢了。”   “哦?”谢凉笑了一下:“想必大哥所求,已经得到了吧?”   “那可知弟弟我求而不得的心境?”   “求而不得?我来问你,河巍翟家可干涉你所求?为何下毒手,一家五口,老少皆杀?”   “孟岭杨家、南统成家、渠岳白家……通通都干涉你所求了吗?你是因他们求而不得吗?”   “当然,”谢凉轻声说:“我需要钱,需要药材,需要铁器,我只是和他们做个交易,谁叫他们不肯?”   “谢凉,你……”   “大哥,你又要对弟弟我说教了吗?”   北冥晏沉默了一会儿,道:“碧血宗宗主是谁?他在哪里?”   虽然知道问谢凉根本没用。果然,谢凉嘲笑道:“他是什么人,千面万化。大哥,你就别费力气了。”   谢凉在碧血宗至少见过宗主七八副模样,根本不确定那个才是真正的他。   宗主精通易容术。   “逢山在哪里?”   “不是被我卖了吗?哈哈。”   北冥晏转身离去。   谢凉愣了愣,随即旬着脚步声渐远处喊:“大哥,我就这么让你厌恶?连多对我讲一句话都不愿?哈哈,也是……”   后边的听不清了。   薛骆迁跟上来:“阿晏打算怎么办?”   沈慕婧、牧云天、汪宁默和梁广越。   神墓楼、西厂、凫山汪家和六扇门。   命案总归要有人承担责任,谢凉作为碧血宗一员,再加上他从前所作所为,都是解决此事承担责任的不二人选。   没有人会怀疑这个结果,就算是谢凉的亲弟弟北冥易也不会太过反对。   可薛骆迁觉得北冥晏会,方才他所说抉择便是这个。   正是因为北冥晏受过“未做之事”的捆绑,所以才会有所犹豫。   若谢凉以这四人的死为罪名,被连城司交给朝廷,只凭六扇门梁广越之死,便是死罪无疑,更别提还有个西厂。   “我不会救他。” 第80章 无所隐瞒 第八十章 .无所隐瞒   “但……他仍是我的弟弟。”   在青崇山上,北冥晏曾对谢凉说:“你不是我的弟弟”。   那时他形容冷漠,兄弟俩大打出手,全都是因为这些年来,谢凉所做之事。   因为北冥翩义不传位给他,他便与家中斩断联系,从了母姓,还加入碧血宗,做了许多给家族蒙羞丢脸的事,在江湖上臭名昭著……   还有,那时他关心则乱,真的以为谢凉刨了北冥晨的坟茔,将那小小的尸骨做成了骨笛。   事实证明,骨笛并不是北冥晨时,北冥晏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很明显地意识到,他还是对谢凉抱有期望的。   且不说别的,无论如何已到如今的局面,他都是不能看谢凉死的,况且他很清楚,此事绝不是谢凉所做。   选择救谢凉。   这是薛骆迁一早就预料到的结果,所以他并不意外,而且,无论是哪一个抉择,他最后都会站在北冥晏那一边。   薛骆迁停步,道:“如果要救他,必须向朝廷隐瞒他与碧血宗的关系,只要他与碧血宗无关,与牧云天和梁广越的死无关,连城司便可保得住他。”   “那神墓楼和凫山怎么办?”   “那个之后再说不迟,甚至六扇门也不必太担心。当务之急,是给西厂一个交代。”   刘域与他父亲的恩怨,薛骆迁从祖父那里多少听过些,此次抓人一事西厂如此积极和急切,原因也就不难猜。   再想来刘域不会太容易放过他。   “可碧血宗似乎是针对你,或者通过你,针对薛家。若一直抓不到罪人,你……?”   薛骆迁不以为意:“只对我倒没什么,只怕碧血宗最初的目的便是薛家。”   “究竟是为什么……”   “我爹和刘域有些恩怨,暂且先不提,只一点,薛家和北冥家有姻亲还未断。”   北冥晏一怔,他是在心中从没想过要娶薛天籁的,在颜开客栈里也与薛天籁通通都讲清楚了,这些日子里事多,更是忘了有这么一事了。   他名义上还是薛家的女婿。   “虽然谢凉改了名姓,但如阿晏方才所说,他仍旧是你的弟弟,我担心……”   见薛骆迁陷入沉思,蹙眉不语,北冥晏有些担忧。   西厂急于给薛骆迁扣帽子,也不知是真的为牧云天,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是因为薛落思的关系,那是不是可以猜测西厂与碧血宗有些关联了?   不敢贸然猜测他们已联手,但至少有些关系。   若真是这样,西厂在明,碧血宗在暗,虽暂时还不知其真正目的,却可以想见,从谢凉入手做文章,奏报诬陷北山,毕竟谢凉是在北山被抓,毕竟谢凉是北冥家人,毕竟北冥家本就恶名在外,以暗器与毒扬名,又不是中原人,在中原为世人私下所不齿。   顺理成章的,再因北冥晏和薛天籁的姻亲,北冥家有事,薛家自然逃不了。   北冥晏以为薛骆迁是在担心这个,道:“不如请薛姑娘退亲,虽然仓促之下有些显眼……”   薛骆迁抬头看他。   “不过你看我这幅样子,薛家想退亲,说出去没什么不对。”   他伸出双手给薛骆迁看,神情颇为严肃:“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先这么办。”   薛骆迁忽然拉住他的手,将他拉近身前:“谁说要退亲?”   “嗯?”北冥晏没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一心扑在谢凉一事上,脑子转得飞快:“不可不退亲,绝对不可。”   他心里其实另有打算。   他手下的暗卫已查清了那四人的死因,这四人虽然各有各的死法,表面的致命伤也都不一样,但其实,都在伤处有一处共同点,他们的伤口细微且不易教人察觉,细雨针针尖淬上的剧毒,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这个伤口,如果不是精通毒术和暗器的仵作,根本不会发现其中的真相。   并且凶犯使用细雨针的力度和用毒的材料用量,都是一绝。   细雨针是北冥翩义未入赘前的本家的绝杀招,一脉单传,到北冥翩义这里,却断了。   他的两个孩子中,北冥祁个子太高,生得魁梧有力,细雨针不适合他;   女儿北冥念身形倒是合适,可惜她志不在此,喜好打抱不平,豪情万丈,这样的人不懂得收敛声息。   再来说说孙子。   大孙子北冥晏?算了吧,身体最虚的那段时间,快步走都累得大汗淋漓,虽然有才,却不是最佳人选;   老二北冥显,也就是谢凉,心思足够,可狼子野心,纵然能力不差,也不可倾囊所授。   北山之主传位有三:北冥却岚毕生所著□□大成之《玉散谱》、仪式额间家主点砂和绝学细雨针。   而他从来就没打算过传位给谢凉。   老三北冥昱悟性不大够,也少一分恣意,做事死板又规矩,不像谢凉般锋芒毕露,也不学北冥晏暗度陈仓,中庸得有些可惜;   老四北冥易如鸟,留不住。   这细雨针,他最终还是传给了年尚幼小的北冥晨。   这个早夭的老五,最是可惜。   还有一个叶笑云,与薛骆迁一样慧眼通灵,看几眼便偷着学会的叶笑云。   就北冥晏所知,当今世上使用细雨针这样武器的人,不出三人,除去叶笑云和北冥翩义,剩下北冥翩义的父亲,人在塞外。   所以北冥晏才会如此怀疑师父,当面对质过他。他是想不出北冥翩义的动机,但也不想去想。   每次想到这儿,他总会想到那个小小的身体,永远睡在他的怀中,睡在地底,再也不能睁开桃花一样漂亮的眼睛,叫他哥哥、对他笑。   ……唉,都过去吧。   无论如何,不能再连累骆迁和薛家人了。   他师父的嫌疑如此之大,恐怕最后脱不了身。   所以这亲必须退,不仅要退亲,他也该同薛骆迁避些嫌才是。   “骆迁,你听我说……”   薛骆迁从脖子上拽出一根红绳,下面坠着北冥晏的玉牌:“阿晏已许了给我,不退亲。”   玉牌才是许诺的见证,就如房契地契……卖身契。   当初他给薛天籁,是想帮她过长辈的关,后来薛天籁将玉牌转给薛骆邶,薛骆邶又给薛骆迁,最终还是归了薛骆迁,意思倒是不差。   再后来他亲自给薛骆迁的意思,才是玉牌真正的寓意。   北冥晏呆呆的:“啊……”他明明说的不是这个退亲,薛骆迁必定是故意逗他,他却当真了。   心里有些恼怒,还有些暖意:“知道了啊……”   薛骆迁将他双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我来告诉阿晏一个秘密,如何?”   “什么?”   “自从阿晏说喜欢我,我每日醒来,都很恐慌。”   “嗯?为、为何?”   “你这么好,我怕人来同我抢。”   “……”   “总是在想,阿晏若要被人抢走,我该怎么办?”   在北冥晏极速憋红脸时,薛骆迁揽过他肩来将他抱住:“以后不准再看轻自己。”   那时他们刚一起走到看押谢凉的牢房门口,站在无人的角落里说话忘了离开,北冥晏四下瞟了几眼,周围并没有人,便伸手轻轻拍了拍薛骆迁的背,呐呐道:“知道啦……”   他明白薛骆迁的感受,因为他也是如此,薛骆迁的好在他眼中是极好最好天下第一好,薛骆迁的不好让他更加喜欢。   那一刻,北冥晏觉得无比舒心。   下一刻,薛骆迁一句话叫他破功笑出来。   “和天籁的亲还是要退的。”   “好……”   “阿晏是我的人。”   “啊……”干嘛说话这么……直白……   怪不好意思的。   从他的视角可以看到外面大雪连天,北冥晏将下巴靠在薛骆迁肩上,想起他们在青崇山上那个山洞里的样子来。   不过三月有余的光景,北冥晏却觉恍如隔世。从那年在下船初见,到如今已是第十四个年头了。   他就这么想了一会儿,薛骆迁不放开他,两个人也就这么抱着,直到北冥晏觉得实在是够了,还有正事要做,才推了推他:“好啦……”   “你不必担心,退亲这事会很快。”   如此,就算刘域以后想找麻烦,也不能一锅做文章。   薛骆迁道:“嗯。只差一个说法。”   “只差一个说法……”   北冥晏和薛骆迁心中,各有一个人选。   北冥晏所想是师父北冥翩义,他心里对师父敬爱与怨恨皆有,却始终对薛骆迁说不出细雨针的事。   交得出这样的人,连城司的四庄命案自然不关薛骆迁的事,也算是善恶有报。   可师父会怎么样?   “阿晏,有一事我一直想同你说,只是也一直在犹豫。”   “啊?哦。什么事?这么吞吞吐吐的?”   “事关北冥家主。”   北冥晏心下一凛。   突然,他心里浮上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是薛骆迁给他的。   他希望与薛骆迁相知相守,彼此之间毫无距离,旁人无论如何都无法介入。   生命中能做到这点的人,只能是眼前这个人。   那,便不该对这个人隐瞒任何事吧。   这是一种绝对的信赖和勇气,一生只能有一次,也只够给一个人。   如果他要给,第一个想的便是薛骆迁。   于是,一直观察北冥晏是否神色厌烦的薛骆迁,忽然看到北冥晏猛地抬头,一脸慷慨赴死的模样:“骆迁你听我说!!” 第81章 互通有无 第八十一章 .互通有无   “嗯。”   “……”   他答得这么快,北冥晏倒是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道:“你不在的时候,我……我派人查过那些尸身。”   “他们真正的致命伤,都是一种名叫‘细雨针’的暗器所造成。”   “因为细雨针,我怀疑……”   说完这句,北冥晏沉默了,似乎是说不出来,而薛骆迁也没有追问,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种暗器当今世上,也只有三人会用,但那三人都没有动机。”   “其中两人甚至都不在中原境内。”   薛骆迁道:“那便是剩下的那人?”   “不……”北冥晏脱口而出。   他始终是不信的,可也猜不透北冥翩义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薛骆迁道:“看来阿晏很信任那人。”   北冥晏眨眨眼,眼底有一抹不自然。   “从前是的。”   他说了半天,连个名字都没吐出来,薛骆迁也还是不问:“那阿晏不妨听听我所说之事? ”   北冥晏以为,薛骆迁是知道了细雨针的事,却没想到——   “事发后,北冥家主派了北山的人来查看尸身,发现了细雨针的伤口,这件事,当时也只有三位前辈和我师父知道。”   “我被北冥家主叫去,他对我说了此事,还说,这世上有第四人懂得用细雨针。”   “谁?”   “北冥晨。”   “……”   “什么?”   这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名字。   薛骆迁再道,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北冥晨。”   “骆迁,你……是不是搞错了?谢凉本名为显。”   因为谢凉在外从不提自己本名叫北冥显,所以世人只知谢凉,不知北冥显;只知北山四公子,不知北山有五子。   所以,北冥晏以为薛骆迁也是搞错了。   可薛骆迁却摇头:“不。是你最小的弟弟,北冥晨。起初我也以为是北冥家主说错了,再三问过才确定,当初他只将细雨针教给了北冥晨。”   北冥晏道:“可是……”   当初是他自己,亲手挖开那座坟墓,亲手将北冥晨年幼的身躯放入棺内,亲手用一抔接一抔的黄土将其掩盖。   “他是没招了吗?连死人也要拉出来说一说?”短暂的惊讶后,他轻轻嘲笑了两声,带着些许无奈:“不可能的……”   “阿晏,我……”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北冥晏拧眉道:“怎么了?”   “……我见过他了。”   北冥晏顿时睁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思议:“你说什么呢?!”   薛骆迁怕他生气,忙道:“我本想早些告诉你,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我不是故意瞒着你……”   北冥晏伸手捏住他的鼻尖:“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说重点呀!!”   “你在哪里见他?不对……你怎么知道是他?他那年才……到底怎么一回事?!”   “你先别急,我会全部告诉你。”   “快说。”   “阿晏还记得在岭南时见到的季风吟吗?”   “记得。怎么?是他?”   “季风吟的眼睛很像北冥晨。你曾对我说过,你那幺弟北冥晨,也有一双桃花眼。”   “是,可这世上又不止他一人长着?”   “不错,且北冥晨早夭,所以当日你见到季风吟时的震惊,被我当做了思及亡弟之情,我担忧你难过,对此并没有去多想。”   “后来,师父说真的季风吟早已遇害,师父和季家同在南疆,也素有往来,消息想来应该不会有错。”   “而假的季风吟也正巧使了金蝉脱壳一计,他用的是人|皮面具,最后脱身。”   北冥晏道:“□□不算什么世家秘技,又不是非北冥家不传。”   譬如,姬家出身的锦衣卫就很擅长,皇帝的血滴子和暗卫也一样。当然,北冥家更是专长罢了。   薛骆迁点点头:“嗯,这些的确不足以令我怀疑,只是阿晏,你想想,在地宫中是谁解开的,封印行川身上‘穷凶恶极’的特殊尸符?”   北冥晏略一回想,当时南宫卿水正在教育弟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了过去时,是季风吟动用招魂幡,掀开了行川身上的丝带。   而且……   还有一点也被北冥晏想起来,季风吟的轻功非常之高,那一下出其不意,轻功快得薛骆迁都没有堵住他。   二人一对视,皆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轻功天下独绝乃北山当属第一。   “师父将行川的尸体带回去查看,我也看过了,那尸符断裂处,有一排细小的针眼,皮肤里也有一排短针。”   “师父还给了我一幅季风吟的画像,画上之人哪里都与这个假的季风吟相像,唯有眼睛不像。”   真的季风吟不是桃花眼。   “你那时……就已经开始怀疑他?”   “轻功卓然,短针细微,令你失神的桃花眼……可他毕竟是你的弟弟,也是亡故之人,我不敢妄加揣测,”薛骆迁叹气道:“我该早些怀疑他。”   “……”踌躇片刻,北冥晏还是摇头:“这些都不是实证,我不能信。”   “我明白,一切都只是猜测,所以,即使北冥家主对我说,他将细雨针传给北冥晨,看似是个实证,我也没有立刻对你说出实情。”   北冥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在六扇门大牢里,我见了一个人,他与西厂刘域一同来。我虽我没有见过你幺弟,但那双桃花眼我不会认错。”   “而且,我初见他那张脸,与你七八分相似。”   几乎就是在那一刻,薛骆迁认证了心中的猜测,眼前这个人没有再戴面具,这就是他本来的模样,一双曾在岭南地宫中见过的桃花眼,神似北冥晏的五官容颜,和举手投足的书卷气。   长大后的北冥晨的模样。   北冥晏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还是没说话。   “阿晏,我不该瞒着你,之前也很多次想对你说,只是若无实据,我不愿平添你伤心。对不起……”   薛骆迁从小到大都没有特别强烈的感情,他祖父说是因为他小时候亲眼见母亲葬身火海,少年时又亲眼见父亲重病而亡所致。   他对所有人几乎都是一个样子,无悲无喜,不咸不淡,话也很少说。   只有对着眼前的这个人,才真正体会到那种在意到极致的感受。   站在外边久了,北冥晏抽了两下鼻子,往前走了两步,扑到薛骆迁怀中去:“……”   薛骆迁抱紧了他:“阿晏?”   “嗯,”又抽了两下鼻子:“有些冷。”   “……”   “如果当真是他,我该怎么办?”   “如谢凉一般。”   “不一样。谢凉虽然有罪,却不是杀害那四人的真正凶犯。”   使用细雨针的才是。   “你想包庇弟弟,我会帮你。”   北冥晏语气凉凉:“为什么?别忘了你可是武林盟主,不做表率便罢了,还带头做起包庇之事了?”   “嗯。因为他们也是我的弟弟,武林盟主的胳膊肘从不向外拐,否则江湖世家还拼死拼活争什么劲?”   那句也是我的弟弟叫北冥晏听得心里甜甜的,忍不住道:“……都说你话少,我怎么不觉得。”   “对你特殊罢了,阿晏若是不喜欢,今后在你面前也少开口便是。”   “别,我也不是能说话的,真那样了该多无聊。”   “好。”   “……”   “还冷吗?”   “嗯……他……长什么样子了?”   薛骆迁想了想:“个子不大高,有些羸弱,神态体型都与季风吟差不离。”   北冥晏回想地宫里的季风吟,还没想几下,脑子里都还都是薛骆迁时,背上的胳膊忽然收紧:“抱我的时候不准想别人。”   即使的弟弟的醋也要吃一吃。   北冥晏在他看不见的情况下吐舌头:“哦。”   “你说他和碧血宗宗主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知,如果谢凉能吐些东西出来,或者我们能抓住本人,情况或许会好些。”   “后者都比前者要有望,”北冥晏叹道:“我想先回北山去看一看,不久大批人上山了,要好久不得安生。”   人在北山抓的,那必须再对北山搜查一次,这十日安宁不过因庙会,且薛骆迁还没有回来。   现在他回来了,便拖不得了。   “好,我陪你去。”   “几位前辈都不许的吧?”北冥晏有些担心。   “不许,我们偷着去。”薛骆迁说完,还在北冥晏背上,用两根手指点了点,像小人偷偷走过一般。   北冥晏正想笑,便听一旁有人啧啧道:“幽会啊,啧啧……这青天白日里的。”   没想到天寒地冻的也会有人出现,北冥晏惊得差点跳起来,窘迫万分。薛骆迁很理解地松开手,让他往后退了两步。   前一刻还想找个洞钻进去,后一刻又恨不得将脸贴上去。看清来人后北冥晏惊喜道:“阿云?”   叶笑云坐在推车上冲他招手,笑得花枝招展:“过来啊~”   北冥晏下意识动了动,却想起什么似的,侧头看了看,薛骆迁一脸平静:“去吧。”   “哎哟不行啊真是女大不中留了还得人家首肯才能过来我不依我不依我不依!!”   萧衍在身后冷冷道:“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你也不怕憋死。”   叶笑云伸手揽过快步走过来的北冥晏,来了个熊抱,侧脸蹭蹭蹭的在北冥晏身上:“萧萧你就别嫉妒了,我和我家小阿晏可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你看咱们人送外号‘醋桶子’的薛大盟主都憋住了一口老血,你也要大度!”   萧衍翻给他一个白眼。   “阿云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   叶笑云笑眯眯地看他:“怎么啦?是不是我太帅,把你看傻了?”   北冥晏确实看傻了,因为叶笑云坐在板车上,就像跪着,抱他时也只是提起了上半身。   他伸手捞一下叶笑云的衣袍下摆,当即浑身的血都冷了。   叶笑云衣袍下两条腿之处,竟空空如也! 第82章 荒山深坑所见所闻 第八十二章 .荒山深坑所见所闻   有一年夏,北冥晏和叶笑云在北山的一处人迹罕至之地,找到了一个山洞,那年,这两个熊孩子年方十六岁。   山洞凹陷在地底里,狭小的洞口被杂草遮盖,从狭缝中窥去,里边儿黑黝黝的,还散发着阵阵不知是什么的腐臭,任谁都不愿意再看这洞一眼。   叶笑云皮,冲在前边撒泼,正不亦乐乎间,脚下一滑,踩空在那堆杂草上,一跟头栽了下去。   北冥晏伸手去拉,因为距离有点远,没拉住,只“刺啦”一声扯了叶笑云的一片袖口。   “阿云?!”   叶笑云栽在一堆柔软的东西上,还黏糊糊的,叫北冥晏投了个火折子仔细一瞧,吓出一身冷汗:原来,他现在坐在一堆由动物尸体堆成的……尸山上!   北冥晏在上边担心,一直喊他,叶笑云回过神来,道:“我没事!”   “你待着别动!我去找东西拉你上来!”   “嗯~”   上边的人走远了些,叶笑云忍着恶臭四下张望。   这洞的周壁纹理不自然,再看这么深,居然不是天然形成,像是有人故意在这里挖成的。   叶笑云心里发奇:谁这么无聊,挖这么深的洞?这种深度,他方才掉下来时,若不是扯了一把藤条,底下还有动物的毛皮垫着,恐怕真要摔个断腿断胳膊了,即便如此,现在他还是浑身疼。   即使轻功不错之人也保不准能飞出去,更何况他一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惯了,仗着天赋,习武全看心情。   没一会儿北冥晏便气喘吁吁跑回来:“阿云?你还在吗?”   “在~”   “我找不到绳子,你看看这根藤条能不能撑得住?”   叶笑云伸手拉住他放下来的藤条,用力一拽,藤条便断了。   “……”   “不如你也下来,再带我一块儿上去吧。反正你轻功好,可以试试~”   北冥晏探进来一张脸,想了一会儿:“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峰里找师父!”   笑话!要是他不仅带着叶笑云上不去,自己还被困,谁救?谁知道他俩在这荒郊野岭的啊?   “哎……”   叶笑云想说,即使你去找北冥老头儿,他也不会来救我啊!而且回去一定得抄经书,那还不如待在这里……!!   可还没说,北冥晏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哎呀,这么快就走了啊……”   那是一个下午,连风都安安静静的,北冥晏一走,四周便更是静悄悄的。   世人道中原第一山为北山,独立在北疆绝壁,北山大而广,草木繁茂,蛇虫鼠蚁颇多,奇花异草一绝。   北山上住着一个世家,也就是北冥晏家,但北冥家人丁稀少,要死的都死了,离开的也不回来,所以上上下下加上叶笑云这个外姓人,也不过百十来号人。   剩下的地盘儿,名义上属于中原和古蜀公有,尚未开发。   但它真正的所有者是叶笑云和北冥晏。   因为他俩常年在山上溜,比谁都熟北山,常常封自己为什么什么山大王来的。   即使没人,叶笑云从没有觉得北山空旷,因为他和北冥晏在一起没闲过,这边浪完那边浪,嘴也不停。   现在吧,还真有点寂寞啊……   不过,他还没忧郁多久,上边忽然又有了动静,似乎是有人走近了。   阿晏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会是舍不得我啊哈哈。   他仍在北山,所以本不该提防什么,可那日不知怎的,他竟鬼使神差地站起来,脊背贴着洞壁站好,洞口垂下来的藤条密密麻麻地,挡住了他的身体。   北山有禁制,外人一般无法随意上山,北冥晏若真走了,便不会如此快地去而复返 那如此轻微的脚步声,会是谁?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出现在洞口上方,他拨开了杂草,朝里边丢下了什么东西,随即是重重地一声闷响。   叶笑云看过去,是一只如同泡在血水里的山鹿。   杂草而后被盖上,那人似乎转身要走,这时,另一个脚步声自另一个方向响起。   要走的脚步顿了顿,是一个叶笑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先生。”   后来的人“嗯”了一声,声音非常诡异,叶笑云根本听不出是男声还是女声,语气也平平,声音更是十分普通,毫无特点。   “先生怎么上山来了,不是不能露面……?”   “我来看看老朋友。”   “是……我师父?”   “这个你无须知道,你也不必担心,我不会将你的事说出去,顺便……”   扔鹿的人道:“先生,这……”   “抑制你毒发的药,方才想必又拿那把剑练习去了吧。”   他杀的山林走兽飞禽,都扔在这里,未免日后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和麻烦。   “多谢先生赐药。”   上边安静了一会儿,被叫做“先生”的人道:“故人我已看过,这就要下山去,你好自为之。”   “是,先生,那……”   “这套心经已是大成,莫急。比起这个来,你该多注意这把剑。”   “嗯,先生,它似乎一直在躁动,我有时无法压制住它。”   “那个自然,神剑自有神剑的脾气,什么都不是白来的。若你能扛过这关,小小的反噬,根本不算什么。”   “我会的。”   又是一阵沉默,若不是没有一丝的脚步声,叶笑云都要以为他们离去了。   那个无悲无喜的声音道:“这家主之位,当真如此重要?”   “……”   叶笑云听到脚步声渐远,过了一会儿,先到的那个人也离开了。   又恢复了平静。   直到北冥晏带着绳子跑回来救他,他都没有动过,就那么站着,藤蔓上有些虫子爬到他头上也不去理会。   果然叫不动北冥翩义,那老头听闻叶笑云掉到洞里去,沉吟了片刻,只说了一句:“山上确实有很多洞。”   叶笑云和北冥晏也知道,此事不能怨北冥翩义,第一他们偷跑出来玩,第二,北冥翩义也想不到,会有人挖这么深的洞,且还叫叶笑云正好跌进去,第三,叶笑云很强。   后来自然是抄不完的经书,那段日子也因此而稍微消停了消停,只不过没多久,这俩人又好了伤疤忘了疼,继续作天作地罢了。   叶笑云一直没告诉北冥晏的,就是这么一件事。那个扔鹿的少年,便是北冥晨。   此事后三年,叶笑云回了西南的破风谷叶家,再两年大闹武林,与薛骆迁在边境达成一项约定,遁走碧落。   北冥晨死的那一年,和北冥晏为此消沉的那两年多中,他一直辗转九黎与碧落,不曾回来。   “如此说来,是因为家主之位?”薛骆迁走到北冥晏身边,牵起他的手,对叶笑云道:“明知阿晏在意你,还开这种玩笑。”   “哎~我错了嘛~”   叶笑云翘着健全的双腿晃啊晃,对北冥晏讨好地笑:“阿晏哥哥~我是真的受伤了~”   北冥晏还在想他说的这个故事,想那个“先生”究竟是谁,想那个少年是否真的如他们所说,就是北冥晨。   于是便随手捶了叶笑云腿一下:“再这样,便不做兄弟了!”   “好好好……”叶笑云表面应着,小声嘀咕:“从小到大就会这一句。”   北冥晏心思不在这儿,没听到,问他:“你还没有说,是谁将你的腿伤了?”   叶笑云的实力与薛骆迁相当,江湖人语“武学两大才子之一”,谁人不晓叶家笑面苍云。   更何况还有萧衍在侧。   “不认识。即便认识,我看,也不是本人的脸。”   萧衍道:“还不是他自己大意。”   “我可是为了保护你哎萧萧!”   “闭嘴!我需要你护着吗?!”   “我武功比你好,当然应该我来保护你啊!”   “你那是保护我吗?分明就是……”   北冥晏不解:“分明是什么?”   “……”   “我本想把萧萧护在身下,谁知道扑过去的时候,萧萧躲我,我一个不小心,就撞着萧萧的头了,哎哟,很疼的!”   “噗……啊,对、对不住,没忍住……阿云你真是……”   萧衍强压怒火:“哼!!”   薛骆迁已经能想出来那副场景了,道:“好了,此事暂且揭过。说说那人的特征。”   叶笑云眼都不眨一下:“北冥晨。”   “……即便是阿云这么说……他这么做又是为何?”   叶笑云在北山长大,与北冥晏的几个弟弟都很要好,也很了解。   只是他都还没想明白过来,他亲手埋葬的人为何还活着,薛骆迁和叶笑云都一个一个都指向北冥晨。   “这个我可不知,”叶笑云耸耸肩:“不过有一事,我和萧萧刚从碧落回来,在神医谷,得知白护神医数月前被人抓走了。”   薛骆迁道:“你怀疑是他?”   “谁知道呢~”   北冥晏问:“你们去神医谷做什么?”   “当然是某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拜托我跑一趟,为你找神医啊。你还真别说,那些个老神棍种的花花草草,和浅草峰从前种的那些可真像……”   萧衍哼道:“说谁神棍?”   “啊,是神医、神医,碧落神医天下第一,萧萧的故乡可真厉害呀~”   北冥晏看向薛骆迁。   “我……”   北冥家的孩子,自小便以身为容器,种下一种属于自己的毒,每过一段时间便服一次解药,以此缓解毒性,长大后,可以长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毒器”。   血肉皆为剧毒,既为防身,也可以触碰剧毒的草木,以便制作□□。   不知情者惧怕他们的神秘,知情者更是战战兢兢。   也正是因此,北冥家的人寿命很短,大部分都死在自己的一身之毒下。   薛骆迁知道后,首要便想请碧落神医来,可他要留在北冥晏身边走不开,所以便与叶笑云一道商量,兵分两路。   这事,他又隐瞒北冥晏。原本是担心北冥晏抵触,可他身上的毒不能不解。   “不必解释了,”北冥晏笑笑:“我也不想再对你说谢谢。”   “阿晏……”   “你我之间不需要说的,不是吗?”   “嗯。”   叶笑云在一旁看着他们,嘴角弯了起来,没说话。   萧衍道:“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阿晏和我打算去一次北山,明日就走。”   北冥晏没想到这么快:“啊?嗯。”   叶笑云举手表态:“我也要去。”   带着他也不是不行,只是:“你的腿?”   “你当我是娇生惯养大的吗?你也不问问,我和阿晏抄遍了北山藏书楼的所有经书!”叶笑云得意地笑:“那胳膊断了一样疼!腿跪着都失去知觉。这点小伤算什么?”   北冥晏忍俊不禁,作证:“嗯,的确。”   “也好,萧衍你……”   萧衍拒绝:“我不去。还有,我是在问你们,下一步还不打算带我去休息??”   “??”   “我推了他一路!!”尥蹶子了。   而且他明明能走!!   北山连枝 第83章 谁有异议? 第八十三章 .谁有异议?   月黑风高杀人夜……然而并没有杀人,只有几个傻人,带着自己鬼鬼祟祟的魅影,一个挨一个地飞速掠过竹林。   打头阵的人身法诡异,嗖嗖几下如鬼魅,根本看不清其踪影,身后有一个个子稍微矮一些的人紧紧跟着;   矮个子后边是两位公子哥,再后边是两个精瘦的年轻人,其中一个人身上挎着一张轻弓,另一个人背着一把精铁剑;   他们后边还有三人,也都穿着夜行衣,其中一位身段婀娜,怎么看也都是一个女子的体态。   一行九人,不发一语,在密林中穿行。   北冥晏看着前边两个较劲的人,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部队,不免在心里偷摸着叹气。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原还以为能秘密上北山,看一眼北冥晨的坟墓就回去,而且,他心里想的是和薛骆迁一起去。   结果,谁知道最后来了这么多人?!   ……   三日前。   在六扇门见到叶笑云,他要一同去。   再说萧衍,他自己本是强烈拒绝,谁知一夜过去,又不知为何改了主意,尽管满脸的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跟过来了。   北冥易来问大哥打算怎么处置谢凉,阿云那个嘴快的,说了他们要去北山,北冥易便也一定要去,否则就告诉霍连城等前辈。   下山学野了!还学会威胁自家大哥了?!   而不出北冥晏所料,北冥易在,霍慎方必到。   北冥晏心有点累,还没缓过来,薛骆迁便对他说,南宫卿水必要一同去。   专修御尸道、精通招魂术,又是骆迁认为需要的人,勉强说得过去。   薛骆迁似乎看出他有些迟疑,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北冥晏呐呐道:“没有。”   不知不觉二人组变成七人行,北冥晏都认命了。谁知临行前的那个傍晚,姬朝星突然到访,来找薛骆迁。   庙会那日,他们欠姬朝星一个人情,最后玩雪又玩得有些晚,叫姬朝星品尝了顿牢饭,姬朝星来讨这个人情,叫薛骆迁同他比武。   薛骆迁推脱了几句,北冥易着急道:“朝星哥哥,你下次再来吧,我们还要去北……”   虽然被大哥捂住了嘴,却还是引起了姬朝星莫大的狐疑,眯着眼睛打量他们。   虽然这是晚饭时间,但姬朝星不信,这些人聚在一起,仅仅是去吃饭的。   最后还是没躲过姬朝星。   这还不算完,因为那天姬朝星是同他堂兄姬如垣一起来的。   美曰其名是为了看武林盟主和弟弟的比武,其实姬朝星知道,他这个堂兄不过是图个好玩,来看他出洋相的,反正都是要输给薛骆迁的。   总之,一行九人就是这么来的。   还没出建邺城时,叶笑云倒还老实,可刚出建邺城,便和脱了缰的野马一般,回北山之路和玩一样。   连城司与北山,一个在中州,一个在北疆,不过连城司位置靠近中州北方,两地相隔不算太远,快马加鞭,或轻功不菲者,来去七日足够。   北冥晏也想过,前辈中尤其是脾气火爆的霍连城,若知道了他们北上,会如何如何。不过他想的是自己和薛骆迁,没想到现在还“拐带”了另外这些人。   北冥晏心里本还心存侥幸,毕竟最近霍连城等人每日在一处制定搜山计策,保不齐他们快去快回,四五日内回来,没人发现呢?   现在?别想了,怕是他们走后第二日就暴露了。   薛骆迁是主力,却不必日日去商量计策,也自在惯了,所以无故失踪几日倒也没什么,可江湖有名的“智囊”姬如垣不一样,霍慎方作为连城司小公子也不一样。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九人中没有人拖后腿,倒也没出什么岔子,除了叶笑云一路上都挑唆姬朝星和他比这比那、萧衍脸色太差之外,几乎风平浪静。   这都是表面,暗地里,北冥晏可是花了很久才平复了心情。   此次归家,是意义不一样的,虽然与预期不一样,目的也不那么轻松单纯,可再怎么说也是……他第一次带薛骆迁去他自小长大的家。   这对他来说有点在意。   可看现在的样子,他光要担心这队人别到时候性格不合、内乱大打出手,就够累了。   而且,薛骆迁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些人一个个提出要一起去时,他的确是问过自己行不行,北冥晏咬唇说行,他便也行。   此时出了竹林,月光稀松照胧。察觉到他的目光,薛骆迁抬起头来:“怎么了,阿晏?累了吗?”   “啊、没,不累。”   北冥晏把这当做是文化差异,或许对豪放不羁的中原人来讲,去对方家中,不算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大事。   此时距离他们偷偷离开连城司,已经有三日,又是一个夜晚,他们终于到达北山,刚溜出山脚下一片茂密的竹林。   他身边是依旧粘人的弟弟北冥易,前边是像两只抽疯的野牛的、做什么都要“怎样?来比一比?”的叶笑云和姬朝星。   北冥晏收回目光,心里有点惋惜,毕竟这也算是他和薛骆迁的一个“第一次”。   ……   没过多久,他们便上了山,山顶上北冥家别院的外边,果然有姬家和北冥家的侍卫把守,而他们两家的小公子正偷偷摸摸地,想溜进去。   姬朝星弯着腰,贴着墙边走边小声啐道:“窝囊!何不正大光明进去?”   看门的是他的亲哥哥,姬朝夕。   上次他见哥哥,还是在岭南,哥哥和薛骆邶抢着抓人,结果反倒叫人跑了,碰见自己还和自己说了两句。   叶笑云回头笑:“孩子,这就是你的不懂了吧?这才叫……~情趣~”   “恶心……再敢叫我孩子我撕烂你的狗嘴!”   “你懂什么?北山这么大,现在都搜查不过来,万一碧血宗宗主真的在山上呢?你觉得姬家会让你这个小公子随便进来玩?”   姬朝星翻白眼:“嘁……!”   “朝星,不许无礼。”   南宫卿水赞许地看一眼姬如垣:“学学你兄长。”   “……嘁。”   北冥晏注意到,姬朝星脸上的不耐和厌烦减轻了,连带这声“嘁”也有些服气的意味。   穿过火把下方,几个人挤到了黑暗而狭小的马粮草后,蹲步而行。叶笑云忽然停步。   “哎哟,你干嘛?”   “呀——谁踩到我的手了!”   “你怎么会在我后面?”   “北冥易?你在哪?”   “我在你后面!!”   “这是谁?”   “南宫小夫人?”   略微有些嘈杂,只有叶笑云和薛骆迁、北冥晏一声不吭。   北冥晏看着远处的火光,忍不住擦擦额上的薄汗:要不是薛骆迁刚才把他拉到一边,他现在也应该在这混乱里吧。   也得亏这边没有人,否则这几人七嘴八舌,此行不就泡了汤?   叶笑云咳了两声,没人听到。   薛骆迁忽然在北冥晏旁边出声:“嘘,安静。”   北冥晏倏地一惊,这声音离他很近,几乎是贴着他蹲着。   这一声果然安静了不少,叶笑云接着道:“进去的路口很多。这里有我、阿晏和小易最熟悉,我们人多不好躲,在此兵分三路。”   “到墓碑集合。不过陵墓外一定也有设防,见机行事吧。”   “哦还有,被逮到便认栽,不准出卖任何人。”   北冥晏总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怎么像他每次和人玩游戏时说的话?   姬朝星道:“怎么分?”   “我和阿晏、小易各带一队……”   北冥易道:“我不要和大哥分开……”   叶笑云就像没听到,按住他的头:“萧萧跟着我,朝星你和你哥哥一起。”   萧衍:“我能不能不和你……”   “不能,”叶笑云微微一笑:“南宫夫人跟着小易和慎方,如何?”   南宫卿水点头:“好。”   一瞬间,众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嗯,谁有异议?”   他先望向姬朝星,姬朝星飞快地瞟了眼某个地方:“没有。”   又望向姬如垣,姬如垣笑眯眯地:“这样很好呢。”   接着一一看过去,除了萧衍不情愿的回答和北冥易毫无意义的异议外,每个人都没有异议。   “事不宜迟,那就走吧。”   北冥晏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原地就只剩下了他和薛骆迁。   “我们也走吧。”   “嗯。他们……?”   薛骆迁微微一笑,黑暗中看不清,却能听到一点细微的笑声:“很有眼力见,对不对?”   “……哦、嗯。”   薛骆迁忽然轻声说道:“这是你我第一次,一起到你家。”说完,凑在北冥晏脸上额了他一下。   明明周身黑暗,薛骆迁看不清他的脸,北冥晏还是红着脸低了头。   亲完额头,薛骆迁顿了顿,还不够似的又亲了亲他的脸颊,然后低头贴住唇角。   北冥晏推了推他:“别闹。”   现在哪是做这事的时候?   “现在我们去哪?”   薛骆迁笑道:“这里可是阿晏的家,阿晏反问我?”   也是。北冥晏有些懊恼,觉得自己的反应好傻:“那就去……”   “浅草峰。”   “啊?” 第84章 蚕丛古字 第八十四章 .蚕丛古字   天月女在上,他北冥晏真的是想说去坟冢的,谁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带薛骆迁到自己曾经的住所来了?   他离开有小半年了,除了空无一人,家中一切如常。   怎么说守卫也不敢擅自占用这座山庄,简单搜查过后便退到门外驻守。   北冥晏有无数种办法绕开正门,到他的浅草峰里,从前和叶笑云在外边玩得野了,都是变着法儿地溜进来。   这座山庄名叫“岚山”,庄中有七处院落,各取为峰,北冥晏住的是最里边的“浅草峰”。   此刻,他正带着薛骆迁从地道里钻出来,灰头土脸地站在一边。这是从前他和叶笑云挖的一条通往外边的密道,有些简陋,但对两个每天都要读书读书、抄书抄书的孩子来说,能出去玩,脏点不算事儿。   后来大一些,轻功足以溜出去后,便没再钻过了。此时外边正有人看守,未免惊动,他们没有选择冒险以轻功掠进去,而这地道竟就派上了用场。   只是这样一钻一爬的下来,他们两个身上都沾了灰尘泥土,北冥晏深觉这条路自己带得并不好。   有点不好意思,他便一边低头拍着身上,一边状若漫不经心地说:“原先这庄子不叫岚山山庄,师父给它题字,名叫‘碧井’,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为什么?”   “他最喜欢喝龙井和碧螺春,想不出哪个更好,便各取一字。”   薛骆迁点头道:“还算有依据。”   “那又为何改了岚山?”   “我祖母离世后便改了。她的名字中有个岚字。”   提起祖母,北冥晏总是无限的惆怅:“我听说,师父管她叫阿岚。”   “不过我从没有听他这么叫过。”   薛骆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看了他一眼:“因为那人已不在的缘故吧。”   “嗯……或许。”   记忆中,他的爹娘很恩爱,可记忆中,没有关于师父和祖母的事。因为很多原因,他从小便和北冥翩义有距离,现在想想,他对他的事知之甚少。   “怎么了?”   “没事,我们快走吧。”   浅草峰独立于山崖边上,从地窖里钻出后便听瀑布水声,越往上走声音越大,不多时,便见漫天星河下有一汪清泉,水面上冒着汩汩热气。   “前边就是我的住所……”北冥晏朝涯上一指,回头见薛骆迁盯着汪泉出神:“骆迁?”   薛骆迁抬头看他。   “你不会……?”   他话还没有说完,薛骆迁便点点头。   “可是我们是来……你干什么?你别动!!”   薛骆迁问:“阿晏不是在这里沐浴的吗?”   “是,但是此刻会不会不大合适?”   “无妨。”   他说着又继续动手解衣带,北冥晏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等他反应过来时,薛骆迁已经在脱中衣、正要露出肌肤了。北冥晏眼睛一眨都不眨,明目张胆地呆望。   薛骆迁更是旁若无人。   那一小截肩膀露出来时,北冥晏忽然低声如哀嚎一样叫了一声:“啊——”然后捂着眼睛转身,背对薛骆迁:“外、外边冷,你先到水里去。”   薛骆迁的身音听不出情绪:“衣服会湿。”   “没关、关关系,我、我去峰里找一身给你,你……等着……别露在外边,当心冻着……”   他一边说,一边朝涯上的小院子走去,头都没回。   薛骆迁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院门后,才走进温热的水中。   院子里,北冥晏砰地关上门。   意外的,他的院子如他离开时一样,甚至更为一尘不染。   在门上靠了一会儿,又在屋子里翻找了一会儿,之后在院子里踱步了一会儿,还在雪地里蹲了一会儿……   依旧无法平静!   睁眼闭眼眼前都是薛骆迁脱衣服的样子,手被冻红,脸却烫得惊人。   这么待着也不是回事儿,北冥晏深吸了一口气,将院门拉开一条缝,趴在缝上看,水池那边雾气氤氲,只能看到一个人影模糊。   嗯……   犹豫再三,还是拉开门走过去,停在池边,低着头放下衣服:“衣服……放在这了……”   雾气深处传来:“嗯。”   “……”北冥晏忍不住瞟了一眼,只看见薛骆迁离他有点远,似乎在看水流下来的石壁,心里松了一口气:“那我先……”   “阿晏,你过来。”   嗯?我过去?!这不好吧……   “这……不好吧……”   那边没了声音,四周寂静无声,北冥晏忍不住看过去,这时,水声划拉了两下,薛骆迁□□着双肩朝他靠近。   北冥晏的脑子“嗡”的一声就炸开了,当下连动都忘了动,就这么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还是薛骆迁对他说话,他才回过神来:“阿晏,那个……”猛然转身想走,却不知为什么脚下不听使唤,只好站着。   “石壁上的字,是你所刻?”   “什、什么字……”   “我看不懂,有些像你们古蜀最古老的文字。”   这勾起了北冥晏的好奇心,越过水面去看,距离有些远而看不真切:“你是说水流下的石壁?”   “嗯。”   他在家时几乎每日都会来这水中泡一泡,从没发现过石壁上有字,他的记忆中应该不存在什么石刻字。   他想绕过池子去看,可瀑布的石壁在最里面,无论他从那个角度看,都看不真切。   薛骆迁道:“阿晏下来吧。”   北冥晏道:“不……里、里边打滑!我怕摔着……”   “我会接住你,”薛骆迁伸出来胳膊来,一脸认真。   被他看着,北冥晏心里咚咚咚直跳,怎么也止不住。他想着可以等薛骆迁上来他再下去看,反正不急这一时半刻的,可是心里虽然这么想,不知怎么的,居然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北冥晏拒绝了他的搀扶:“不、不用,我自己来。”   薛骆迁也没碰他,两个人一块转到石壁处,水潺潺流过那些字的凹槽,它们细小而古怪。   他看了几个字,便认出来:“这是蚕丛古字,是古蜀文字中的一种,不过现在很少流传。”   “阿晏懂吗?写了什么?”   北冥晏摇头:“小时候学过,只是我能认识每一个字,连起来却不成文,我想,应当是某种经法或者密语。”   薛骆迁道:“从石壁刻痕来看,这些字刻下的时间不算久远。”   “应当是你下山前后,半年之久。”   “可我不知……”   两人研究了一会儿毫无进展,便暂且放弃了,身体在水里泡久了,天气又是冷的,北冥晏体弱,不免有些头晕之症,一个慌神站得不稳,差点栽进水里摔倒。   薛骆迁将他抱上石阶坐着,给他披衣服时摸到他手臂戴着的缠臂金,怔忡一愣。   “怎么啦……”北冥晏小声问,脸上微红,薛骆迁还没穿衣服,他身上虽然穿了却都已湿透,于是些不好意思。   薛骆迁站在水里没说话,因为北冥晏坐着,所以比他高出一些,他便抬头。北冥晏衣服湿尽,夜行衣紧贴着身体,显出他瘦弱却线条美好的身体,两条小腿垂在水中,因为水波晃动而若有若无地触碰他,细长的脖颈和脊背微微弓着,俯视看他,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声音轻细似小猫挠着他。   北冥晏没察觉他哪里不对劲,只是愈发不好意思,想回去换件衣服,正要开口说话,膝盖忽然碰到薛骆迁,再一抬头,薛骆迁已经逼近他,身体贴着他的两膝,凑近贴住唇。   这一碰北冥晏便浑身瘫软,双腿分开让薛骆迁站在自己腿间,更加靠近彼此,迟疑了一下,搂住薛骆迁。   薛骆迁的手从他的发抚摸到脊背,从湿答答的衣衫边缘撩进去,触摸北冥晏的肌肤。   有点凉,还有些热,水声和喘息声不绝,在这声音中北冥晏忽然听到有人说了一句话,先是一怔,随后推开了薛骆迁。   “……”   “……”   “你……方才说什么?”   薛骆迁仰头与他对视,重复道:“阿晏可否与我成亲?”   “……”   他好半天没有说话,薛骆迁以为太仓促,便道:“吓到你了?若你不愿,我可以等。”   “不是……”   “嗯?”   “只是,成亲……是不必的……”   薛骆迁不解道:“为何?”   “我许意与你,愿意这一生一直与你在一起,成亲只是形式。”   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最好他们二人的事不要被世人再多知晓,给薛骆迁和薛家多添困扰。   他甚至想过,薛骆迁可能会为了传宗接代而娶别的女子,虽然不大能接受,可他也绝不是自私的人。   他做不到的事,不能让薛骆迁来承受。   只要能和薛骆迁在一起,他什么委屈都能接受。   所以他说这些话时,脸上没有一丝的悲伤,而是勉力笑着。   但薛骆迁不同意,皱眉道:“不可。须六礼俱全,明媒正娶。”   “啊?”这下北冥晏是真的被吓到了:“不用啦,这事……何必闹得人尽皆知?落人口实。再说,薛前辈已经将这个给我了,”他向薛骆迁指指自己胳膊上的缠臂金:“真的不用啦。”   在这个问题上薛骆迁一向比他不要脸面,也不怕闲言碎语,态度很是坚决:“这是薛家所传,代代家主正妻之物,阿晏既然接受了它,也必要做未来家主的正妻。”   北冥晏心里又是开心,又是担忧,听他强调正妻,便笑道:“你还想纳妾不成?”   “这个,便要看阿晏的表现如何了?”   “你……!正经点!”   “阿晏这是答应了,对不对?”   “……你怎的总是这么突然,想一出是一出……”   薛骆迁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腰:“因为我等你太久了。阿晏,我很着急。” 第85章 设局迷心 第八十五章 .设局迷心   北冥晏低声道:“我也是。”   我们……都等彼此太久了。   薛骆迁埋头在他胸前,忽然闷声道:“阿晏,能不能叫我一声夫君?”   北冥晏原本抚摸着他的头发,听到这句话差点揪一把发丝下来。羞怒嗔道:“你、你你你怎么不叫?!”   “夫君。”   “……”   “到你了。”   “……”   “我不看阿晏。”   他确实没看北冥晏的脸,因为他自己就把脸埋在北冥晏怀里,还在他衣服上蹭啊蹭的。   “六礼中一礼都未成,为时过早,不合适、不合适……”   “早晚的事。”   真拿他没办法啊……   “你怎么和小孩子似的?哪里还像个武林盟主的样子?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和阿晏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是什么武林盟主。”   “……”   好吧,就当是哄孩子罢了。   “……夫、夫君。”   “嗯,”薛骆迁抬起头,压向北冥晏咬住他的唇:“娘子。”   “别……”   这称呼他从没有想过要用,即使和薛骆迁心意相通,也都没想过,现在突然被他称娘子,叫他觉得既羞恼又甜蜜,便努力回应他的亲吻。   薛骆迁一边嘴上不停,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以后都这样喊你,好不好?”   北冥晏吓得睁大眼睛,屁股下不小心滑蹭,从池阶边滑落,整个人扑到水里,溅起无数水花。   “不许……!!”   薛骆迁笑道:“好。那便还叫阿晏。”   北冥晏喘了两口气,发觉自己靠在他怀中,受惊了:“你、你去穿上衣服!”   虽然他浑身湿透的样子不比薛骆迁强多少。   薛骆迁反而伸手将他抱紧了在怀里,低声说:“阿晏……”一边手试探着抚上他的身体。   他修长而温热的手指抚过的地方,皆像被火点燃般烧灼,北冥晏乖乖地趴在他肩上,任他将手伸到胸前,扫过之处的异样和痒感让他弓起身体前倾,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栗。   接着又是不间断的亲吻,从额上一路延伸至小腹,北冥晏的半个身体仰躺在泉边的石阶上,眼神迷离,双手被薛骆迁牢牢锁住,衣衫被掀至锁骨处……   正当北冥晏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想发出任何声音时,压在他身上的人忽然停下了动作,不仅放开了他的双手,还帮他把衣服整理好,末了再亲一亲他的唇角,笑道:“该上去了。”   北冥晏心里有点失落,还有一些茫然和羞涩,不过,不知道自己方才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因为没有回应薛骆迁,让他以为自己不愿意?   倒不是不愿意……当然不是不愿意!   只是他不好意思说出口,于是方才十分顺从薛骆迁的举动,以为这样便可以被他当做为默认。   这样就不必说:“好,我愿意”这种……话了。   薛骆迁没注意他的反常,已经坐在他身边,穿上了新的中衣,他虽比北冥晏高一些,身量却不比他强壮多少,所以北冥晏的衣服他穿着还算合身。   北冥晏瞟了他两眼。   虽然此时不适时宜,但他还是忍不住戳戳薛骆迁:“那个……”   他是第一次。第一次动心,第一次相许,第一次如此在意,第一次被……拒……绝……   他把刚才薛骆迁骤然停下的举动,当做是一种拒绝。   或者是自己不够配合?还是自己很无趣,让薛骆迁觉得没意思?   这点有些勉强他了,他可是从小到大连春宫图都没甚兴趣的人,为此还被叶笑云嘲笑了好久。   至于什么自渎……更是不曾有。不过不感兴趣和没做过,不代表他不懂。   他觉得他方才没什么不对……那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嗯?”   北冥晏低着头不看他,慢慢道:“我做得不好……但我可以学,你……你教我。”   薛骆迁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   “……我不是不愿意。”   “……”   “我真的不是不愿意……我只是……”   薛骆迁忽然明白过来了。   然后忍不住心道,他怎么如此可爱。正想安慰他,又听北冥晏小声吐出几个字来:“夫、夫君……”   他已经把头压得很低了,再低便要进到水里去了。薛骆迁努力克制了下,有些敷衍道:“阿晏快上去吧,一会儿该生病了。”   说完他便要站起来先离开,北冥晏心里恐慌更甚,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感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抓住薛骆迁不让他走,腿抬起跨坐在他身上。   “……”   薛骆迁:“……”   接下来该说什么?不知道。   那……该做什么?不懂啊。   内心正天人交战时,他坐着的地方忽然有东西顶了顶。   北冥晏:“……”   薛骆迁:“……”   “下……去……”   “哦、哦……”   薛骆迁脸色不大好,这俩字说得有些艰难,好像忍耐得十分辛苦,又不好发作的样子。可他哪里知道,急匆匆把人赶下去,薛骆迁可是在心里念了几遍剑决才平复过来。   转头一看,北冥晏一脸做错事的表情呆坐着。   “……阿晏,北山一事解决后,我想带你回家中,见过我爹娘。”   不知他为何在此刻说这些,有些避而不谈的意思,北冥晏咬着唇点头:“嗯,好。”   “我娘她定会喜欢你。”   即使薛骆迁的爹娘早已不在人世,无法得知他们到底会不会喜欢自己,听到这话北冥晏还是觉得开心:“嗯。”   “至于……”他凑近了些,额间相触,认真地说:“还是留在你我成亲之后。”   “哦……”   “阿晏,你别撩我,我怕我会忍不住。”   北冥晏愣了愣,旋即起身往小屋走:“……我先进去了。”   在别院的屋里架起了火炉来,二人凑在一起吃了干粮,围着火光说话,对水里的事闭口不谈。   “我们何时动身?”   他们已经耽搁了好几个时辰,恐怕其他几人已经进了陵墓,而他们还躲在这里,未免过于安逸。   他早就疑虑,不过薛骆迁在一向让人心安。   果然,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急。”   “你有何打算,一并告知我,我心中好有个底。”   “我们一行人中,与你我身量最像的是如垣与朝星,夜里看不真切,又都穿着夜行衣,若再盖一张□□,便可浑水摸鱼。”   “这又何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有些运气,今夜我想活捉碧血宗宗主。”   北冥晏不解:“碧血宗宗主是何人,你已知晓了?”   “不知。只是猜测,算是赌一把。”   北冥晏懂了:“……你觉得是他?”   薛骆迁点点头,说:“若当真是他,陵墓开棺验骨,便可引他出来。”   “他怎会来?”   “这须知晓当初他为何假死。”   “那就是说,如果你与阿云所疑为真……他与碧血宗有很大关系?”   “阿晏很快便知,现在还不急。”   北冥晏陷入深深的纠结里,既不知该如何对待此事,又不敢去想,若当真是北冥晨……相见时他应如何。   他这个幺弟若当真还活着,当初又为何要假死?为何与碧血宗扯上关系?如今也该成年了吧,长成何种模样了?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天色渐黑,薛骆迁便让他去睡一会儿,待走时再喊他。   北冥晏却怕他趁自己睡着离开,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松手:“你又瞎担心我,不带我一起去怎么办?”   若薛骆迁担心他与弟弟兵戎相见,   “这里是你家,我若不带你,你也可自己去。”   “不行,你这人心思多,我轻信不得。万一你锁我呢?万一你点我睡穴呢?不行不行,你必须带着我,而且……而且北山大得很,当心迷了路!”   薛骆迁便和他一起躺在他自己的床上。   “阿晏今后想住在何处?”   距离和叶笑云约定的时间还长,薛骆迁见他也不肯闭眼,便问道。   “嗯……”   “中州?你很喜欢建邺城。”   “喜欢,热闹。但若说长住,也会觉得聒噪。说静不过北疆,可惜地广人稀冷清了些。最好还是……岭南。”   薛骆迁笑道:“我家?”   北冥晏脸红:“不是!”   “但我家阿晏一定要去。”   “嗯,自然。不过我说长住之地,是我爹娘的家。”   “你爹娘?我记得北冥家娶女子是要入赘,你爹娘不是住在北疆?”   “不是。他们成亲后不久便下山去了,我娘亲喜欢岭南,喜欢二月曲水江。我爹便同她商量着住在岭南,买下了住所。”   “客栈?”   “嗯,不过虽然买下了客栈,却很少住,更别提开张了,他们都是闲不住的人。”   薛骆迁道:“他们都是江湖豪杰,我从小便听他们的事迹。”   北冥晏开心地笑起来:“我也是,小时候甚至不知名震一时的双剑侠客,就是自己的爹娘,后来大了些才明白,为此我和阿云都得意了好久。”   “你与叶笑云当真是好。”   “嗯,他与我亲如兄弟……不过,他是他,你是你,都很重要,不可比较……”   薛骆迁伸手拍拍他的背,笑道:“阿晏不必如此在意我的感受,你在意叶笑云,你同他一起长大,我明白,也不会觉得如何。我会尊敬他不仅仅是因为你的关系,也因为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北冥晏点点头,笑眯眯地:“嗯嗯,他很好很好。”   “那阿晏和我以后就住在客栈中,离薛府不远,正巧我做武林盟主也做累了,做阿晏的护院如何?”   北冥晏笑出声来:“这武林盟主说不做就不做了呀?”   “嗯。”   “嗯什么嗯啊?做事要持之以恒,专一不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怎么行?”   “我想要的已经得到,况且武林盟主本就不是我的心愿。”   “那也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你祖父知道了定然罚你跪祠堂,你在祠堂如何与你爹娘交代?你也不能说你因为……”   “反正不准提我,你爹娘会误会我带坏了你。”   薛骆迁侧头看着北冥晏,北冥晏正望着屋顶,想起当年薛骆迁跪祠堂的情景。 第86章 大火焚楼真切嘱别 第八十六章 .大火焚楼真切嘱别   薛骆迁与他头挨着头躺着,发丝散乱铺在床上,一派慵懒。   “提了也无妨,我娘……与我爹不在一起。”   “嗯?若我没记错,薛家的多宝塔里,供奉着历代先辈与子弟的灵位?”   “不错。我爹自然也在,只是我娘不算薛家人,不能入祠。她葬在薛府后山。”   “后山?那座秃鹫山?这怎么可以……她是你娘,为何不算薛家人?”   薛骆迁顿了顿,轻声道:“我是私生子。”   “不要这么说……薛前辈不准?他……”   “不,祖父很疼我,”薛骆迁摇头道:“但阿晏,薛家不止祖父一个前辈,且我爹当年离家时与家中闹得恩断义绝,为世家所难容。”   “可是你娘她……”   “她是碧落人。我爹当初为了我娘离开中原,很多年不曾与祖父见面,几乎断了父子关系,若不是我叔父的死,或许至我爹死,他们都不会和解。”   “叔父?”   “嗯,是骆邶和天籁的爹。叔父他曾是我爹之前的武林盟主。”   “怎么……?”   “他身子一直不大好。”   薛尧衫共二子,锦思落思,皆有奇才。   或许是痛失一子的缘故,让薛尧衫接纳了落魄中归家的二儿子,和他带回来的薛骆迁。   北冥晏想了想,道:“那……我便见过你爹,再上山见她。今后也一直如此。”   薛骆迁笑了笑,无声地点了点头。   “她是个怎样的人?”   他把自己封存太多了,无论是与师父的对峙,还是不与人多的接触,长久下来的结果便是他发现,他不了解师父,也不了解薛骆迁。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想要了解他,想要知道他的所有事,今后的人生都想要和他在一起。   无论冬春雨雪,悲欢离合。   “她在我四岁时就已不在人世,我对她的认知不多,大部分皆从旁人口中得知。不过……她是有一点与阿晏很像。”   “哪一点?”   “硬撑。”薛骆迁勾起嘴角。   ……   “今河漾漾……”   “覆水悠悠……”   “琼山竹茂……”   “莲心思量……”   这是娘常唱的歌谣。   碧落国与中原的交界处,有一座峡谷,名为“今河谷”。这里住着一户人家,男子白日出门,打猎砍礁;女子有时在屋后的河边浣衣,有时在简陋的茅草屋中教孩子读书习字。   他们的孩子有四岁了,她平时爱读书,便给他画图写字做游戏。   吃过午饭,这户人家的男人就不出门了,他一个大男人的,反而喜欢赖在妻子身边,她做什么他都跟着在一旁看。于是,那孩子便经常被他爹用一根甘蔗,或有时是一块柿饼,打发去别处玩。   他娘曾好奇地问过他爹,你武功高强,为何不教我们的儿子武功?他爹嬉皮笑脸地说:“我能护着你们,不怕。”   他娘道:“日后迁儿成亲,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护着他的娘子?你总不能一直跟着他。”   “哎?为什么不能啊?以后要他离开我们吗?你这么说我心里好难过!”   “那……”   “不过他要是成家了,阿笙你就是又是我一个人的啦!什么时候叫他嫁出去啊不对,我是说成亲。”   他娘哭笑不得:“他才四岁。你这人总是这样,当心孩子长大和你不亲!”   男子一脸的无所谓:“啊这个,娘子与我亲就好了,儿子最后还是要归别人的。”   个子矮矮身材瘦弱的孩子忽然扯了扯爹的袖口:“阿爹……我哪儿都不去……”   他爹神情严肃地蹲下,从袖子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来:“迁儿乖,看爹手里的是什么?”   “甘蔗。”   “嗯呀聪明,啃着爹珍藏已久的甘蔗,到后边的竹林里玩泥巴去吧。爹要和你娘晾衣服啦!”   那孩子神情茫然,却十分乖巧的点头:“哦哦。”   男人将双手放在唇边,冲他喊:“捏一对儿你那恩爱非常、神仙眷侣的爹娘泥塑哟~”   小小的孩子跑开了,女人无奈地望着身旁笑的人:“你呀,总不至于连自己儿子的醋都要吃?”还说什么把儿子嫁出去的混账话。   “吃吃吃,我当然吃!你对他比从前对我可上心多了。哼哼哼。”   “……你怎可与孩子比?再说了,从前还不是你不要脸。好了,别杵在这儿,不是说好了帮我晾衣服吗?”   这本是一个宁静的日子,一对年轻夫妇将洗净的衣物搭在竹竿上,时不时望一眼竹林里忽隐忽现的孩子,谁也想不到灾难在顷刻之间降临。   竹林中。   爹的鼻子刚刚捏出来,虽然有点塌,但孩子觉得这样依旧很好看。   他认真笨拙地捏着泥巴,脸上、衣服上都粘了土也没发觉。   忽然他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顺着自己家的方向看过去,竹林外,上空中,冒着一股白烟,像是有人生起了炊烟。   他摸了摸有些瘪的肚子,觉得饿了,甘蔗也被吃掉了,再看一眼两个五官还没生齐的小泥人,左右思量了一会儿,还是小跑着往家走。   越走越近,他先是听到了一阵嘈杂刺耳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想是什么声音,便见他家屋前围着许多穿黑衣服的人,脸上罩着一块黑布,手里拿着亮闪闪的东西,和爹平时砍柴的刀长得不一样,却都闪着一样的白光。   他见过他爹磨刀。   而他爹娘被围困在中间,身后,是火海中的房子。那道白烟便是从这里飘出来的。   孩子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地躲在了竹后。   有点不一样。   这些人让他感到害怕,他们和镇上笑眯眯的伯伯婶婶不一样。   他们手中的东西上沾了红色,就像植物的汁液,顺着边缘滴下来,和爹的甘蔗不一样,和娘的擀面棍也不一样。   他爹也与往常不一样,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刀,但比砍柴刀细长,他看了又看,从没见过爹拿过它。   白衣上有血,白净的脸上也有血,却不是男人的血,而是他怀中那女人的血。   “阿笙!!”   女人被当胸刺了一剑,胸口撒下的血染尽了她整个身体,为了护被围堵偷袭的丈夫。此时已是油尽灯枯。   “落……思,咳咳咳……”   “阿笙你等着我给你找药!”   他一动,无数把冷剑横起,却迟迟不敢上前,他们畏惧他手中的那把剑,兵器谱虚位第二。   更畏惧持剑之人。   若不是人多,更有牧云天坐镇,他们实在不敢来挑此人,即使他只有一个人,即使“墨衣卿相”此人和其名声在江湖上已隐淡许久。   男子没走开,因为怀里的人拼死拉住了他:“落思……别……”   “我不……行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好好……护咳,护着他,莫要……叫他受别人欺负……”   “我、我……”   后面的话,父子俩再也没能听到。   后面的事,薛骆迁记得十分清楚。   那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茫然无措和惊慌难过,第一次见识到,何为“剑”。   那些黑衣人几乎在顷刻之间,便被一把黑黝黝的细长剑取了头,在年幼的他的记忆中,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再睁眼,他只看到爹站在血泊中,双眼里充满了滔天的恨意。   他还记得,那日是来了一个高手的,爹与那蒙面人打得难分胜负,最终还是伤了蒙面人,可爹也受了伤,体力更不支,没能追上。   在后来逐渐长大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回想起,爹在血泊尸山中站了一会儿,回到娘身边,扔了逢山,将她的尸体紧紧抱在怀里。   不知为何,小小的薛骆迁不敢上前去,好像那个整日里嬉皮笑脸的男人才是杀人凶手一般,那时的薛落思,如此叫人惧怕。   他也再没有看一眼身后,泥塑再也没能完成。   “继续在外太危险,于是我爹便带我回了家。”   北冥晏握住薛骆迁的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猛然坐起:“那个逃走的人还活着?他是不是头目?你有没有查出是谁?”   “他?不过是个走狗罢了。”   “你知道?”   “嗯,”薛骆迁的神情忽然有点犹豫,北冥晏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我会支持你,不会离开你。”   “他是牧云天,西厂第一高手,刘域派遣来的人。”   “我已经杀了他。”   “啊?”北冥晏慌神,万分怀疑自己听错了。   薛骆迁抓紧他的手,解释道:“阿晏会怪我杀人吗?”   “不、不,他不无辜……我只是、只是有些吃惊……”他思衬了一下,对薛骆迁说道:“我没事。你快把事情说给我听。”   若没记错,薛骆迁与牧云天比武的那日,正巧是他和云初灵闲扯上的那日,也就是说,当日薛尧衫和霍连城都未到场。   “你如何杀了他?他不是与其他三人一样,被细雨针所害?”   “不是。他身上的针,是事后我找北冥家主借的几根。”   “他借了?你怎么同他说的缘由?”   “实话实说,祖父与我一起去借。”   “薛前辈?!”   “阿晏,当年我爹回家后不久,便开始四处查探那日的幕后黑手,祖父也出力不少,很快便查出此事与西厂有关。那些黑衣人与我爹过过招,我爹自小习武,再过几招便认得出是西厂,但这些只是猜测,没有实据,西厂势力近年来又越发独大,没有绝对把握,不可轻易报仇。”   “若出任何差池,西厂定会将薛家连根拔起。我爹不愿连累家中,却也苦于无据,郁郁寡欢,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没几年也撒手人寰。”   “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既然西厂与碧血宗私下恐有相交,碧血宗此次又如此执着于我,不如卖他个人情,替他解决一个。”   “祖父他对此全部知情,霍前辈也是如此。”   “那,你那日说牧云天死得很惨,是……”   据后来姬朝星形容,牧云天是四个惨死鬼里,死相最难看的一个,全身焚烧烧灼致死,身体都穿透了。   薛骆迁目光幽幽:“阿晏会觉得我……做派不正吗?”   北冥晏不知该说什么,只摇摇头,薛骆迁盯着他看,他又使劲摇摇头。   “如此一来,西厂牧云天的死便可归于碧血宗……”   薛骆迁道:“不错。”   “若你不动手,碧血宗会不会因与西厂联手而放过他?”即使他是薛骆迁的对手,即使需要他的死而嫁祸薛骆迁。   “不知。但无论碧血宗会不会,我不会。” 第87章 孤坟隔世望断情郎 第八十七章 .孤坟隔世望断情郎   薛尧衫回忆起一生来,觉得自己头疼了一辈子。   他生在中原,那个时候,中原却远不比现在这般强盛,边境小国与蛮邦不断进犯骚扰,惹得百姓不得安生。   所以他年轻时,头疼的是自己的一生。   后来他忍不下去担惊受怕的生活,便应了朝廷所谓的招安,到境外御敌去了。   在漫长的征战时间里,他结拜了四个好兄弟,其中那个女人还是女扮男装来的,北冥家的易容术也是一绝,却岚的性子也是大大咧咧,于是大家称兄道弟很多年。   过了好些年,碧落兵变、九黎易主……各大小国不断被中原瓦解,他们也在基本平定战乱之后,衣锦还乡。   他娘子在二月曲水江边生下了一对胞胎,薛尧衫非常高兴,并在岭南定府,离江不远。   本以为受朝廷礼遇的薛府和他,以后就不必操什么心了,谁知这俩孩子的到来,才是他真正头疼的开始。   老大薛锦思身子骨自小就弱,说是药罐子长大也不为过;老二……老二他不想提……   就冲他敢揪太子的辫子这一点,薛尧衫就知道这儿子有多虎了!!   当时的皇帝是如今的小皇帝的祖父,对“中原五杰”褒奖有加,也喜欢薛落思兄弟俩,笑着称赞薛落思,说他日后定然为虎将。   薛尧衫心道,大概虎是没问题的。   不知是真龙天子的话得到应验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就是这两个儿子长大后,的确超出了他的想象。   薛锦思虽然体弱,武功却不差,本就学识渊博,入仕途也不足为奇;反而是薛落思,对朝廷之事越来越兴趣多多,也就愈发勤于努力,不久在朝堂之上与其兄长一道儿,小有名气。   这样倒也不差,除了怕他那性子惹事外。   他曾告诫过两个儿子,尤其是薛落思,朝堂不比江湖,不能义气而为,若要做什么事都和在江湖上一样不管不顾的,趁早滚到江湖里摸爬滚打去。   也不知薛落思听进去多少,不过看他的样子,是一字进一字了。不出所料地惹事,还惹了刘域那个大麻烦。   在与刘域起争执这一点上,虽然薛尧衫也很赞成他的坚持,却还是罚他跪祠堂。   然后找人帮着压一压,左右累他一把老骨头,为逆子操心,结果这逆子还不领情,居然敢离家出走!   好!你离家出走!你要出去散心!你偷着跑了!算你有本事!   这也就罢了,最让他头疼的是,逆子过了好一段时间回来,还带了个有身孕女子。   薛尧衫一看这是要坏事啊,他以为是逆子在外浪荡,现在又把人带回来负责。谁知薛落思却认认真真地跪在他面前,三个头磕得极响,跪拜郑重其事,要明媒正娶这女子,还要将母子二人入世家祠堂。   开什么玩笑……?   这女子若还是别人也就罢了,可她偏偏是碧落人,虽然碧落已被中原降服归化,可这对世家来说,对薛家来说,对名扬中原的世家子弟来说,依旧有些棘手。   那女子生得好模好样,举止倒也说得过去,且大着肚子,薛尧衫就不好赶人,便偷瞒着薛家几位宗亲,在薛府找了个僻静之处藏了她。并叫薛落思安分些时日。   期间这不顺眼的白眼狼天天来烦他,问何时才能娶那名叫蓁笙的女子?何时呢个让蓁笙入宗籍?   薛尧衫也认真地想了想,对他说:“何时你能在薛家一家独大时。”   薛落思听后回去想了一夜,第二日便再次入朝。   后来,他那“墨衣卿相”的称呼才被人叫出来。   只是在碧落余党一事上的主张建议,他与刘域又闹了开来,还愈发过分了。当夜,薛尧衫便叫他到屋子里来,质问他是否因为那女子是碧落人,他才这般无理取闹。   薛落思说不是,并对他说中原与邦国应如何如何、这般这般。他是能听,也觉得有理,可他知道刘域听不得。   薛落思则认为刘域没什么大不了,不成气候,他觉得不对的事,就该对皇帝讲。父子俩因此闹了些别扭,朝堂上西厂势力过大,皇帝一时无法抽身,对他的主张无能为力,再加上蓁笙也快要临盆,诸多事宜反倒叫他平静下来了,他又忍不住将心思放在了娘子身上一些。   刘域趁机联合一些乌合之众诋毁薛落思,薛家宗亲说了两句他带女人回来的不是,摆明着看轻和不同意,薛落思也是个硬气的,干脆一走了之,到了碧落。   薛尧衫很头疼,他本是不想这样的。   一直到薛锦思病逝,他才逐渐后悔,当初应该尽力保全他们才是。   ……   第一次离家时,薛落思也很头疼。他与小皇帝年纪相仿,常听他说他太子时候,先皇带他微服到诸国的事。   于是,头一次仕途不顺时,他选择到中原以外之地散心,离岭南最近的,便是碧落。   碧落是邦国中最像中原的一国,说得也是中原话,除了一些习俗不一之外,没什么不同。   都是人,都是百姓,不过族群不一罢了,刘域那个老太监居然煽动皇上攻下碧落。   战乱才是错误的,罪无可赦的。   他走了快一天,才从中原边境走进碧落境内,渡过一条名叫肆水的河,再越过一座名叫琼山的山,便到了今河谷。   这里算是一个小村落,住着几十户人家,再往里便是深谷,据说无人居住在里边。   薛落思走得累了,便在琼山脚下歇息,希望今夜可以找到个地方住。   正想着,远处顺着肆水漂来一只木盆。   薛落思眼疾手快地抓住盆,没任它漂下去,凑到盆上看。原本还想着会不会如说说人所说,里边是个被人追杀的侠客的孩子什么的,或者是一些劫富济贫用的金银珠宝也算,谁知道里边只有一些普通衣物。   想来是哪家的女儿洗衣时,不小心将它顺来了吧。他将盆放在岸边,起身准备往谷里走,好解决住宿问题。   刚离开没多远,他便听见身后一阵气喘吁吁,似乎很着急,然后又是一声“啊”。   “你在这里呀……”   是个女声。   薛落思本累得头都不想转,可不知为何,因为这声音,忽然转身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万年不辞。   那女子穿着布群,衣服洗得发白,头上戴了一支银钗,样子要多寒酸有多寒酸,可想而知碧落的条件不算太好。   他在岭南,什么尊贵人家的女儿没见过?唯独这支银钗的主人,突破了重重哦你障碍,住进了心里去。   那女子没看见他,抱起木盆往回走,薛落思抖了个激灵,忙跑过去,喊道:“姑娘!这位姑娘!还请留步!”   这女子便是后来他的娘子,薛骆迁的娘亲,复姓佟兰,名蓁笙。   她回头看他,呆了呆。   “姑娘你好,在下名叫薛落思,来自中原国。”   “……嗯,你好。”她声音忽然如蚊虫所细腻。   “不知姑娘家中可还有闲置之地?小生想暂住几日。”   蓁笙被他说得一愣,薛落思又道:“哦,银钱是必须给的。”   “不……”   “小生人生地不熟的,还请姑娘发发慈悲。”   见她还要摇头,薛落思心里着急,一把抓住她的手:“姑娘……”   “啪——”木盆落地,衣物洒落一地,两人相视一望,同时蹲身去拾。   “姑娘,真是对不住……”   “没……”   “姑娘,是我唐突了,你若不接受我的歉意,我更过意不去了,我来帮你收拾!”   蓁笙便站了起来,看他手忙脚乱地收拾,说道:“我的意思是……不必给钱……”   薛落思抬起头。   “拿着它,跟上来。”   “……多谢姑娘!”   “我、我叫蓁笙,姓佟兰。”   “如何写?姑娘在我手背上划几笔便是。”   “……这样。”   “其叶蓁蓁之蓁啊……”   ……   他爱蓁笙,甚至会嫉妒自己的儿子分去了她的注意力。   他喜欢死皮赖脸地缠着她,看她做任何事,哪怕坐着不动也不会觉得无趣。   他想给蓁笙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即使她说不重要,她不太在意那些个名义什么的。   而如今他们的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可独当一面,甚至成为了武林盟主,他们仍只是隔山相望。   后山与薛家深院里的多宝塔祠堂,关着空遗恨的诸多回忆,再无人问津。   北冥晏不承认:“我没有硬撑!”   薛骆迁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道:“时间快到了,该走了,阿晏。”   北冥晏忙起身整理周身,抬头一看,好奇地走过去:“这把剑是……?”   薛骆迁两指弹了弹剑刃:“普通的精铁剑。”   “那日朝星很喜欢的那把剑,你带不过来吗?”   “……不是,我只是不习惯它,相比之下精铁更熟练。”   薛尧衫本以为不必为孙子操心,就算骆邶和天籁需要,薛骆迁是绝对不用的,这孩子稳重。   在遇见北冥晏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必为薛骆迁操心…… 第88章 再现神剑尸骨无存 第八十八章 .再现神剑尸骨无存   一月的北疆,寒雪连天,这几日刚停歇。北冥晏身后是荒凉雪地,眼前矗立着一扇雄伟的大门。这门足足高有两层楼房,铜首上雕刻着两条细蛇,正虎视眈眈地朝来访者吐着舌头。   风很大,即使有脚印也早已被掩盖,不知道其他人究竟是进去多时了,还是被什么给耽搁了,总之外面是一个人都没有的。   薛骆迁与叶笑云约定在亥时三刻碰头,于北山陵墓中。   这座陵墓同薛家的祠堂多宝塔的存在意义差不多,只是多宝塔里供的是牌位,尸体则被全部焚化成灰;北山陵墓里的,是藏尸地,也叫万藏坟。   所以,自小就喜欢偷着看什么神啊鬼啊的戏本的北冥晏,对它一度很是畏惧。   而且,即使是不信鬼神之人,也会心生畏惧。因为陵墓里边机关重重,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寒风呼啸着吹了又吹,颠起呜咽呜咽声,北冥晏抖了个激灵,问道:“当真能引来他?”   薛骆迁拉着他的手,冰凉冰凉的:“进去便知。阿晏,你们这里有讲究的吗?”   北冥晏摇头:“没有。”就算有,阿云恐怕也会带人进去:“倒是有机关。你将我的玉牌拿来,我们还是快进去吧,我冷……”   他们推门进去,长廊上的长明灯“倏倏倏”地依次亮起,照亮了一条单一的通道。再将门一关,当真暖和了不少。   北冥晏使劲握了握他的手:“千万不要动。”然后在门后的墙壁上摸索了一阵,手指停在一块砖上敲了敲,从另一边便弹出另一块砖来。   北冥晏走过去将玉牌嵌进砖的凹槽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样就好了,外边的机关不会再运作。”说完他便朝前踏出一步,就在鞋尖刚刚触及地面的一瞬间,地面“轰”地从中间分开,如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要吞噬掉擅闯者。   薛骆迁眼疾手快,手臂一捞将他捞回来,北冥晏惊魂未定:“……怎么回事?”   薛骆迁朝下方开的洞看去,黑黝黝一片,也毫无生息:“有人捷足先登。”   北冥晏早几年还到过这里,来葬北冥晨,当时不是这样的。   玉牌没用了,薛骆迁便拿下来戴回脖子上:“今后不可再这样莽撞,方才要是来不及,你摔下去怎么办?”   北冥晏有些沮丧,本以为在自己家,自己总能帮得上忙:“哦……”   “……阿晏,过来。”   “嗯?”刚走近薛骆迁,便被他弯身拦腰抱起:“??”   “阿晏记得机关的种类和位置吗?”   “记得。”他曾与叶笑云偷摸到这里边偷吃东西,或是偷懒躲师父布置的课业,时间长了,对这里的机关也就有所研究。   “嗯,那便劳烦阿晏为我一一指明,我也好躲避。”   “哦,好……”北冥晏朝走道望过去,思衬道:“从这里十步之内,要先度过石板,落地时要小心不要踩到最左边的红线……”   他记得很清楚,说得也就很详细,薛骆迁认真听了一会儿,道:“抱紧我。”   “啊?嗯……好。”   薛骆迁施展轻功纵身一跃,足尖轻点在地,堪堪避开地上的红线,一路按照北冥晏的指示前行,不多时便见了走道口。   出道口,穹顶极高,俨然一座高顶宫殿,周围呈圆形,四周各有走道通往不同的陵墓室。   北冥晏一路上都在担心机关,没心思想太多,可薛骆迁一路上也都没出什么差错,有时候身体的反应还要比他言语上更快。   于是,当他看到眼前这些大动干戈的人,并与他大眼瞪小眼干瞪时,先是不明所以然,再忽然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啊。   薛骆迁将他的腿放下,他便直立地站了,可能是如此一来脑子转动了,他想起来,这一幕和岭南地宫里的那一幕,十分相似。   不一样的是人物有些变动。不过,他这次倒没像岭南那次一样,急着和薛骆迁拉开距离,反而是往薛骆迁后边退了两步,似乎被人看到他被他抱着进来,有些不好意思。   一群人正站在陵墓里,围着一个人,气氛原本严肃而紧张,却因为他们俩的到来而缓解了。   被围在中间的那人实乃意料之中,便是他们从前就有些怀疑的人,沈慕晴。   他还是原先的打扮,怔怔地看他们俩,在看一眼夜行衣的人群里的两人。   那堆人中,另一个“北冥晏”举着一把剑,自下颌处扯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少年英气十足的脸。   姬朝星看他还在看薛骆迁和北冥晏,见怪不怪,朝沈慕晴不耐烦地说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断袖还是怎么的?!”   “噗嗤——”叶笑云第一个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萧衍第二个别过脸去。   姬如垣也撕下脸上的面具,无奈地说:“朝星……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自己知道就好,何必对他人多做解释?”   “这话我可就不同意了,什么叫丑事?我这徒儿二十多年铁树开花,分明是喜事。”   姬如垣对南宫卿水一向礼遇,作揖道:“南宫小夫人说得是,是如垣思虑不周,望夫人莫见怪。”   “嗯,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姬朝星:“哼。”   北冥易忍不住道:“家丑?朝星哥哥骆迁哥哥的娘家人吗?”   姬如垣道:“薛姬两家是有姻亲,就如你们家和薛家有姻亲一样。”   北冥易还想说什么,被身旁背弓的青年轻轻扯了扯衣袖。   姬朝星:“……哼。”   “不过确实过于直白了……看看,小骆迁的脸色都不好了呢……”   薛骆迁:“……师父!”   姬朝星:“……哼!”   沈慕晴自北冥晏和薛骆迁进来,就一直盯着他们看,对吵吵闹闹的这些人完全无视,好久才道:“原来如此……”   姬朝星道:“别废话!摘下面具!”   “姬公子说的话,在下缘何听不明白?”   “少装蒜,”叶笑云笑道:“真的沈慕晴早已被人杀害,神墓楼楼主的长子,也就是你的“哥哥”沈慕枫,前些日子也被发现惨死于家中。怎么?人家发觉了你的不对劲,就忍不住下杀手了?这么沉不住气啊……”   “若不是薛骆迁早已怀疑你,派人保护沈慕羽,恐怕他现在也是你手下的亡魂了吧?”   沈慕晴没有答,叶笑云又说:“是你自己露脸,还是等我给你撕?”   “在下不明白,诸位千里迢迢来此地,只是为了为难于我?”   薛骆迁道:“你又为何出现在此?”   “自然是跟着诸位而来。”   “怕我们挖坟掘墓,发现你还活着?”   沈慕晴顿了顿,继续礼貌地微笑:“薛盟主说的话,在下听不明白。我只是担心诸位做什么傻事,又觉得对各位前辈告密,有失水准,这才退而求其次,自己跟了上来。”   南宫卿水哼道:“简直满嘴谎话,男人啊。”   姬如垣道:“公子的意思是,我们几个还要感谢公子不成?”   “都是江湖中人,自家不必客气。”   姬朝星横剑又进三寸:“住嘴。谁与你自家?!”   “姬公子这样,在下会很为难。”   “你还会更为难!”姬如垣将手中的剑抛给薛骆迁,沈慕晴看见那剑,眼神亮了亮,身形微微一动,似乎要上去抢夺一般,姬朝星喝道:“不准动!”   那是一把北冥晏在连城司见过的剑,通体赤红色,在它周围还能感受到一些热浪。   沈慕晴的嘴角吊了一瞬,然后马上恢复原本的样子。   薛骆迁低头看了眼剑身,抬头时眼神冰冷:“还是你自己动手,多少留有面子。”   依旧没有回答,薛骆迁也不打算和他耗,打算来硬的,却被北冥晏忽然出声阻止:“等等!”   众人的视线朝他投去。   北冥晏踌躇道:“你究竟是谁?”   “……”沈慕晴反问:“重要吗?”   “嗯。”   “我就是我自己。”   “……名字。”   被北冥晏盯着,他忽然说不出口,那本就不属于他的姓名。   他越不说话,北冥晏心里越发不安。   终于,他缓缓开口:“在下……沈慕晴。”   “……好,”北冥晏沉默了一瞬,随即对薛骆迁示意道:“看看便知。”   沈慕晴见他转身过去,似乎不愿再看自己一眼,衣袖下的手指蜷缩起,却始终没有再动。   几个人一起掘墓,叶笑云也不知从哪里搞来几把锹,很快便叫墓碑下的土见了光,露出一口棺材来。   “土层松动,看来有人前不久刚挖过一次。”   北冥晏一听这话急得拨开人群,挤到中间来,心直跳个不停。   开棺,却见里边哪有什么尸骨,连块衣物破布都荡然无存,空荡荡的棺材里,此时却躺着一个令众人万分惊异的东西。   黑金色的细长名剑,逢山。   没有人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逢山,薛骆迁也是如此,于是,都是静静看逢山剑。只有一个人,他忽然朝沈慕晴快步走过去,伸手要去抓沈慕晴的下巴。   沈慕晴哪里能被他抓住?可还没等他躲开,北冥晏便冲他说道:“尸骨在哪里?!”   他来的突如其来,叫沈慕晴呆了呆。   他这边正出神,另一边却出了事。   北冥晏回头,却见薛骆迁抱着头,蜷曲跪身在地,似乎哪里受了伤。   那把赤红之剑被他随手丢在一边,无人敢上前触碰。 第89章 问心所见噬心唾骨 第八十九章 .问心所见噬心唾骨   北冥晏和在场的人皆是一愣,随后身体下意识动了,他想转身走过去,却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沈慕晴低着头,低声道:“不要……”他像是要将头低进尘埃里去了。   可他拉住的人却是想都没想,甚至没有回头看他,袖子甩开了他的手,抬脚朝薛骆迁快步走过去。   沈慕晴看着地面,眼神闪了两下,不知在想什么。   姬朝星离薛骆迁最近,已经蹲在他身边,揪着他衣服:“喂!薛骆迁?!你怎么……”   薛骆迁似是冷,身体微微发颤,又好似热,双目赤红,姬朝星喊他,他也不理会。北冥晏扑上来,见他一直双手捂头,以为他是中了什么暗器,拉住他的手,声音都在颤抖:“让我看看……”   薛骆迁紧闭着双眼,对他的拉扯不知不觉,侧躺在地上将自己缩成一团,北冥晏拉他不动,心急如焚:“骆迁!你别动……”   姬如垣皱眉道:“难不成是蛊虫?”   南宫卿水也蹲下来看了两眼,对姬朝星说:“先封住他的穴道!”   “拉住他!来人!”   几个人纷纷上前,将薛骆迁的四肢牢牢固定住,只叶笑云和萧衍没动,萧衍问道:“不过去看看?”   “不用,”叶笑云盯着沈慕晴:“我来看着他。”   南宫卿水从腰间抽出几张符纸,分别定在薛骆迁双肩和太阳穴上,又喂了他颗药丸进去。薛骆迁依旧挣扎,却因为被人固定着四肢而不得动弹,犹自挣了一会儿,忽然像是忍不了多大的疼痛一般,用脑袋朝地面狠狠砸了下去。   “哎——!!”   “骆迁!”   他砸了一下,脑门上磕出了血,第二下被姬朝星和霍慎方齐齐拉住,第三次便没有砸下去。谁知他们刚松下一口气,薛骆迁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再次狠狠地一磕。   “嘶——”   然而这一下却没有之前的声音,而且一声闷响,和一声抽痛声。   “你……”   “……”   北冥晏手背一阵抽痛,也就表示薛骆迁下了多狠的劲,方才那一下若不是他伸手垫了一下,他的头绝对不止擦破点皮。   似乎是撞在了柔软的手心里,薛骆迁一阵恍惚,眼神渐渐聚焦起来。北冥晏握着手,骨头的剧痛让他脸色都青了,还勉强对薛骆迁笑:“你没事吧?”   薛骆迁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身后,一直嬉笑的叶笑云悄悄收紧十指,却是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   倒是沈慕晴看上去比他还要恼火。   叶笑云声音很轻,掩盖了情绪:“还不承认,你是北冥晨?”   沈慕晴身体僵硬,许久才收回目光,笑道:“承不承认的有什么关系?我是谁……还不是你说了算?”   叶笑云不再理会他的挑衅,看向北冥晏那边。   手还不能弯曲,恐怕是那一下给压得脱臼或是骨折了,北冥晏却顾不得这些,叫了薛骆迁几声,除了不动弹盯着他看之外,没有回应。   “前辈,他怎么了?”   “你先别着急,符纸和我的蛊虫都没有反应,看来他体内没有蛊虫,”南宫卿水安慰道:“是暗器吗?还是药物?”   这些北冥晏都熟,便忍着疼痛,用另一只手抓薛骆迁的脉搏,可还没有抓紧,薛骆迁又皱起眉来,甩开他的手,不要任何人碰的样子。   这样北冥晏抓了好几次都抓不到:“帮我按住他,”他朝薛骆迁的脸看过去,可薛骆迁一直在乱动,他们始终没有对视。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抓薛骆迁,北冥晏咬着唇等他们按好了他,忽然,几个人瞧见北冥晏双手捧起薛骆迁的脸,强制他正视,探身在他唇上亲了亲。   薛骆迁忽然安静了。按着他的人也放松了手,有些吃惊。   “别乱动了,求你……”   北冥晏的声音沙哑,额间温出薄汗,左手止不住颤抖,显然是用强行用了受伤的手的力气。   “……”薛骆迁嘴唇动了动,有恢复意识的意思,北冥晏低头搭脉,仔细搭过一遍,松了一口气:“没事……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口。”   他的手已经不能再动,时刻火烧剔骨般难受,他本不是个能忍疼之人,此刻不敢出声已是尽了全力。   薛骆迁的目光放在他手上,几个人查了一遍,没有明显伤口,脉象也显示他的身体并没有出问题。   而才安抚过不久,薛骆迁便又开始乱动,抱着头全身痉挛一般。   就在众人都不知该怎么办时,姬如垣忽然出声道:“那把剑?”   姬朝星捡起赤红色的剑:“怎么了?”   “拿近些。”   剑一靠近薛骆迁,他便更加痛苦,手指掐入掌心都掐出了血,北冥晏忙将剑推开:“扔了它!”   剑从姬朝星手中脱手,一远离薛骆迁,他又明显轻松了些。   北冥晏看向姬如垣:“这剑哪来的?”   剑是由假扮薛骆迁的姬如垣一直带着,也是他方才察觉不对劲。   “是骆迁要我带着他。这剑一路上都在剑盒中存放,不曾拿出来,可方才我拿着它,总觉得周身不畅,心脉不通。它的热气诡异。”   “这是薛骆迁自己带回来的剑,”姬朝星沉声道:“名为……鬼泣。”   “兵器谱排行第一的神剑?”   “鬼泣不是传说吗?”   “竟真有这样的剑?”   ……   北冥晏不管什么第一第二的剑,即便两大当世神剑都在这里了,即便他确实喜欢,此刻却全无兴趣,甚至没在意听他们的议论,跪坐薛骆迁身边,将他的上半身抱在怀中。   薛骆迁的头还在疼,不过有所减轻,他轻垂眼帘的模样,北冥晏还是第一次见。额发被汗水打湿,平添几分瘦弱和憔悴。   北冥晏抚着他的额头,对南宫卿水说:“劳烦南宫前辈看一看那剑有何蹊跷。”   南宫卿水应声去了,北冥晏低头在薛骆迁耳边叫了他两声:“骆迁?”   没有应答,薛骆迁咬着牙,除了疼痛什么都感受不到般。   “除了剑刃见热外,看不出有何巫蛊之术的痕迹……这也不像是俯生之术……”   北冥晏道:“毁了它可否对骆迁有害?”   姬朝星一惊。   即使是南宫卿水,也对他这话有些惊讶,毕竟是传说中的鬼泣剑。但她还是如实说:“……说不准,但看他离了这剑便好了一些,应该不会有大碍……只是我们不能冒险。”   不错。   北冥晏还没再说话,背后,沈慕晴上前几步:“没用的。”   姬朝星提剑,被人拦住了剑柄。北冥晏从他手中拿过妒火剑,反手指向沈慕晴:“你知道些什么?”   沈慕晴怔了怔:“……知,这剑与逢山一般,对使用者有所反噬。”   “反噬?你且说来听听。”   姬朝星道:“兄长,不可信他。”   南宫卿水抬手制止他:“听听也无妨,看这厮能说出个什么来。”   既然姬如垣也是这么个态度,姬朝星便没再阻止。沈慕晴扫视了一圈众人,目光落在薛骆迁和北冥晏身上:“他这是练功急于求成,走火入魔,被剑所噬。”   北冥易怒道:“你胡说!骆迁哥哥武功高强,怎么可能被剑反噬?”   “骆迁武功已大成,不需要急于求成,你这么说,显然不合情理。”   “他在剑术正道上已是大成不错,那……御尸之术呢?”   北冥晏道:“你果然知道此事,你究竟是谁?”   “事到如今,还不肯说?”   沈慕晴沉默不语,眼底有一丝笑意:“他现在这样,若不大修鬼泣,则心脉受损,可若使用鬼泣,又继续遭受反噬……直至心魔占据他的全身心。”   他眼底和语气中的开心让北冥晏十分厌恶:“住嘴。”   “说来也是他所修御尸道与鬼泣剑相生相克的缘故,鬼泣剑斩首太多,罪孽深重,正巧与其尸术大乱心经……”   南宫卿水沉思片刻,道:“你可有解法?”   “自然没有,否则……”   “否则什么?”   “也没什么。”   姬朝星道:“说话吞吞吐吐,你心里有鬼!”   沈慕晴没有理会他,只看着北冥晏,说:“你何必执着于他?”   “想知道?”   “……”沈慕晴慢慢收敛了笑容:“想。”   “摘下你的面具,让我看到你的脸。”   沈慕晴与北冥晏对视了片刻,四目之中皆是猜疑与对质:“也好,”他直起身体:“如今你们之中,少了薛骆迁撑腰,不过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不足挂齿。”   “如你所愿,”果真是人|皮面具,皮下露出一张清秀怜见的脸来。   见到这张脸,叶笑云眯起了双眼。   这不是北冥晨,即使这双眼睛的的确确像北冥晨。   这是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先行怀疑的人,因为他体弱多病,常年卧床不起,被他兄长安置在铜雀台养病,一养便是十多年。   南宫卿水最是难以置信:“无殣?”   换了一张脸便是变了一个人,夏无殣乖巧的笑了笑,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嫂嫂。” 第90章 描皮画骨人心难绘 第九十章 .描皮画骨人心难绘   南宫卿水是夏无殒的夫人,那么自然而然的,也就是他的嫂嫂,只要他确实的夏无殣。   夏无殣体弱多病,自南宫卿水嫁进来,便从没在铜雀台之外的地方见过他,若不是那张脸十足相似,她决不计如此震惊。   “嫂嫂不认得我了?”   “你……你真是无殣?”   “他不是,”回答她的是叶笑云,他冲北冥晏道:“阿晏,看看他脸上是否还有面具?”   闻言,姬朝星和霍慎方十分配合地在一旁举剑拉弓:“你最好别动!”   夏无殣叹了一口气,上前主动凑到霍慎方的弓箭尖头上,没等霍慎方反应,下颌处便被锋利划开,有小血珠渗出。   戴人|皮面具,接合口一般都在下巴与脖颈相连之处,此处不比别处,即便划开也不会出血。   那便还有一种可能,是全身套了一张皮。想想都令人惊悚,北冥晏有些迟疑。   难不成,他当真是夏无殣?   是北冥晨一说,果然是无稽之谈?那么,北冥晨的尸骨又在何处?   不等他们开口,夏无殣便在手指上也划了道口子,依旧有血渗出。   姬朝星抬头看叶笑云,似乎在无声地问询他,现在怎么办。正在此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他之所以会流血,是因为他已将身上的这副皮囊,为己所占。”   听到这句话,夏无殣带笑的脸上变了神情,又很快掩饰住。   叶笑云道一声:“不是吧?”朝陵墓外的那条通道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也没敢多看,忙钻到萧衍身后遁了。   “别躲了,你踏进中原地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叶笑云移出半个脑袋,冲他笑:“好久不见,还是如此老奸巨猾啊……”   萧衍好奇地看这个老人。能叫叶笑云这般模样的,世上恐怕没几人。   那是自然,叶笑云是无法无天惯了的,只不过每个英雄好汉都有那么个把凄惨悲伤的童年经历……罚抄书和禁进食,绝对是叶笑云,也是北冥晏的心里阴影。   这阴影一直到叶笑云长大多年,还是心有余悸。   而造成这阴影的罪魁祸首,便是眼前这位,北冥家主北冥翩义。   叶笑云是偷偷来找北冥晏的,所以此刻看到北冥翩义,更像是老鼠见到猫。   “师父……”北冥晏喃喃了一句。忽然想到,或许师父有办法看看骆迁是怎么了。他那么厉害,而且又与薛前辈是拜把兄弟,一定有办法!   想到这儿便更觉有希望,可要说话时,又想起上次同北冥翩义的不欢而散,迟疑了一瞬,再看看怀里像睡着一般的人,还是决定硬着头皮求人:“……前辈,我……”   北冥易对这个称呼大感奇怪,又觉场合气氛不对,便没说什么。   北冥翩义瞟了他一眼:“薛盟主没事,这个先不急。”   “什么意思?”   “我问你,他可将盟主调令给你了?”   北冥晏呆呆道:“给了……”但这又什么关系?   “果真啊……”   说起盟主调令,只要参与武林大赛的世家,都须听任盟主调遣。北冥晏从袖中翻出牌子,犹豫了一下,对北冥翩义道:“我……命令你,现在看看盟主的情况如何?”   北冥翩义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圈,赞扬道:“有些样子。”   “……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我也正要问你,你这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本事,也是同薛盟主学的?我老了,年轻人就应该尊重老者,放下它。”   他声音很轻,神色平常,北冥晏却不由自主地垂下了手。   “你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北冥翩义看着他,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为了今后的家主继承。”   此话一出,又是惊到众人。这便算是……口头上的认定了吗?   北冥翩义目不斜视,谁也没看,但他不需要看,也知道夏无殣的脸色有多难看。   “我不要!”   “那是你的选择……不是我。”   “那你的选择是什么?”   北冥晏看着薛骆迁,对师父说:“我只想同他在一起。”   “即便无法护着他?”   “你究竟什么意思?”   “很简单,”老人平静地说:“我有意传位与你,就在今日。”   “我拒绝。”   “那么,就另外的孙儿……我想想,小昱能力不够,小显……哦,现在该叫谢凉了,野心甚大,小易志不在此,你也刚刚拒绝……”   “那就给你吧。”   他冲夏无殣笑了笑:“虽然你的外表已经改不回来,但你身体里留着的血,属于我北冥家。”   这似乎让夏无殣备受侮辱,他竟说:“怎么说得好像你身体里留着的是北冥家的血?”   北冥翩义原姓不是北冥,不过入赘给北冥却岚,招上门女婿,北冥家的女儿都是如此。   对此翩义也没什么异议,还点头:“所以说,给你正合适。”   “咱们家传位的三样东西,你们祖母毕生所学之大成,《玉散谱》采集世间无数种□□与原料材料,我给了小晏;额间砂,家主在外的地位象征,也是权力的认可,我给了小昱;最后一样,说起来不算北冥家的东西,是我家的才是。”   “细雨针,及其经法功学,我在你们少时挑选中了你,北冥晨。”   北冥晏惊道:“你说什么?!”   “别着急孩子,听我说完吧。这三样东西本是要给同一人,可我的孙子很多。小易和谢凉不常在北山待着,我也不认为他们能够胜任,于是便排除了这些可能,分给了你们兄弟三人。”   “拿到精髓的大哥,一心想逃避,暂且不说他了。”   北冥晏咬唇不语。   “拿到武学的幺弟却滥杀无辜,妄图嫁祸武林盟主,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既然你不愿自己说,那么我就代劳吧。”   ……   北山有一女名却岚,来自古蜀,追求者众多,在与一少侠相知相惜而又相忘于江湖后,她选择了一名中原男子成亲。   不久,她生下一对胞胎,哥哥北冥祈,妹妹北冥念。   北冥祈膝下有三子,分别名为:显、昱和晨。   妹妹性子野,长大后便与一苏姓男子下了山,在外生了两个儿子,名晏与昱。   再后来,北冥念夫妇客死他乡,北山从此多了两个小家伙,有了五个孩子。   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和意外,这些孩子都由北冥翩义照料。   虽然是二女儿的孩子,但论年龄,还是小晏最大。   起初他们的性格差异还不算特别大,但当北冥晏长到十五岁时,北冥翩义发现了其中两个孩子的不对劲,他们性格乖张暴戾,且十分善于伪装。   长大一些后,他们剑走偏锋,对歪门邪道大为感兴趣。   他曾不止一次警告过他们,也曾对他们的行为约束过,可没有任何效果。   这便是一种,你不知他们何时会坠入魔道中,至少暂时并没有,也便没有实在的解决办法。   在北冥晏眼中,这些无论是谢凉还是北冥晨,都是他再好不过的弟弟。   所以,当北冥翩义发现北冥晨练功走火入魔,被鬼泣剑反噬严重时,一时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   真实的北冥晨已经逐渐开始不满足于杀一些动物,不满足于后山后的深坑堆尸,山下的村子里开始频频有人失踪,先是孩子,而后是老人,再后是女人,最后连壮年男人都不能幸免。   北冥翩义发现的时候,北冥晨已经用鬼泣剑屠杀了几乎半个村子的人,并且,他因练功而走火入魔,每月必喝人生血而补气,再练就南疆御尸术,做生人骨笛。   北冥晏的那支骨笛,便是出自他手,确实如南宫卿水所说,是一个无辜的男童。   北冥翩义抓了他回来,问他剑与心经从何处来,北冥晨不说。他想了一夜,北冥晨不能留。   唯一有些为难的问题是北冥晏。   这孩子重情,从小扛起来的责任是如弟弟们的父亲的责任,且他是块好苗子,天赋还是心性都是如此,不可多得。   这孩子也嫉恶如仇,若知年才十七的弟弟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定会觉得自己教坏了弟弟,或是不曾看住弟弟,而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是最像却岚的孙儿。   他再三思量,还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瞒着北冥晏这些事。他叫来北冥晏,要他做成一味药,试炼他的实力。   北冥晏不疑有他,叫做便做了。   这药,北冥翩义告诉北冥晏,他喂给了北冥晨,药效出错,北冥晨不治而亡。   他不后悔那天夜里给北冥晨灌下□□,那孩子看自己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还有仇恨的狠厉。   第二天,他将尸体丢给了北冥晏,留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如果要恨,便恨他吧,总好过知道北冥晨的所作所为,还要亲眼见他死,要好得多。 第91章 故人聚首物是人非 第九十一章 .故人聚首物是人非   再后来的事,北冥晏自己便知。他怨恨眼前的这个老人,不愿再与他讲多一句话,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把自己锁在浅草峰中,毁了曾经悉心照料的药园,砸了炼药炉和一切瓷器,自废了双手。   时间越长,他发现其实他更恨的人是自己。怪自己无能,不能从师父手中保护好弟弟,炼出的□□害死了弟弟。   □□出自他手,也可以说是他亲手害死了北冥晨。   在得知北冥晨死讯的那一刻,他是真的想杀了北冥翩义,却不知为何下不去手,便只能不断地折磨自己,麻木对待一切,好从中减轻愧疚感。   他将北冥晨放入棺材中的那年,北冥晏才十七岁,正是一个少年人成长的时候,却只能永远睡在狭小黑暗的木板里,直到自己枯死,再过去几十年后,彻底被人遗忘。   弟弟死后,北冥晏颓废了好些时日,喝酒,一喝便是一整日,发呆也是如此。另外几个弟弟劝不住,便同翩义如实说了,翩义默了一会儿,却没有表态,既不同意他的颓唐,也不阻止,没有理会。   某一日,北冥晏照旧坐在一堆枯花野草中喝得烂醉,恍惚中看到了自己的剑,那是落雪姑娘,也就是薛骆迁,在他二十岁成人礼那年送给他的。沐晨沐晨……里边也有一个晨。   北冥晏将它拿过来抱在怀里,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夜,第二天差人将剑送还了回去。   从前他就没有资格用剑,以后更是。   阿云说他有大侠的胆气,仅凭少时那次,他敢拦在景言面前,就比江湖上多少沽名钓誉之人好太多。可他只觉自己是个废物。   一向如此。   失望与无力感,还有深深的愧疚自责,在一个雨夜中爆发。他再也撑不住了,即使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在,他还是下山去了。   后来北冥晏便辗转到了岭南,找到了爹娘留下的房子,直到今日。   这些是北冥晏知道的。   而他不知道的有很多。   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顶着夏无殣的脸,生得如此漂亮,却在他心中十分陌生。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便不得不提一个人,”北冥翩义说:“虽然你们五个都管我叫师父,但真正传道授业于北冥晨的,应该是他。”   “他?”   “当年江湖人称淮江少侠,柳骧寒。也是碧血宗第三代宗主,碧血宗创立者的独子,武功高深莫测,不过为人低调,不喜在外抛头露面。”   所知柳骧寒者不多,可淮江少侠四字,即使是北冥易和姬朝星这样的江湖小辈,也能对其生平事迹如数家珍。   北冥晏也能,因为淮江少侠是他爹娘的钦慕对象,他常常听他们讲起。但他更惊讶的是他的名字。   柳骧寒,曾是他祖母北冥却岚的众多追求者中,最亮眼的一个。并且听说他们之间有过相知相惜的岁月,不过这都是道听途说,因为祖母去世得早,师父又与他疏离,而他那时还小。   北冥晏说:“是淮江的那个柳骧寒……?”   “还能是哪个?”北冥翩义对夏无殣说:“若我没有猜错,你其实早已拜他为师,并在他的授意下练习鬼泣剑法,却不想你的心性正好被此剑的邪气所吞,造成逆血反噬,全身溃烂,而且面积逐年剧增,为了抑制,你只好改修尸术。柳骧寒知道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于是他只好补救,帮你杀更多的人,让你不断饮血换皮。”   叶笑云道:“哇塞,口味挺重……”   “别打岔!”北冥翩义瞪了他一眼。叶笑云却愣住了,因为这老人瞪自己的眼神里带着暖暖的笑意,就像对自己顽皮的孙儿说“莫调皮”一般。   不知因此而想起了什么,总之,叶笑云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北冥翩义转过头:“我说得可对?”   夏无殣脸色渐渐苍白,却还不肯松口:“说下去。”   “好,那我就说下去。”   “后来你的所作所为东窗事发,我便对你起了杀心,你真正的师父,柳骧寒提醒了你,并给了你他研制的解药,抑制我的□□,虽然会让你元气和内力大伤,但不至于死。”   “小晏将你埋在地下,哦,就是那边打开的那口棺。那晚我亲眼看着的。”   北冥晏一愣。   “所以我确信你是死了,我不担心死人,于是放松了警惕,没有去想你的身后是否还有何人。但我错了,你假死后前脚被埋,后脚柳骧寒就将你挖了出来,带你离开了北山。”   “你们找了许多方法都没能如愿,眼看你全身都要溃烂得不成人样,夏家主找上了门。”   “夏无殇的弟弟夏无殣,也就是现在你身上的这幅皮囊真正的主人,早在一年前就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但他兄长为了他能够永远不死,找到了你们。”   “没多久夏无殣就死了,你如愿换了他的皮,有了新的尊贵身份,而夏无殇唯一的条件便是,你要留在铜雀台,继续做他的弟弟。”   北冥翩义笑道:“不过这也好是不是?你正好也很思念你的兄长,你们可以互相自欺欺人,以为还回得去曾经的时光。”   夏无殣捏紧了拳头。   北冥翩义看着北冥晏说道:“只可惜你最珍视的大哥被人抢走了,你大概很嫉妒,一直围着弟弟转的大哥,忽然将目光投向了别人。于是你就百般陷害诬陷薛盟主,甚至给他鬼泣剑,希望他能如你一样,走火入魔。”   北冥晏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薛骆迁,看向那个少年人。夏无殣脸色苍白,神色不耐:“你还知道些什么?”   “至此,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你在北山陵墓中沉睡,可实际上你已经做了他的继承人,后面的事不用我都说了吧。”他笑眯眯地冲身旁的霍慎方说:“其实我平时话不多的,今日一下子说这么多有些累。”   一开始北冥晏便觉他有点不一样,被他这么一说也发觉,一向喜静寡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北冥翩义,今日确实有些多管闲事了。   夏无殣忽然笑了:“不管北冥家主再如何巧舌如簧,薛骆迁都已经不行了,我给他的心经可是篡改过不少。”   “这便承认了?”北冥翩义睁大了眼睛,笑着说:“我以为你好歹还要多撑几下,毕竟小晏在这里。”   “你可以什么都不在意,但我想,你做不到不在意从小照顾你的大哥。”   北冥晏和夏无殣对视一眼,后者忽然怔住了,因为他在北冥晏眼里看到一抹凛冽。   北冥晏说:“请不要再说了……先救救骆迁,求您……”   他跪坐着,朝北冥翩义弯腰,北冥翩义等他弯下去了,拍拍手,道:“我是长辈,又是你的师父,受你一拜不算什么。不过我都说了不用担心,你不妨先睁眼瞧瞧,再求我不迟?”   北冥晏睁开眼睛,便见薛骆迁睁着双眼,正带着笑意看着他。   “哎?”   “你……你你……”   薛骆迁头枕在北冥晏腿上,伸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他的唇角:“我没事。”   “……”北冥晏愣愣的,低头凑近他的脸:“……”   “咳!”   还凑。   “咳咳!!”   继续凑。   “咳咳咳……!!!”   薛骆迁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北冥晏的额心一下,说:“大庭广众。你再靠近些,朝星都要把肺咳出来了。”   姬朝星狠狠翻了个白眼。   “……哦,”北冥晏抬起头,扶着薛骆迁坐起来,无意间看到他两只耳朵红红的,伸手一摸:“你这里是怎么了……”   他还在想反噬的事,担心他出什么问题,所以看上去愣愣的,不能正常思考中,反而惹人怜爱,薛骆迁去拉他的手,他也没有害羞。   “你当真没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方才你……”   “真是担心死了……”   他看上去快要哭了,薛骆迁忙伸手揽过他肩,“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手还是很疼吗?”   北冥晏点点头,又摇摇头:“没事,你没事就好。”   “你怎么这么傻,以后不……”   “好了好了,你们等会儿再腻歪。我早说了他没事,薛盟主,我来问你,你和小云,谁出的主意?”   薛骆迁老老实实回答:“引北冥晨出来,是叶笑云,留下标记给您,和假装被反噬,是我。前辈。”   叶笑云挑眉:“嘿呀你这个叛徒!留标记可不在你我的商筹范围之内!”   “好啦,一个个的,都不省心,”北冥翩义挥挥手:“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将你师父唤出来吧,老朋友也该叙叙旧了。”   夏无殣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北冥晏和薛骆迁那边移开,沉声道:“朋友?你也配?”   “说话不可无礼,无殣。退下。”   虚空之中忽然传来一道利刃破空之声,众人遁声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道口翻腾出来,顷刻之间便掠到了夏无殣身边。   北冥翩义未看清人便先笑道:“你叫他那假名做甚?”   来人回道:“他已不是北冥晨,不敢再用北冥家主所取名字。”   北冥翩义幽幽道:“若我说,他的名字是却岚给取的呢?”   来人身形一震,众人也看清了他的面容,他的声音沧桑,可容貌竟还似青年般,瞧着比薛骆迁和姬如垣都大不了多少。   “你对我撒谎了。”   “我没有。”   “我去过凰岗山,那里没有。”   “那大约,是你没找到吧。”   青年蹙眉,忽然上前几步:“北冥翩义!”   “柳骧寒。”   他们对视片刻,柳骧寒忽然笑了:“今日你不像你,怎么?因为是快要死的人了,所以话格外多?”   “你也不像你,竟将碧血宗给了一个外人。”   柳骧寒顿了顿,低声道:“不是外人。”   “哦?你不是姓柳?怎么,要入赘给我家吗?别气,你看看你,容貌倒还是从前的。”   “哼。你老得让人心寒。”   “谁不会老不会死呢?”   “……”   “你想说你不老?还是你觉得……却岚知道你因此害了多少人命,会喜欢这样的不老?” 第92章 师父 第九十二章 .师父   “……她已不在。”   北冥翩义颔首,表示赞同:“她已身死。”   “……别再说些没用的了。翩义,你拿走了它,对不对?”   “难得你我见一面,说话不必如此不留情面吧?再者说,当年是你抛弃了她,从你选择入剑宗而失她约的那一刻起。现在又来寻这定情信物,还拐带我的孙儿……”   柳骧寒神色暗了暗,低声说:“当年之事确实是我的错,可这些年来我也未曾忘过她,没有一刻不去想她。”   “哦?你居然也会愧疚?”   “……是。”   “晚了。”北冥翩义笑眯眯的脸忽然冷下来,面结寒霜:“你选择武学而抛弃她,让她失落至极时,你在哪里?她分娩剧痛不省人事时,你在哪里?她最喜欢雪下在清晨还是傍晚,你可知道?她不能喝温热的碧螺春,只要喝下去,肚子里便会翻江倒海般难受,你可知道?”   柳骧寒当然不知道,看着老去的北冥翩义,想他从前少年时也曾风流倜傥,如今却老态龙钟,不禁动容:“翩义……辛苦你了。”   “她走时也是这样说的。”   “她、她走时,你在身旁?她有没有……有没有……”   “她没有对我提你。”   柳骧寒失望地垂眼。   “可她昏睡中一直喊你的名字。”   柳骧寒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又急切的问:“真的?!”   “我给小晏的玉散谱是份残卷,若我没猜错,当年她将剩下的部分送给了你。”   “所以你才能炼出克制我的□□药性的解药,保北冥晨一命。”   “她果真对你情深。”   “翩义……”   “也罢,都是半只脚进棺材板里的人了,没那心思再计较这些,说些大家都关心的问题吧。”   “朝廷管我们要人,你这个碧血宗前宗主,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   “你想要什么说法?”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为天经地义。”   柳骧寒冷笑一声:“天经地义?你觉得他们都是什么好东西?神墓楼近些年来,在背地里做的是什么勾当,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贩卖妇女孩童,给西域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沈慕婧在自家地牢里豢养了许多人奴,供她驱策练鞭,每日不断折磨他们,蒙上他们的双眼,割断他们的手指和脚趾……种种行径,纯粹为了泄私愤。”   “嗯,那姑娘是狠辣。”   “……凫山汪家更不是好东西。尤其是那江湖人称“羽扇公子”的汪宁默,调戏良家妇女,强抢民女,玷污少女清白再残忍杀害分尸,埋尸在荒郊野岭。这些你也知道吧?”   “也晓得,”翩义点点头:“西厂就不必多说了,牧云天当时杀害墨衣卿相薛落思的夫人,是受刘域指派,且牧云天也不是你碧血宗所害。只是不知这梁广越梁捕头……罪名何在?”   “私吞朝廷下发赈灾银钱。”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惊讶者。   姬朝星道:“六扇门乃朝廷重要枢纽,怎能凭你一句信口雌黄,就诬陷了朝廷的人?”   “姬家是皇亲国戚,真不愧是皇帝的走狗。”   “你——!”   北冥翩义抬手制止,沉思道:“不。这点……倒还姑且能信他一信。”   姬如垣点头:“没错。事实上,朝廷已经在着手秘密调查六扇门了。”   姬朝星震惊:“我怎么不知道?”   姬如垣笑着摸摸他的头,道:“你还是个孩子,知道这些做什么?”   姬朝星低声嘟囔:“你总把我当小孩子,我不小了……”   听到却没有回答的姬如垣对柳骧寒说:“无论如何,前辈这些话,都不能成为随意杀害数人的理由。”   “那你们想如何?千方百计引我徒儿出来,设计叫他承认自己的身份,再引我?目的就是为了抓他归案?”   “薛盟主的意思是,掀了西厂。”   “至于我嘛,很简单,你把真凶交给朝廷,该偿命便偿命。如垣说得很对,即使那些人都不是好东西,也用不着你来做这救世主。”   “我若恕难从命呢?”   “那便少些废话吧。”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人忽然就交上了手。不知是谁先出得手,也没看清谁先拔出剑来,刀光剑影,兵器相撞,再看时,二人已经挥剑,打得酣畅淋漓。   北冥晨了解柳骧寒的实力,只要他看住下边这些人,不要让他们有可乘之机偷袭,是没大碍的。   “你……身上的皮已经再不能撕下了?”   北冥晨略怔了怔,对大哥点头:“这两年来,已与我原本溃烂的皮愈发粘合了。”   “可惜……”   “可惜什么?”   北冥晏冷声道:“可惜你连容貌也不是他了。”   北冥晨张了张嘴,终于开口:“大哥……”只是声音很小。他看到薛骆迁紧紧地拉着北冥晏,北冥晏半个身子缩在薛骆迁背后,声音更低了。   北冥晏问:“为什么?”   “为什么修习鬼泣剑?还是……”   “为什么一定要做家主,我不明白。”   北冥晨一愣。   “你是,谢凉是,昱儿也是……家主之位当真如此重要?比亲情还要重要?”   “大哥,你别哭……”   “住嘴,”北冥晏吸了吸鼻子,忍住眼眶里的泪水:“住嘴。”   北冥晨低下头。   “你是季风吟,对不对?那双眼睛我认得。”   北冥晨点点头。   “也是沈慕晴……你那日还劝过我,我与骆迁……”   “不错,”北冥晨道:“那日的那些话,只是我希望你能顺心意。”   “……”   “你从小就不能顺心。你一向喜欢江湖上的事,北山对你来说是家,却也是牢笼,若我能成为家主,我便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我的哥哥,最疼我的人,如父般陪我长大的人……绝不能被笼子锁住。”   “既然……北山的存在很碍眼,北冥翩义让你很不顺心……”   “你……”   北冥晨轻轻笑了笑:“便都该死。”   “来啊,哥哥,”北冥晨的脸上,夏无殣那副人畜无害的善良表情情真意切:“和我回去吧,我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自由;你想要的什么样的剑?逢山还是鬼泣,我都有!你想要行侠仗义的人生,我可以陪你,我们到哪里去都可以……”   薛骆迁看了看北冥晏,北冥晏似乎有些犹豫,攥紧了他的手。   “那剑害你不浅,你心魔仍在。”   北冥晨笑道:“兄长……方才他假装反噬时,你没有一丝厌恶他!那我是不是也……”   北冥晏决然道:“你是你,他是他。”   “我是我,他是他……有何不一样……啊?哥哥……”   北冥晏不再回答他,只是一再摇头。   “即使哥哥不能理解,我也……”   忽然,北冥晨朝打得正脱不开身的北冥翩义掷出一排袖箭,北冥晏看得真切,那箭头上萃着红色的毒光!   “师父小心!”   关键时刻,薛骆迁抬脚踢中那排袖箭,将原本因打在北冥翩义身上的袖箭打偏,“叮”地插在了墙壁上。   柳骧寒朝这边看了一眼,皱眉:“你在犹豫什么?还不快抓了他们?”   北冥晨低了低头。   “恐怕是忌惮薛盟主在吧?”北冥翩义抽空凉凉地笑了笑。   “不必怕他,正好也试试你的功力如何了。”   可北冥晨还是迟迟不动手,柳骧寒眸色沉了沉,眼神瞟了瞟北冥晏。   此时,北冥晏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北冥晨,生怕他再做出偷袭之事,也正不知如何对他,柳骧寒看准了时机,侧身一转让北冥翩义扑了个空,自己反身到了薛骆迁和北冥晏中间,一脚踹向薛骆迁。   薛骆迁的反应已经够快,躲得十分及时,他将北冥晏护在身后,抽出逢山。   “一浪更比一浪高啊,”北冥翩义在身后啧啧嘴。   “这小子的速度的确很快,功底虽然不扎实,像野路子出家,但胜在灵巧,想必有过人的天赋。”   “现在是称赞后辈的时候吗?”北冥翩义还没有笑两声,脸色就变了。   他看着柳骧寒举起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三指,动作比言语更快,猛然朝柳骧寒冲过来。   柳骧寒却不紧不慢地转身,再挥手将手中的粉末挥洒出去,只是他没有想到,北冥翩义在这时,居然爆发出他意想不到的力量,极快极强的力量,掠到他身边,重重在他左肩上穿了一剑。   也就是这一剑让北冥翩义暂时停顿了动作,柳骧寒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出,粉末沾上了老人的身。   “噗嗤——”剑被拔出,二人分别落地,个子退后几步。   “师父!!”   北冥翩义对柳骧寒笑道:“还真是不留分毫情面啊。”   “咳咳,”对方吐出两口鲜血,在手背上抹去:“你也一样。”   他们彼此对视,没过一会儿,北冥翩义先轰地,倒地不起。   柳骧寒也终于撑不住似的,踉跄着在北冥晨的搀扶下席地而坐,打坐调息。   “师父……师父?”北冥晏喊了几声,老人才睁开眼睛,细细看了了他:“小晏……”   “师父!”   “……呵呵。”老人忽然和蔼地笑了笑。   “师父?”   “我一直在想,从前的事,是不是做得过了,还有别的方法……”   “不,师父,是□□而已!不过是□□罢了!你等着,我找解药给你!”   “等等!”北冥翩义一拉他的胳膊:“没用的,他拿有却岚修著的玉散谱余卷,无处可解……先别急着走,你总得让我、让我说完遗言吧……”   “前辈。”   “薛盟主,你过来,把耳朵凑过来……”   薛骆迁凑过去,北冥翩义在他耳边道:“北冥晨一事的处理方式,两年多前,是我做得不够好,害小晏如此难过……”   “前辈……”   “今后,你要记着,要像你当初对我保证的那般对他,否则我可不会放过你。”   “……”薛骆迁的手搭上北冥翩义的手腕,一探便知,他已不行了。   “回答我。”   “是。晚辈一定做到,决不食言!”   “很好。”   他将脸慢慢转向北冥晏。   “小晏……” 第93章 祖父   第九十三章.祖父   北冥晏顾不上体面不体面的,抹了一把眼泪,向前扑了两步,跪在北冥翩义身边:“师父……”   老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顶,说道:“虽然你是大哥,可你最爱哭,又很固执。当时你外祖母很担心,怕你长大了受欺负,后来真到你长大些了,倒是坚强了,只是爱哭和固执,真是一点没变……可惜,却岚看不到了。”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北冥晏,最后的那句话变成轻轻的呢喃。   “小晏,有些话我一定要交代给你。我不知你和薛盟主之间有何过往,咳咳……”从他的嘴角突然流出血,血倒流回去,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北冥晏握住北冥翩义的手:“师父别说了,对不起,我、我,别说了。我去找大夫,一定有人能救你,一定……”   “长辈讲话,晚辈悉听,你忘了?你怎么变得愈发目无尊长了?是不是薛盟主教你的?”   最后一句话他是带笑说出来的,北冥晏愣住了。   “薛盟主长在江湖中,我是知道的。江湖中人的行事,虽然有时鲁莽,不符礼教,可心胸开阔,坦坦荡荡,薛盟主更是如此,也难得薛尧衫的孙儿如此心思缜密。无论如何,他是一位佳婿。”   北冥晏呆了:“师父……”   “有些事,他不会同你说,我必须要告诉你。你离开北山没多久,他便寻来了,那时我就已将北冥晨一事对他说过。”   “还有我们家的秘密。”   北冥晏睁大眼睛,猛地回头看薛骆迁,再看看北冥翩义:“师父?!”   “要讲这些年来的这些事,此事不得不说。于是薛盟主便自然而然地问我,有何解法。”   “我当时猜不透他为何千里迢迢来寻你,可当时他眼里透出的紧张和担忧,真是似曾相识。”   “当年江淮少侠柳骧寒在盛水之都与人比武,不慎受了点轻伤,当时却岚便是那副神情。”   北冥晏慌乱地看了眼远处的柳骧寒,他还在闭眼打坐,北冥晨则怔怔地看向他们。   “这是北冥家的密辛,原本不该对外人说,也不知怎的,或许是薛盟主太过焦急,让我也跟着焦急起来吧。又或许,我是想看看他究竟会不会做。”   “于是,我便告诉了他,解我们北冥家的身毒之法。”   薛骆迁道:“前辈,别说了。”   “师父,你的毒……”   北冥翩义挥挥手:“这毒一时半会儿的还奈何不了我,”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颤颤巍巍地倒药,北冥晏急忙倒了一颗药丸,让他服下:“师父,这个……”   “没用,不过能多少抑制下罢了。扶我坐起来,躺着怪累。”   薛骆迁也伸手扶他,北冥晏顿了顿:“把手给我。”   薛骆迁摇头:“阿晏。”   “北冥家人自小便在毒花毒草中长大,试药更是不在话下,如若不在体内种下一种身毒,克制和压制其他毒性,根本撑不住的。”   “可这种身毒也是毒,必须每隔一段时间服用解药,时间越久,毒性越大,直到克制不住的那一天。这也与练功走火入魔一个道理。”   “解法自然是有的,只是没有人会愿意做。借助北山养大的毒蛇,盘踞在一个健康之人身上,需要每日需要吸取这个人的血,再注入毒牙里的细微毒素。配合着解药,若此人能忍得住疼痛,便撑得下来,如此三月左右,逐渐适应北冥家人从小种下的毒,三月后再用小蛇以此法换毒便可。”   姬如垣道:“说白了,便是养一个能承受此毒的……人形毒器!”   南宫卿水道:“或者,有些像养蛊,转嫁。”   “不错。此为转嫁之法,如此一来,这个人便成为容器,不会致死,却一定折寿。譬如北冥家人种此毒者,寿命一向很短。”北冥翩义看向薛骆迁:“算下来……薛盟主带在身上的小蛇,也已经三月有余了吧?”   薛骆迁没有回答。   “我给你的小蛇,名叫成鸾,说起来还是和小晏的剑心同一天破壳。不知薛盟主打算何时救小晏?”   薛骆迁刚刚张开嘴想说什么,便被北冥晏打断:“休想!你把蛇交出来。”   “哎呀,那不就前功尽弃了吗?这三个月来薛盟主想必过得不算好啊。”   北冥晏却不理会,朝薛骆迁伸手:“给我!”   薛骆迁缓缓摇头:“阿晏,我自小习武,撑得住。”   “你撑得住什么?若按照你这样说,我也自小试药!你为什么要瞒我做这些?你以为你帮我我就会领情吗?要是你有三长两短我——”   北冥晏顿了顿。   “我不要你死……”   北冥翩义左右看了两眼,白发掩盖的耳朵里也流出了血来,他却完全不在意地笑了笑:“如今你们一个身能抗毒,一个身有剧毒,倒是,咳咳……倒是般配。不必着急,我已给你们预备了一个容器。”   北冥晏惊讶道:“容器?”   薛骆迁攥紧了拳头,沉声道:“不行。”   北冥翩义笑道:“呵呵,目无尊长。我看他就是你给我带坏的……无妨,反正我也活不过这“无月散”,毕竟是却岚的毕生所学,还不如让我救你们俩。”   “不行,前辈,”薛骆迁皱眉,再次拒绝道。   北冥翩义指了指地上的散落的剑:“这把剑,名生蓝,我给你了,照你爹的话去做,逢山就不必再用了,鬼泣剑可镇压它,两剑一起封了去吧。还有这个……”   老人说话明显开始有气无力,举起手摊开给薛骆迁看:“从今日起,你便是北冥家主,这枚玉牌……”   薛骆迁刚要推回去,北冥翩义便塞到他手中:“他不要……你必须要……算我这个老头子,最后的请求……”   可是薛骆迁到底是外人,不姓北冥的,怎么能要?   “还有,记住……!毁了……他刻在石壁上的……心经……”   “师父?!你睁开眼睛,别睡!师父!!”   “前辈?”   “前辈?!”   “北冥家主?”   “北冥前辈……”   一下子,一直在一旁的几人都忍不住上前来,围住了北冥翩义。   “师父?!”   老人忽然揪住北冥易的耳朵:“我还没死呢……小易,你叫我什么?”   “师……祖父,祖父、祖父!”   他再转头向叶笑云。   叶笑云低声道:“祖父。”   即使他们不是血亲,可北山朝夕相处十多年,和此刻,以后,他都将永远是他的长辈,是他的亲人。   “嗯……可惜,小昱此刻不在山上。”   北冥昱被姬家人安全转移到山下驿站,遂不在山上。   北冥的两行泪不停地流,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老人也没有为难他,缓缓闭上眼,似乎是很累了。他一闭眼,便有血泪滑落。   北冥晏轻声说:“祖父……”   “……”   “祖父,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从未想过要去了解你,即使发生那么大的事,我也只是怨恨你狠毒。因为你说他死时的轻描淡写,我一直记恨你,从未想过你的苦衷,从未想过你究竟是不是那样的人。因为我不曾了解你……祖父,对不起,求求你,不要死……”   北冥翩义艰难地睁眼,勉强笑道:“他……咳咳,咳咳、咳咳……他可曾叫过薛尧衫了?”   薛骆迁摇头:“不曾。”   “嗯,”老人赞许地出声:“为时尚早,对不对?转告你祖父,我赢了,我的……咳咳,我的孙儿,还是要先喊我的。”   “不过……你看我也快要死啦,破例一次,你也叫一声祖父我听听……”   薛骆迁毫不犹豫:“祖父。”   “好,很好……行了,小晏,别再哭哭啼啼了,你可是个好孩子……”   “祖父……?”   “你可是……最像……她的……好孩子。”   至死,他都没有再去看北冥晨一眼。   “……”北冥晏附下身在老人安静如沉睡的面上,静静听了一会儿,直到薛骆迁拉他:“阿晏……”   北冥翩义,已经走了。   “阿晏?阿晏?”无论薛骆迁再怎么叫,北冥晏都一副呆愣住的表情,久久不动,一眨眼,豆大的泪珠垂落,再也刹不住。   他哭得无声无息,面上甚至不多悲戚,好像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似的。   好像他再等等,祖父便可以睁开眼睛看他似的。   就这样静默了一会儿,叶笑云忽然转身,脚下生风,朝远一些的两人奔去。   萧衍被吓了一跳,马上追过去:“叶笑云!”   他没有看错,刚才那一瞬间的叶笑云,脸色当真难看得可怕!   薛骆迁等人被他一叫都循声望去,再回头,北冥晏还是呆着。他对姬如垣和南宫卿水说:“看着阿晏。”   “我和你去!”   “你留下,他身上带着毒粉,你扛不住。朝星,阿晏拜托给你。”   想想那害死北冥翩义的毒粉,姬朝星还是不去给薛骆迁添麻烦了,极快道:“……你自己小心!”   霍慎方迟疑不决,既觉得自己该去帮忙,又想留在北冥易身边,被姬朝星按住肩:“没事,他和叶笑云足矣。”   那是当世两大年少成名的武学奇才,“刀剑之子”和“笑面苍云”。   薛骆迁、叶笑云。   叶笑云先冲上去,短匕首直取柳骧寒的咽喉。因为在调息,柳骧寒根本没有动,匕首被北冥晨挡住。   叶笑云也没有杀红眼,和平时比起来只是严肃了些,不再说话而已,可萧衍知道,薛骆迁也知道,这是他起了杀心的征兆。   北冥晨从柳骧寒脚旁的地上取了剑,刚和叶笑云招架两招,萧衍便赶到,后是薛骆迁。他武功不差,若是叶笑云一个或是薛骆迁一个,他也不见得会占下风,但这两个江湖传闻不和的人,打起架来却十分配合,逼得他不得不一退再退。   就在他要退到柳骧寒面前时,柳骧寒忽然拍地而起,夺过他的剑,两边一甩,力道大得足以让那三人退了好几步。   薛骆迁低头一看,虎口被震出了血丝:“小心些。”   萧衍点点头:“叶笑云……”话都没说完,叶笑云已经不见了踪影:“叶笑云?!”   “不必担心,他不会如此鲁莽。应该是隐了。”   西南叶家的秘传之术,藏匿生息,取人首级于无形之中。   萧衍四下一看,果然不见叶笑云。   他方才还以为叶笑云沉不住气,一个人冲上去了。   忽然,身旁的薛骆迁一个人冲了上去!   “喂!”   萧衍朝柳骧寒那里看去,柳骧寒和北冥晨身后忽然出现一个人影,穿着白衣锦袍,缓缓接近那二人。   萧衍看清了,是北冥晏。回头一看,人群中哪里还有北冥晏的身影?果然,叶笑云如鬼魅的轻功不仅在家中学得,也出自北山。想来北冥晏要跑,姬朝星是看不住的。   薛骆迁急着过去,便是怕北冥晏受伤。   果然,就在北冥晏要接近柳骧寒时,柳骧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去,顺带一掌挥过去。北冥晏也一掌挥出,似乎想要硬碰硬。   “阿晏!”   就在这时,一个人档身在他身前。   “噗——”   柳骧寒一掌来不及收,拍在北冥晨当胸上,薛骆迁也在下一刻赶到,抓住北冥晏掠到一边儿。   “你在做什么?!”   两声怒吼出自两个人,北冥晏举起手掌给薛骆迁看:“是□□……”   “方才你是以身犯险!”   北冥晏愣了一会儿,低声道:“……就这一次了。”   薛骆迁无言地看他好久,搂过他拥到怀里,紧紧抱着:“那算我们扯平吧。”   他所指,是小蛇一事。   北冥晏没有表态,将头埋在他臂膀里。   另一边,北冥晨却已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无法回答柳骧寒的问题。   柳骧寒难以置信:“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   在护我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  索性写到完结。 一直有一个问题想知道: 营养液究竟是哪个小天使给灌的啊?! 自从有人看这篇文,我就写得战战兢兢,因为营养液和留言,更是如履薄冰,生怕自己让作收的大家失望。 不过该失望的还是失望了吧,我很抱歉! 这还是我第一次坚持写完一个故事,整体下来觉得自己实在太差了。不过,我还是会写的,一直写一直写,一直写下去。 谢谢,寻溪小天使~被叫大大什么的果然好羞涩啊哈哈哈(捂脸) 谢谢一直支持我的妹妹,虽然我知道你很忙,没办法追更(嘤嘤嘤) 哦哦还有,这个结尾就这样了,有些东西还需要交代的,我会写进番外里,所以是有番外的,修完文后发,但是时间暂时不定。 下一篇文我想沉淀两个月,明年三月再战!! 再见~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